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我,陈建国,一个刚刚上任的县长,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我的女儿,站了起来。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我,陈建国,一个刚刚上任的县长,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我的女儿,站了起来。
从乡镇的办事员到安河县的县长,这条路我走了整整二十年。二十年的风尘仆仆,换来了胸前的徽章和鬓角的白霜,也换来了对女儿陈思妤成长的漫长缺席。
我总以为,只要我站得足够高,就能为她撑起一片更广阔的天空,让她看得更远。却忘了,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或许只是一个能蹲下来,听她说话,并肩站在一起的父亲。
而这一切的醒悟,都要从那个闷热的、充满了汗味与焦虑气息的下午,从那场高三百日誓师大会说起。
第1章 坐在最后一排的父亲
安河县一中的大礼堂,像一个巨大的蒸笼。
老旧的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的全是燥热的空气。我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后背很快就被汗浸湿了,廉价的白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有些黏腻。
这是我上任安河县县长的第十五天。履新带来的忙碌和应酬几乎将我淹没,连回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妻子林秀兰在电话里提过好几次,说女儿思妤最近状态不好,模考成绩一次比一次退步,人也越来越沉默。
“建国,周五下午学校开誓师大会,要求家长必须参加。你……能不能想想办法?”秀兰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和试探。我知道,她其实没抱多大希望。这些年,女儿的家长会,我几乎全部缺席。
“我一定到。”我对着电话,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一刻,我听到了电话那头秀兰如释重负的叹息。挂了电话,我推掉了下午一个并不算特别紧急的会议,让司机老张把我送到一中门口,并嘱咐他把车停远一些,自己走进去。
我不想兴师动众。今天,我的身份不是陈县长,只是高三(二)班学生陈思妤的父亲。
礼堂里挤满了家长,一张张脸上写着同样的焦虑和期盼。他们大多穿着朴素,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心。我能理解,在安河县这样的地方,高考几乎是孩子们改变命运的唯一通道。
我和他们一样,甚至比他们更紧张。我的位置越高,对女儿的愧疚就越深。我给了她相对优渥的物质条件,却没能给她最需要的陪伴。思妤从小就懂事,从不向我提什么要求,越是这样,我心里那块亏欠的石头就越沉。
大会开始了,校领导的讲话冗长而激昂,无非是些鼓舞士气的老话。我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却一直在人群中搜寻女儿的班级。终于,在舞台左侧的区域,我看到了“高三(二)班”的牌子,也看到了坐在队伍中间的思妤。
她穿着宽大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只是那个瘦弱的背影,就让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这孩子,又瘦了。
冗长的领导讲话终于结束,接下来是各班的班主任发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轻男老师走上台,他是思妤的班主任,王磊。我听秀兰提起过,说他教学很严厉,是个抓成绩的“拼命三郎”。
王老师一上台,礼堂里的气氛明显严肃了许多。
“各位家长,各位同学!”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今天,距离高考只剩下一百天!一百天,可以创造奇迹,也可以铸就终身遗憾!”
开场白很有气势,家长们纷纷坐直了身体,神情专注。
“我不想说什么虚头巴脑的鼓励,我只讲现实!”王磊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学生方阵,“现实就是,你们中的有些人,已经一只脚迈进了大学的校门!比如我们班的李浩然同学,这次模考全校第三,只要稳定发挥,重点大学稳了!”
被点到名字的男孩和他的家长,脸上都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还有些同学,现在的位置很危险,在本科线的边缘徘徊,一百天,咬咬牙,搏一把,也能有个不错的未来!”
他的话锋越来越犀利,开始点名批评一些成绩下滑的学生。每念出一个名字,都像一记鞭子抽在学生和家长的心上。我看到有几位家长已经把头埋得很低。
我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手心不自觉地冒出了汗。我祈祷着,千万不要念到思妤的名字。在这种场合,当着几百人的面批评一个正处于敏感期的女孩,那该是多大的伤害。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但是!”王磊突然拔高了音量,语气里充满了失望和严厉,“我们班里,总有那么一些同学,不仅不努力,甚至连最基本的态度都有问题!自己不想学,还可能影响别人!说句不好听的,简直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死寂。这话太重了。
我看到女儿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王磊顿了顿,似乎很满意自己营造出的这种压迫感,然后,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的就是,陈思妤!”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我只能看见聚光灯下,那个叫王磊的老师,嘴巴一张一合,说着最伤人的话。
而我的女儿,在几百道目光的注视下,那个瘦弱的背影,僵硬得像一尊雕像。
第2章 那句“不配”
礼堂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目光,无论是同情的、好奇的、还是幸灾乐祸的,都像无数根无形的针,齐刷刷地刺向了高三(二)班的方阵,刺向那个叫“陈思妤”的女孩。
我坐在最后一排,隔着人山人海,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女儿身体的僵硬。她没有哭,也没有动,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仿佛想把自己缩进地缝里去。
那一刻,我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不是面对复杂工作报告时的那种殚精竭虑,也不是面对群众诉求时的那种如履薄冰,而是一种纯粹的、作为一个父亲的心痛和愤怒。我的拳头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陈思妤同学,”王磊的声音在寂静的礼堂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这次模考,总分三百二十一分!比上次退步了五十分!这个分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连最差的大专都上不了!一百天,你还想逆天改命吗?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在我的心上。
我能想象得到,此刻的思妤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她一向是个内向、自尊心极强的孩子。这样公开的羞辱,对她而言,不亚于一场公开处刑。
“我知道,有些家长可能会说,老师,你别太苛刻,孩子压力大。”王磊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有多过分,反而换上了一种更加痛心疾首的腔调,“各位家长,我告诉你们,现在不对他们苛刻,将来社会就会对他们残酷!我王磊带的班,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升学率!为了这个目标,我必须为全班五十多个同学负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锁定在学生方阵,“像陈思妤这样的学生,成绩差,态度还有问题,上课走神,作业敷衍。我找她谈过好几次话,完全是油盐不进!说实话,这样的学生,不仅是拖我们班的后腿,更是对教育资源的极大浪费!”
“浪费”两个字,他说得尤其重。
我身边的几位家长开始窃窃私语。
“这老师说话也太狠了……”
“就是啊,给孩子留点面子嘛。”
“不过话说回来,三百多分确实有点说不过去,这不马上高考了……”
这些议论声不大,却像蚊子一样钻进我的耳朵里,让我更加烦躁。我想站起来,想立刻冲上台去,让那个叫王磊的老师闭嘴。
可理智死死地拽住了我。我是陈建国,是安河县的县长。我的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放大解读。如果我今天以权压人,明天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子?“陈县长为女大闹誓师大会”?这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把思妤推到更尴尬的境地。
我强迫自己冷静,深呼吸,再深呼吸。
也许,王磊老师只是恨铁不成钢,话说得重了点,点到为止就会过去。
但我显然低估了他的“责任心”。
“我今天把话说明白,”王磊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显得有些冰冷,“高考,是一场选拔性的考试,它不是慈善,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参加这场游戏。有的人,注定是陪跑的。像陈思妤同学这样的状态,恕我直言……”
他刻意拉长了声音,似乎在酝酿一个最终的审判。
整个礼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看到女儿的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抽动。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王磊说出了那句让我终身难忘的话。
“恕我直言,她根本就不配读大学!”
不配。
读大学。
这五个字,像五颗淬了毒的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我的心里。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我再也无法忍受。
我不管什么县长身份,不管什么影响后果。那一刻,我只是一个父亲。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被人踩在脚下,用最恶毒的语言肆意践踏的父亲。
我拨开身边的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声,在寂静的礼堂里,如同惊雷。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台上那个盛气凌人的王磊老师,都齐刷刷地转向了我这个突然站起来的、穿着廉价白衬衫的中年男人。
王磊皱起了眉头,显然对我的打断非常不满:“这位家长,你有什么事吗?现在是大会时间,请你坐下!”
我没有理会他,我的目光穿过人群,穿过层层叠叠的脑袋,只落在我的女儿身上。
我看到她缓缓地抬起了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当她的目光与我的相遇时,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一层浓浓的水雾,委屈、羞愤、还有一丝看到依靠的微光。
她用口型,无声地喊了一句。
“爸……”
我的心,彻底碎了。
我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主席台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燃烧的炭火上,愤怒与心痛交织,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整个礼告,落针可闻。
第3章 我想问王老师三个问题
我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
礼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他们大概在猜测,这个突然站出来的中年男人是谁,想干什么。是想为女儿辩解,还是想当众闹事?
王磊老师显然把我当成了后者。他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训斥和不耐烦:“这位家长!请你回到你的座位上!你这样会影响大会秩序!你有什么问题,等散会了可以来找我沟通!”
我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看他,我的视线始终落在女儿身上。我看到她正用校服袖子胡乱地擦着眼泪,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安,她害怕我冲动,害怕事情变得更糟。
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别怕。
走到第一排,距离主席台只有几步之遥时,我停下了。我没有打算走上台去,那是一种权力的姿态,而我今天不想用权力解决问题。
我抬起头,平静地迎向王磊的目光。
“王老师,是吧?”我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全场安静,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是陈思妤的父亲,陈建国。我不想耽误大家太多时间,只想占用几分钟,问您三个问题。”
我的语气很平缓,没有一丝火气,但那种克制之下的力量,却让王磊愣了一下。他可能预想过我的咆哮或者质问,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冷静到近乎压迫的开场。
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带着几分审视和警惕:“你想问什么?”
“第一个问题,”我缓缓开口,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同样为人父母的家长,“王老师,我想请问,您作为一名人民教师,评价一个学生的标准,是不是只有分数?”
这个问题一出,台下立刻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王磊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显然认为我在挑衅他的专业权威。“这位家长,我想你搞错了一点。这里是学校,是高三,不是谈素质教育的报告厅!对高三学生来说,分数就是一切!没有分数,你连大学的门都摸不到,谈何未来?”
他的回答很“标准”,也很“现实”,甚至引来了一些家长的点头认同。
“好,那我问第二个问题。”我没有与他争辩,而是继续说道,“您刚才说,我的女儿陈思妤,学习态度有问题,上课走神,作业敷衍,甚至说她‘油盐不进’。我想请问王老师,在您下这个结论之前,您有没有尝试过去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
“了解?”王磊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冷笑一声,“我每天要面对五十多个学生,我的责任是提高整个班的平均分,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去了解每个人的家庭琐事、心理问题?她状态不好,是她自己的问题,是你们家长教育的问题!作为老师,我提醒了,批评了,仁至义尽了!”
这番理直气壮的话,让我的心彻底冷了下去。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失望:“王老师,您错了。教育,从来都不是冷冰冰的分数和纪律。‘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解的不仅是学习上的困惑,更是成长中的困惑。您只看到了她成绩的退步,却没有想过去探究背后的原因。”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不住的情感。
“您知道吗?就在上个月,她最敬爱的奶奶因为癌症去世了。她从小是奶奶带大的,祖孙感情极深。那段时间,她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要去医院陪护,经常熬到深夜。奶奶临终前,拉着她的手,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她能考上大学。孩子心里憋着多大的事,承受着多大的痛苦,您作为班主任,关心过吗?问过一句吗?”
我的话音落下,全场哗然。
许多家长的脸上露出了震惊和同情的神色。
女儿再也忍不住,趴在课桌上,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从臂弯里传出来,听得人心都碎了。
王磊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显然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他眼中的“态度问题”,原来背后藏着这么沉重的悲伤。
我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紧接着抛出了第三个,也是最重的一个问题。
“我的第三个问题。王老师,您刚才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说我的女儿,陈思妤,‘不配读大学’。”
我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着那句伤人的话。
“我想请问,是谁给了您这样的权力,来定义一个孩子‘配不配’?是教育局的规定,还是国家的法律?高考,是国家赋予每个适龄公民的权利,它是一道门槛,但它考验的是知识,而不是品格。一个孩子,哪怕成绩暂时落后,只要她善良、正直、有梦想,她就配得上更好的未来,她就配得上我们所有人的尊重和鼓励!”
“分数,只是衡量学习成果的一个维度,它绝对不是评价一个孩子价值的唯一标准!一个优秀的老师,应该是引路人,是点灯人,是在学生迷茫、痛苦、跌倒的时候,能伸出手拉他们一把的人!而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用‘不配’这两个字,轻易地去扼杀一个孩子对未来的所有希望!”
我的声音越来越激昂,胸中积压的愤怒和心痛,在这一刻尽数化为言语。
“今天,站在这里的,不只是我陈建国。是千千万万个和我们一样,对孩子倾注了所有心血,却又时常感到无力、焦虑的普通家长!我们把孩子送到学校,是希望他们能学到知识,更希望他们能被温柔以待,能成长为一个健全、乐观、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而不是被分数压垮,被冷言冷语击碎自尊的考试机器!”
“王老师,我的三个问题问完了。您,能回答我吗?”
我直视着他,目光如炬。
整个礼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我这番话镇住了。
王磊站在台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口才,在这一刻变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像是学校领导的中年男人快步从后台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位老师。
他一脸焦急,快步走到我面前,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您……您是……陈县长?”
第4章 县长的身份与父亲的立场
当“陈县长”三个字从那位校领导口中说出时,整个礼堂瞬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无法抑制的嗡嗡声,像潮水一般蔓延开来。
“什么?县长?”
“他就是新来的那个陈建国县长?”
“天哪,县长来开家长会了?还穿得这么普通……”
“难怪说话这么有水平,原来是县长……”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但这一次,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好奇,甚至还有一丝敬畏。
我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也没有回应那位显然是校长的男人。我的注意力,始终在我的女儿身上。我看到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除了震惊,还有一种更复杂的情绪,那是困惑,是陌生,仿佛从来不认识我这个父亲一样。
是啊,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常年不回家、对她疏于关心、连家长会都很少参加的失职父亲。她又何曾见过我这样言辞犀利、气场强大的一面。
而站在台上的王磊老师,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大概以为,自己当众羞辱了县长的女儿,职业生涯,甚至是人生,都要就此终结了。
那位认出我的张校长,此刻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他快步走到我身边,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声音都有些发颤:“陈县长,您……您怎么来了?哎呀,您看这事闹的,是我们学校工作没做好,是我们老师的水平有问题!王磊!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下来给陈县长和陈同学道歉!”
他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瞪了台上的王磊一眼。
王磊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从主席台上跑了下来,几乎是踉跄着来到我面前,头垂得快要埋进胸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陈……陈县长,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她是您的女儿……我……我……”
“你不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就可以那样说她吗?”我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
王磊浑身一颤,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我看着他这副惶恐的样子,心里却没有丝毫报复的快感,反而涌上一股深深的悲哀。
我转过头,对张校长说:“张校长,我今天来这里,不是以县长的身份。我就是一名普通的家长,来参加女儿的誓师大会。所以,请你不要叫我陈县长,叫我陈建国,或者,陈思妤的父亲。”
我的语气很平静,但态度很坚决。
张校长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继续说道:“我刚才问王老师的三个问题,也不是以县长的身份在质问他,而是一个父亲,在为自己的孩子讨一个公道,讨一个说法。我希望,学校和王老师能给我一个答复,不是给我这个县长,而是给所有在场的家长和学生一个答复。”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而是转身,穿过人群,走回到女儿的身边。
学生们自动为我让开了一条路。
我走到思妤的座位旁,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拍着她还在颤抖的后背。
“思妤,别怕,爸爸在。”
我的声音很轻,很柔。
思妤抬起头,满是泪痕的小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绪。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温柔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傻孩子,受了这么大委屈,怎么不跟爸爸说?”
眼泪,再一次从她的眼眶里决堤而出。这一次,不再是压抑的抽泣,而是带着委屈和释放的嚎啕大哭。她一把抱住我的胳膊,把头埋在我的臂弯里,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打湿我的衬衫。我知道,这个拥抱,我欠了她太多年。
整个礼堂,几百号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们父女。刚才还喧闹的会场,此刻安静得只剩下女儿的哭声和所有人的呼吸声。
张校长和王磊老师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过了许久,思妤的哭声渐渐小了。她从我怀里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爸,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我点点头,扶着她站了起来。
我牵起她的手,那只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我用我的大手,将它紧紧包裹住,想把我的温度和力量传递给她。
我牵着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朝着礼堂门口走去。
从始至终,我没有再看张校长和王磊一眼。
我不需要他们的道歉,更不需要他们的处理结果。因为我知道,从我站起来的那一刻起,这个“公道”,我已经亲手为女儿讨回来了。
我更清楚,今天这件事,对我,对思妤,对王磊老师,甚至对安河县一中的教育理念,都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而眼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处理后续,而是带我的女儿回家。
第5章 回家的路
从学校到家的路,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
司机老张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消息,早早地把车开了过来,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我牵着女儿出来,他赶忙下车拉开车门,眼神里带着几分探询和担忧,但什么也没问。
这是老张的优点,永远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车里开着冷气,将外面世界的燥热隔绝开来。思妤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一言不发。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看起来楚楚可怜。
我也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片沉寂。
刚才在礼堂里,我是那个言辞犀利、为女儿撑腰的父亲。可现在,当风波平息,只剩下我们父女二人时,我却感到了一丝笨拙和局促。
这些年,我们之间说过的话,可能还没有我一天在会上讲的话多。我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听取汇报,却几乎忘了该如何与自己的女儿平等、温和地交流。
车里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爸,”最终,还是思妤先开了口,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今天……谢谢你。”
“傻孩子,跟爸爸还说什么谢。”我心里一酸,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头,手伸到一半,又有些犹豫地停在了半空。
思妤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窘迫,主动把头凑过来,轻轻地在我手心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小猫。
我的心,瞬间被这一下柔软的触碰融化了。我终于不再犹豫,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思妤,对不起。”我低声说,“是爸爸不好,这些年,忽略了你。”
思...妤的身体微微一颤,她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继续说道:“奶奶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爸爸?如果你说了,爸爸……”
“说了又怎么样?”她打断了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那么忙,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见不完的人。我跟你说了,除了让你更烦,还能有什么用?你又能回来陪我吗?”
她的反问,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大概也只会像往常一样,在电话里说几句“要坚强”、“要照顾好自己”之类的空话,然后继续投身于我的工作。
我无力反驳,只能沉默。
“爸,你真的是……县长了?”她换了个话题,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嗯。”我点了点头,“刚上任没多久,还没来得及跟家里说。”
“怪不得,”她喃喃自语,“怪不得王老师和校长都那么怕你。”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紧,立刻坐直了身体,严肃地看着她:“思妤,你听爸爸说。今天在学校,爸爸为你站出来,不是因为我是县长,而是因为我是你爸爸。这是两码事,你明白吗?”
我害怕,害怕她因为我的身份而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比如特权思想,或者恃强凌弱。
思妤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神清澈而认真:“爸,我明白。我今天……不是因为你县长的身份而高兴。而是因为……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来了。你像个英雄一样,保护了我。”
“英雄”两个字,让我这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年的人,脸颊竟有些发烫。
我看着女儿,她的脸上虽然还挂着泪痕,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光彩。那是重新燃起的自信和希望。
我忽然意识到,今天下午在礼堂里发生的一切,或许对思妤来说,并非完全是坏事。那场羞辱,固然让她痛苦,但也像一场狂风暴雨,冲刷掉了我们父女之间长久以来积累的隔阂与尘埃。
它让我这个父亲,终于有机会,真正地“看见”自己的女儿。
车子缓缓驶入我们居住的小区。这是一个有些年头的家属院,楼体斑驳,但院子里种满了香樟树,郁郁葱葱。
我和思妤下了车,并肩走在回家的林荫道上。夏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爸,”思妤忽然停下脚步,仰头看着我,“王老师他……会不会有事?”
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里没有幸灾乐祸,只有一丝纯粹的担忧。
我笑了笑,心里感到一阵欣慰。我的女儿,即使受了天大的委屈,内心深处依然是那个善良的孩子。
“放心吧,”我揉了揉她的头发,“爸爸不会用不光彩的手段去对付他。但,他确实需要上一课。这一课,不是关于怎么教书,而是关于,怎么育人。”
思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回到家,妻子秀兰正焦急地在客厅里踱步。看到我们回来,尤其是看到女儿红肿的眼睛,她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了这是?思妤,怎么哭了?建国,会上发生什么事了?”
思妤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拉着秀兰在沙发上坐下,将下午在礼堂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秀兰听完,眼圈也红了,她捂着嘴,又是心疼又是气愤:“这个王老师,怎么能这么说话!太过分了!我们的思妤,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她说着,就要起身去敲女儿的房门。
我拉住了她:“让她自己待一会儿吧。她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
秀兰停下脚步,看着我,眼神里忽然多了几分我许久未见的柔情和……崇拜。
“建国,你今天……做得对。”她轻声说,“你没让我失望,更没让女儿失望。”
我握住她的手,心里百感交集。
这天晚上,思妤破天荒地没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时,她主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虽然话不多,但眉宇间那股压抑了许久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不少。
她甚至给我夹了一筷子我最爱吃的红烧肉。
“爸,多吃点,你都瘦了。”
那一刻,我差点当着家人的面,流下泪来。
第6章 一次特殊的谈话
誓师大会的风波,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安河县一中这片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第二天一早,我刚到办公室,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就敲门进来了,神情有些复杂。
“县长,一中的张校长和教务主任,还有那个叫王磊的老师,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说想当面向您汇报思想、承认错误。”
我正在看一份关于县里农业发展规划的文件,闻言头也没抬,淡淡地说道:“让他们回去。告诉张校长,这不是思想汇报,是教育事故。让他写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和整改方案,交到县教育局,按程序处理。”
“那……您不见他们?”办公室主任试探着问。
“不见。”我翻过一页文件,“我昨天说过,那件事,我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处理的。今天在办公室,我是县长,公私要分明。让他们走吧。”
办公室主任点点头,退了出去。
我当然知道他们来的目的。无非是想当面道歉,探探我的口风,希望我能高抬贵手,把这件事“内部消化”。
但我偏不能这么做。
如果我今天见了他们,接受了他们的道歉,那这件事就真的成了一件私事,成了“县长为女儿出头”的官场八卦。我昨天在礼堂说的那番关于教育理念的话,也就成了一场作秀。
我就是要让这件事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通过教育系统内部的规章制度去解决。我要让所有人都明白,我反对的不是王磊个人,而是一种错误的、唯分数论的教育方式。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必须对全县的教育工作者,都起到警示和教育作用。
果然,没过几天,县教育局的整改报告就送到了我的案头。
报告里,对王磊老师的处理是:全校通报批评,取消本年度评优资格,并暂停其班主任职务,深刻反省。对安河县一中领导班子,也提出了严肃批评。同时,教育局决定以此为契机,在全县中小学范围内,开展一场关于“师德师风建设和学生心理健康”的大讨论和系列培训。
我在这份报告上签了字,写下“同意”二字。
处理结果不轻不重,但态度很明确。我没有滥用权力把王磊一棍子打死,但也要让他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让他和所有老师都记住这个教训。
这件事,在明面上就算告一段落了。
但私下里,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周五下午,我提前结束了工作,让老张开车送我,但没回家,而是去了县里的一家心理咨询室。这是我特意托人打听的,据说很专业。
我推开门,一个温和的中年女咨询师接待了我。
“陈先生,您好。”她微笑着说。
我点了点头,有些不自然地在沙发上坐下。“你好,医生。我想……咨询一下。”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走进心理咨询室。说实话,感觉很奇怪。我们这代人,习惯了把所有心事都藏在心里,觉得看心理医生是件很丢人的事。
“别紧张,陈先生。”咨询师看出了我的局促,给我倒了杯温水,“您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朋友,随便聊聊。”
我捧着水杯,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将女儿思妤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包括她奶奶去世、成绩下滑、以及誓师大会上的事,都详细地说了一遍。当然,我隐去了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一个工作繁忙的父亲。
咨询师耐心地听着,不时地做着记录。
等我说完,她才开口道:“陈先生,首先,我要恭喜您。”
“恭喜我?”我愣住了。
“是的,”她微笑着说,“恭我喜您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了一个父亲最正确的选择。您在大会上的那番话,对您女儿来说,可能比任何心理治疗都有效。那是一次最及时的情感支持和价值肯定。”
听到这话,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但是,”她话锋一转,“创伤的修复,和关系的重建,不是一蹴而就的。您女儿长期处于学业压力、亲人离世的悲伤和父爱缺席的环境中,内心积累了很多负面情绪。那次事件是一个爆发点,也是一个转折点。接下来,您需要做的,不是居高临下地去‘教育’她,或者用物质去‘补偿’她,而是真正地走进她的内心。”
“我该怎么做?”我虚心地请教。
“很简单,”咨询师说,“多听,少说。把她当成一个平等的成年人来对话。聊聊她喜欢的东西,听听她对未来的想法,哪怕那些想法在您看来很幼稚。尊重她的所有情绪,无论是悲伤、愤怒还是迷茫。让她感觉到,无论她成绩好坏,无论她将来做什么选择,您都是她最坚实的后盾。这种无条件的爱和接纳,才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无条件的爱和接纳……”我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豁然开朗。
是啊,我总是习惯性地对她抱着“期望”,期望她成绩优异,期望她懂事听话,期望她能为我争光。我给她的爱,似乎总是有条件的。
我和咨询师聊了整整一个小时。走出咨询室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擦黑了。
我没有让老张来接,而是选择自己一个人走回家。
路灯一盏盏亮起,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一边走,一边思考着咨询师的话,心里有了一个决定。
回到家,思妤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作业。秀兰在厨房忙碌着。
我敲了敲女儿的房门。
“请进。”
我推门进去,看到思妤正埋头在一堆试卷里。房间的书桌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她和奶奶的合影,笑得特别灿烂。
“思妤,爸爸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她抬起头,有些疑惑。
我拉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等语气说:“高考,咱们还考。但是,不要把它当成唯一的出路。考得上重点,我们开心庆祝;考个普通本科,也很好,可以选一个你喜欢的城市和专业;就算……就算最后只考上一个大专,也没关系。爸爸支持你去学一门自己真正感兴趣的技术,将来一样可以活得精彩。”
思妤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认真地说道:“爸爸以前总觉得,考上好大学才是唯一的出路。但爸爸现在想明白了,人生的路有很多条。比考上好大学更重要的,是你健康、快乐,能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所以,接下来的一百天,你放下包袱,尽力就好。无论结果如何,爸爸妈妈都为你骄傲。”
我说完,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几秒钟后,我看到思妤的眼眶,慢慢地红了。
她没有哭,而是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爸,”她说,“我知道了。”
那个笑容,像一道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我这个父亲,那颗愧疚而笨拙的心。
第7章 一百分的意义
那次谈话之后,我和思妤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种微妙而美好的变化。
我们开始像朋友一样聊天。她会跟我抱怨物理题有多难,会跟我分享班里发生的趣事,甚至会兴致勃勃地跟我讨论她喜欢的某个乐队。而我,也学会了放下父亲的架子,认真地倾听,偶尔发表一些“过时”的见解,引来她善意的嘲笑。
我开始有意识地减少不必要的应酬,尽量每天都回家吃饭。晚饭后,我会陪她和秀兰一起在小区里散散步。一家三口,聊着家常,走在晚风里,那种平淡的幸福感,是我过去二十年里从未体会过的。
思妤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她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虽然话依旧不多,但眼神里的光亮回来了。她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再对学习表现出明显的抵触情绪。
我没有再问过她的成绩,也没有给她任何压力。我只是默默地做好后勤,秀兰负责她的营养,我负责她的心情。有时候她做作业到深夜,我会给她热一杯牛奶,轻轻放在她书桌旁,什么也不说,再悄悄退出去。
我用行动告诉她:爸爸在,别怕。
让我意外的是,卸下了思想包袱的思妤,成绩竟然开始稳步回升。
在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一次模拟考试中,她的成绩从三百多分,一跃冲到了四百八十多分,超过了本科线。
拿到成绩单那天,秀兰激动得热泪盈眶。我虽然也很高兴,但心里却比以前平静了许多。我知道,这个成绩,是女儿自己努力的结果,更是她走出阴霾、重拾自信的证明。这比分数本身更重要。
而关于王磊老师,我也从侧面听到了一些消息。
他被暂停班主任职务后,情绪一度非常低落。学校安排他暂时只教两个班的政治课。听说他开始反思自己的教学方式,不再像以前那样严厉苛刻,反而变得温和了许多。他会在课后主动找一些成绩落后的同学谈心,了解他们的困难。
有一次,思妤回家告诉我,说王老师在课堂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为自己在誓师大会上的不当言论,向她郑重道歉。
“他说,是他错了,错在把分数当成了衡量学生的唯一标准,忽略了每个学生的感受和尊严。”思妤转述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同学们都挺意外的。不过,爸,我觉得他好像真的变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或许,那天的冲突,对他来说,也是一次成长的契机。这对我来说,是比任何处分都更希望看到的结果。
时间飞逝,转眼就到了高考的日子。
考场就设在安河县一中。我请了两天假,和秀兰一起送思妤去考试。
校门口挤满了送考的家长,气氛紧张而肃穆。我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是那天在誓师大会上见过的家长。他们看到我,都友好地笑着点头示意,眼神里没有了当初的敬畏,多了一份亲切和认同。
我没有穿西装,就穿着一件普通的T恤,和所有父亲一样,站在人群里,目光殷切地追随着女儿的背影。
“思妤,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好。”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放心吧,爸。”她回头,对我灿烂一笑,眼神坚定而自信。
看着她走进考场的背影,我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过去拼命向上爬,想为她撑起一片天。可我错了。对一个孩子来说,最好的天空,不是父母用权力和地位搭建的华丽穹顶,而是父母用爱和理解,在她心里种下的那片晴朗。
有了这片晴朗,她才能不畏风雨,勇敢地去飞翔。
两天的高考,很快就结束了。
考完最后一门,思妤走出考场,表情很轻松。
“考得怎么样?”秀兰紧张地问。
“还行吧,”思妤耸耸肩,笑着说,“反正我会的都写了,不会的……也蒙了。”
我们都笑了起来。
等待出分的日子是煎熬的,但我们家里的气氛却很轻松。我们谁也不提考试的事,照常生活。我甚至带着她们母女俩,去邻市的风景区玩了两天。
出分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守在电脑前。
当思妤颤抖着输入准考证号,点击查询按钮后,一串数字跳了出来。
总分:562分。
比一本线高出了十几分。
秀兰激动得一下子抱住了女儿,喜极而泣。我也忍不住眼眶发热,用力地拍了拍思妤的肩膀。
“好样的,我的女儿!”
思妤也哭了,但脸上挂着的是释然和喜悦的笑容。
这个分数,对那些学霸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我,对思ø妤来说,它几乎是一个奇迹。它不仅仅是一个分数,更是女儿战胜自我、破茧成蝶的见证。
后来填报志愿,思妤选择了一所省内的师范大学,专业是汉语言文学。
我有些意外:“怎么想当老师了?”
她看着我,认真地说:“爸,因为你那天在礼堂说的话,让我觉得,当一个好老师,是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我想成为一个像你所说的那样,能给学生带去温暖和光亮的老师。”
听到这个答案,我愣了很久,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和自豪感,涌遍了全身。
原来,父母不经意间种下的一颗种子,真的会在孩子的心里,开出最美的花。
第8章 写在笔记本上的话
九月,秋高气爽。
我亲自开车送思妤去省城上大学。秀兰不放心,也跟着一起来了。
一路上,思妤像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着对大学生活的憧憬。我和秀兰看着她,脸上都挂着笑。
办完报到手续,安顿好宿舍,我们陪她逛了逛美丽的校园。夕阳下,看着女儿和新同学有说有笑的青春背影,我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感慨。
晚上,我们在学校附近找了家饭店,算是为女儿践行。
饭桌上,我忍不住又叮嘱了许多,无非是注意安全、好好学习、处理好人际关系之类的老话。思妤一直耐心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吃完饭,我们把她送到宿舍楼下。
“爸,妈,你们回去吧,路上开车小心。”她站在路灯下,对我们挥着手。
“好,有事随时给家里打电话。”秀兰擦着眼角,依依不舍。
我看着女儿,忽然觉得,她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眉宇间,是独立和自信的光彩。
“思妤,”我叫住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笔记本,递给她,“这是爸爸送你的入学礼物。”
“笔记本?”她好奇地接过去。
“嗯,大学四年,多看书,多思考,多记录。把你看到的、想到的,都写下来。这会是你一生最宝贵的财富。”
“知道了,爸。”她笑了,笑得眉眼弯弯,“你现在怎么越来越像个老学究了。”
我笑着摇摇头,催促她赶紧上楼。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的门里,我和秀兰才转身离开。
回安河县的路上,天已经全黑了。秀兰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我开着车,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其实,那个笔记本,我并不是白送的。
在第一页,我用钢笔,写下了一段话。
那是我在送她来学校的前一晚,在书房里,思考了很久才写下的。我想,有些道理,当面说或许显得说教,但写下来,她或许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翻开看到,然后记在心里。
我记得,我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思妤:
当你翻开这个本子的时候,你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爸爸为你感到无比的骄傲。
关于未来,爸爸不想对你提太多的要求,只想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和你分享几句心里话。
第一,永远不要用别人的标准,来定义自己的价值。无论是分数、财富,还是地位,这些都只是外在的标签。你真正的价值,在于你善良的品格,独立的思想,和感知幸福的能力。你要记住,你就是你,独一无二,永远值得被爱,永远‘配得上’这世间一切的美好。
第二,要学会拥抱不完美。人生漫长,我们总会遇到挫折,犯下错误,甚至经历失败。这都很正常。不要害怕,不要气馁。每一次跌倒,都是为了让你看清脚下的路;每一道伤疤,都会成为你最坚硬的铠甲。允许自己不完美,才能活得真实而从容。
第三,永远保持学习和思考的能力。大学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但思考才能决定人生的高度。要多读书,读好书,但不要尽信书。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用自己的头脑去辨别是非,形成自己的见解。一个思想独立的人,内心永远是自由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无论你将来飞得多高,走得多远,都要记住,家永远是你最温暖的港湾。我和妈妈,会永远在你身后,支持你,守护你。
大胆地去探索,去体验,去创造属于你自己的精彩人生吧!
爱你的,
爸爸
陈建国”
车窗外,星光璀璨。
我握着方向盘,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我知道,从今往后,女儿将开启属于她自己的海阔天空。而我,也在这场为人父的修行中,补上了最重要的一课。
县长这个身份,能带给我权力,带给我责任,却无法替代我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最朴素的爱与守护。
而这份爱,才是我这一生,最值得骄傲的勋章。
来源:善良雪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