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拖着行李箱,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那封信像一片枯叶,静静地躺在茶几上时,我才意识到,我为期一个月的“寻找自我之旅”,最终找到的,是自我的彻底丢失。
当我拖着行李箱,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那封信像一片枯叶,静静地躺在茶几上时,我才意识到,我为期一个月的“寻找自我之旅”,最终找到的,是自我的彻底丢失。
整整三十天,我以为自己只是暂时逃离了名为“家”的轨道,去追寻诗和远方。我以为每天精心挑选后发去的风景照,能够填补我缺席的陪伴,证明我心里依然装着他们。我以为丈夫陈默的沉默,一如既往,是默许,是包容,是他爱我的方式。
我以为,当我带着一身风尘与全新的感悟归来,推开门的瞬间,会看到儿子豆豆欢叫着扑进我怀里,而陈默会接过我的行李,微笑着说一句:“回来就好。”
可我错了。这三十天,原来不是暂停,而是我在亲手按下我们家庭的删除键。而故事,要从一个月前,那个闷热的黄昏说起。
第1章 闷热的黄昏与远方的风
“我想……出去走走。”
我说出这句话时,正把最后一道菜,一盘清炒西兰花端上餐桌。厨房里的热气混着六月黄昏的湿闷,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牢牢罩住。儿子豆豆正坐在儿童餐椅里,用勺子笨拙地敲着碗边,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丈夫陈默从报纸后面抬起头,他那双总是显得有些疲惫的眼睛看着我,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他没说话,只是扶了扶黑框眼镜,等着我的下文。
这就是陈默。一个在事业单位里做了十年科员的男人,性格像他名字里的“默”字一样,沉静,甚至有些沉闷。我们的婚姻生活,就像一壶温水,安全,却也渐渐失去了沸腾的热情。我曾经也是个热爱画画,梦想着走遍世界的文艺青年,但毕业、结婚、生子,生活的齿轮一环扣一环,把我牢牢固定在了原地。我的画笔落了灰,远方成了朋友圈里的风景。
“不是周末那种去郊区,是……远一点的地方。”我深吸一口气,把压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我想去一趟川西,自驾,大概……一个月。”
豆豆的勺子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打断了瞬间的凝滞。
陈默弯腰捡起勺子,用纸巾仔细擦干净,放回豆豆手里,整个过程不紧不慢。然后,他才重新看向我,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一个人?”
“不是,”我有些不自然地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跟许嘉明一起。你见过的,我大学同学,现在是摄影师,他正好要去那边采风,我们路线差不多,可以搭个伴,路上安全些。”
许嘉明,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们之间温吞的湖面。他是我的大学好友,一个永远在路上,永远有故事可讲的人。我们偶尔会联系,聊的都是艺术、旅行和那些被我束之高阁的梦想。陈默知道他,也见过几次,客气而疏离。
我能感觉到,陈默的沉默加重了。他不再看我,而是低头给豆豆夹了一筷子胡萝卜,轻声说:“豆豆,吃饭。”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我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关于女性需要独立空间,关于婚姻不是牢笼,关于寻找迷失的自我……这些话我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准备应对他可能的质问、争吵,甚至愤怒。
可他什么都没说。
晚饭在一种诡异的安静中吃完了。我收拾碗筷,陈默陪着豆豆在客厅玩积木。我能听到豆豆咯咯的笑声和他低沉的应和声,那画面温馨得像一幅画,却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
晚上,豆豆睡着后,我躺在床上,假装看手机,其实一直在等他开口。
他洗完澡出来,带着一身水汽,在我身边躺下。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把他的侧脸勾勒得有些模糊。
“什么时候走?”他突然问。
我心里一紧,连忙放下手机:“还没定,就……就是个想法。你要是不同意……”
“我没说不同意。”他打断我,翻了个身,背对着我,“你想去就去吧。家里有我,豆豆你不用担心。工作那边,我帮你请假。”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猛地攥住,又缓缓松开。没有预想中的争吵,只有一种让我更加不安的平静。我期待他能问一句“为什么非要跟他去”,或者“一个月是不是太久了”,甚至是一句抱怨“你走了我一个人带孩子很累”。
但他没有。他只是接受了。像接受我每天做的晚饭,接受家里水费电费的账单,接受生活里所有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接受了我即将与另一个男人出游一个月的决定。
“你……”我迟疑地开口,“真的没意见吗?”
黑暗中,我听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窗帘。
“晓静,”他说,“你这几年,过得不开心,我知道。每天围着孩子和家,把你以前那些灵气都磨没了。你要是觉得出去走走能让你好受点,那就去。我只希望你开心。”
他的话,像一把柔软的刀,剖开了我的内心。是啊,我不开心。我被日复一日的琐碎消磨,看着镜子里自己日渐憔ें的面容,感到恐慌。许嘉明的出现,和他朋友圈里那些壮丽的风景,就像一扇窗,让我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
陈默的理解,让我瞬间充满了愧疚。我从背后轻轻抱住他,把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
“谢谢你,老公。我……我很快就回来。我会每天给你和豆豆发照片,打电话。”
“嗯。”他应了一声,身体有些僵硬,“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那个晚上,我几乎一夜没睡。一半是即将远行的兴奋,一半是陈默那份过于“懂事”的体谅带给我的隐隐不安。我告诉自己,是我想多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不善言辞但内心温柔的男人。我们的家庭,我们的感情,坚固得足以承受这一个月的短暂分离。
我以为,这只是我漫长婚姻生活中的一个小小逗号,一次短暂的休整。
我却不知道,在我转身奔向远方的时候,我亲手为我们的故事,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第2章 行李箱与储蓄罐
出发前的那个星期,家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氛围。
我像一只即将出笼的鸟,兴奋地准备着行囊。冲锋衣、登山鞋、防晒霜、各种漂亮的裙子……我把它们一件件摊在床上,想象着自己在雪山下、在草原上、在经幡飞舞的寺庙前拍下的照片。许嘉明给我发来了详细的路线图和装备清单,我们每天都会在微信上讨论很久,从路上的住宿聊到某家藏餐馆的特色菜。
每当这时,我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客厅。陈默通常都在陪豆豆,或者在看他那些枯燥的行业新闻。他从不参与我们的讨论,也从不看我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对话框。他只是在我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默默地帮我找出来,或者第二天就从超市买回来。
他帮我把车开去做了一次全面保养,换了机油,检查了轮胎。回来后,他把一张写着全国救援电话的纸条贴在遮阳板上,字迹是他一贯的工整。
“路上万一有事,打这个。”他言简意赅。
我看着那张纸条,心里五味杂陈。他的好,是如此的实际,如此的沉默。不像许嘉明,会用诗意的语言描绘远方的风景,会跟我探讨光影和构图。陈默的好,是落在地上的,是车轮下的路,是行李箱里的常用药。
出发前一晚,我整理行李到深夜。陈默一直没睡,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书。
我把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还是觉得不够。这时,陈默站起身,从卧室的衣柜顶上,搬下来一个半旧的储蓄罐。那是一个陶瓷做的胖猪,是豆豆出生那年我们一起买的,说好是家里的“梦想基金”和“应急钱”。我们平时会把一些零钱和年终结余塞进去,几年下来,已经沉甸甸的了。
他没有用锤子,而是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小刀,从底部的胶塞口,一点一点把里面的钱往外掏。大多是卷起来的百元钞票,还有一些零散的五十、二十。
“你干什么?”我有些惊讶。
“路上开销大,多带点现金。”他头也不抬,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川西那边有些地方信号不好,手机支付不方便。”
他把掏出来的钱仔细数了一遍,又从自己的钱包里抽出几张,凑了个整数,用一个信封装好,递给我。
“这里是一万块,省着点花。”
我捏着那个厚厚的信封,感觉有些烫手。这个储蓄罐,我们约定过,除非是家里遇到大事,或者要实现一个共同的大梦想,比如换房子、换车,否则是不能动的。它更像一个象征,象征着我们对未来的共同期许。
“这……这是家里的钱,我怎么能拿。”我推了回去。
“你的梦想,不就是家里的事吗?”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像疲惫,又像无奈,“拿着吧。别让钱的事,坏了心情。”
他把信封塞进我随身的背包里,拉上了拉链。那个瞬间,我觉得自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肆意挥霍着他的纵容。我的愧疚感达到了顶点,我甚至想说:“要不,我不去了吧?”
但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下去。对远方的渴望,像一团烈火,已经烧得我无法回头。我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回来以后,我一定加倍对他和豆豆好,把这个储...把这个家,经营得更好。
“老公……”我声音有些哽咽。
他却只是拍了拍我的背包,淡淡地说:“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检查一下证件。早点睡,明天还要开长途。”
他转身去洗漱,留给我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背影。
第二天早上,许嘉明开车来小区门口接我。
陈默帮我把沉重的行李箱搬下楼。豆豆还没完全睡醒,揉着眼睛,被陈默抱在怀里。
我蹲下身,亲了亲豆豆的脸蛋:“豆豆,妈妈出去玩一段时间就回来,你在家要听爸爸的话,好不好?”
豆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抓着陈默的衣领,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早点回来。”
我的心猛地一酸。
许嘉明已经等在车旁,他穿着一身户外装,朝气蓬勃,看到我们,他笑着挥了挥手:“晓静,陈默,早上好。”
陈默抱着豆豆,对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没有多余的话。
我把背包甩到肩上,最后看了一眼陈默。晨光中,他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插在口袋里,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我。
“我走了。”我说。
“嗯,”他应道,“路上注意安全。”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许嘉明发动了车子,欢快的音乐立刻充满了整个车厢。我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父子俩,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点。
我转过头,看着前方延伸的道路,心里对自己说:林晓静,这是你应得的。一个月后,你会带着一个更好的自己回来。
车子汇入城市的车流,奔向高速公路的入口。我没有再回头。
第3章 风景与变短的回复
旅途的开始,一切都像我梦想中的那样美好。
离开了熟悉的城市,摆脱了日复一日的家务和琐碎,我感觉自己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鸟,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自由的味道。许嘉明是个完美的旅伴,他风趣幽默,知识渊博,车里永远放着恰到好处的音乐。他会给我讲每一处风景背后的故事,会教我如何用镜头捕捉最美的光影。
我们翻越折多山,垭口的风吹得经幡猎猎作响,我兴奋地对着远处的贡嘎雪山大喊。我们在新都桥的晨雾中穿行,光影透过白杨树叶洒下来,美得像一幅油画。我们在理塘,在稻城亚丁,在每一个传说中的地方留下了足迹。
我每天都会拍很多照片,精心挑选出九张,配上充满文艺气息的文字,发在朋友圈里。当然,我没有忘记对陈默的承诺。每天晚上,我都会把这些照片打包,单独发给他一份,然后给他和豆豆打视频电话。
最初的几天,电话那头总是很热闹。
“妈妈!你看!这是爸爸给我买的奥特曼!”豆豆会举着新玩具,在镜头前兴奋地展示。
陈默会把镜头对着豆豆,偶尔会问我一句:“今天到哪了?累不累?”
我会滔滔不绝地跟他讲述一天的见闻,他会安静地听着,然后说:“挺好的,玩得开心点。豆豆要睡觉了,先挂了。”
电话总是很短,在他那句“先挂了”中匆匆结束。起初我并不在意,我觉得他就是这样不爱说话的性格。我沉浸在旅途的新鲜感里,觉得只要我履行了“每日汇报”的义务,就尽到了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责任。
朋友圈里的点赞和评论越来越多,朋友们羡慕我的潇洒和勇气。许嘉明也会在他的朋友圈发我们的合照,配文是“与挚友在路上,灵魂同步”。我看着那些照片,照片上的我笑得无拘无束,那是我自己都久违了的模样。
大概一个星期后,我渐渐感觉到了变化。
陈默的微信回复,变得越来越短。
我发去一长段关于星空的感慨,配上九张璀璨的银河照片。他过了很久,回了一个字:“嗯。”
我发去豆豆最喜欢的牦牛的照片,说:“你看,像不像动画片里的牛魔王?” 他回:“像。”
我问:“豆豆呢?今天乖不乖?” 他回:“睡了。”
视频电话也开始打不通。有时响了很久他才接,画面晃动,背景嘈杂,他说在加班,或者在外面吃饭。有时干脆就不接,“刚才在忙。”
我开始有些不安。
“陈默是不是不高兴了?”一天晚上,在客栈的院子里,我一边翻着和他的聊天记录,一边问身旁的许嘉明。
许嘉明正调试着他的相机,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你想多了吧。男人嘛,不都这样,不爱聊天。他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肯定很累,哪有精力跟你聊风花雪月。他支持你出来,已经很伟大了。”
他的话似乎很有道理。是啊,陈默一个人在家,肯定很辛苦。我应该更体谅他。
于是,我开始在电话里更主动地关心他:“你吃饭了吗?别总吃外卖,对身体不好。”“豆豆的兴趣班别忘了去。”“家里的燃气该交了。”
我试图通过这些日常琐事,来拉近我们之间被地理距离隔开的亲密感。
可他的回应依旧是淡淡的。有时甚至会带着一丝不耐烦:“知道了,这些事我心里有数。”
旅途过半,我们抵达了色达。那漫山遍野的红房子和虔诚的朝拜者,给了我巨大的心灵震撼。那天晚上,我写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发给了陈默。我说我在这里感受到了信仰的力量,也开始反思我们生活的意义。我说我回去以后,要重新拿起画笔,要更积极地面对生活。
我期待着他的回应,哪怕是一个“加油”的表情。
我等了很久,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直到深夜,他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那一刻,我所有的兴奋和感悟,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我坐在客栈冰冷的窗前,看着窗外满天的繁星,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这孤独,与身处何方无关。
我开始有些想家了。不是想那个被家务填满的屋子,而是想念豆豆软软的拥抱,想念陈默虽然沉默但总会为我留一盏夜灯的习惯。
也是在那天,发生了一件小事。
豆豆突发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陈默半夜一个人带着孩子去的医院。
我是第二天中午才知道的。因为前一晚电话没打通,微信也没回。第二天我再打过去,是他有气无力的声音。
“豆豆怎么了?”我急切地问。
“没事了,急性肠胃炎,昨晚在医院挂了水,现在回家了,在睡觉。”他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
“你怎么不告诉我!严不严重?现在怎么样了?”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愧疚和焦虑淹没了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能飞回来吗?”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尖锐的冰冷,“只会让你在外面玩得不安心。行了,就这点事,他睡了,我还要收拾一下,挂了。”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川西高原灿烂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许嘉明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豆豆生病了,昨晚住院了。”我声音发颤。
“啊?严重吗?”
“他说没事了。”
“那就好,小孩子嘛,生病是常事。别太担心了。”许嘉明安慰道,“你看你,出来就是为了放松的,别让家里的事影响了心情。陈默能处理好的。”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说得那么轻巧。是啊,不是他的孩子,他当然觉得是小事。
那一整个下午,我都心神不宁。我第一次开始认真地倒数回家的日子。我发现,所谓的“寻找自我”,似乎并不能解决任何实际问题。当我远在三千公里之外,我依然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我的心,依然被那个叫做“家”的地方牢牢牵引着。
风景再美,也抵不过孩子生病时我不在身边的焦虑。
自由再可贵,也比不上家庭完整带来的心安。
我开始疯狂地想念陈默,想念他沉默的陪伴。我意识到,他的沉默不是不在乎,而是一种无声的承担。他一个人,承担了所有我暂时抛下的责任。
“老公,对不起。我后面几天不玩了,尽快买机票回来。”
这一次,他过了很久才回复。
“不用。票都订好了,按原计划回来吧。”
他的回复,客气得像个陌生人。
第4章 空房间与一封信
剩下的旅程,我几乎是在煎熬中度过的。
风景依旧壮丽,但我的心已经飞回了家里。许嘉明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不再像之前那样兴致勃勃地规划行程,我们之间的话也少了很多。很多时候,我们只是沉默地开着车,任由音乐在车厢里流淌。
终于,一个月的期限到了。
回程的飞机上,我归心似箭。我计划好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好好抱抱豆豆和陈默。我要给他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把我路上买的礼物一件件拿给他看,跟他分享我所有的见闻和感悟。我要告诉他,我出去走了一圈才发现,他跟豆豆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全世界。
飞机落地,我甚至没有让许嘉明送我,直接打车回了家。
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站在熟悉的家门口,我深吸一口气,用钥匙打开了门。
“我回来啦!”
我喊了一声,期待着那声熟悉的“妈妈”或者“老婆”。
但是,屋子里一片寂静。
我愣了一下,换上拖鞋走了进去。客厅里窗明几净,地板拖得一尘不染,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就像……就像一个没人居住的样板间。
豆豆的玩具车,平时总是散落在客厅的各个角落,现在一辆也看不见。沙发上那只他最喜欢的皮卡丘抱枕,不见了。茶几上,陈默常看的报纸和杂志,也消失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上我的心脏。
我冲进豆豆的房间。空的。小小的床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像部队的宿舍。床头的奥特曼家族,衣柜里的小衣服,书架上的绘本,全都不见了。
我又冲进主卧。
我们的双人床上,只有我这边的枕头和被子。衣柜里,陈默所有的衣服,从西装到睡衣,一件不剩。卫生间里,他的牙刷、剃须刀、毛巾,也全都消失了。
这个家里,所有属于陈默和豆豆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仿佛他们父子俩,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我颤抖着拿出手机,拨打陈默的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浑身发冷。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熟悉的,却又陌生得可怕。这个我生活了七年的家,突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的牢笼。
这时,我才看到茶几上,那个我出差时用过的牛皮纸信封下面,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A4纸。
是陈默的字迹。
我伸出手,却感觉手指不听使唤,试了好几次,才把那张轻飘飘的纸拿到手里。
纸很薄,却重逾千斤。
“晓静:
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带着豆豆离开了。不要打电话找我,我想我们需要各自冷静一段时间。
你走后的这一个月,我想了很多。在你看来,这或许是一次寻找自我的旅行,但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告别。
我们结婚七年,我知道你一直觉得委屈,觉得婚姻和家庭束缚了你的梦想。我努力地想做得更好,想为你分担更多,让你能有喘息的空间。我以为,我默默地支持,就是对你最大的爱。所以我同意了你的旅行,哪怕是和另一个男人,长达一个月。
我以为,我的退让和包容,能换来你的心安和回归。
但可能我错了。
你每天发来的照片很美,美得像另一个世界。你在雪山下笑,在花海中跳,在篝火旁唱歌。每一张照片里的你,都闪闪发光,那是和我在一起时,我很久没有见过的光芒。我为你高兴,真的。
但渐渐地,我开始感到恐慌。我发现,你的世界里,风景、感悟、朋友,占满了所有空间,而我和豆豆,只是你朋友圈里需要打卡报备的一个背景。
你问我今天过得怎么样,却在我回答之前,就开始讲述你遇到的奇闻异事。你问豆豆乖不乖,却没耐心听完他磕磕巴巴地讲完幼儿园的故事。你把我们当成你完美旅程的观众,却忘了,我们是需要你参与生活的家人。
豆豆生病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抱着他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跑上跑下。他烧得迷迷糊糊,一直在哭着喊‘妈妈’。那一刻,我看着手机里你刚发来的照片,你在篝火晚会上笑得那么灿烂,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只是三千公里那么简单。
你走之前,我掏空了我们为‘家’存下的应急储蓄罐,给你凑了一万块钱。那个储蓄罐,我们说好,是为这个家的未来和紧急情况准备的。我想,你的‘梦想’,就是这个家最大的‘紧急情况’,我必须支持。
但现在我想明白了,一个家,需要的不是一个人去追梦,另一个人在原地包揽所有。家是两个人共同经营,责任和义务,也该是共同承担。当这个天平严重失衡时,这个家,其实就已经散了。
我把家里所有属于我和豆豆的东西都带走了。这个房子,留给你。你可以把它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放满你的画,你的书,你的远方。你可以在这里,彻底地‘寻找自我’。
豆豆我会照顾好,你不用担心。等我们都想清楚了,再谈后面的事吧。
祝你,终于自由。
陈默”
信不长,没有一个指责的字眼,却字字诛心。
我手里的信纸,被我的眼泪浸湿,变得皱皱巴巴。我终于明白了,陈默的沉默,不是默许,是失望的累积。他的平静,不是包容,是心死的开始。
我环顾着这个空荡荡的家,墙上还挂着我们的结婚照。照片上,我依偎在他怀里,笑得一脸幸福。
我以为我只是出去旅行了一个月。
原来,我是弄丢了我的整个世界。
第5章 沉默的号码与破碎的线索
恐慌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陈默的电话,得到的永远是那个冰冷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发疯似的给他发微信,发QQ,发短信。
“陈默,你回来好不好?我们谈谈!”
“我知道错了,你别这样对我,我害怕。”
“豆豆呢?我想见豆豆!你不能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你到底在哪?回个信好不好?求你了!”
所有的信息都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那个熟悉的头像,再也没有跳动过。
冷静,林晓静,你必须冷静下来!
我强迫自己停止颤抖,开始思考他们可能去了哪里。
公公婆婆?
我立刻翻出婆婆的电话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婆婆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不冷不热。
“喂,晓静啊,什么事?”
“妈,陈默和豆豆是不是在您那儿?”我急切地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婆婆平淡的声音:“没有啊。陈默说他单位有重要项目,要出差一段时间,把豆豆也带上了,说是顺便旅游。怎么,他没跟你说吗?”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陈默,他竟然连自己的父母都骗了。他这是铁了心要跟我断绝一切联系。
“妈,他……他没跟我说。那您知道他去哪儿出差了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这我哪知道,他一个大男人,还能丢了不成?”婆婆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悦,“你也是,刚回来就找他。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玩那么久,也该收收心了。陈默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不容易。”
婆婆的话像一根针,刺得我生疼。我再也问不出什么,只能仓皇地挂了电话。
接下来,我把陈默可能联系的所有亲戚、朋友的电话都打了一遍。结果都是一样的。有的人说很久没联系了,有的人说听陈默提过要出差。他的口径惊人地一致,并且没有留下任何具体的去向。
他就像一颗人间蒸发的水滴,带着我的儿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空旷的房子里来回踱步,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我们过去的回忆,而现在,这些回忆都变成了折磨我的利刃。我看到豆豆的涂鸦墙,看到我们一起贴上的身高尺,看到厨房里我给他买的小围裙……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我恨自己的愚蠢和自私。我为什么要走?我追寻的到底是什么?那些虚无缥缈的“自我”和“远方”,难道比我触手可及的丈夫和孩子更重要吗?
许嘉明打来电话,问我到家了没有。
我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把所有事情都对他和盘托出。
电话那头的许嘉明沉默了很久,然后叹了口气:“晓静,你先别急。我觉得陈默可能就是一时生气,想吓唬吓唬你。他一个男人,总不能真带着孩子跑了吧。你给他点时间,等他气消了,可能就自己回来了。”
“可他关机了,所有人都找不到他!”我崩溃地大喊。
“那……要不报警?”许嘉明迟疑地建议。
报警?我愣住了。以什么理由报警?家庭纠纷?还是丈夫带孩子离家出走?警察会受理吗?就算受理了,这传出去,我们这个家,就真的成了所有人的笑话。
“我再想想……”我无力地挂断了电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没有开灯,任由自己被黑暗吞噬。饥饿和疲惫一同袭来,但我没有任何胃口。我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一遍遍地看那封信。
“祝你,终于自由。”
这句祝福,此刻看来,是多么大的讽刺。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自由,却失去了所有让我之所以为我的根基。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
陈默的单位!
他可以骗所有人,但他总要去上班的吧?只要去他单位,一定能找到他!
这个念头让我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瞬间来了精神。我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单位肯定没人了。我决定,明天一早就去他单位等他。
那一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我不敢睡,我怕一闭上眼,就再也想不起豆豆的笑脸,再也记不起陈默的样子。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起了个大早,打车去了陈默的单位。那是一栋有些老旧的政府办公楼,我以前来过几次。
我站在大门口,从早上八点,一直等到十点。期间,我看着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走了进去,却始终没有看到陈默的身影。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终于,我忍不住,走进去找到了他办公室的王主任。王主任是个和蔼的中年男人,跟我们家还算熟悉。
“王主任,您好,我是陈默的爱人,林晓静。”
“哦,是晓静啊,你好你好。”王主任热情地招呼我坐下,“找陈默啊?他不在。”
“他……他今天没来上班吗?”我紧张地问。
“不是今天没来,”王主任端着茶杯,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他上个星期就办了停薪留职,说是家里有急事,要处理很长一段时间。怎么,他没跟你商量?”
“停——薪——留——职?”
我感觉自己的耳朵嗡的一声,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竟然连工作都不要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吓唬吓唬我”了。这是一个男人在斩断自己所有的后路,做出的一个决绝的决定。
他到底想干什么?他要带豆豆去哪里?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楼,站在炎炎烈日下,却感觉浑身冰冷。所有的线索,到这里,全都断了。
我茫然地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助和绝望。这个我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突然变得无比陌生。
我找不到我的丈夫,也找不到我的孩子。
第6章 旧相册与一碗面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默和豆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我从最初的疯狂、愤怒,到后来的恐慌、无助,最后只剩下麻木的绝望。我报了警,警察做了笔录,定性为家庭纠纷,劝我再跟家人好好沟通。可我连沟通的对象都找不到。
我像个游魂一样,守在那个空荡荡的家里。我不敢离开,怕他们万一回来,会找不到我。我每天机械地打扫卫生,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仿佛这样就能证明我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和母亲。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豆豆哭着喊妈妈的样子,就是陈默在信里写下的那些字。我瘦得很快,眼窝深陷,镜子里的人憔悴得让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许嘉明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带着一些吃的,劝我振作起来。
“也许,你需要一个律师。”他小心翼翼地建议。
“律师能做什么?起诉他遗弃吗?”我自嘲地笑了,“是我先遗弃了这个家。”
从那以后,许嘉明也不再来了。我们的友情,在这场家庭风暴中,显得如此脆弱和尴尬。我甚至开始有些怨恨他,如果不是他提议那场旅行,如果我没有被他描述的远方所诱惑,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理智告诉我,这不公平。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亲手推开了我的幸福。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无意中翻出了家里的旧相册。
那里面,是我们从恋爱到结婚,再到豆豆出生的所有点滴。我看到大学时,陈默为了陪我去听一场画展,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我看到我们刚结婚时,挤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他笨拙地为我学做我爱吃的糖醋排骨。我看到豆豆出生时,他在产房外焦急等待,看到我被推出来时,那个一米八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一幕幕,一桩桩,都是他爱我的证据。而我,却把这些都忘了。我只记得生活的琐碎磨掉了我的激情,却忘了他也在用他的方式,为这个家默默付出。他的工作或许枯燥,但那份稳定的收入,是我们安稳生活的保障。他不善言辞,但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会半夜起来给豆豆换尿布,会在我生病时请假在家照顾我。
我所谓的“失去自我”,其实是在他的羽翼下,过着一种被保护得太好的生活。我却把这份保护,当成了束缚。
眼泪打湿了相册,我趴在照片上,哭得泣不成声。
就在我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
我接起电话,声音沙哑:“喂?”
“是……晓静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是我的婆婆。
“妈?”我愣住了。
“晓静啊,”婆婆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又无奈,“你……来家里一趟吧。陈默回来了。”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所有的血液都涌了上来。我甚至忘了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回来,只是抓起钥匙和钱包,疯了一样地冲出了家门。
我一路闯着红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公婆家。那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楼道里堆满了杂物。我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却迟迟不敢敲门。
我害怕。我怕见到陈默冷漠的眼神,怕听到豆豆问我“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最终,我还是抬起了颤抖的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是婆婆。她看到我,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让我进去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公公坐在沙发上,脸色凝重地抽着烟。
我没有看到陈默和豆豆。
“妈,陈默呢?”我焦急地问。
婆婆指了指里屋:“在房间里呢。”她顿了顿,又说,“豆豆……豆豆睡着了。”
我走到里屋门口,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看到了陈默。
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嘴唇干裂,眼窝深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他闭着眼睛,似乎在昏睡。
“他怎么了?”我回头,声音颤抖地问婆婆。
婆婆的眼圈红了:“还能怎么了。你走后,他一个人带着豆豆,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本来就累。后来豆豆生病,他急火攻心,加上休息不好,老胃病就犯了。他办了停薪留职,是想带豆豆回老家,就是我们乡下那个房子,想在那边静一静。结果路上胃出血,晕倒在服务区,被人送到了医院。要不是他手机里有我的电话,我们都不知道……”
婆婆说着,就哽咽了起来。
我的心像被一只巨手狠狠地揪住,痛得无法呼吸。
我走到床边,看着昏睡中的陈默。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即使在睡梦中,也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我伸出手,想去抚平他的眉头,却又不敢触碰。
原来,他不是决绝地抛弃一切,而是被我,被这个家,累垮了。他所谓的“斩断后路”,只是一个疲惫不堪的男人,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舔舐自己的伤口。
我在床边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黑。
婆婆给我下了一碗面,放在我面前。“吃点吧。你看起来,也不比他好多少。”
我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我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着,咸涩的眼泪混着面汤,一起吞进肚子里。这是我一个多月以来,吃得最踏实的一顿饭。
吃完面,婆婆把我拉到客厅,从一个布包里,拿出一叠东西。
是车票、门票,还有一沓厚厚的收据。
“这是陈默带豆豆出去玩的票根,”婆婆说,“他没回老家。他带着豆豆,把你走过的那条路,又重新走了一遍。”
我愣住了,一张张地翻看着。
折多山、新都桥、理塘、色达……每一个地名,都那么熟悉。只是,这些票根上,印着的都是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大人,一个儿童。
“他想干什么?”我喃喃自语。
“他说,”婆婆的声音很轻,“他想让豆豆知道,妈妈喜欢的风景,是什么样子的。他也想亲自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远方,能比家更重要。”
我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第7章 醒来与未寄出的信
陈默是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
我守了他一夜,几乎没有合眼。当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坐在床边的我时,他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有惊讶,有躲闪,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最终,还是他先移开了目光,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你别动!”我连忙按住他,“医生说你需要静养。”
我的手触碰到他的胳膊,才发现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没有反抗,顺从地重新躺了回去,只是把脸转向了窗户那边,留给我一个沉默的侧脸。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依然厚重。
“对不起。”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陈默,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任何解释,在既成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没有回应。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憔悴。
这时,豆豆睡醒了。他揉着眼睛从他爷爷奶奶的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迈着小短腿朝我跑过来。
“妈妈!”
他一头扎进我怀里,小胳膊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妈妈……你……你去哪了……豆豆想你……”
我抱着他小小的、温热的身体,感觉自己丢失了一个世界的心,在这一刻,才被重新填满。我吻着他的头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妈妈错了,妈妈再也不离开豆豆了,再也不了。”
我抱着豆豆,一遍遍地道歉。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哭了一会儿,就在我怀里抽抽搭搭地安静了下来,小手却依然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生怕我再次消失。
躺在床上的陈默,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我看到,他的眼角,有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滑落,没入枕头里。
接下来的几天,我留在了公婆家,全心全意地照顾陈默和豆豆。
我每天给他熬粥,一口一口地喂他。给他擦身,换衣服。他起初是抗拒的,但身体的虚弱让他无力反抗。慢慢地,他也就不再挣扎了。我们之间的交流依然很少,大多是我说,他听。
我跟他讲我这一个月的恐慌和后悔,讲我一个人守在空房子里的孤独,讲我看到旧相册时的心碎。我不求他能立刻原谅我,我只想让他知道,我真的知道错了。
豆豆成了我们之间最好的粘合剂。他会趴在床边,给陈默讲幼儿园的趣事,会把自己的零食分给爸爸吃。每当这时,陈默脸上才会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
一天下午,婆婆在收拾陈默带回来的行李时,找到了一个小本子。她把本子递给了我。
“这是陈默的日记,你看看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那不是日记,更像是一封封没有寄出的信。收信人,是我。
第一篇,是我出发的第二天。
“晓静,你走了。家里突然变得好安静。豆豆一直在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告诉他,妈妈去一个很美的地方画画了,很快就回来。看着你发来的照片,你在笑,真好。希望你此行,能找回你想要的快乐。”
第二篇,是豆豆生病那天。
“晓静,豆豆发烧了。抱着他在医院里,感觉他好小,好无助。他一直在喊妈妈。我不敢告诉你,怕你担心。那一刻,我承认,我有些怨你。家,不该是我一个人的战场。”
后面的信,记录了他带着豆豆重走我的旅途时的心情。
“今天到了折多山。风很大,豆豆有些害怕。我抱着他,告诉他,妈妈就是在这里,对着雪山许愿的。我猜,你的愿望里,一定有自由。”
“到了色达。满山的红房子,确实震撼。我似乎有些理解你了。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里,你内心的那团火,快要熄灭了。你需要一些东西来重新点燃它。只是,你选择的方式,灼伤了我。”
最后一篇,是他胃病发作的前一天。
“晓静,我快要撑不住了。身体上的,也是心理上的。我带着豆豆走过你走过的路,试图去理解你,原谅你。可我越走,心里越空。我看到了你看到的风景,却感受不到你的快乐。我只觉得,这条路好长,好孤独。我想回家了。可是,我们的家,还在吗?”
看到最后一句,我的心像是被生生撕裂开来。
我拿着那个本子,走到陈默床边。他没有睡,正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都看了。”我把本子放在他枕边,声音哽咽,“陈默,对不起。我把我们的家,弄丢了。你……你还愿意跟我一起,把它找回来吗?”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我。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躲闪,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哀伤。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只是朝我,伸出了手。
我立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紧紧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知道,这只手,我再也不会放开了。
第8章 储蓄罐与回家的路
陈默的身体恢复得很慢。
出院后,我们没有回那个让我心碎的家,而是继续住在公婆这里。老两口嘴上不说,但行动上已经接纳了我。婆婆会炖各种补汤,一份给陈默,一份给我。公公话不多,但会默默地把豆豆带出去玩,给我们留出独处的空间。
我和陈默之间,有了一种微妙的默契。我们不再谈论过去那一个月的事,那像一道伤疤,虽然不再流血,但轻轻一碰,还是会疼。我们只是努力地,把眼前的每一天过好。
我会陪他去散步,在小区的花园里,一圈一圈,慢慢地走。他走得很慢,我便迁就他的步子。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我们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
我们会一起陪豆豆搭积木,看动画片。豆豆坐在我们中间,左手拉着我,右手拉着陈默,笑得一脸满足。那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所谓的幸福,不是远方的风景,而是身边触手可及的温度。
一天晚上,豆豆睡着后,陈默突然对我说:“我们……回家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
那个被我们称为“家”的地方,我既渴望回去,又有些害怕面对。
第二天,我们收拾好东西,跟公婆告别,回到了我们自己的房子。
推开门,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样。只是,空气中少了一丝人气,多了一点灰尘。我走进去,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让阳光和新鲜空气涌进来。
陈默走到茶几旁,拿起了那封他留下的信。他看着信,沉默了许久,然后把它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这个动作,像一个仪式。宣告着过去的终结。
我开始打扫卫生,陈默也想来帮忙,被我按在了沙发上。我把他带走的那些衣物,一件件重新放回衣柜。把豆豆的玩具,一个个摆回原位。当这个家,重新充满了他们父子俩的气息时,我才感觉,我的心,也终于回到了它应在的位置。
晚上,我做了一桌子菜。都是陈默和豆豆爱吃的。
吃饭的时候,陈默从卧室里,拿出了那个被他掏空了的陶瓷胖猪储蓄罐。
他把它放在餐桌中央。
“晓静,”他看着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以后,无论是梦想,还是责任,我们都一起承担。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不要再一个人憋着,告诉我。我们可以吵架,可以争论,但不要再用沉默和逃离来解决问题。”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他继续说,“我总以为,只要我努力工作,让你和孩子衣食无忧,就是尽到了责任。我忽略了你的精神世界,忽略了你的感受。以后,我会学着多听,多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现金都拿了出来,卷成一卷,从胖猪的头顶,塞了进去。
“我们,重新开始。”他说。
我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站起身,绕过餐桌,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陈默,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们有未来。
他也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那晚之后,我们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又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改变了。
我重新拿起了画笔,在阳台上支起了画架。但我不再画那些虚幻的远方,我画豆豆的笑脸,画陈默看报纸的样子,画我们家窗台上的那盆绿萝。我发现,最美的风景,其实就在我身边。
陈默也变了。他会主动跟我聊单位里的事,会偶尔在我画画的时候,从背后抱住我,夸一句“画得真好”。他甚至开始学着给我制造一些小惊喜,比如在我生日那天,偷偷订了一束我最喜欢的向日葵。
我们的婚姻,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虽然留下了疤痕,但也让我们更懂得珍惜彼此的健康和存在。
我再也没有跟许嘉明联系过。那段旅程,就像一场高烧时做的梦,梦醒了,就该回到现实。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完全消失。那些深藏在性格里的差异,那些生活习惯上的摩擦,依然存在。但我们都学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沟通。
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而是一个讲爱的地方。它不是束缚你飞翔的笼子,而是你飞得再高再远,也永远为你亮着一盏灯的港湾。
而我,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来源:快乐露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