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太太苦了一辈子,年轻时在纺织厂上班,三班倒,一双手布满了细密的茧子和烫伤的疤。
婆婆七十大寿,我跟老公林凯商量,得大办。
老太太苦了一辈子,年轻时在纺织厂上班,三班倒,一双手布满了细密的茧子和烫伤的疤。
后来厂子效益不好,她又去市场卖过菜,蹬过三轮,风里来雨里去的,把林凯和他姐林静拉扯大。
如今我们日子好过了,该让她享享福了。
林凯的意思是,找个好点的酒店,包个大厅,把亲戚朋友都请来,热热闹闹的。
我没意见,钱我来出。
我开了个小小的设计工作室,这几年行情不错,手里有点闲钱。
林凯在事业单位,工资稳定,但要说拿出几万块办寿宴,还是有点压力的。
这事儿我跟大姑姐林静通了个气。
林静在电话那头,声音拔高了八度:“哎呀,弟妹,你可真实诚!妈养我们这么大,是该我们做儿女的表示表示了。”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这事儿你一个外人……哦不,你一个媳妇儿,全包了不合适。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这个当闺女的不孝顺呢。”
我捏着电话,听着她在那头盘算。
“这样吧,钱你出,事我来办。我路子广,认识的酒店经理多,保证给你办得风风光光,还省钱!”
我心里“咯噔”一下。
倒不是信不过她,主要是林静这个人,爱面子,花钱也大手大脚,但一到给自己家以外的人花钱,就有点……抠搜。
可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拒绝,倒显得我小气,不信任她。
“行啊,姐,那这事儿就辛苦你了。你估个价,我把钱转给你。”
“嗨,一家人,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林静笑得爽朗,“我问了问,要体面点,场地、酒席、加上请个司仪什么的,两万块打底吧。”
两万。
不算少,但为了婆婆高兴,值。
“行,姐,我这就转给你。”
挂了电话,我打开手机银行,把两万块钱转了过去。
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我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安。
就像一滴墨水掉进了清水里,那点不安,正慢慢地、无声地晕染开来。
林凯下班回来,我跟他说了这事。
他正脱着外套,闻言动作一滞,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你把钱都给我姐了?”
“对啊,她主动提出来要张罗的。”
林凯叹了口气,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坐下来,表情有点复杂。
“小暖,我不是不信我姐,但她那个人……你还是多留个心眼吧。”
他没多说,但我懂了。
连她亲弟弟都这么说,看来我的预感不是空穴来风。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婆婆生日越来越近。
我旁敲侧击地问过林静几次,寿宴准备得怎么样了,酒店订在哪,菜单定了吗。
她每次都含糊其辞。
“哎呀,你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保证让你满意。”
“酒店名字?到时候给你们发定位,现在说了没惊喜感。”
“菜单嘛,都是硬菜,绝对有面子。”
她越是这么说,我心里的鼓就敲得越响。
那感觉,就像你走在一条漆黑的巷子里,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可一回头,又什么都没有。
直到寿宴前三天,我终于坐不住了。
那天下午,我借口去婆婆家送东西,跟老太太拉家常。
婆婆正戴着老花镜,在阳台上摆弄她那些花花草草。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花白的头发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妈,生日那天,您想穿什么衣服啊?我给您买套新的。”
婆婆转过头,笑呵呵地说:“买什么新的,衣柜里多的是。你姐前两天还跟我说,给我订了身红色的唐装,说到时候穿上喜庆。”
我心里一动,状似无意地问:“姐想得真周到。她有没有说,寿宴订在哪个酒店了?”
“说了说了,”婆婆放下手里的小水壶,擦了擦手,努力回忆着,“好像叫……叫什么来着,哦,对,叫‘金色年华’,说是个挺气派的大酒店。”
金色年华。
我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从婆婆家出来,我没有直接回工作室,而是开车,直奔“金色年华”大酒店。
酒店金碧辉煌,大堂里水晶吊灯璀璨得晃眼。
我走到前台,深吸一口气,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您好,我想咨询一下,我姐姐林静女士,是不是在这里预订了后天,也就是周六晚上的寿宴?”
前台小姐姐很客气,在电脑上查询了一番。
她抬起头,对我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女士,我们系统里没有查到林静女士的预订信息。”
没有?
我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是同名同姓的酒店?
我又问:“那有没有用我婆婆,张秀兰女士的名字预订的?”
小姐姐又查了一遍,依旧是摇头。
“也没有。”
那一刻,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站在富丽堂皇的大堂里,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我强作镇定,道了声谢,转身走出酒店。
坐进车里,我半天没发动车子。
车窗外车水马龙,阳光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林静到底想干什么?
她拿着两万块钱,却没有订酒店。
那钱去哪了?
难道她想把寿宴搅黄了?
不,这不合逻辑。婆婆是她亲妈,她再怎么爱面子,也不至于做这种事。
我拿出手机,想给林静打电话,质问她。
但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我又犹豫了。
现在打过去,除了撕破脸,大吵一架,还能有什么结果?
到时候她倒打一耙,说我小人之心,不信任她,事情闹到婆婆那里,老太太的生日还过不过了?
不行,我得冷静。
我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强迫自己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一遍。
林静爱面子,又有点贪小便宜。
她不可能不办寿宴,但她很可能会在寿宴的“质量”上做文章。
比如,找一个名字听起来很响亮,但实际上很便宜的饭店。
我猛地睁开眼。
金色年华……
我立刻在地图上搜索这个名字。
果然,除了市中心这家五星级大酒店,在城乡结合部,还有一个叫“金岁年华”的农家乐。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我几乎可以肯定,林静订的就是那家。
我发动车子,导航到“金岁年-华农家乐”。
车子越开越偏,路也越来越窄。
半小时后,一个挂着褪色招牌的院子出现在眼前。
院子里摆着几张油腻腻的桌子,几只土鸡在悠闲地刨食。
这哪里是酒店,分明就是个大排档。
我把车停在路边,走了进去。
一个围着围裙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热情地问:“美女,吃饭啊?”
“老板,我问一下,周六晚上,是不是有个姓林的女士,在这里订了寿宴?”
老板一拍大腿:“对对对!订了个大包间,说是老母亲七十大寿,要了我们这儿最贵的套餐,5000块钱包圆!”
5000块。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两万块的预算,她只花了五千。
那剩下的一万五,她打算干什么?
独吞。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是心疼钱。
我气的是,她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亲妈?
婆婆一辈子没穿过什么好衣服,没吃过什么山珍海味。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在七十大寿这天,能穿得体体面面,在一群亲戚朋友的祝福中,风风光光地过个生日。
可林静呢?
她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要把婆婆这点小小的念想,丢在这个尘土飞扬的农家乐里。
我能想象到,寿宴那天,亲戚们找到这个地方时,脸上会是怎样诧异和鄙夷的表情。
我也能想象到,婆婆穿着那身崭新的红唐装,坐在这油腻的桌子前,会有多局促,多难堪。
不行。
我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转身走出农家乐,坐回车里。
怒火过后,是深深的无力感。
我现在冲过去找林静对质,她会承认吗?
她肯定会说,是她听错了酒店名字,或者是那家“金色年华”临时没位子了。
她有一万个理由等着我。
而我,除了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该怎么办?
我茫然地看着前方,脑子里一团乱麻。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橘红色。
我想起了小时候,我妈也喜欢在这样的傍晚,坐在院子里给我讲故事。
我妈走得早,后来,是婆婆,用她那双粗糙但温暖的手,一点点抚平了我心里的褶皱。
我刚嫁给林凯那会儿,工作不顺,压力大到整夜失眠。
婆婆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只是每天晚上,都会给我热一杯牛奶,放在我床头。
那牛奶里,好像加了安神的魔法,我喝下去,就能睡个好觉。
还有一次,我跟林凯吵架,委屈得直掉眼泪,跑回了娘家。
是我妈留下的老房子,空荡荡的,更显凄凉。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哭得稀里哗啦。
是婆婆找了过来。
她没劝我,也没替林凯说一句话。
她只是默默地坐到我身边,从包里拿出一个还热乎乎的烤红薯,剥开皮,递给我。
“小暖,吃点东西吧,别饿着。”
红薯的香甜气息,瞬间包裹了我。
我一边哭,一边吃,眼泪鼻涕蹭了一身。
婆婆就那么静静地陪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从那天起,我在心里,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妈。
她对我的好,不是轰轰烈烈的,而是润物细无声的。
就像春雨,悄悄地,就把干涸的土地浸润了。
如今,她唯一的愿望,我怎么能让她失望?
我擦干眼泪,重新发动了车子。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林静不是爱面子吗?
她不是想贪那笔钱吗?
好,我成全她。
但我,也要给我婆婆一个真正难忘的、风风光光的七十大寿。
一个计划,在我心里慢慢成形。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开始打电话。
我先联系了市里最好的那家“金色年华”大酒店。
“您好,我想预订周六晚上的宴会厅,对,最大的那个。”
“被预订了?没关系,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
“是婚宴?新人那边,我去沟通,所有的损失,我来承担。”
我动用了一点工作室的人脉,辗转联系上了那对新人。
我没有隐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们说了一遍。
当然,隐去了我大姑姐那部分不光彩的情节,只说是因为一些家庭内部的沟通失误,导致老人的寿宴场地出了问题。
那对新人很通情达理,听完后,当即表示愿意把场地让出来。
“钱我们不能多收,就按原价。谁家都有老人,我们能理解。”
我感动得差点掉眼泪,连连道谢。
场地搞定了,接下来是寿宴的内容。
光有豪华的酒店,还不够。
我要给婆婆一个真正的惊喜。
我想起前段时间,陪婆婆整理旧物时,翻到过一本泛黄的相册。
相册里,有一张婆婆年轻时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她,穿着一身戏服,英姿飒爽,眉眼间满是神采。
婆婆指着照片,跟我说,她年轻时,是厂里文艺宣传队的台柱子,最喜欢唱黄梅戏。
尤其是那段《女驸马》。
“谁料皇榜中状元,帽插宫花好新鲜……”
她轻轻哼唱着,眼睛里闪着光。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属于她少女时代的光芒。
她说,那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正儿八经地登台唱一次。
可惜后来,为了生计,梦想就成了永远的梦想。
我当时就想,什么时候,能帮婆婆圆了这个梦。
现在,机会来了。
我立刻联系了一家专业的庆典策划公司,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们。
“我需要你们在寿宴现场,搭建一个专业的戏台。”
“然后,帮我请到省里最好的黄梅戏团。”
“在寿宴的最高潮,为我婆婆,单独演一出《女驸马》。”
策划师听完我的要求,都惊呆了。
“姐,您这手笔,可真够大的。”
“钱不是问题,”我看着窗外的夜色,语气坚定,“我只要最好的效果。”
除了戏班子,我还把那张婆婆的老照片,送到了最好的修复工作室。
我要求他们用最先进的技术,把黑白照片修复成彩色的,然后放大,装裱在最精致的相框里。
这将是寿宴上,送给婆婆的另一份礼物。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深夜。
我看着手里的计划表,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
林静,你以为你赢了吗?
你不知道,你丢掉的,不仅仅是一万五千块钱。
你丢掉的,是一个女儿,对母亲最基本的尊重和爱。
而我,要用我的方式,把这份尊重和爱,加倍地还给婆婆。
寿宴当天。
天公作美,阳光灿烂。
我特意请了专业的化妆师,上门为婆婆化妆。
婆婆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一点点变得容光焕发,有些拘谨,又有些藏不住的欢喜。
林静送来的那身红唐装,料子一般,做工也粗糙。
我早就给婆婆准备了一套新的。
是找苏州最好的绣娘,手工缝制的真丝旗袍,暗红色的底子上,用金线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低调又华贵。
婆婆穿上旗袍,整个人都挺拔了,气质瞬间不一样了。
她摸着身上的绣花,眼圈有点红。
“小暖,这得花不少钱吧?太破费了。”
我笑着帮她整理好衣领:“妈,今天您是主角,就该穿最好的。”
林静一家是踩着点到的。
她一进门,看到婆婆的穿着打扮,脸上的笑容就僵了一下。
“妈,我给您买的唐装呢?怎么没穿?”
婆婆还没开口,我抢先说道:“姐,你看妈穿这身不好看吗?唐装有点厚了,酒店里空调足,穿这个正好。”
林静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皮笑肉不笑地说:“还是弟妹有心,比我这个当闺女的想得周到。”
我没接她的话,招呼着大家出发。
林静在微信群里发了个定位。
我点开一看,果然是那个“金岁年华农家乐”。
亲戚们在群里议论纷纷。
“咦?怎么是在这儿啊?我以为是在市里呢。”
“是啊,这地方也太偏了。”
林静立刻在群里解释:“大家别看地方偏,这儿的菜可是一绝,纯天然无公害,城里吃不到的!我特意托关系才订到的!”
我看着她的说辞,心里冷笑。
戏,演得真全。
车队出发了。
我开着车,跟在林静的车后面。
婆婆坐在我旁边,看着窗外,有些疑惑。
“小暖,这条路,怎么越走越偏啊?”
我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妈,您别急,跟着走就行了。”
车子在“金岁年华农家乐”门口停下。
亲戚们的车也陆陆续续到了。
大家下了车,看着眼前这个尘土飞扬的院子,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林静却像是没看见一样,热情地招呼着大家。
“哎呀,都来啦!快里面请,包间都准备好了!”
她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里走。
我扶着婆婆,故意走在最后面。
婆婆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她低声问我:“小暖,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妈,好戏,还在后头呢。”
进了院子,林静指着那个所谓的大包间,正准备让大家进去。
我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
“姐,等一下。”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林静的脸色一变:“弟妹,怎么了?”
我走到她面前,脸上带着微笑,声音却很清晰。
“姐,你是不是发错定位了?我们订的酒店,不是这里吧?”
林静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强作镇定地说:“没发错啊,就是这儿。环境好,菜也好。”
“是吗?”我从包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预订确认单,递到她面前。
“可是我这里,明明写的是市中心的‘金色年华’大酒店啊。”
那张确认单,是我让酒店特意补打的,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预订人是林静,预订的是最大的宴会厅,以及详细的菜单。
当然,预订人信息是我P上去的。
林静看到那张单子,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亲戚们也围了上来,看着那张确认单,又看看眼前的农家乐,都露出了然的神情。
我看着林静,继续说道:“姐,我给你转了两万块钱,让你来办寿宴。金色年华的宴会厅,加上酒席,正好是一万九千八。我寻思着,你是不是忙忘了,把地方给搞错了?”
我把“一万九千八”这个数字,咬得特别重。
林静的脸,从白变成了红,又从红变成了猪肝色。
她知道,我这是在给她台阶下。
如果她顺着我的话说,承认是自己搞错了,那这件事,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她要是还想狡辩……
“我……”林静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她看看我,又看看周围亲戚们探究的目光,最后把视线落在了婆婆身上。
婆婆的脸色很难看。
她虽然单纯,但不是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哪里还不明白,是自己的亲闺女,想在她的寿宴上动手脚。
老太太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眼圈都红了。
林静心一横,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着我说:“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你想在妈面前邀功,故意陷害我!”
好家伙。
我真是低估了她的下限。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想倒打一耙。
我笑了。
“姐,陷害你?我有什么好处?让妈的七十大寿,在一场闹剧里收场吗?”
我转向婆婆,扶住她的胳膊,柔声说:“妈,您别生气。今天这个地方,确实不是我们过生日的地方。真正的地方,我已经安排好了。”
说着,我拿出手机,拨通了策划师的电话。
“可以开始了。”
话音刚落,一阵激昂的音乐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所有人都是一愣。
只见几辆豪华的礼宾车,缓缓地从路口驶来,停在了农家乐的门口。
车门打开,一群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了下来,手里捧着鲜花和彩带。
为首的,正是庆典公司的策划师。
他走到婆婆面前,鞠了一躬,声音洪亮地说:“张秀兰女士,祝您七十岁生日快乐!您的儿媳陈暖女士,为您准备了一场特别的生日庆典,请您移步‘金色年华’大酒店!”
紧接着,工作人员拉响了礼炮。
五彩的亮片,在阳光下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绚烂的雨。
所有人都看呆了。
林静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婆婆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我笑着对她说:“妈,我们走吧。今天,您才是女王。”
我扶着婆婆,坐上了为首的那辆加长林肯。
林凯也立刻反应过来,招呼着亲戚们上车。
车队浩浩荡荡地,朝着市中心的方向驶去。
林静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农家乐的院子里,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
没有人理她。
到了“金色年华”大酒店。
门口铺着长长的红毯,两边摆满了鲜花。
酒店经理亲自在门口迎接。
走进宴会厅,更是把所有人都惊艳到了。
巨大的水晶吊灯,精致的餐具,每一张桌子上都摆着写有婆婆名字的席卡。
大厅正前方的舞台上,背景是一个巨大的“寿”字,两边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婆婆从小到大的照片。
这些照片,都是我一张张从旧相册里扫描、修复的。
亲戚们发出一阵阵惊叹。
“天哪,这才是过寿的样子啊!”
“小暖真是太有心了。”
婆婆看着眼前的一切,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掉。
她拉着我的手,哽咽着说:“小暖,妈……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妈,您什么都别说。”我帮她擦去眼泪,“您只要开心就好。”
寿宴正式开始。
司仪是市里有名的主持人,妙语连珠,把气氛搞得特别热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我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
我走到舞台上,拿起了话筒。
“各位来宾,各位亲朋好友,大家晚上好。”
“今天,是我婆婆张秀兰女士的七十岁大寿。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大家的光临。”
“我知道,对于我婆婆来说,山珍海味,金银珠宝,都比不上一样东西。那就是她年轻时的梦想。”
我顿了顿,看向台下的婆婆。
“接下来,我要送给我婆婆一份特别的礼物。这份礼物,迟到了五十年。”
说完,我打了个响指。
宴会厅的灯光,瞬间暗了下来。
只有一束追光,打在了舞台的中央。
一阵悠扬的锣鼓声响起。
大幕缓缓拉开。
一个布置精美的戏台,出现在众人眼前。
台上的布景,是古代的亭台楼阁。
几个穿着戏服的演员,已经摆好了架势。
当那熟悉的黄梅戏前奏响起时,婆婆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舞台,一眨不眨。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清亮婉转的唱腔,响彻整个宴会厅。
是《女驸马》。
是她念叨了一辈子的《女驸马》。
台上的演员,是省黄梅戏团的头牌名角。
他们的表演,字正腔圆,身段优美,把冯素珍的英气和柔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经典的艺术魅力之中。
只有婆婆。
她跟着台上的演员,无声地哼唱着。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打着节拍。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那泪光里,有激动,有感慨,有追忆,有圆梦的喜悦。
我看到,她的思绪,仿佛已经穿越了时机,回到了那个穿着戏服,在工厂的简陋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少女时代。
一曲终了。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演员们谢幕。
主持人走上台,声音也有些哽咽。
“一份迟到了五十年的礼物,一份最深情的祝福。让我们再次把掌声,送给这位孝顺的儿媳,也送给我们今天最幸福的寿星!”
掌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热烈。
我走到婆婆身边,把那个精心装裱的相框,送到了她手里。
相框里,是那张被修复成彩色的老照片。
照片上的少女,穿着戏服,笑靥如花,神采飞扬。
婆婆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相框。
她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又看看我,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一把将我紧紧地抱住。
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温热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肩膀。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她在我的耳边,反复地,只会说这一句话。
那一刻,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寿宴的最后,是切蛋糕的环节。
一个九层的祝寿蛋糕,被缓缓地推了上来。
在《生日快乐》的歌声中,婆-婆许下了心愿,吹灭了蜡烛。
她脸上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比宴会厅里所有的灯光,加起来还要明亮。
寿宴结束后,我送婆婆回家。
路上,婆婆一直握着我的手,摩挲着那个相框。
到了家门口,她突然对我说:“小暖,你等一下。”
她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又出来了。
她把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了我手里。
“这个,你拿着。”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成色很好的玉镯子。
我知道,这是她当年的嫁妆,是她压箱底的宝贝。
“妈,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傻孩子,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婆婆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慈祥,“这是妈给你的。妈没有女儿,从你进门那天起,就把你当亲闺女看的。”
“你今天,为我做的这一切,妈都记在心里。这个镯子,你戴着,就当是妈,一直在你身边。”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紧紧地握着那个还带着婆婆体温的镯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妈,谢谢您。”
“快回去吧,林凯还等着你呢。”
我看着婆婆走进楼道,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灯光里,才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林静的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沙哑。
“陈暖,我输了。”
她说。
“我输得一败涂地。”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承认,我是想贪那笔钱。我最近手头紧,我老公炒股亏了,我不敢跟家里说。我以为,就是吃顿饭,在哪吃不一样?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你会搞这么大阵仗。”
“你知道吗?当那些礼宾车开过来的时候,当妈坐上车,看都没看我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这个女儿,当得真失败。”
她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我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的滋味。
“姐,”我开口,声音很平静,“钱的事,我不追究。那五千块的定金,你去退了吧。剩下的钱,就当你借的,以后手头宽裕了,再还给我。”
“至于妈那边……你自己找个机会,好好跟她道个歉吧。”
“毕竟,血浓于水。她是你亲妈,她会原谅你的。”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林静会不会去道歉,也不知道婆婆会不会原谅她。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用我的方式,守护了婆婆的体面,圆了她的梦想。
回到家,林凯已经给我放好了洗澡水。
他从背后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老婆,今天,你真帅。”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心里一片安宁。
“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姐刚才给我发信息了,说了很多。她说,她对不起妈,也对不起你。她说,她明天就去跟妈磕头认错。”
我“嗯”了一声。
“她说,她以前总觉得,你是外人。但今天她才明白,一家人,不是靠血缘来维系的,是靠心。”
我转过身,看着林凯的眼睛。
“她还说,她很羡慕我,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
我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那你可得对我好点。”
“必须的。”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对你好。”
窗外,月色如水。
我手腕上,那个温润的玉镯子,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故事的结束。
而是一个家,真正开始,用心去爱的,新的开始。
后来,林静真的去跟婆婆道歉了。
据说,她在婆婆面前,跪了很久。
婆婆最终还是原谅了她。
就像我说的,血浓于水。
那一万五千块钱,林静分期还给了我。
每次转账,她都会给我发一条信息,说一声“谢谢”。
我知道,她谢的,不是我没有追究那笔钱。
而是我,在那天,给她留了最后的体面,也让她看清了,什么才是家人之间,最重要的东西。
婆婆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
她把那张修复好的照片,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逢人就说,这是她儿媳妇送的,是她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她还报名了老年大学的黄梅戏班。
每周去上两次课,劲头比年轻人都足。
有时候,我去她家,还能听到她在家吊嗓子。
虽然跑调,但充满了快乐。
而我,也因为这件事,在亲戚圈里,“一战成名”。
大家都说,林家娶了个好媳妇,懂事,孝顺,有本事。
但我自己知道,我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名声,也不是为了炫耀。
我只是想,对我爱的人,好一点,再好一点。
因为我知道,生命中,所有的付出,都是有回响的。
你用真心待人,别人也必将,以真心待你。
就像那个玉镯子,它不只是一件首饰。
它是一份传承,一份认可,一份沉甸甸的,家的温暖。
它会一直戴在我的手腕上,提醒我,要永远善良,永远真诚,永远,用心去爱。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年。
婆婆的生日又快到了。
这一次,林静提前一个月,就召集我们开了个家庭会议。
地点就在婆婆家。
她拿出了一个详细的策划案,从酒店、菜单,到邀请的宾客,甚至连伴手礼都考虑到了。
“这次,我来全权负责。钱,我跟林凯一人一半。弟妹,你什么都不用管,就负责把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来当寿星就行。”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诚恳。
我笑了笑,点了点头。
“好。”
我知道,她是真的变了。
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就很难再复原。
但家人的爱,就像强力胶,无论有多少裂痕,都能把它重新粘合起来,甚至,比以前更坚固。
因为那些裂痕,会变成彼此的记忆,提醒着我们,曾经走过怎样的弯路,又该如何,去珍惜眼前的幸福。
那天开完会,林静留下来,帮婆婆打扫卫生。
我跟林凯准备走的时候,林静突然叫住了我。
她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抹布。
“弟妹,去年的事……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不,过不去。”她看着我,眼圈有点红,“那件事,像个烙印,刻在我心上了。它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有多混蛋。也提醒我,你有多好。”
“我以前,总觉得你一个外姓人,凭什么在林家指手画脚。我嫉妒你比我有能力,嫉妒妈喜欢你,嫉妒林凯什么都听你的。”
“现在我明白了,你得到的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因为你用了真心。”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
“以后,我也把你当亲妹妹。你要是受了林凯的欺负,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旁边的林凯,一脸无辜地摸了摸鼻子。
我看着林静,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走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
“好啊,姐。”
这是我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叫她一声“姐”。
这个拥抱,化解了我们之间,所有的隔阂和芥蒂。
我们,终于成了一家人。
婆婆七十一岁的寿宴,办得很成功。
虽然没有去年那么大的排场,但处处都透着温馨和用心。
林静亲自下厨,给婆婆做了一碗长寿面。
她说,这是她跟着网上的教程,学了好多天才学会的。
婆婆吃着面,眼泪掉进了碗里。
她说,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面。
寿宴上,婆婆还被黄梅戏班的同学们,推上台,唱了一段《女驸马》。
虽然有些紧张,但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
唱到最后,她朝我坐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也笑了。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个梦,已经彻底被点亮了。
它会像一盏灯,照亮她余下的,所有岁月。
真好。
生活,不就是这样吗?
它或许会有误解,有纷争,有不堪。
但只要心中有爱,有光,就总能穿过阴霾,迎来晴天。
而我,会继续守护着这份爱和光,守护着我的家,守护着我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人。
直到,永远。
来源:我替你说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