摘要:HR办公室的空气里,有股廉价香薰和打印机墨盒混合的怪味,甜得发腻,让人有点恶心。
拿到N+1赔偿的那一刻,我出奇地平静。
HR办公室的空气里,有股廉价香薰和打印机墨盒混合的怪味,甜得发腻,让人有点恶心。
坐在我对面的Linda,那个刚毕业两年的小姑娘,正照着手里的稿子,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像是播报天气预报的语调,宣读我的“罪状”。
“陈默,鉴于公司组织架构调整和业务优化……”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几百只苍蝇在开会。
组织架构调整。
业务优化。
哈。
多漂亮的词儿。
说白了,不就是你38岁了,干不动了,滚蛋吧。
我看着Linda,她年轻的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同情,眼神却飘忽不定,不敢与我对视。
她可能觉得尴尬,也可能只是在想,赶紧念完,好去楼下喝那杯续命的冰美式。
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六年前,我被老板张伟三顾茅庐请来,一手搭建起公司最核心的“天穹”系统时,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他拍着我的肩膀,喊我“默哥”,说我是公司的定海神针。
那时候,公司的年会,我永远坐在他那一桌,酒过三巡,他会搂着我,对着所有人说:“没有陈默,就没有我们公司的今天!”
今天呢?
定海神针被当成废铁,要回炉重造了。
Linda终于念完了。
她把一沓文件推到我面前,笔也准备好了。
“默哥,您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在这里签字。”
她又叫我“默哥”了。
我拿起笔,笔尖在纸上悬了半天。
我签过无数的文件。项目立项书,技术方案,验收报告,还有数不清的报销单。
这是最后一份了。
我没看具体条款,N+1,行业标准,张伟还不至于在这种地方耍花样。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我老了,贵了,性价比低了。
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工资是我三分之一,能熬的夜是我的三倍。
这笔账,他算得清清楚楚。
我签了字,龙飞凤凤舞。
写完最后一笔,我把笔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Linda如释重负。
“好了,默哥,手续办完了。公司感谢您多年的付出。”
她站起来,想跟我握个手。
我没动。
我只是看着她,慢慢地说:“不用谢,应该的。”
说完,我站起身,转身就走。
回到工位,气氛有点诡异。
我那个小小的格子间,像是被划出了一块无形的真空地带。
周围的同事,平时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此刻都像被按了静音键。
他们要么低头猛敲键盘,假装很忙;要么戴着耳机,对着屏幕眉头紧锁,仿佛在攻克世界级的技术难题。
只有坐在我对面的实习生小李,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点不知所措的同情。
我对他笑了笑。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
一个用了五年的保温杯,上面贴着女儿画的歪歪扭扭的小兔子。
一个颈枕,午休时用来拯救我那快要断掉的颈椎。
还有一本翻得卷了边的《代码大全》,几支快没水的签字笔。
我把它们一件一件放进纸箱。
每放一件,就好像从这六年里,撕下了一页。
最后,我拔掉了那个用了六年的机械键盘。
那是我自己掏钱买的,青轴,声音清脆,码代码的时候,噼里啪啦的,特别有感觉。
张伟还开玩笑说,一听这声音,就知道陈默在,公司的根基就稳。
现在,根基要被我一起带走了。
箱子不大,很快就装满了。
我抱着箱子站起来,环顾四周。
曾经无比熟悉的一切,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头顶惨白的日光灯,嗡嗡作响的中央空调,空气里永远飘着的外卖和咖啡混合的味道。
还有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们”。
他们依然在假装忙碌。
我抱着箱子,走到部门总监,也是我曾经的“好兄弟”王海的办公室门口。
门关着。
我能听到他在里面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能听出那种刻意的热情。
大概是在跟新来的技术主管交接工作吧。
我站了一会儿,没敲门。
转身走了。
电梯门打开,我走了进去。
看着镜子里那个抱着纸箱、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我突然觉得,这六年,像一场漫长的梦。
现在,梦醒了。
走出办公楼,下午的阳光有点刺眼。
我眯着眼,抬头看了看这栋我奋斗了六年的大楼。
玻璃幕墙反射着天空的蓝色,冷漠又光鲜。
就像这家公司一样。
我叫了辆车。
坐在后座,我把纸箱放在身边,拿出手机。
屏幕亮起,微信消息的红点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
有几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同事,发来了语焉不详的安慰。
“默哥,多保重。”
“哥,江湖再见。”
“唉。”
我一个都没回。
我点开那个置顶的、有200多人的公司大群。
群里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晚上的团建,要去吃小龙虾。
有人发了个红包,下面一堆“谢谢老板”的表情包。
张伟也在群里,发了个“加油干”的动图。
我盯着那个群看了很久。
然后,我按下了“删除并退出”。
世界清静了。
但这还不够。
我点开通讯录,从第一个开始。
A阿伟市场部。
删。
B保安小刘。
删。
C财务Cindy。
删。
我删得很慢,很认真。
每删一个,就像是举行一场小小的告别仪式。
告别那些虚情假意的笑脸,告别那些没完没了的需求评审会,告别那些凌晨三点还在响的夺命连环call。
张伟。
我点开他的头像,还是那张穿着西装、背景是某某峰会论坛的精修照片。
我甚至还记得,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还特意问我,哪件西装显得更“有企业家范儿”。
我看着我们的聊天记录。
最后一条,是昨天晚上十一点,他发来的。
“明天系统上线,盯紧点,别出岔子。”
我回了一个“收到”。
没有然后了。
我长按,点击删除。
弹出一个确认框。
“将联系人‘张总’删除,同时将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确定”。
王海。
删。
Linda。
删。
那个总是给我带早餐的前台小妹。
删。
那个跟我一起抽烟、抱怨老板的隔壁部门老李。
删。
我不知道自己删了多久。
等我回过神来,车已经快到家了。
我点开微信通讯录,公司那一栏,已经空空如也。
两百多个联系人,在半个小时内,被我清理得干干净净。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像是拔掉了一颗烂了很久的牙。
虽然有点疼,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不需要那些廉价的同情和虚伪的告别。
从今天起,我和那家公司,那群人,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到家了。
我抱着箱子,站在家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这才是最难的一关。
怎么跟老婆李婧说?
她前两天才跟我念叨,女儿的钢琴课又涨价了,房贷还剩二十年,双方父母年纪也大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我掏出钥匙,手有点抖。
门开了。
李婧正在厨房忙活,听到声音,探出头来。
“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早?”
她看到我手里的纸箱,愣了一下。
“你这……搬家呢?”
我把箱子放在玄关,换了鞋,走到她面前。
“我被裁了。”
我说。
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厨房里,抽油烟机嗡嗡地响着。
李婧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凝固了。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担忧,但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
过了好一会儿,她关掉抽油.烟机,解下围裙。
“先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她拉着我的手,把我按在餐桌前。
三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
女儿在房间里写作业,家里很安静。
李婧给我盛了满满一碗饭。
“多吃点。”
我拿起筷子,扒拉了两口,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裁了就裁了吧。”
李婧突然开口。
“你早就该走了。天天加班,颈椎病、胃病,一身的毛病。拿身体换那点钱,值吗?”
“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钱的事,你别担心,我这儿还有点积蓄,先顶一阵子。”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我以为会有一场争吵,或者至少是抱怨。
但我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话。
我埋头,大口大口地吃饭,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
一滴,两滴,砸在饭碗里。
“哭什么。”
李婧抽了张纸巾,递给我。
“多大点事儿。天又塌不下来。”
“再说了,我老公这么厉害,还怕找不到工作?”
她笑了笑,像以前一样,拍了拍我的头。
那一刻,我觉得,被裁掉,好像也不是什么世界末日了。
只要家还在,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暖洋洋的。
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不用在早上七点被闹钟惊醒,不用急匆匆地洗漱、啃两口面包就冲向地铁,不用去面对那些永远也开不完的会,永远也改不完的需求。
我伸了个懒腰,感觉骨头都在咔咔作响。
李婧已经上班去了,女儿也上了学。
餐桌上留了早餐,还贴着一张便签。
“老公,记得吃早餐。今天想吃什么,发微信给我,下班带回来。爱你。”
我笑了。
拿起手机,想回个消息。
这才发现,手机安静得有些过分。
没有钉钉的消息,没有企业微信的@,没有各种工作群的99+。
我点开微信。
空荡荡的。
真好。
我慢悠悠地吃完早餐,给自己泡了杯茶。
然后,我打开电脑,不是为了工作,而是开始整理我的简历,浏览招聘网站。
生活,还要继续。
与此同时。
几十公里外的“创科未来”公司,28楼。
老板张伟,正端着一杯手冲咖啡,意气风发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昨天,他亲自拍板,裁掉了包括陈默在内的几个“高龄高薪”员工。
财务算过一笔账,这一波“优化”,每年能为公司节省近百万的人力成本。
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在他看来,公司不是养老院。
38岁的陈默,就像一部用了六年的旧手机,虽然还能用,但反应慢,耗电快,系统也该升级了。
现在,他换上了一批全新的、顶配的“手机”,比如新来的技术主管,小王。
小王今年才28,985硕士,上家公司是BAT之一,浑身充满了奋斗的激情和对未来的渴望。
最重要的是,工资比陈默低了三分之一。
张伟抿了一口咖啡,味道醇厚。
他拿起手机,准备在部门群里,发一段鼓舞人心的话,开启这崭新的一天。
他点开微信,想找到陈默,把他踢出群聊。
这是他的习惯,人走茶凉,必须凉得彻底。
他输入“陈默”。
搜索结果:无。
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打错字了。
又输入“默哥”。
还是:无。
张伟皱起了眉头。
他点开通讯录,按字母顺序查找。
C。
没有陈默。
他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立刻在部门管理层的小群里发问:“谁有陈默微信?推给我。”
几秒钟后,技术总监王海回复:“张总,我刚看了一下,陈默好像把我删了。”
紧接着,产品总监也冒了出来:“我也是。”
行政主管:“我也被删了……”
群里一片寂静。
张伟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他不是傻子。
一个人删了你,可能是误会。
所有人都被删了,那就是故意的。
这个陈默,什么意思?
示威?
张伟冷笑一声。
一个被淘汰的失败者,有什么资格示威?
离了他陈默,公司这地球,还不转了?
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压下心头的火气。
“开会!”
他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上午九点半,例行早会。
张伟坐在会议室主位,听着各部门负责人汇报工作。
轮到技术部。
新上任的技术主管小王,站了起来。
他打开PPT,开始汇报“天穹”系统下一阶段的迭代计划。
“天穹”系统,是公司的核心命脉。
公司所有的业务,都跑在这套系统上。
而这套系统,从第一行代码开始,就是陈默一手搭建起来的。
六年间,系统不断升级,功能不断增加,代码量已经达到了数百万行。
里面的业务逻辑,复杂得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小王讲得头头是道,各种时髦的技术名词信手拈来。
“……我们将引入微服务架构,对现有模块进行解耦,并采用最新的容器化技术,实现弹性伸缩和灰度发布……”
张伟听得很满意。
这才是他想要的人才。
有活力,有想法,懂最新的技术。
不像陈默,张嘴闭嘴就是“稳定压倒一切”,“技术要服务于业务”,一股老干部的陈腐气息。
“很好。”
张伟点点头,“小王,这个计划,我原则上同意。你尽快拿出一个详细的排期。”
“好的,张总。”
小王自信满满地坐下了。
就在这时,张伟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
是公司最大的客户,“华腾集团”的项目负责人,李总。
张伟心里一紧,赶紧接通。
“李总,早上好啊。”
“好个屁!”
电话那头,传来李总震怒的咆哮。
“张伟!你们的‘天穹’系统怎么回事?刚刚全线崩溃了!我们几百个门店的交易全部中断!你知道一分钟我们要损失多少钱吗?”
张伟的脑子“嗡”的一下,炸了。
全线崩溃?
怎么可能!
“天穹”系统虽然老旧,但一直以稳定著称。
六年了,连一次大规模的宕机事故都没出过。
“李总,您别急,我马上查!马上!”
他挂了电话,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着他,鸦雀无声。
“出事了!”
张伟猛地站起来,指着小王。
“小王!马上!去看看‘天穹’系统出了什么问题!快!”
小王也慌了,抱着笔记本电脑就冲了出去。
技术部的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整个办公室瞬间进入了战备状态。
张伟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心急如焚。
华腾集团,是他们公司一半收入的来源。
这个客户,绝对不能出问题。
十分钟后,小王面如死灰地跑了进来。
“张总,不好了。”
“服务器日志被一种奇怪的脚本锁死了,不断地在进行无意义的读写,导致CPU和内存占用100%,系统完全响应不了!”
“脚本?什么脚本?”张伟怒吼。
“我……我不知道。”小王的声音都在发抖,“这段脚本的写法非常诡异,加密了,我解不开。而且,它好像还触发了一个底层的定时任务,现在正在疯狂地删除备份数据!”
“什么?”
张伟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删除备份数据?
这他妈是要把公司往死里整啊!
“陈默!是不是陈默干的?”
张伟的脑子里,第一个就跳出了这个名字。
“不……不像是。”小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个脚本的触发时间,是昨天晚上。而且从代码风格看,更像是一个……一个隐藏了很久的‘暗门’。”
“暗门?”
“对。就是系统在设计之初,就预留的一个后门程序。只有设计者本人,才知道怎么触发,怎么解除。”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设计者本人”是谁。
张伟的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他想起了昨天,自己亲手签下的那份辞退协议。
他想起了陈默离开时,那平静得有些诡异的眼神。
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一个亲手拆掉了自己房子承重墙的傻子。
“打电话!”
张伟对着行政主管咆哮。
“给陈默打电话!让他滚回来!马上!”
行政主管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拨通了陈默的私人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
无人接听。
“再打!”
还是无人接听。
“发邮件!发短信!”
张伟已经失去了理智。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小王和他的团队,对着那段天书般的代码,束手无策。
每过一分钟,公司的损失都在以几何级数增加。
华腾集团的催命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
张伟的手机,烫得像一块烙铁。
他瘫坐在椅子上,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绝望。
他想不通。
陈默,那个平时看起来任劳任怨、甚至有点木讷的老实人,怎么会做得这么绝?
他为什么要埋下这样一个“地雷”?
他难道不怕负法律责任吗?
而此刻的我,正坐在家里的阳台上,喝着茶,看着楼下公园里,一群鸽子在悠闲地散步。
手机被我调成了静音,放在一边。
屏幕上,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一堆塞爆了通知栏的短信、邮件,正在疯狂地闪烁。
我一眼都没看。
我知道他们找我干什么。
那个所谓的“暗门”,其实并不是我故意埋下的“地雷”。
它更像是一个保险开关。
“天穹”系统太复杂了,而且因为历史原因,欠下了太多的技术债。
有时候,为了紧急修复一个线上bug,或者处理一些脏数据,不得不绕过常规流程,进行一些“非常规”操作。
这个“暗门”,就是为此而生。
它有一个极其复杂的触发机制,和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安全密码”。
平时,它沉睡在系统的最底层,比谁都安分。
但就在前天晚上,王海,我那个“好兄弟”,半夜两点给我打电话。
说华腾那边有个紧急需求,要临时改一个底层数据表的关键字段。
我当时就警告他,这个操作风险极高,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导致数据紊乱。
他说没关系,张总特批的,客户催得急,必须马上改。
我让他发邮件,把张总的批示抄送给我,留下证据。
他支支吾吾,说太晚了,别走流程了,默哥你先改,出了问题我担着。
我信了他。
我远程登录服务器,通过那个“暗门”,修改了数据。
为了防止数据回滚或者其他程序错误地修改回来,我给这个操作上了一个临时“锁”。
并且设置了一个24小时后自动解除的定时任务。
我告诉王海,明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让测试验证数据,然后我再手动把“锁”解开。
他满口答应。
然后,昨天,我就被裁了。
交接工作的时候,我特意把这件事写在了交接文档里,加粗,标红。
我把文档发给了王海和小王。
我还当面跟小王说了一遍。
“‘华腾’的那个临时数据锁,记得今天下班前,让我或者你自己去解开,不然明天系统会出问题。”
小王当时可能正沉浸在升职的喜悦中,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现在看来,他们谁都没把我的话当回事。
他们可能觉得,我一个要滚蛋的人,说的话无足轻重。
也可能,他们根本就没看那份该死的交接文档。
于是,24小时到了。
“锁”没有被解开。
它触发了系统的最高级别安全警报。
系统以为自己遭到了恶意攻击,启动了“自毁”程序——锁定日志,删除备份,将损失降到最低。
这是我当年为了应对极端黑客攻击,而设计的最后一道防线。
没想到,第一个触发它的,是我自己曾经最信任的团队。
可笑吗?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有点凉了。
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
我拿起它,看了一眼。
是张伟发来的短信。
“陈默,你马上回公司!立刻!否则后果自负!”
赤裸裸的威胁。
我笑了。
后果?
我一个失业人员,还有什么后果可以“自负”?
我慢悠悠地回了他四个字。
“关我屁事。”
然后,我打开手机设置,把他的号码,和所有前同事的号码,一起拉进了黑名单。
世界,彻底清静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过得无比惬意。
送女儿上学,去菜市场买菜,回家研究菜谱,下午去公园散步,晚上陪老婆看电视。
那些曾经被工作挤占得所剩无几的生活,又重新回到了我身边。
我发现,没有了工作,天,真的塌不下来。
我的世界,反而更开阔了。
第三天上午,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快递,打开门,却看到了两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张伟,和王海。
张伟的脸上,堆满了和煦得近乎谄媚的笑容。
他那身剪裁合体的西装,皱巴巴的,像是穿了两天没换。
头发有点乱,眼窝深陷,布满了红血丝。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张总”,此刻看起来,像个落魄的赌徒。
他旁边的王海,更是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我。
“默哥……”
张伟一开口,那声“默哥”叫得,比我亲哥还亲。
“我……我们是来……来给你赔罪的。”
他手里提着一堆高档礼品,烟,酒,茶叶,果篮,像是要来拜年。
我没让他们进门。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
“有事?”
我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张伟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态度。
“默哥,公司出大事了,‘天穹’系统……瘫了。”
他艰难地说。
“哦。”我点点头,“知道了。”
“……”
张伟被我这个反应噎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王海,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嘶哑。
“默哥,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忘了……我忘了你交代的那个数据锁的事了!”
他“啪”地一下,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是我猪油蒙了心!我该死!”
我看着他。
我们认识八年了。
我刚进公司的时候,他还是个小组长,我是他手下的兵。
后来我当了架构师,他升了总监。
我们一起加过无数的班,一起喝过无数的酒,一起骂过无数次的产品经理。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兄弟。
所以,当他暗示我,公司最近可能要裁员,让我小心点的时候,我信了。
所以,当他跟我说,他会在张伟面前,力保我的时候,我也信了。
结果呢?
我被裁的当天,他就带着新来的小王,去吃了日本料理,庆祝“新团队的起航”。
这事,是隔壁部门的老李,在我被删之前,发给我的。
他还附上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王海和小王,笑得春光灿烂。
“兄弟?”
我看着王海,笑了。
“王总监,别这么说。我现在就是个无业游民,高攀不起。”
王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张伟赶紧打圆场。
“默哥,你看,这事……确实是我们不对。我们管理上有疏忽,工作交接有漏洞。我向你道歉!”
他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但是现在,公司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华腾那边,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今天下午五点前,系统恢复不了,他们就要启动索赔程序,终止所有合作。”
“默哥,我知道,只有你能解决这个问题。”
“求求你,看在公司六年的情分上,看在我们曾经并肩作战的情分上,帮公司渡过这个难关吧。”
他说得声情并茂,就差掉下几滴眼泪了。
情分?
我差点笑出声。
在我被裁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跟我讲情分?
在我一个人扛着项目,连续一个月睡在公司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跟我讲情分?
在我女儿发高烧,我请假半天,都要被扣掉全勤奖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跟我讲情分?
现在,公司要完蛋了,你们跑来跟我讲情分了?
“张总。”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第一,我已经不是你们公司的员工了,我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去处理你们公司的问题。”
“第二,当初辞退我的时候,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我已经完成了所有工作的交接。现在出问题,是你们交接不力,与我无关。”
“第三……”
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
“我不想帮。”
张伟的脸色,彻底变了。
那层伪装出来的和善,瞬间土崩瓦解。
他的眼神,变得阴狠起来。
“陈默,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暗门’就是你故意留的后手!你这是恶意破坏公司财产,是商业犯罪!我可以去告你!”
我笑了。
“去告啊。”
我摊开手。
“证据呢?你有证据证明,那个‘暗门’是我故意触发的吗?”
“你有证据证明,王总监没有收到我的交接文档吗?”
“你有证据证明,我没有当面提醒过新来的王主管吗?”
“哦,对了,我跟王总监的通话,全程录了音。我跟小王交接的时候,他工位上的摄像头,应该也拍下来了吧?”
“张总,要去告我,我随时奉陪。不过,到时候,是谁恶意破坏,谁是玩忽职守,咱们法庭上见。”
张伟的嘴唇,开始哆嗦。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用眼神把我杀死。
他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程序员这个行当,干久了,都会留一手。
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自保。
王海的脸,已经变成了死灰色。
他大概没想到,我连他都防着。
“陈默,你到底想怎么样?”
张常伟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说吧,要多少钱,你才肯出手?”
他终于图穷匕见了。
在他眼里,一切问题,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所有人,都有一个价码。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跟这种人,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生命。
“不想怎么样。”
我说。
“我只想请你们,离开我家,不要再来打扰我。”
“还有,以后别再叫我‘默哥’。”
“我听着,恶心。”
说完,我“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张伟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和王海绝望的哀求声。
我没再理会。
我回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
李婧从卧室里走出来,她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就这么把他们打发了?”
她有点担心地问。
“不然呢?”我笑了笑,“留他们下来吃饭?”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婧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我是怕……他们会报复你。”
“放心吧。”我拍了拍她的手背,“他们现在,自身都难保,哪还有空来报复我。”
“光是华腾的索赔,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至于那个系统……”
我摇了摇头。
“其实,要解决也没那么难。小王虽然年轻,但技术功底不错。只要给他点时间,静下心来,总能找到办法。”
“只不过,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李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你……真的不管了?”
“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我看着窗外,轻声说。
“那家公司,从我签字的那一刻起,就跟我没关系了。”
“我现在,只想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华腾集团的李总打来的。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了我的新号码。
电话里,他的语气,和那天对张伟咆哮时,判若两人。
他很客气,先是表达了歉意,说不该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把责任都推到技术团队身上。
然后,他告诉我,创科未来那边,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张伟焦头烂额,小王的团队熬了两个通宵,还是没能解决问题。
华腾的法务部,已经正式发出了律师函。
创科未来,不仅要面临巨额的赔偿,在业内的声誉,也算是一落千丈了。
“陈工,”李总的称呼,让我有点意外,“我听说了,‘天穹’系统,是您一手带出来的。”
“嗯。”我应了一声。
“不瞒您说,我们对创科未来的服务,一直不太满意。响应慢,收费高,技术支持也跟不上。”
“这次的事故,更是让我们下定了决心,要更换供应商。”
他停顿了一下。
“我们打算,自己组建一个技术团队,把‘天穹’系统的核心功能,重新开发一套。”
“所以,我想冒昧地问一句,陈工,您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华腾?”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去甲方?
还是华腾这样的巨头?
“我们给您开的薪资,会在您之前的基础上,上浮50%。职位是技术专家,只负责技术,不参与管理,不背KPI。”
“我们知道,您是恋家的人。我们承诺,绝不强制加班,周末双休,保证您的worklife balance。”
“最重要的是,我们尊重技术,也尊重人才。”
李总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上浮50%的薪资。
不背KPI的技术专家岗。
不加班。
尊重人才。
这不就是我,或者说,是所有程序员,梦寐以求的工作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沉默了很久。
李总很有耐心,一直在电话那头静静地等着。
“李总,”我终于开口,“您为什么会选择我?”
“因为专业。”
李总的回答,简单而有力。
“我们调查过。创科未来能拿下我们的单子,并且服务这么多年,靠的不是张伟的嘴,而是您的‘天穹’系统。”
“一个能设计出如此稳定、复杂的系统,并且能让它安全运行六年的人,我们信得过。”
“而且……”他笑了笑,“一个敢把老板和所有同事都删掉的人,一定是个有脾气、有底线的人。我们喜欢跟这样的人合作。”
挂了电话,我还有点恍惚。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李婧。
她激动得跳了起来,抱着我使劲亲了一口。
“去啊!当然要去!这么好的机会!”
我看着她兴奋的样子,也笑了。
是啊,为什么不去呢?
我不是被淘汰了。
我只是,值得更好的。
一周后,我正式入职华腾集团。
新的办公环境,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每个人都有独立的空间。
公司里有健身房,有咖啡厅,有食堂,甚至还有个小小的图书馆。
我的新同事们,看起来都很友善,也都很专业。
没有人叫我“默哥”,他们都客气地称呼我“陈工”。
入职那天,李总亲自带我熟悉环境。
他告诉我,创科未来的事,已经有了结果。
由于无法按时恢复系统,并且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华腾正式与他们解约。
没了华腾这个最大的客户,创科未来的资金链,应声断裂。
据说,张伟正在四处寻求收购,但没人愿意接这个烂摊子。
公司已经开始了第二轮,也是最后一轮裁员。
这次,是清仓大甩卖。
王海,小王,还有那些曾经的“战友们”,都失业了。
张伟,也从一个风光的“张总”,变成了一个焦头烂额的“负翁”。
李总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
商场如战场,成王败寇,再正常不过。
我听着,心里也没有太大的波澜。
我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同情。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当一家公司,开始把“为公司奉献”的员工,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成本”时,它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新的工作,比我预想的要顺利。
虽然是重构一个庞大的系统,但华腾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支持。
我组建了自己的小团队,都是一群眼里有光、对技术充满热情的年轻人。
我把我这十几年踩过的坑,积累的经验,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
我们一起画架构图,一起写代码,一起讨论技术方案。
我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纯粹的、创造的快乐了。
我开始重新找回,当年选择做程序员时,最初的那份热爱。
我不再是那个为了KPI、为了项目奖金而疲于奔命的“技术骨干”。
我成了一个真正的,工程师。
三个月后,我们团队的第一个版本,成功上线。
运行平稳,性能甚至超过了旧的“天穹”系统。
那天晚上,李总请我们整个团队吃饭。
庆功宴上,大家都很开心。
我喝了点酒,有点微醺。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是王海。
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沧桑。
他说,他找了三个月的工作,一直没有合适的。
他说,他很后悔。
他说,对不起我。
“默哥,”他又叫起了这个称呼,“我知道,我现在没资格说这个。但是……我真的,把你当过兄弟。”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那天,张伟决定要裁你,我……我劝过的。真的。”
“但是,我没敢坚持。我怕……我怕下一个就是我。我也有房贷,我也有老婆孩子……”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就是……就是想跟你说一声。”
“祝你在华腾,一切都好。”
说完,他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在夜风里站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或许是真的吧。
在那个巨大的、冷冰冰的商业机器面前,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是一颗渺小的、随时可以被替换的螺丝钉。
为了生存,我们有时候,不得不做出一些违心的选择。
我没有再恨他了。
我只是觉得,有点悲哀。
回到家,李婧和女儿已经睡了。
我轻轻地走进女儿的房间。
看着她熟睡的、安详的脸庞,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这,才是我奋斗的全部意义。
不是为了谁的认可,不是为了什么该死的“情分”。
而是为了守护眼前这份,最真实、最温暖的幸福。
我关上灯,退了出去。
手机上,收到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
是李总。
他的申请信息写着:
“陈工,欢迎来到人生的下一站。”
我笑了。
点击了“通过”。
窗外,月色如水。
我知道,属于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来源:灿烂艺术家6j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