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里,暖暖的书包放在她和我的中间,像一座鼓鼓囊囊的小山。她晃着两条腿,小皮鞋的鞋跟一下一下地磕着座椅的边缘。
“爸爸,我们今天吃红烧肉好不好?要放鹌鹑蛋的那种。”
车里,暖暖的书包放在她和我的中间,像一座鼓鼓囊囊的小山。她晃着两条腿,小皮鞋的鞋跟一下一下地磕着座椅的边缘。
我从后视镜里看她,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还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那是刚刚在学校操场上疯跑留下的痕迹。
“好,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我笑着答应,把着方向盘的手稳稳地转过一个街角,“不过回家第一件事,是先写作业,写完才能看动画片。”
“知道啦!”她拖长了声音,有点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应了。
车窗外的黄昏,像一块融化了的橘子味硬糖,黏稠又温暖。路边的香樟树把斑驳的光影投在车窗上,一晃一晃的,像流动的河水。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傍晚,和我过去六年里接她放学的无数个傍晚一样。我心里盘算着,家里的五花肉还够不够,鹌鹑蛋要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还得顺便买一瓶她爱喝的酸奶。
这种被具体而微小的幸福填满的感觉,让我觉得踏实。我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家国企的技术员,生活就像我画的那些工程图纸,精确,按部就班,没什么波澜,但每条线都在它该在的位置上。暖暖就是这张图纸上最核心的那个坐标点。
车子在等一个红灯,我习惯性地伸手,想摸摸她的头。
就在这时,她忽然仰起脸,看着后视镜里的我,很认真地问了一句。
“爸爸,为什么我有两个爸爸?”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后视镜里,她的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泉水,里面映着我的脸,还有我脸上瞬间凝固的表情。
车里的空气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
我能听见自己心脏猛地一沉,像一块石头直直地坠进了深不见底的潭水里。
周围的世界,汽车的鸣笛声,路边小贩的叫卖声,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切。只有她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精准地敲在我的神经上。
“暖暖,你……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了喇叭。我像个被惊醒的木偶,机械地踩下油门,车子猛地往前一窜。
暖暖的身子晃了一下,但她依旧执着地看着我,重复了一遍:“我说,为什么我有两个爸爸?今天我们画‘我的爸爸’,张小胖说他只有一个爸爸,李思思也只有一个,可是我好像有两个。”
我的喉咙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我不敢再看后视镜,只能盯着前方不断变换的车流,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这个我守护了七年的秘密,这个我以为可以永远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就被我六岁的女儿,用这样一种天真无邪的方式,轻飘飘地掀开了一个角。
那晚的红烧肉,我还是做了。
五花肉在锅里“滋啦”作响,酱油的香气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厨房。我把煮好的鹌鹑蛋剥了壳,一个个放进去,看着它们在红亮的汤汁里翻滚,慢慢染上好看的颜色。
我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和往常一样,好像下午在车里的那段对话,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风一吹就散了。
暖暖坐在小板凳上,捧着一本画册,安安静静地看,没有再提那个问题。可我心里清楚,那颗种子已经埋下了。孩子的心思,有时候比大人更敏感。
妻子林晚下班回来的时候,菜刚摆上桌。
她闻到香味,笑着说:“哟,今天这么丰盛。”
我没接话,只是默默地给她盛了饭。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暖暖小口小口地扒着饭,不像平时那样叽叽喳喳地分享学校里的趣事。
林晚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女儿,轻声问:“暖暖,今天在学校不开心吗?”
暖暖摇摇头,把脸埋进了碗里。
我心里那块石头,又往下沉了沉。
等暖暖回房间睡下,我才把林晚拉到阳台上。夜风有点凉,吹得窗台上的那盆吊兰叶子沙沙作响。
我把下午的事情跟她说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但说到“为什么我有两个爸爸”那句话时,声音还是忍不住有些发颤。
林晚的脸色,在清冷的月光下,一点点变得苍白。她扶着栏杆的手,指节都捏白了。
“她……她怎么会知道?”她喃喃自语,眼神里是和我一样的慌乱。
“我不知道,”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都是凉意,“我问她了,她没说清楚,就说画画的时候想起来的。”
我们俩都沉默了。
这个家,表面上看起来和和美美,幸福圆满。但我和林晚都心知肚明,在这份圆满之下,有一个我们从不触碰的缺口。
那个缺口的名字,叫江风。
他是林晚的初恋,也是暖暖的亲生父亲。
我认识林晚的时候,她正怀着暖暖,一个人,憔悴又固执。江风,她的未婚夫,一名年轻的地质勘探队员,在一次野外作业中,遇上山体滑坡,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所有人都劝她放弃这个孩子,重新开始。她不肯。她说,这是江风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我那时候是她单位的同事,比她大几岁,看着她挺着肚子,一个人挤公交,一个人去产检,一个人在食堂默默地吃饭,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我开始帮她。起初是顺路送她回家,后来是帮她提重物,再后来,是陪她去产检。
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我不在乎。我只知道,看着她,我就觉得心疼。
暖暖出生前一个月,我向她求婚了。
我说:“林晚,让我来照顾你们母女。我不能替代江风,但我会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我会把暖暖当成我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辈子。”
她哭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我们就这样组成了家庭。我把暖暖的出生证明,户口本,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上,父亲那一栏,都填上了我的名字:陈辉。
七年了,我以为我已经把这个角色扮演得天衣无缝。我爱暖暖,胜过爱自己的生命。我给她换尿布,喂她喝奶,教她走路,喊“爸爸”。她第一次发烧,我抱着她一夜没合眼。她第一次上幼儿园,我躲在墙角偷偷看她,比她哭得还厉害。
我以为,时间可以抹平一切,爱可以覆盖一切。
但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现在怎么办?”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还那么小,我们怎么跟她说?”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我能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我们第一次因为这件事,发生了争执。
我主张,既然孩子问了,就不能再用谎言去搪塞。我们可以用她能理解的方式,慢慢告诉她一部分真相。
林晚却坚决反对。她说:“不行!绝对不行!她会怎么想?她会觉得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会恨我,甚至会恨你!陈辉,我们说好的,这件事,要烂在肚子里的。”
她的反应很激烈,几乎是声嘶力竭。
我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最终还是妥协了。
第二天早上,林晚蹲在暖暖面前,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语气,编织了一个谎言。
她说:“暖暖,你昨天是不是看错了?爸爸只有一个呀。你是不是把画册里的叔叔当成爸爸了?那个是爸爸的好朋友,也是一位英雄叔叔,他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
暖暖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又看看我。
我挤出一个笑容,附和道:“是啊,暖暖,你只有一个爸爸。”
孩子是敏感的。她或许不明白我们在说什么,但她能感觉到气氛里的不自然。她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背上书包,让我牵着她的手出了门。
那一天,她的小手在我掌心里,不像往常那样温暖有力,而是带着一丝疏离的凉意。
这个小小的谎言,像一粒沙子,硌在了我和女儿之间。
后果很快就显现了。
暖暖变得比以前沉默。她不再缠着我讲睡前故事,也不再把学校里的鸡毛蒜皮都当成大新闻一样讲给我听。
有时候我下班回家,会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房间的地板上,翻着一本旧相册。那是我和林晚的结婚照,还有她从小到大的照片。她会用小手指着照片上的我,看很久很久,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困惑。
我的心,像被针一下一下地扎着。
我试图弥补。我给她买更漂亮的裙子,更高级的玩具,带她去全市最大的游乐场。我把她举过头顶,让她坐在我的肩膀上,看旋转木马一圈圈地亮起彩灯。
她会笑,但那笑容,总觉得飘在脸上,到不了眼底。
一天晚上,我给她盖被子的时候,听到她在说梦话。
她小声地喊着:“爸爸……别走……”
我不知道她喊的是哪个爸爸。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逃避不是办法。那个看不见的“父亲”,已经像一个幽灵,盘踞在了我们家的上空。
我开始失眠。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着暖暖房间门缝里透出的那点微弱的夜灯光芒,一坐就是一整夜。
我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这七年来的点点滴滴。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付出了我全部的爱,为什么换不来一个心安理得的“父亲”身份?
我开始对江风这个人,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以前,我尽量不去想他。在我心里,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牺牲者,一个符号。但现在,他成了一个具体的、活生生的威胁。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去想象他。他长什么样?他和林晚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景?如果他没有出事,暖暖现在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她会喊他“爸爸”,会把画的画拿给他看,会让他抱着去游乐场。
而我,陈辉,又算什么呢?一个鸠占鹊巢的替代品?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疯了一样地在我脑子里生长。
我变得焦躁,敏感。林晚不经意间的一个叹息,一个走神,都会让我觉得她是在思念江风。
我们之间的争吵,也多了起来。不再是关于暖暖的问题,而是各种小事。我嫌她菜烧咸了,她怪我袜子乱丢。我们都知道问题不在菜的咸淡和袜子的位置,但谁也无法说出那个真正的症结。
家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
我意识到,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能被一个“幽灵”打败。
我不再是被动地承受这一切,我必须主动去做点什么。
我的思考模式,从“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转变成了“我到底是谁?我在这段关系里,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我需要找到答案。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让我能堂堂正正地,继续当暖暖的父亲。
我决定,要去了解江风。
不是从林晚的口中,而是用我自己的方式。
我开始偷偷地翻找林晚藏起来的那些旧东西。我知道她有一个上了锁的木箱子,一直放在床底下。她说里面是她姑娘时的一些旧物,不让我碰。
我以前尊重她的隐私,从未动过。但现在,我顾不上了。
我趁她上班的时候,找到了备用钥匙,打开了那个箱子。
箱子一打开,一股樟脑丸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情书或者定情信物,只有一沓厚厚的信,几本旧相册,还有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信,是江风从勘探队寄回来的。字迹刚劲有力,内容大多是描述野外的风光,工作的进展,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林晚的思念。
我一封一封地看下去,那个模糊的形象,渐渐变得清晰。
他是一个热爱生活,有理想,有担当的年轻人。他会在信里夹一片好看的叶子,会画简笔画来描述他见到的奇特地貌,会用大段的文字来规划他和林晚的未来。他们要买一个带院子的房子,养一条大狗,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我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我打开相册。照片里的江风,穿着一身工装,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他和林晚站在一起,那么般配,那么耀眼。
有一张照片,是他们在一片格桑花海里拍的。林晚靠在他的肩上,笑得一脸幸福。江风低头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宠溺。
我把那张照片抽出来,和我钱包里我跟林晚的合照放在一起对比。
我的照片里,林晚也在笑,但那笑容,温和而恬静,却少了那份无所顾忌的灿烂。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最后,我打开了那个丝绒盒子。
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银质长命锁,上面刻着一个“暖”字。背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赠吾爱女,江风。
日期,是他出发去野外勘探的前一天。
原来,连暖暖的名字,都是他早就取好的。
我把东西一样样地放回原处,锁好箱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我不再嫉妒江风,反而对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理解,甚至是一丝敬意。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会是一个比我更好的父亲。
而我,只是一个幸运的窃贼,偷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人生。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我开始更深入地调查。我通过以前单位的老同事,辗转打听到了江风家人的联系方式。
我告诉自己,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后事是怎么处理的,他的父母现在怎么样了。
我拨通了那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自称是江风的叔叔。
我谎称是江风的远房同学,多年未见,想打听一下他的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
然后,那个苍老的声音,用一种极其缓慢,又极其清晰的语调,说出了一句让我浑身血液都凝固的话。
他说:“江风?他没有死啊。他回来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听他把话说完。
原来,那次山体滑坡,江风并没有死。他被冲到了下游,头部受到重创,失去了记忆,被一个偏远山村的村民救了。
他在那个山村里,浑浑噩噩地生活了好几年。直到一年前,一次意外的撞击,让他恢复了记忆。
他回来了。
但是,他回来的时候,林晚已经嫁给了我,暖暖已经快六岁了。
江风的家人找到了林晚。他们没有闹,只是希望林晚能去看江风一眼。因为恢复记忆后,江风的精神状态一直很不稳定,他无法接受自己错过了这么多年,更无法接受心爱的女人已经嫁作他人妇。
“小伙子,”电话那头的老人叹了口气,“你是林晚的那个同事吧?我知道你。林晚跟我们提过,说你是个好人。这件事,对你们三个人,都是一场劫难。”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掉电话的。
我只记得,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从中午一直坐到天黑。
窗外的光线一点点暗下去,房间里没有开灯,我整个人都陷在黑暗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林晚回来了。
她打开灯,看到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开灯坐在这里?”她问。
我没有回答她。我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我的目光,一定很骇人。
因为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都知道了?”她的声音在发抖。
我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感觉我所珍视的一切,都崩塌了。
我的婚姻,我的家庭,我引以为傲的父爱,原来从头到尾,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
不,甚至不能称之为谎言。
因为江风还活着。
我连一个名正言顺的“丈夫”和“父亲”都算不上。我只是一个临时的看管者。现在,真正的主人回来了,我是不是就该把一切都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林晚哭了。
她断断续续地跟我解释。
她说她去看过江风。他变了很多,瘦了,沉默了,眼神里没有了过去的光彩。他没有纠缠她,只是远远地看了暖暖一次。
她说她之所以瞒着我,是害怕。她害怕失去现在的生活,害怕失去我,更害怕伤害暖暖。
“陈辉,我爱的是你。”她哭着说,“这几年,陪在我身边,给我一个家,给我和暖暖遮风挡雨的人,是你。不是他。”
她说:“我知道我很自私。我对不起江风,也对不起你。可是我能怎么办?暖暖已经认定了你是爸爸,我们的生活已经走上了正轨。我不敢去想,如果这一切都被打破,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插在我的心上。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指责。
我只是觉得,很累。
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我站起身,没有看她,径直走出了家门。
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在外面毫无目的地游荡。
城市的夜晚,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可这一切的繁华和热闹,都与我无关。
我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孤魂。
我走上了一座跨江大桥。江风吹在脸上,很冷。我扶着冰冷的栏杆,看着桥下黑漆漆的江水,被来往车辆的灯光照出一道道流光。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一切就都解决了?
林晚可以和江风重新在一起,暖暖可以回到她亲生父亲的身边。他们才是一家三口,天经地义。
而我,陈辉,这个多余的人,就该从他们的生命里,彻底消失。
我甚至开始想象我消失后的场景。
他们会难过一阵子吧。但很快,他们就会开始新的生活。暖暖会慢慢接受她的新爸爸,他们会搬进那个有院子的房子,养一条大狗。
一切都会回到它本该有的轨道上。
就在我越想越深,一只脚已经准备抬起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家里的座机号码。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家”字,犹豫了很久,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是暖暖带着哭腔的声音。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妈妈哭了,我害怕。”
“爸爸,你是不是不要我和妈妈了?”
她一句接一句地问,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握着手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一个大男人,就那样站在桥上,哭得像个孩子。
“爸爸,你说话呀……爸爸……”电话那头,她的哭声更大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
“暖暖,别哭。爸爸在。”
“爸爸马上就回家。”
“爸爸不会不要你和妈妈的。永远不会。”
挂了电话,我靠在栏杆上,身体慢慢滑落,蹲在了地上。
江风很冷,但我心里,却好像有一团火,重新被点燃了。
那一刻,我忽然想通了。
我是谁?
我不是江风的替代品,也不是一个临时的看管者。
我是陈辉。
我是那个在林晚最无助的时候,向她伸出手的人。
我是那个抱着刚出生的暖暖,笨拙地学着冲奶粉、换尿布的人。
我是那个在她每一次生病时,守在床边,一夜不睡的人。
我是那个教她写第一个字,骑第一辆自行车,陪她度过每一个生日的人。
江风给了暖暖生命,这没错。
但是我,给了她七年的父爱,给了她一个完整的童年。
这七年的日日夜夜,这七年的点点滴滴,这七年里我们共同经历的欢笑和泪水,是真实存在的,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抹杀的。
父爱,从来不是只由血缘来定义的。
它更是陪伴,是责任,是付出,是融入骨髓的习惯和爱。
我是暖暖的爸爸。
这一点,不需要任何人来批准,也不需要任何证明。
因为这七年的时光,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明白这一点,我感觉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我站起身,擦干眼泪,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脚步,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回到家的时候,林晚和暖暖正抱在一起,坐在沙发上。
看到我,林晚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暖暖则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从沙发上跳下来,光着脚就朝我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腿。
“爸爸!”
我弯下腰,把她抱进怀里。她的小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我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爸爸回来了。没事了。”
我抱着她,走到林晚面前。
我对她说:“我们谈谈吧。不是作为丈夫和妻子,而是作为暖暖的爸爸和妈妈。”
那一晚,我们谈了很久。
我没有再提她的隐瞒,她也没有再为自己辩解。我们都心平气和,只围绕着一个核心问题:怎么做,才是对暖暖最好的。
我说出了我的想法。
“我们不能再瞒着她了。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戳穿,到时候对她的伤害会更大。”
“但是,我们也不能简单粗暴地把真相都告诉她。她还太小,接受不了这么复杂的事情。”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一个循序渐进的,让她慢慢了解和接受的计划。”
林晚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她点了点头。
我的第一个决定是,我要去见江风。
我必须去见他。
不是以情敌的身份,也不是以胜利者或失败者的姿态。
而是以暖暖的另一个父亲的身份。
我们需要谈谈。为了孩子。
林晚把江风的联系方式给了我。
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你好,我是陈辉。我想和你见一面。关于暖暖。”
他很快就回了。
“好。时间地点你定。”
我们约在了一家安静的茶馆。
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车来车往,心里竟然很平静。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他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他径直向我走来。
是江风。
比照片上要清瘦,也沧桑了许多。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结之气。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
他在我对面坐下,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你想谈什么?”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我想谈暖暖的未来。”
我把我这七年,是如何把暖暖抚养长大的,我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暖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都告诉了他。
我没有丝毫的炫耀,也没有任何的抱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一直沉默地听着,放在桌上的手,慢慢地握成了拳头。
等我说完,他才抬起头,看着我,眼睛有些红。
“谢谢你。”他的声音很沙哑,“谢谢你,把她照顾得这么好。”
我说:“不用谢。我是她爸爸。”
他听到“爸爸”两个字,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我继续说:“江风,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想和你争什么。暖暖是你的女儿,这也是事实。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有权利得到你的爱。”
“但是,她现在还小。我希望,我们能给她一点时间。也给我们自己一点时间。”
“我的想法是,我们可以先以‘叔叔’的身份,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让她慢慢熟悉你,接受你。等到她再大一些,心智更成熟了,我们再把真相,完整地告诉她。”
“在这期间,我希望我们能像朋友一样相处。不要让她感觉到我们之间的紧张和对立。她需要的是爱,是安全感,而不是两个父亲的拉扯。”
江风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良久,他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他顿了顿,又说:“陈辉,其实我回来之后,想过很多。我想过把林晚和暖暖抢回来。我觉得那本该是属于我的一切。”
“但是,那天我远远地看到你接她放学,你把她抱起来,让她骑在你的脖子上,她笑得那么开心……我就知道,我输了。”
“我输给了七年的时间。”
“你放心,我不会破坏你们的生活。我只想……能偶尔看看她,知道她过得好,就够了。”
那一刻,我心里对他最后的一丝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我们都是爱着同一个孩子的父亲。只是命运,给我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从那以后,我们的生活,进入了一种新的,微妙的平衡。
江风开始以“江叔叔”的身份,出现在暖暖的生活里。
他会带她去科技馆,给她讲那些我完全不懂的地理知识。
他会给她买最新款的航模,陪她一起在公园里放飞。
他会记得她爱吃哪家的冰淇淋,知道她对毛绒玩具有点过敏。
暖暖很喜欢他。她觉得这个江叔叔,博学又有趣。
每次江风来,我都会在场。我们三个人,像两个朋友,陪着一个孩子。
林晚有时候会看着我们,眼圈泛红。我知道,她心里有愧疚,但更多的是感激。
我不再失眠了。
我和林晚之间的关系,也回到了从前,甚至比从前更加坦诚和紧密。我们共同守护着一个秘密,也共同期盼着一个未来。
暖暖上小学二年级的一个周末,我们和江风一起,带她去郊外放风筝。
那天的阳光很好,风也很大。暖暖拿着风筝,在草地上疯跑,笑声像银铃一样。
我和江风并排站着,看着她小小的身影。
“她好像又长高了。”江风说。
“是啊,小孩子一天一个样。”我笑着回答。
风筝飞得很高,像一只彩色的鸟,在蓝天白云间自由地翱翔。
暖暖跑累了,回到我们身边,仰着小脸,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江风。
她看看我,又看看江风,忽然说:“爸爸,江叔叔,你们俩都是我最喜欢的人。”
我和江风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把那个“叔叔”的称呼去掉。
到那一天,她会明白,她不是只有一个爸爸,也不是有两个爸爸。
她只是一个拥有两份沉甸甸的父爱的,幸福的孩子。
而我,陈辉,她的爸爸。
这个身份,不再需要靠一张纸来证明,也不再会被血缘所动摇。
它是我用七年的时光,用全部的爱,一笔一划,亲手刻在生命里的。
永不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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