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嫂子陈静改嫁那天,婚礼办得很低调,她几乎什么都没带走。但在那前一夜,她却把我叫进房间,逼着我陪她做了一件我们都觉得“羞耻”的事。
嫂子陈静改嫁那天,婚礼办得很低调,她几乎什么都没带走。但在那前一夜,她却把我叫进房间,逼着我陪她做了一件我们都觉得“羞耻”的事。
这件事,成了此后我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也成了我往后许多年里,午夜梦回时总会反复咀嚼的一道酸涩的疤。
我哥林晖走了八年,这八年里,陈静就像一棵沉默的柳树,扎根在我们家这片略显贫瘠的土地上。她守着我哥的牌位,守着我侄子小远,也守着渐衰老的父母。我,作为林晖唯一的弟弟,则像个笨拙的园丁,默默地给她浇水,盼着她能不那么快地枯萎。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超越叔嫂的默契,一种在共同的悲伤里浸泡出来的亲情。
可这一切,都从那个闷热的夏夜,她把一张红色的请柬轻轻放在我面前时,开始走向了终点。
第1章 一张请柬
那张请柬是浅金色的,印着一对陌生的名字,新娘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陈静。
它就那么安静地躺在我书桌的台灯下,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灼得我眼睛生疼。我当时正在帮侄子林远检查数学作业,小家伙趴在旁边,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乘法口诀。
“小叔,你看我妈,她要当别人的新娘子了。”林远用铅笔头戳了戳那张请柬,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是单纯的陈述。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人用钝器狠狠地敲了一下。我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陈静。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衬得她那张本就素净的脸更加憔ें悴。她没看我,眼神飘忽地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树上,仿佛在研究上面哪片叶子会先掉下来。
“小远,回屋去,让你小叔清静一会儿。”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远“哦”了一声,乖巧地收拾好作业本,临走前还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陈静,还有台灯风扇发出的嗡嗡声。沉默像黏稠的糖浆,把我们两个都包裹在里面,动弹不得。
“什么时候的事?”我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认识有半年了,”她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人不错,是个老师,离过婚,没孩子。他对小远很好。”
她像是在做一份工作报告,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唯独没有感情。
我拿起那张请柬,指尖摩挲着上面烫金的“囍”字,只觉得讽刺。“对我爸妈说了吗?”
“还没,”她摇摇头,“我想先跟你说。林默,我知道这事……对你,对爸妈,可能都……不太好接受。”
我“呵”地笑了一声,把请柬扔回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不好接受?陈静,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我嫂子,林晖的媳妇儿。他才走了几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找下家?”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太刻薄,也太伤人。
这八年,她是怎么过来的,我比谁都清楚。我哥是工地事故走的,赔偿款一大半都用来给我爸治了心脏病。剩下的,她一分没动,全存着说是给小远将来上大学用。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白天在超市当收银员,晚上回家还要照顾一老一小,缝缝补补,精打细算。我们家这栋老房子,边边角角,哪一处没有她操劳的影子?
我妈不止一次拉着她的手掉眼泪,说:“小静啊,是我们林家对不住你。你要是遇到合适的,就……就去吧,别耽误了自己。”
那时候,陈静总是笑着摇头,说:“妈,说啥呢,我哪儿也不去,小远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们都以为,她会一直这么说下去。我们甚至自私地希望,她能一直这么说下去。
果然,我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她伪装的平静。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副委屈又隐忍的模样,让我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怎么,我说错了?”我站起身,逼近她一步,“你对得起我哥吗?他走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你忘了他是怎么拉着你的手,让你把小远带大的吗?”
“我没忘!”她终于爆发了,声音尖锐起来,像一把被磨得锋利的刀子,“林默,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没忘,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可他还让我好好活着!活着!你懂吗?”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
“我今年三十四了,不是二十四。我也会累,会怕。晚上家里水管坏了,我一个女人家,打着手电筒修到半夜,手都磨破了;小远发高烧,我背着他跑几里地去医院,挂号缴费,抱着他打点滴,一夜不敢合眼;你爸妈身体不好,我提心吊胆,生怕他们有个三长两短……这些时候,林晖在哪儿?他不在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哑口无言。是啊,这些年,我看到了她的付出,却下意识地忽略了她的孤独和脆弱。我总觉得,有我在,有这个家在,她就不会那么苦。可我忘了,我能帮她修水管,能开车送小远去医院,却给不了她一个能依靠的肩膀,一个能在深夜里说句体己话的伴儿。
“对不起。”我低下头,声音艰涩。
她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泪,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不怪你。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意。这事……我会跟爸妈说的。日子定在下个月初六,办得很简单,就在镇上的小饭店请几桌。那个人……他叫李文斌,他会过来,把小远也接过去。”
“小远也要走?”我的心又是一沉。
“嗯,”她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愧疚,“他家条件好些,学区房,对小远以后上学有好处。而且……我也想换个环境。”
我明白了。她不仅要嫁人,还要彻底地离开这个家,离开这座承载了她所有青春、幸福和痛苦的城市。她要和过去做个了断。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陈静哭红的眼睛,和她说的那句“我也会累,会怕”。我哥的房间就在我隔壁,自从他走后,陈静就带着小远搬了进去。那扇门,八年来,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外是我们在尘世里的挣扎,门内是她对亡夫无声的坚守。
而现在,她要推开那扇门,走出去了。
我心里五味杂陈。有不舍,有失落,甚至还有一丝被抛弃的愤怒。我气她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也气自己,竟然对她的离开,有这么大的反应。这到底是对兄长遗孀的责任感,还是……别的什么?我不敢深想。
第2章 无声的晚餐
陈静终究还是跟爸妈摊牌了。
那天晚饭,她特意多做了两个菜,其中一道是我哥生前最爱吃的红烧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酱汁里煨得软糯油亮,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里。
饭桌上的气氛却格外压抑。我爸一言不发,闷头抽着烟,烟灰缸里很快就堆起了小山。我妈则不停地给小远夹菜,嘴里絮絮叨叨地让他多吃点,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陈静,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小远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声不吭。
最终,还是陈静自己打破了沉默。她放下筷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轻声说:“爸,妈,有件事……我想跟你们说。”
我妈夹菜的手一顿,我爸也掐灭了烟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紧张。
“我……准备再婚了。”
短短六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我妈的筷子“啪”地一声掉在桌上,眼圈立刻就红了。“小静,你……你说啥?”
“妈,对不起。”陈静站起身,走到我妈身边,蹲下身子,把头轻轻靠在我妈的膝盖上,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知道,我对不起林晖,对不起你们。可我……真的撑不住了。”
她的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妈愣了半晌,浑浊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她伸出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抚摸着陈静的头发,嘴唇翕动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傻孩子……哭啥呀。我们没怪你,从来没怪你。是我们林家……拖累了你啊。”
“妈……”
“别说了,妈都懂。”我妈哽咽着,帮她擦去眼泪,“你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着呢。能找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是好事,是好事啊……我们替你高兴。”
话虽这么说,可那语气里的酸楚和不舍,任谁都听得出来。
一直沉默的我爸,这时重重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背着手走到了阳台上。我看见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又点上了一根。他花白的头发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萧索。
我知道,我爸心里比谁都难受。长子早逝,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痛。陈静和小远,是他对那个儿子唯一的念想和寄托。现在,这个家最后一点关于林晖的、鲜活的印记,也要被抹去了。
那天晚上,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一顿饭,在死一般的沉寂中吃完了。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笼罩着一种古怪的氛围。大家都在刻意回避那个话题,却又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陈静的离开做着准备。
我妈开始翻箱倒柜,把一些她年轻时陪嫁的首饰、还有一些新的床单被套都找了出来,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一个红色的皮箱里。她说,这是给陈静添的嫁妆,不能让她空着手出门,让人家看轻了。
我爸则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会一个人在我哥的房间里待很久,抚摸着我哥生前用过的书桌,看着墙上我哥大学时的照片,一坐就是一下午。
而我,成了家里最尴尬的人。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陈静。见了面,除了必要的几句关于小远的交流,我们几乎无话可说。我能感觉到,她也在躲着我。我们之间那层微妙的、建立在共同回忆上的亲情,因为那张请柬,变得脆弱而不堪一击。
我甚至开始帮着她撒谎。她那个叫李文斌的未婚夫来看过她几次,都是趁着我爸妈出门散步的时候。男人看起来很斯文,戴着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对小远也很有耐心。他每次来,都会带很多水果和玩具。
我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客厅里他们三个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李文斌在给小远讲故事,陈静坐在一旁,脸上带着我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笑容很温暖,也很刺眼。
我突然意识到,陈静的世界里,已经有了新的太阳。而我们这个家,对她而言,或许真的成了一段需要被尘封的过去。
有一次,李文斌临走时,在楼下叫住了我。
“林默,是吧?我是李文斌。”他朝我伸出手,掌心温热干燥。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了上去。
“我知道,你们一家对陈静的决定,心里肯定不舒服。”他看着我,眼神很诚恳,“你放心,我跟陈静保证过,以后我会把小远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也会孝敬叔叔阿姨。我们虽然搬走了,但只要有空,我一定陪她常回来看你们。”
他说得滴水不漏,我却找不到任何话来回应。我能说什么呢?说“谢谢你照顾她”?还是说“请你把她还给我们”?
我只是点了点头,说:“她……是个好女人,你别辜负她。”
“我不会的。”李文斌郑重地承诺。
看着他开车离去的背影,我心里那股憋闷的感觉愈发沉重。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眼睁睁地看着属于我们家的珍宝,被另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捧走,而我却无能为力。
第3章 哥哥的房间
离别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家里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古怪。我妈开始拉着陈静,絮絮叨叨地交代她各种事情,从怎么跟新婆家相处,到小远换季的衣服该怎么添置,说得眼泪汪汪。陈静就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眼眶也是红的。
她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她自己的衣物不多,一个小行李箱就装完了。更多的时间,她在整理我哥的遗物。
我哥的房间,自从他走后,基本就保持着原样。书桌上还放着他没看完的专业书,衣柜里还挂着他最喜欢的那件蓝色夹克。陈静把这些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用湿布仔细地擦拭干净,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告别仪式。
有天下午,我推门进去,想问问小远的作业情况,正撞见她抱着我哥那件蓝色夹克,坐在床边发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也格外悲伤。
她似乎没注意到我进来,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夹克的袖口,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八年前的她。那个在灵堂上哭到虚脱,却依然死死抱着我哥遗像不肯松手的年轻女人。
时间好像在她身上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兜兜转转,她还是要亲手埋葬这段过去。
我的心猛地一揪,喉咙发紧。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我开始怀疑,她的决定,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决绝吗?她真的能那么轻易地,就把这八年的时光,连同那个叫林晖的男人,一起从生命里剥离出去吗?
离别的前三天,李文斌开着一辆半旧的搬家货车来了。说是搬家,其实只是把小远的一些书和玩具,还有我妈给陈静准备的那个红色皮箱装上车。
李文斌表现得很有分寸,忙前忙后,对我爸妈也是叔叔阿姨叫得十分恭敬。我爸板着脸,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但我妈还是客气地请他进屋喝了杯茶。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把东西一件件搬上车。小远跟在李文斌身后,小脸上看不出是兴奋还是紧张。他回头看了看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我走过去,蹲下身,帮他理了理有些歪的衣领。
“小远,到了新家,要听话,听妈妈和……李叔叔的话。”我说这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打了结。
“小叔,”小远突然抱住了我的脖子,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我以后……还能回来玩吗?”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说:“当然能。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想小叔了,就给小叔打电话。”
“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陈静站在车旁,看着我们,眼圈又红了。李文斌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
那一幕,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我清楚地知道,从今往后,能站在那个位置上安慰她的人,再也不是我,也不是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了。
车开走的时候,我妈终究是没忍住,捂着嘴哭出了声。我爸站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眼睛也红了,嘴里却还在硬撑着说:“哭什么哭,是好事,是喜事……”
我看着那辆货车在巷子口拐了个弯,消失不见,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硬生生剜掉了一块。
我哥的房间,彻底空了。陈静把她和小远的东西都搬走了,只剩下那些属于林晖的、被时间封存的物件。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樟脑丸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我走进去,坐在那张陈静刚刚坐过的床边,伸手拿起那件蓝色夹克。衣服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洗发水的清香。
我突然有种荒谬的感觉。这八年,我们所有人都活在我哥的影子里。陈静是为了我哥的遗愿而坚守,爸妈是为了我哥留下的血脉而支撑,而我,是为了我哥的责任而照顾她们母子。
我们像一群被困在过去的人,现在,陈静第一个挣脱了枷锁,她要走向新生了。而我们,还留在原地,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我把脸埋进那件夹克里,鼻腔里充满了属于我哥的、久违的气息。那一刻,我对他的思念,和对陈静离开的怨怼、不舍、失落,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我淹没了。
我甚至开始恨我哥。你为什么走得那么早?为什么要把这么沉重的担子,留给一个女人,留给我们所有人?
第4章 最后一顿饭
离别的前一天晚上,是陈静在我们家吃的最后一顿饭。
饭桌上的气氛比上次她宣布婚讯时还要沉闷。我妈做了一大桌子菜,几乎都是陈静和小远爱吃的。可谁都没有胃口,筷子在盘子里来回拨弄,半天也夹不了一口。
小远明天就要去李文斌那里,由他先带着熟悉新环境,陈静则要等后天一早,直接从我们家出门,由李文斌来接亲。所以,今晚是真正意义上,这个“家”的最后一次团圆。
“小静,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妈说着,又开始抹眼泪,“那个人……要是对你不好,你就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妈,他对我很好,您放心吧。”陈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给我妈夹了一筷子菜。
我爸喝着闷酒,一杯接一杯,脸已经喝得通红。他突然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林晖这个混小子!”他红着眼睛,低吼道,“自己没福气,还耽误了你这么多年!我们林家……对不住你!”
说着,他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竟然当着我们的面,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绷不住了。我妈抱着我爸的肩膀,哭得泣不成声。陈静的眼泪也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都止不住。
我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悲伤的一幕,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我知道,我爸的哭声里,有对儿子的思念,有对儿子的愧疚,更有对陈静这个儿媳妇即将离去的心痛和无奈。
这顿饭,最终在所有人的眼泪中草草收场。
晚上,我爸妈很早就回房休息了,大概是哭累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陈静。电视开着,里面播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可那笑声传到我们耳朵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就那么坐着,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林默。”过了很久,她突然开口叫我。
“嗯?”我转过头看她。
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在灯光下,那张清瘦的脸显得格外脆弱。
“明天……我就要走了。”她说。
“我知道。”
“这些年,谢谢你。”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我知道,要不是你,我跟小远……可能撑不到今天。你帮我修过那么多次水管,半夜送小远去过那么多次医院,开家长会,你也替我去过……你比我这个当妈的,有时候还尽心。”
我摇了摇头:“别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
“是啊,一家人。”她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可我,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家了。”
我沉默了。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感激,有不舍,有愧疚,还有一些我读不懂的东西。
“今晚……能陪我一下吗?”她突然说。
我愣住了,“什么?”
“去我房里。”她说完,就转身朝我哥,不,现在是她的房间走去。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这是什么意思?在这个离别的前夜,她把我叫进她的房间,是想做什么?各种荒唐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让我脸颊发烫。
我犹豫了片刻,鬼使神差地,还是站起身,跟了过去。
房间的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看到她正站在窗前,背对着我,看着窗外的夜色。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把门关上。”她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依言关上了门,心跳得像打鼓一样。房间里很安静,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她转过身,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件衣服。是我哥的那件蓝色夹克。
“林默,”她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决绝,“今晚,你帮我做一件……羞耻的事吧。”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几乎无法思考。羞耻的事?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问:“……什么事?”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把手里的夹克递给我,一字一句地说:“把它,穿上。”
第5章 一场“羞耻”的审判
我看着她手里的那件蓝色夹克,像是看到了一条毒蛇,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你……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在发抖。
“穿上它。”陈静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神却异常执拗,像两簇燃烧的火焰,“林默,算我求你。”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让我穿上我哥的衣服?在这最后一晚?她到底想干什么?这太荒唐了,也太……诡异了。
“陈静,你是不是喝多了?别闹了。”我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我没闹,我很清醒。”她往前走了一步,几乎把衣服塞进了我的怀里,“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林默,这八年,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就当……就当是最后一次帮我,行吗?”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那双通红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里面盛满了水汽,仿佛我一拒绝,那泪水就会立刻决堤。
我无法拒绝。面对这样的陈静,我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
我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件夹克。衣服的面料有些陈旧了,但依然很干净,上面还残留着樟脑丸的味道。我机械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然后,像是完成一个神圣而又亵渎的仪式一般,缓缓地将那件蓝色夹克穿在了身上。
衣服的尺码大了一号,松松垮垮地挂在我身上。我哥比我高,也比我壮实。穿着他的衣服,我感觉自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滑稽又可悲。
“好了。”我说,声音嘶哑。
陈静看着我,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从头到脚,像是要透过我,看到另一个人。
“像……真像……”她喃喃自语。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陈静,你到底……”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举动。
她“噗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要去扶她:“你干什么!快起来!”
“别动!”她厉声喝止了我,仰着头,泪流满面地看着我,“林晖……你就让我跪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竟然……她竟然把我当成了我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她压抑的、痛苦的抽泣声。
“林晖,我对不起你……”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守不住了……我真的守不住了。小远长大了,开销越来越大,爸妈身体也不好,我……我撑不下去了。我不是个好妻子,我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我要嫁给别人了……”
“林晖,你骂我吧,你狠狠地骂我!你骂我水性杨花,骂我忘恩负义!你打我也行!你别就这么看着我,你说话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双手抓着我的裤腿,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我终于明白了。
这才是她所谓的“羞耻的事”。
她不是要跟我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是要进行一场自我审判。她把我当成了我哥的替身,当成了他的鬼魂,她要在他面前,为自己这八年的坚守画上一个句号,为自己即将开始的新生寻求一次“宽恕”。
她把所有对亡夫的愧疚、对未来的恐惧、对现实的无奈,都在这一刻,对着我这个穿着兄长衣服的“假人”,毫无保留地宣泄了出来。
这何其“羞耻”!这是一种对逝者的“亵渎”,一种对生者的“利用”,更是一种对自己内心情感的残忍解剖。她逼着我,也逼着她自己,去直面那个我们所有人都刻意回避的伤口。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巨手揉捏着,痛得无以复加。我看着跪在地上,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陈静,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我该怎么办?
是该推开她,告诉她我不是林晖,让她停止这场荒唐的闹剧?还是……还是顺着她的意,扮演好这个“审判者”的角色?
我的脑海里,闪过这八年来她的一幕幕。那个在超市里穿着工作服,对顾客点头哈腰的她;那个在深夜里,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着我哥照片发呆的她;那个在小远生病时,急得满头大汗,六神无主的她……
她太苦了。她心里压了太多的石头,如果不把这些石头搬开,她根本没有办法轻松地走向新生活。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决定。
我抬起手,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粗粝的嗓音,模仿着我哥的语气,缓缓地开口说道:“陈静,你……起来吧。”
陈静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强忍着内心的巨大波澜,继续用那种腔调说:“这些年,辛苦你了。”
“林……林晖?”她试探地叫了一声,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希冀。
“是我。”我闭上眼睛,不忍心看她此刻的表情,“我不怪你。是我没本事,没能陪你走到最后。你还年轻,该有自己的生活。小远……也要有个完整的家。”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凌迟自己的心。我在欺骗她,用我哥的名义,给予她迟来的解脱。
“真的吗?你真的……不怪我?”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求证。
“不怪。”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温柔,更像那个记忆中总是阳光开朗的哥哥,“你找个好人嫁了,把小远带大,把爸妈照顾好……我就放心了。走吧,别回头,好好过日子去。”
我说完这些话,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陈静呆呆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突然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里,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和痛苦,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释放。
她哭了很久,直到声音都变得沙哑。最后,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林晖。”
然后,她又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用她自己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也谢谢你,林默。”
那一刻,我知道,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她知道我不是林晖,她只是需要一个仪式,一个能让她放下过去,说服自己的仪式。而我,心甘情愿地,陪她演完了这场“羞耻”的戏。
第6章 崭新的一天
那一夜,我和陈静在房间里坐了很久。
当那场激烈的情感风暴过去后,留下的是一片筋疲力尽的平静。我们谁也没有再提刚才那场荒唐的“审判”,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我们聊了很多,聊起了八年前,我哥还在时的情景。聊他上学时的糗事,聊他和我爸下棋时耍赖的样子,聊他第一次把陈静带回家时,我妈那乐得合不拢嘴的模样。
我们像两个老朋友,平静地追忆着共同的过去。那些曾经碰都不敢碰的回忆,在今晚,被我们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擦拭干净,然后郑重地放回心底。
“林默,你以后……也该找个好姑娘了。”快天亮的时候,陈静忽然说,“你别总把心思都放在这个家上,你也有自己的人生。”
我笑了笑,没说话。
“答应我,”她很认真地看着我,“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天亮了,窗外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终究是来了。
我脱下那件蓝色夹克,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床头。然后,我走出了那个房间。
早上八点,李文斌的车准时停在了院子门口。是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车头扎着红色的绸花,很喜庆。
陈静换上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还化了淡妆。她看起来很美,那种美,不是属于“林家媳妇”的温婉和隐忍,而是一种属于她自己的、带着对未来憧憬的光彩。
我爸妈站在门口,眼圈红红的,却都强撑着笑脸。我妈把那个红色的皮箱交给李文斌,反复叮嘱他要好好对陈静。我爸则递过去一个红包,说:“我们家也没什么好东西,这点钱,给你们添对新枕头。”
李文斌都一一郑重地接了过去,连声说:“谢谢爸,谢谢妈。”
他改口改得很自然。
我爸妈听到这声“爸妈”,身体都僵了一下,随即,我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陈静走到我爸妈面前,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爸,妈,这些年,谢谢你们的照顾。以后……我不能在跟前尽孝了,你们二老要多保重身体。”
“快起来,快起来,好孩子。”我妈和我爸赶紧把她扶起来,三个人抱在一起,又哭成了一团。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里很平静。昨晚那场“审判”,似乎也把我自己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给搬走了。我不再有怨怼,不再有不甘,只剩下祝福。
陈静最后走到了我面前。
“林默,我走了。”
“嗯,一路顺风。”我看着她,努力地微笑。
她也笑了,那笑容干净又坦然。她张开手臂,给了我一个拥抱。很轻,很短,像一片羽毛落在我的肩上。
“保重。”她在耳边轻声说。
“你也是。”
她松开我,转身上了车。
车子缓缓启动,陈静摇下车窗,朝我们挥着手,脸上带着泪,也带着笑。我妈和我爸也跟着车跑了几步,不停地挥手告别。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越开越远,最终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在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一场漫长的告别。
第7章 尾声
陈静走后,家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我哥的房间,被我妈锁了起来,她说,要把那些念想都封存好。饭桌上,也少了一副碗筷,少了一个人絮絮叨叨地给小远夹菜。
日子好像没什么变化,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和爸妈,都很有默契地,很少再提起陈静。我们知道,她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我们不该再去打扰。
逢年过节,她会和李文斌带着小远回来看我们。李文斌是个实在人,每次都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小远长高了,也开朗了许多,会叽叽喳喳地跟我们讲新学校里的趣事。
陈静看起来气色很好,眉眼间多了几分从容和安宁。她和我妈坐在一起拉家常,和我爸聊聊身体,一切都那么自然,仿佛她从来都不是那个背负着沉重过去的林家寡妇,而是一个嫁出去的、时常回娘家看看的女儿。
她和我之间,也恢复了那种清清爽白的叔嫂关系。我们聊小远的学习,聊我爸妈的健康,聊我的工作,唯独对那个“羞耻”的夜晚,绝口不提。
但我们都知道,那个夜晚,像一条看不见的线,将我们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永远地联结在了一起。它不是枷锁,而是一种救赎。她救赎了自己,也让我从那种偏执的责任感中解脱了出来。
两年后,我也遇到了一个合适的姑娘,结了婚。我的妻子叫张薇,是个小学老师,善良又开朗。
我带她回家见爸妈时,我妈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笑着笑着就哭了。她说:“真好,真好,我们家……终于又有喜气了。”
我结婚那天,陈静和李文斌也带着小远来了。她包了一个很大的红包给我,笑着说:“林默,恭喜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我看着她脸上真诚的笑容,也由衷地笑了。
婚礼结束后,我送他们一家出门。李文斌去开车,陈静和小远站在路边等。
“小叔,新娘子真漂亮。”小远仰着头对我说。
“你小子,嘴真甜。”我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陈静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欣慰和释然。
“林默,”她轻声说,“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真为你高兴。你值得最好的。”
“嫂子,也谢谢你。”我看着她,认真地说。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但很快就笑开了。
“都过去了。”她说。
是啊,都过去了。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坐上车,幸福地离去,我站在婚礼的喧嚣之外,心里一片宁静。
我时常会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那件蓝色的夹克,想起那场“羞耻”的审判。现在想来,那或许不是羞耻,而是一种最深沉的告别,和最勇敢的开始。
我们每个人,或许都需要这样一场仪式,来埋葬过去,迎接新生。生活总要继续,带着爱和回忆,我们终将走向各自的光明。
来源:好好恋爱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