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能闻到那股味道,混杂着办公室中央空调吹出的、略带尘埃的冷气,形成一种奇特的、属于周五下午的味道。
那份合同,就静静地躺在我的桌面上。
A4纸的边缘泛着打印机墨粉加热后特有的、干燥的暖意。
我能闻到那股味道,混杂着办公室中央空调吹出的、略带尘埃的冷气,形成一种奇特的、属于周五下午的味道。
胜利的味道。
合同的甲方,是李惟。
一个在行业里名字掷地有声的人。
为了这个名字,我跟了整整一年零三个月。
从最初的礼貌性拒绝,到后来的“可以聊聊”,再到今天,这份厚达三十页的合同,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我的心血浇灌出来的。
我甚至能感觉到指尖触摸纸面时,那轻微的、粗糙的质感,像是在抚摸一枚军功章。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了15:00。
李惟的助理刚刚打来电话,说李总已经从机场出发,正在来我们公司的路上,预计一个小时后到达。
签完字,这个年度最大的单子,就尘埃落定了。
我的胸腔里,有一只雀跃的鸟,正扑腾着翅膀。
我拿起杯子,想去接点水,让那股燥热的兴奋平复一下。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键盘敲击的噼啪声和打印机偶尔的嘶吼。
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斜着切进来,在地毯上拉出长长的、金色的光斑,空气里的浮尘在光柱里舞蹈,像一群无声的精灵。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响了。
尖锐而短促的一声,像一根针,扎破了这片宁静。
是老板,王总。
“来我办公室一下。”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沉稳,一如既往。
我放下水杯,整了整衬衫的领子,走了过去。
王总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是厚重的实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我敲了敲门。
“进。”
推开门,一股浓郁的雪茄味混杂着皮革和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
王总正坐在他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手里夹着一支冒着青烟的雪茄,烟雾缭绕,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没看我,目光落在窗外,那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城市天际线上。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坐下来,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汇报的准备。
我以为他要问李惟合同的细节。
“李总快到了吧?”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烟雾里挤出来的,有些发闷。
“是的,王总,预计四点左右到。”我答道。
“嗯,辛苦了。”
他说得很平淡,听不出什么嘉奖的意味。
这很正常,他一向如此,喜怒不形于色。
我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关于奖金,关于庆功宴,或者关于这个项目后续的安排。
但他沉默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雪茄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的“嘶嘶”声,和墙上那台老式摆钟沉闷的“滴答”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变得粘稠。
我感到一丝不安。
那是一种动物般的直觉,像暴雨来临前,空气中湿度陡然增加时,皮肤感受到的那种黏腻和压抑。
他终于转过头,目光第一次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很复杂,不再是平时那种欣赏和信任,而是一种……我读不懂的东西。
有点像怜悯,又有点像审视。
“公司准备做一些架构调整。”他缓缓地说,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慢,像是在掂量着分量。
我的心,咯噔一下。
“这个项目,你跟得很好。”他继续说,像是在做一个总结,“但是,后续的执行,需要更……有经验的团队来接手。”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有点发干。
他掐灭了雪茄,烟头的火星在水晶烟灰缸里挣扎了一下,熄灭了。
办公室里的烟味,似乎一下子变得刺鼻起来。
“所以,公司研究决定……”他停顿了一下,那一下,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希望你能主动提出离职。”
轰的一声。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我听到了自己的耳鸣声,尖锐得像防空警报。
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只剩下这片轰鸣。
王总的嘴还在一张一合,但我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什么“N+1补偿”,什么“好聚好散”,什么“以后还是朋友”。
这些词语像一堆没有意义的符号,在我眼前飘来飘去。
为什么?
我脑子里只有这一个问题。
是我的能力不够?
可李惟的合同就摆在我的桌上。
是我的人品有问题?
可我自问进公司三年来,兢兢业业,从未有过任何出格的举动。
我看着王总,这个曾经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你”的人。
他的脸在烟雾和夕阳的余晖里,显得那么陌生。
他的眼神,甚至有一丝躲闪。
我明白了。
他不是在跟我商量。
他是在通知我。
在我即将登上顶峰的那一刻,他亲手抽掉了我脚下的梯子。
“为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问。
他愣了一下,然后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注入杯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没有为什么。”他说,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这是公司的决定。”
公司的决定。
多么好用的一句话。
它可以解释一切,也可以掩盖一切。
我看到他手边放着一份文件,上面赫然是李惟项目的抬头。
而项目负责人那一栏,已经换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名字。
原来,一切都准备好了。
只等我这个“前人”栽好树,他们这些“后人”就来乘凉。
不,是连根拔起,把树移植到他们自己的院子里,然后告诉我,这片土地不再需要我了。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像潮水一样涌上我的心头。
我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想拍案而起,想质问他这算什么。
但我没有。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我看到他眼神深处的一丝不耐烦,和一丝……愧疚?
或许连愧疚都没有,只是一种处理掉麻烦事之后的轻松。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为之奋斗了一年多的事业,我引以为傲的成绩,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件可以随时丢弃的工具,一个可以随时替换的零件。
“我明白了。”
我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站起身。
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补偿方案,人事会跟你谈。”王总低头喝茶,不再看我。
我没有回答。
我转身,拉开那扇厚重的门,走了出去。
门在我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一声轻微的叹息。
是错觉吗?
已经不重要了。
走廊里依旧安静。
外面的世界,和我进去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阳光还是那么明亮,同事们还在敲打着键盘。
但我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我走回自己的工位,像一个梦游的人。
桌上的那份合同,此刻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李惟的助理发来的消息:“我们已经到楼下了,正在停车。”
到了。
他们到了。
来见证我的“胜利”,也来见证我的“死亡”。
我拿起手机,手指悬在李惟的电话号码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我该怎么说?
告诉他,对不起,这个项目我做不了了?
告诉他,签合同的人,会换成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以李惟的性格,他会怎么想?
他会觉得,我之前所有的真诚,都是一场表演吗?
他会觉得,我们公司,是一个毫无诚信、可以随意戏弄客户的地方吗?
不。
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不能让我用一年多心血建立起来的信任,就这样崩塌。
更不能让王总他们,如此轻易地、理所当然地,摘走这个果实。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我脑中的混沌。
疯狂,但又无比清晰。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墨香和冷气的味道,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决绝。
我没有打给李惟。
我打给了他的助理。
“喂,小张,是我。”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哥,我们到了,李总让我问问,是直接去会议室吗?”
“不用了。”我说,“麻烦你跟李总说一声,今天的情况有点特殊,合同……可能签不了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啊?哥,你开玩笑的吧?李总专程飞过来的……”
“我没开玩笑。”我打断他,“你跟李总说,我很抱歉。但是,请他相信我,这不是我的本意。”
我的目光,穿过玻璃隔断,落在了王总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上。
“你再帮我带一句话给他。”
“什么?”
“告诉他,这个项目,我很想继续跟他合作。”
“但是,请等我换一家公司。”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又一声。
沉重,但有力。
我不知道李惟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反应。
他可能会觉得我疯了。
他也可能会觉得,这是我被逼无奈之下,最后的挣扎。
但无论如何,我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也交给了我自己。
我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水杯,几本书,一个相框,还有一盆快要枯死的绿萝。
我把它从窗台上拿下来,那盆绿萝的叶子黄了大半,无力地耷拉着,像是在对我做最后的告别。
我记得,刚来公司的时候,它还很茂盛,绿油油的,充满了生命力。
是我,忙于工作,忽略了它。
就像这家公司,在我为它创造价值的时候,予取予求,而当我完成了使命,便弃之如敝履。
同事们开始注意到我的异常。
有人投来询问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
坐在我对面的小马,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哥,你……你要走?”他小声问。
我对他笑了笑,没说话。
我把私人物品装进一个纸箱里。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份合同上。
我拿起它,走到碎纸机前。
没有丝毫犹豫,我把那份承载着我所有希望和努力的合同,一页一页地,送进了碎纸机。
机器发出低沉的轰鸣,像一头野兽在咀嚼。
白色的纸屑,像雪花一样,从出口纷纷扬扬地落下。
那些我曾经逐字逐句斟酌过的条款,那些我曾经为了一个标点符号和法务争论半天的文字,就这样,变成了一堆无法辨认的碎片。
那一刻,我没有心痛。
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王总,你想要这个项目,对吗?
你想要坐享其成,对吗?
对不起,我亲手把它毁了。
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能感觉到,王总办公室的门,开了一道缝。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我没有回头。
我抱着我的纸箱,像一个打了败仗,却又昂着头的士兵,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我奋斗了三年的地方。
走出写字楼大门的那一刻,外面的风,很大。
吹得我眼睛有点酸。
我抬头看天,天很蓝,云很白。
一架飞机,拖着长长的白线,从头顶飞过。
我不知道它要飞向哪里。
就像我,也不知道我的下一站,会是哪里。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
“是我,李惟。”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异的疲惫。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没想到,他会亲自打给我。
“李总。”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刚听小张说了。”他的语气很平静,“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说?
说我的老板过河拆桥?
说我在公司内斗中成了牺牲品?
这些话说出来,只会显得我像一个怨妇,一个失败者。
“是我个人的原因。”我最后说,“很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愣住了。
“我跟你打了一年多的交道。”李惟的声音,透过电波,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我了解你。你不是一个会因为‘个人原因’,在最后一刻放弃的人。”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被人理解,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你最后带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继续问。
“等我换一家公司。”
“字面意思。”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李总,这个项目,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跟。所有的细节,所有的方案,都在我的脑子里。我相信,除了我,没有人能更好地完成它。”
“我需要一点时间。”我说,“如果您愿意等,我保证,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
这是一个巨大的赌博。
我赌的,是李惟对我的信任。
赌的,是我在他心里,比一家公司的招牌,更重要。
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了。
我能听到他那边传来的、机场广播的声音。
他还在机场,他没有离开。
每一秒钟的等待,都像是在我心上,架起一把小锤,慢慢地敲。
“好。”
他说。
只有一个字。
但这一个字,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灰暗的世界。
“我等你。”
他又说。
“但是,我的时间不多。”
“一个月。”
“一个月后,如果我没有收到你的消息,我会选择其他公司。”
“没问题。”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一个月。
足够了。
挂掉电话,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车水马龙,第一次,感觉到了这座城市的温度。
我没有回家。
我抱着我的纸箱,走进了一家咖啡馆。
我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
我点了一杯美式,滚烫的、不加糖不加奶的液体,滑过喉咙,那股苦涩,反而让我清醒了许多。
我拿出笔记本和笔,开始写。
写下我的优势,我的资源,我的人脉。
写下我能去的公司,他们的风格,他们的文化。
写下我需要做的准备,简历,面试,项目计划书。
李惟的项目,就像一根定海神针,定住了我慌乱的心。
我不能让他失望。
更不能让自己失望。
接下来的日子,是灰暗的。
我投了无数份简历,石沉大海。
偶尔有几个面试,对方一听说我跟前公司的“纠纷”,便没了下文。
这个圈子很小,王总似乎动用了一些关系,想把我彻底封杀。
我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收紧。
我的积蓄,在一天天减少。
房租,水电,生活费,像一座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有好几次,深夜里,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决定。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如果我当初忍下来,接受公司的安排,至少,我还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一笔可观的补偿。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条丧家之犬。
每当这种念头升起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李惟的那句话。
“我等你。”
这三个字,像一剂强心针,让我重新鼓起勇气。
我不能放弃。
我开始改变策略。
既然大公司进不去,我就去小公司。
既然知名的平台不要我,我就去找那些刚刚起步,需要人才的初创团队。
我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我不再强调我曾经做过什么大项目,而是专注于,我能为他们带来什么。
终于,在距离一个月期限,只剩下一周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一家新成立的文化创意公司。
老板很年轻,是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海归。
我们约在他们公司见面。
那是一个由旧厂房改造的办公室,空间很大,充满了工业风和艺术感。
墙上挂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画,角落里摆着叫不出名字的雕塑。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油彩混合的味道。
老板叫阿哲,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一条破洞牛仔裤,脚上一双帆布鞋。
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艺术家,而不是一个商人。
我们聊了很久。
从行业趋势,聊到设计理念,从市场营销,聊到用户体验。
我发现,我们很多想法,不谋而合。
他欣赏我的专业和经验,我佩服他的激情和远见。
最后,我跟他谈了李惟的项目。
我毫无保留地,把我的想法,我的方案,都告诉了他。
他听得很认真,眼睛里闪着光。
“这个项目,太酷了。”他说,“我们公司,现在就需要这样一个项目,来打响名气。”
“但是,”我看着他,“我们是在跟大公司竞争。而且,我跟前公司的关系,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
阿哲笑了。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指着外面的一片废墟。
“看到那片地了吗?”他说,“三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垃圾场。现在,它成了我们的办公室。”
“我喜欢挑战。”他转过身,看着我,“我也相信,有才华的人,不应该被埋没。”
“欢迎你加入。”
他向我伸出手。
我握住他的手,很用力。
那一刻,我知道,我赌赢了。
入职手续办得很快。
我成了这家初创公司的第一个项目总监。
我没有办公室,只有一个靠窗的工位。
我的团队,也只有三个人,两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个是从别的行业转过来的设计师。
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我们有激情。
我带着他们,夜以继日地,完善李惟的项目方案。
我们重新做了市场调研,重新设计了视觉系统,重新规划了传播路径。
我把之前所有的想法,都推翻了。
因为我知道,我不能只拿着旧的东西去找李惟。
我要让他看到,我的价值,不仅仅是过去的经验,更是未来的创造力。
我要让他看到,选择我,选择我们这家新公司,是一个比之前更好的决定。
距离一个月的期限,还剩下最后三天。
我拨通了李惟的电话。
“李总,我准备好了。”
我们约在他下榻的酒店见面。
那是一家很安静的中式庭院酒店,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李惟在一个靠湖的茶室里等我。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中式衬衫,正在练字。
桌上铺着宣纸,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墨香。
看到我,他放下笔,笑了笑。
“来了。”
他看起来,比上次在电话里,精神了许多。
“坐。”
他给我倒了一杯茶。
茶是上好的龙井,汤色清亮,豆香四溢。
“尝尝。”他说。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温润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抚平了我所有的紧张和焦虑。
“说说你的新公司吧。”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
我把阿哲的公司,我们的团队,我们的理念,都告诉了他。
我没有夸大,也没有隐瞒。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关于梦想和激情的事实。
然后,我打开电脑,把我们这一个星期,不,应该是我这一年多以来,所有心血的结晶,展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份全新的,脱胎换骨的方案。
从品牌的核心价值,到产品的文化内涵,从视觉的东方美学,到传播的现代手段。
我讲了整整两个小时。
讲到最后,我的嗓子都哑了。
李惟一直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
他的目光,时而落在屏幕上,时而落在我脸上。
那目光,专注而深邃,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当我合上电脑的那一刻,茶室里,一片寂静。
只剩下窗外,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成败,在此一举。
过了很久,李惟才缓缓开口。
“你知道吗?”他说,“在你离开之后,你之前的老板,王总,也来找过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带着一个团队,拿着一份跟你之前几乎一模一样的方案。”
“他跟我说,你年轻气盛,做事冲动,公司为了项目的稳定性,才做了人员调整。”
“他还说,可以把合同价,再降百分之十。”
我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我能想象到王总那副嘴脸。
虚伪,贪婪。
“那你为什么……”我忍不住问。
为什么没有答应他?
为什么还要等我?
李惟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湖面上的涟漪。
“我做生意,做了三十年。”
“我看过太多的人,太多的事。”
“对我来说,一个项目,钱,不是最重要的。”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最重要的是,做这件事的人。”
“我跟你合作,是因为我看到了你身上的真诚,和对这个项目的热爱。”
“我相信,只有带着这种热爱去做事,才能做出真正的好东西。”
“方案,可以复制。”
“团队,可以组建。”
“价格,可以谈判。”
“但是,一个人的灵魂,是无法替代的。”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我的全身。
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辛苦,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值了。
一切都值了。
“合同,带来了吗?”他问。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我赶紧从包里,拿出我们公司法务连夜赶出来的新合同。
合同不厚,只有十几页。
因为我们把所有不必要的条款,都删掉了。
剩下的,都是最核心的,最真诚的承诺。
李惟接过去,看都没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
那是一支看起来很有年头的派克金笔,笔身已经有了些许磨损的痕迹。
他拧开笔帽,在签名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惟。
两个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我的眼眶,湿了。
我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失态。
“年轻人。”他把合同递给我,“这个世界,有时候,是会亏待好人。”
“但是,你不能因为被亏待过,就放弃做一个好人。”
“因为,总会有人,看得到你的好。”
我接过合同,那张薄薄的纸,此刻,却重如千钧。
我抬起头,看着他。
“谢谢您,李总。”
我说的,是真心话。
他不仅仅是给了我一个项目。
他是在我最黑暗的时候,给了我一束光。
他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公道,有信任,有不只看重利益的人。
签完合同,李惟邀请我一起吃饭。
我们没有去什么高级餐厅。
他带我去了酒店附近,一个很小的巷子里,一家毫不起眼的私房菜馆。
老板是一对老夫妻,店里只有四五张桌子。
菜很简单,就是最普通的家常菜。
但味道,却出奇的好。
我们喝了点黄酒。
温热的酒,下了肚,话也多了起来。
我们聊了很多,聊人生,聊理想,聊那些在商业世界里,看似无用,却又无比珍贵的东西。
我才知道,李惟也是苦出身。
他年轻的时候,也被人骗过,被人背叛过。
他也曾一度,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
“后来我想明白了。”他说,夹了一筷子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地嚼,“你改变不了环境,但你可以选择,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可以选择,同流合污,变成你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你也可以选择,坚守自己的底线,哪怕,会走得更辛苦一些。”
“我选择了后者。”
他看着我,笑了笑。
“现在看来,你也一样。”
那一顿饭,我们吃到了很晚。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月亮已经挂在了半空。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很舒服。
李惟的司机,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临上车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好干。”他说,“我相信我的眼光。”
我站在路边,看着他的车,汇入城市的车流,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我拿出手机,给阿哲发了一条消息。
“合同,签了。”
很快,阿哲就回了过来。
是一个拥抱的表情。
然后,他又发来一条。
“公司群里,都炸了。”
我笑了。
我能想象到,那几个年轻人,此刻,是怎样的兴奋和激动。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项目。
一个从不可能,变成可能的项目。
回到家,我没有开灯。
我走到阳台上,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
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这座城市,依旧是那么的繁多、冷漠。
但我的心里,却不再感到孤独。
因为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不再是这座城市里,一个可有可无的螺丝钉。
我有了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团队,自己的方向。
我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和李惟的项目,进行得很顺利。
我们的团队,虽然年轻,但充满了创造力和执行力。
每一个人,都把这个项目,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我们熬了无数个通宵,改了无数遍稿子。
我们和李惟的公司,开了无数次会,沟通每一个细节。
李惟也给了我们最大的支持和信任。
他从不过多干涉我们的创作,只是在关键的节点,给出他的建议。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船长,在我们这艘小船,即将偏离航向的时候,轻轻地,扶一下舵。
半年后,项目正式上线。
市场反响,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我们的作品,不仅在商业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更在业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我们公司,也因此,一战成名。
阿哲的电话,快被打爆了。
无数的客户,慕名而来。
公司的规模,也在迅速扩大。
我们从那个旧厂房,搬进了市中心最高档的写字楼。
我也有了自己独立的办公室。
窗明几净,视野开阔。
我买了一盆新的绿萝,放在窗台上。
我每天,都记得给它浇水。
它长得很好,绿油gogo的,藤蔓爬满了整个窗台。
有时候,工作累了,我就会站到窗边,看着这盆绿萝,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我会想起,一年前,我抱着一个纸箱,和一盆快要枯死的绿萝,走出另一栋写字楼时的情景。
恍如隔世。
有一天,阿哲冲进我的办公室,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表情。
“你猜,谁想见我们?”
“谁?”
“王总。”
我的心,咯噔一下。
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我以为,他会永远地,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他想干什么?”我问。
“还能干什么。”阿哲撇了撇嘴,“想跟我们合作。”
“他说,他手上有一个大项目,点名要我们来做。”
“他还说,他知道我们公司的创始人,是你。”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个人。
恨吗?
好像也谈不上了。
时过境迁,他对我造成的伤害,已经被时间,和我后来的成功,冲淡了。
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我的事业也很好。
我没有必要,再让这个人,来搅乱我的心绪。
“不见。”我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阿哲笑了,“我已经替你回绝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倒是打听到一些,关于他们公司的消息。”
“据说,自从你走了之后,李惟的那个项目,他们也想找别人接手。”
“但是,李惟那边,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那个项目,是他们公司那一年,最大的指望。丢了这个单子,他们整个部门的业绩,都受到了重创。”
“王总,也因此,被董事会问责,年终奖金,全泡汤了。”
“后来,他们公司又经历了几次动荡,走了不少人。”
“现在的日子,很不好过。”
听着阿哲的话,我的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我只是觉得,有些唏嘘。
这就是因果吧。
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世界,世界,最终也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你。
“对了,”阿哲像是想起了什么,“还有一件事。”
“你还记得,你以前那个同事,小马吗?”
“记得。”
那个在我离职时,唯一对我表示关心的实习生。
“他前几天,给我们公司投简历了。”阿哲说,“我看了一下,小伙子不错,挺有灵气的。”
“我已经让人事,通知他来面试了。”
我笑了。
“你看着安排就好。”
几天后,我在公司的茶水间,遇到了小马。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看起来,比以前成熟了不少。
看到我,他有些拘谨,又有些激动。
“哥。”他叫我。
“叫我名字就行。”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面试得怎么样?”
“通过了。”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周一,就来上班。”
“欢迎你。”
我们聊了一会儿。
他跟我说,我走后,公司里发生了很多事。
王总为了填补李惟项目的窟窿,接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单子,把大家搞得苦不堪言。
很多人,都受不了,陆陆续续地走了。
“哥,你当时走的时候,太帅了。”小马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把合同塞进碎纸机的那一刻,简直就是我的偶像。”
我笑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他很认真地说,“那件事,对我们这些刚进公司的人,影响很大。”
“它让我们知道,工作,不只是为了赚钱。”
“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
他的话,让我有些动容。
我没想到,我当初一个冲动的举动,会在一个年轻人的心里,埋下一颗这样的种子。
也许,这就是意义吧。
我们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石子,投进时间的湖里。
当时,可能看不到什么。
但总有一天,那荡开的涟漪,会以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影响到某些人,某些事。
和小马分开后,我接到了李惟的电话。
他说他来这边出差,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我欣然应允。
我们还是去了那家巷子里的小饭馆。
老板和老板娘,还认识我们。
看到我们,热情地打着招呼。
我们点了几个家常菜,一壶黄酒。
“公司最近怎么样?”李惟问。
“挺好的。”我说,“托您的福,现在业务很稳定。”
“不是托我的福。”他摇了摇头,“是你们自己,有本事。”
我们碰了一下杯。
温热的酒,滑入喉咙。
“我听说,王总去找你了?”他忽然问。
我愣了一下。
“您怎么知道?”
“这个圈子,就这么大。”他笑了笑,“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把我的决定,告诉了他。
他听完,点了点头。
“我支持你。”
“跟什么样的人合作,很重要。”
“这决定了,你的路,能走多远。”
我们聊了很多,从工作,到生活。
他像一个长辈,一个朋友,给了我很多建议。
我发现,每一次跟他聊天,我都能学到很多东西。
他让我明白,一个真正的企业家,他的格局,他的视野,他的胸怀,是怎样的。
饭后,我们像上次一样,在街上散步。
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知道,我那支派克笔,跟了我多少年了吗?”他忽然说。
我摇了摇头。
“三十年。”
“那是我签第一份合同时,我师父送给我的。”
“他当时跟我说,做生意,就像写字。”
“下笔之前,要深思熟虑。”
“下笔之时,要果断有力。”
“写完之后,要对每一个字,负责。”
“这支笔,签过无数的合同。”
“有成功的,有失败的。”
“但每一笔,我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
“我老了。”他说,“这支笔,也该有个新的主人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支金色的派克笔,递到我面前。
“送给你。”
我愣住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支笔,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李总,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连忙推辞。
“这不是贵重不贵重的问题。”他把笔,硬塞到我手里,“我是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年轻时候的影子。”
“我希望,你能拿着这支笔,继续走下去。”
“走一条,正确的路。”
我握着那支笔,感觉到了它的分量。
那不仅仅是一支笔的重量。
那是一种传承,一种期望,一种责任。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只能,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又回到了那个周五的下午。
阳光,从落地窗斜着切进来。
王总,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对我说了那番话。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我只是平静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然后,我抱着我的纸箱,走出了那栋大楼。
我站在街上,看着人来人往。
我没有感到迷茫。
因为我知道,我的路,在前方。
我看到李惟,向我走来。
他笑着,把那支派克笔,递给我。
我接过笔,感觉手里,握住了整个世界。
梦醒了。
天,已经亮了。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
我拿起放在床头的那支笔。
金色的笔身,在晨光里,闪着温暖的光。
我笑了。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梦。
这是我的过去,也是我的未来。
我的人生,就像一场漫长的签约。
甲方,是这个世界。
乙方,是我自己。
合同的内容,是我的梦想,我的坚持,我的原则。
总会有人,想撕毁这份合同。
也总会有人,愿意为它,签下自己的名字。
而我,要做的,就是拿着这支笔,坚定地,一笔一划地,写下属于我自己的,那份独一无二的答案。
来源:职场t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