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屋里先是没动静,过了几秒,我妈趿拉着棉拖鞋,从客厅慢悠悠地晃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看见我,那双有点耷拉的眼皮才抬了一下。
“妈,我回来了!”
我拖着一个28寸的行李箱,站在门口,像个傻子一样,咧着嘴喊。
屋里先是没动静,过了几秒,我妈趿拉着棉拖鞋,从客厅慢悠悠地晃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看见我,那双有点耷拉的眼皮才抬了一下。
“哦,回来了。”
她伸手要来接我的箱子,我赶紧拦住,“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没多重。”
我换上鞋,把箱子靠在墙边,跟着她往里走。客厅的电视开着,声音不大,是我爸爱看的那种纪录片。他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正聚精会神地看一份报纸,听见我进来,也只是从报纸上沿探出头,对我点了点头,说:“岚岚回来了。”
“爸。”我笑着应了一声。
这就是我的家。一个我离开了五年,嫁到一千多公里外,每年只在过年才匆匆回一次的地方。这次因为公司有个长假,加上我确实想家了,就跟老公陈阳商量,自己提前回来住一阵子。
他特别支持,说:“回去吧,好好陪陪叔叔阿姨,我这边忙完就过去接你。”
我心里暖烘烘的。
放下行李,我环顾着这个既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家。墙还是那面墙,只是墙角的壁纸有些翘起来了。沙发还是那个沙发,只是坐垫的颜色旧了许多。空气里有种淡淡的、属于家的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但闻着就让人安心。
我妈跟在我身后,絮絮叨叨地问:“路上累不累?吃饭了没?陈阳呢,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我一边把行李箱里的特产拿出来,一边回答她的问题。我说不累,在火车上睡了一路。我说吃了,随便对付了一口。我说陈阳忙,过阵去接我。
我哥林涛从他的房间里探出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看见我,眼睛一亮,“姐,你可回来了!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我笑着从包里掏出一个新出的游戏机递给他,“喏,你的。”
他欢呼一声接过去,宝贝似的捧着,又缩回了房间。
我妈在旁边看着,嘴里念叨着:“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你也是,别老惯着他。”
我没接话,只是笑。我知道,我妈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高兴。
把东西都归置好,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十一点了。我卷起袖子,系上我妈挂在厨房门口的旧围裙,“妈,中午想吃什么?我来做,给你们露一手。”
这似乎才是我妈期待听到的那句话。她脸上的线条一下子柔和了许多,笑呵呵地说:“行啊,我闺女做的红烧肉,你爸最爱吃了。我给你打下手。”
那个中午,我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我妈就在旁边,一会儿递个盘子,一会儿剥根葱,嘴里不停地讲着东家长西家短。我爸和我哥,就安安稳稳地坐在客厅里,一个看报,一个打游戏,等着开饭。
油烟机轰隆隆地响着,锅里是“刺啦刺啦”的炒菜声,我妈的唠叨声混在其中,一切都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
那一刻,我心里满满的,觉得这次回来,真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我以为,这二十多天的假期,都会在这样温馨又平常的氛围里度过。
可我没想到,这种“温馨”,是有代价的。
头两天,我还沉浸在回家的喜悦里,主动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和三餐。我觉得这是应该的,我是女儿,回来孝敬父母,天经地义。
我每天早早起床,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菜,回来变着花样给他们做早饭。吃完饭,我收拾碗筷,打扫卫生,然后开始琢磨午饭和晚饭的菜单。
我妈会夸我:“还是我闺女手艺好,比外面的馆子强多了。”
我爸会在饭后,满足地靠在沙发上,对我笑笑。
我哥会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姐,明天我想吃可乐鸡翅。”
我乐在其中。我觉得自己被需要,这种感觉,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家里,是不太一样的。我和陈阳是平等的,我们一起分担家务,谁有空谁做饭,有时候累了就叫外卖。但在父母这里,我似乎通过这种“付出”,重新找到了自己作为女儿的价值。
然而,到了第四天,我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那天早上我起晚了点,大概八点多才醒。我走出房间,看见我爸妈和我哥都已经在客厅了。我爸在阳台打太极,我妈在看早间新闻,我哥在沙发上玩手机。
没有早饭。厨房里冷锅冷灶,跟昨天我收拾完时一模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没多想,只当是他们等我起来一起做。我笑着打了声招呼,就钻进了厨房。
等我把小米粥熬上,把鸡蛋饼摊好,端上桌的时候,他们才慢悠悠地围过来坐下。吃饭的时候,谁也没提早饭的事,就好像,这顿饭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到了中午,同样的情景再次上演。
十一点了,我因为上午整理我那个旧房间,弄得有点累,就想在沙发上歇会儿。
客厅里,一家人都在。电视开着,手机亮着,报纸翻得哗哗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十一点半,十二点。
我哥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又看了看我,没说话。
我妈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嘴里自言自语似的说:“哎哟,这都几点了。”
我爸把报纸叠好,放在茶几上,清了清嗓子,站起来,在客厅里踱了两圈步。
没有人走向厨房。
没有一个人问:“中午吃什么?”或者说:“我去做饭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像羽毛一样,轻轻地,但又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落在我身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沉默。我突然明白了,他们不是在等,他们是在“默契”地提醒我,该我动了。
我心里有点堵。
我不是不愿意做饭,我只是不喜欢这种被“理所当然”的感觉。
我坐在沙发上,也装作没事人一样,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划着。我想看看,如果我也不动,会怎么样。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这种沉默的对峙让我浑身不自在。
最后,还是我妈先开了口。她叹了口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客厅里每个人都听见。
“人老了,不中用了,做顿饭都觉得胳acg。”
我哥立刻接话:“妈,我饿了。”
我爸没说话,但他又开始在客厅里踱步,脚步声比刚才重了些。
所有的压力,瞬间都汇集到了我这里。我感觉自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因为我的“懒惰”,让全家人都饿着肚子。
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有点委屈,有点好笑,还有点说不出的疲惫。
我站起身,挤出一个笑容,“看我,光顾着玩手机,都忘了时间了。妈,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
我妈的脸上立刻云开雾散,她笑呵呵地说:“简单点就行,下个面条吧,卧两个鸡蛋。”
我转身走向厨房,身后,是电视声音、游戏声音和我爸坐回沙发的声音。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可我的心,却怎么也正常不起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这种“装糊涂”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
只要到了饭点,家里就会自动进入一种静默模式。我妈会开始摆弄她的花草,或者拿着个放大镜研究药品说明书。我爸会戴上耳机听他的京剧,闭着眼睛,一脸陶醉。我哥,永远都在他的房间里,或者在客厅的沙发上,与世隔绝般地玩着手机。
他们好像都得了一种“饭点失忆症”,完全忘记了“做饭”这个程序。
而我,就是那个唯一的、负责重启程序的人。
有一次,我嫂子王静带着我小侄子小宝周末过来看我。我特别高兴,提前一天就去超市买了一大堆菜,准备做一桌子好吃的。
嫂子是个很安静的人,话不多,但手脚很麻利。她一进门,看到我在厨房忙活,就立刻过来要帮忙。
“岚岚,我来吧,你歇着,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说着就要来接我手里的菜刀。
我赶紧把她推出去,“嫂子,你快歇着,陪小宝玩。我来就行,好久没给你们做饭了,让我好好表现表现。”
我妈也走过来,把我嫂子按在沙发上,“对对,让岚岚做,她手艺好。你带孩子累了一周了,歇歇。”
那天中午,我一个人在厨房里,煎、炒、烹、炸,忙得像个陀螺。客厅里,欢声笑语,小宝的笑声,我哥逗他的声音,我爸妈和他聊天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听起来特别热闹。
油烟机嗡嗡作响,把那些热闹的声音隔绝开来,我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孤岛上。
等我把最后一道汤端上桌,额头上已经全是汗了。
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我妈夹了一筷子鱼,放到小宝碗里,笑着说:“快尝尝,你姑姑做的,好吃吧?”
小宝奶声奶气地说:“好吃,谢谢姑姑。”
我心里一暖,觉得这点累也值了。
可吃到一半,我哥突然说:“姐,没米饭了,你再去盛一碗。”
我正吃着,就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好”,站起来要去厨房。
嫂子王静突然开口了,她对我哥说:“林涛,你自己没长手吗?你姐忙了一上午,让她歇会儿吃口饭。”
她的声音不大,但桌上的气氛瞬间就凝固了。
我哥愣了一下,脸有点红,嘟囔了一句:“我就随口一说……”
我妈立刻打圆场:“哎呀,多大点事。岚岚,你坐着吃,妈去盛。”说着,她就站了起来。
我赶紧说:“妈,我来我来。”
最后还是我去盛了饭。
那顿饭的后半段,大家都有点沉默。我能感觉到,嫂子那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这个看似平静的家庭湖面,激起了一圈看不见的涟漪。
吃完饭,嫂子坚持要帮我一起收拾碗筷。
厨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水流哗哗地响着。
她一边洗碗,一边轻声对我说:“岚岚,你别太惯着他们了。”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没事嫂子,我这不是难得回来嘛。”我故作轻松地回答。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我躺在自己那张小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嫂子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开始回想,我不在家的这五年,他们是怎么吃饭的?
我记得我妈有高血压,不能太劳累。我爸是从来不进厨房的,他觉得那是女人的事。我哥……就更指望不上了。
那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我嫂子王静。
她嫁给我哥三年,小宝也两岁了。她平时要上班,回来还要带孩子,那做饭的担子,是不是就一直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我回来这十几天,她每个周末才过来一次。那我是不是,无意中成了她的“替身”?我享受着作为“客人”的新鲜感,暂时接过了她日复一日的劳累。
而我的家人,我最亲爱的爸妈和哥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习惯了家里总有一个女人在厨房里忙碌,习惯了心安理得地坐在客厅里,等着饭菜上桌。
以前那个人是妈妈,后来是嫂子,现在,是我。
这个发现让我心里发冷。
我一直以为,我回来做饭,是出于爱,是女儿对家的反哺。可现在看来,这更像是一种被默认的“义务”。他们不是在享受我的爱,而是在享受我的“功能”。
我给陈阳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我的委屈就再也忍不住了。我没哭,但我把这些天的经历,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全跟他说了。
他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等我说完,他才开口。
“岚岚,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什么意思?”我不解。
“你想想,你妈妈是不是也这样照顾你爸爸一辈子?这可能是他们那代人根深蒂固的观念。他们不是不爱你,只是用他们唯一懂得的方式在生活。”
陈阳的话,让我冷静了一些。
“那我也不能就这么一直当个免费保姆吧?我回来是探亲的,不是来扶贫的。”话说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冲。
“当然不是。”陈阳的声音很温和,“但直接对抗,肯定会伤感情。你得让他们‘看见’你的付出,而不是把它当成空气。”
“怎么看见?”
“比如,明天你直接说,‘我今天有点累,咱们中午点个外卖怎么样?’或者,‘哥,我菜都洗好了,你来炒一下,让我尝尝你的手艺。’你得把问题摆到桌面上,用一种温和的方式。”
挂了电话,我心里有了点底。
第二天,我决定照陈阳说的试试。
中午十一点半,全家“装糊涂”的戏码照例上演。
我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笑着对大家说:“爸,妈,哥,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没什么力气。咱们中午点个外卖吃吧?我请客。”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爸从报纸后面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哥第一个表示反对:“外卖有什么好吃的,又油又不卫生。”
我妈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好端端的在家里,吃什么外卖?浪费那个钱干什么。你要是累了,就简单做点,下碗面条也行啊。”
看,又是“简单做点”。在他们眼里,只要走进厨房,不管做什么,都是“简单”的。
我心里那股刚鼓起来的勇气,一下子泄了。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无力。他们不是看不见,他们是选择看不见。
我的“不舒服”,我的“累”,在“吃一顿家里的饭”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没再坚持,默默地走进厨房,给自己,也给他们,下了一碗“简单”的面条。
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我之前所有的想法都太天真了。这不是一个可以通过沟通技巧就能解决的问题。这是一个根深蒂固的家庭系统问题。在这个系统里,女性的付出被默认为理所当然,她们的需求和感受,是可以被忽略的。
我不再想去改变他们了。我只觉得累,一种从心底里泛上来的疲惫。
我开始倒计时,盼着假期早点结束。
这种情绪的转变,也体现在我的行动上。我不再像刚回来时那样,兴致勃勃地研究菜谱,想着法子给他们做好吃的。
我开始变得“敷衍”。
早饭,就是白粥咸菜。午饭和晚饭,也多是些快手的小炒,或者干脆就是一锅炖菜。
我哥开始抱怨:“姐,最近怎么天天吃这些啊?我想吃红烧排骨了。”
我只是淡淡地说:“想吃啊?那你自己做呗,我可以教你。”
他立刻就不说话了。
我妈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她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我:“岚岚,是不是在陈阳家受什么委屈了?怎么回来也不爱说话了?”
我摇摇头:“没有,就是有点想家了。”
我说的是实话。我想的,是那个我和陈阳共同拥有的小家。在那个家里,我不是一个会自动运转的做饭机器。
转折点发生在我回来的第二十天。
那天,小侄子小宝有点发烧,嫂子带着他来我妈家,想让老人帮忙照看一下,她好去社区医院开点药。
结果我妈一听小宝发烧,就紧张得不得了,非说要去大医院看看。我哥也急得团团转,嘴里不停地念叨:“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发烧了?”
家里一下子乱成一团。
我爸在旁边指挥:“快,拿体温计!”“多喝水!”
我妈翻箱倒柜地找退烧药,嘴里还念着各种偏方。
我哥抱着小宝,急得满头大汗,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只有我和嫂子,在冷静地做着该做的事。我拿了温毛巾给小宝物理降温,嫂子则在收拾东西,准备带孩子去医院。
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我突然觉得,这个家,就像一个巨大的婴孩,所有人都张着嘴,等着被照顾,被投喂。他们有情绪,有需求,但唯独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而我和嫂子,就是那个被迫成为“大人”的人。
最后,是我开车,带着嫂子和小宝去了医院。我哥说他要在家里陪着爸妈,等消息。
在医院折腾了一下午,挂号,排队,化验,看医生。幸好只是普通的病毒性感冒,没什么大碍。
等我们抱着睡着的小宝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泡面的味道。
我爸妈和我哥,正坐在桌边,一人捧着一个泡面碗。
看到我们回来,我妈赶紧站起来,关切地问:“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嫂子抱着孩子,轻声把情况说了一遍。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我哥看着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姐,我们看你们一直不回来,就……先泡了面。”
我看着桌上的三个泡面桶,再看看疲惫不堪的嫂子和她怀里生病的孩子,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我没说话,放下车钥匙,走到厨房。
锅碗瓢盆都干干净净地放在那里,菜篮子里,是我早上买的菜,纹丝未动。
他们宁愿吃泡面,也没有一个人想过,要为我们这两个在医院跑了一下午的人,做一口热饭。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客厅里的三个人。他们是我最亲的家人,可在那一刻,我只觉得无比陌生。
我转过身,对着嫂子说:“嫂子,你带小宝去我房间休息吧,我来做饭。”
嫂子的眼睛红了,她看着我,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那天晚上,我做饭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厨房里只有抽油烟机的声音。
我做了一桌子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丰盛。
饭菜上桌,我给我自己和嫂子盛了饭,然后坐下,拿起筷子,对她说:“嫂子,吃吧,你累了一天了。”
然后,我就再也没管其他人。
我爸妈和我哥面面相觑,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最后,还是我爸先动了筷子。
那顿饭,吃得悄无声息。
吃完饭,我站起来收拾碗筷,我哥也赶紧站起来,“姐,我来吧。”
我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碗递给了他。
这是我回来二十多天,他第一次主动进厨房。
那天晚上,我彻底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这二十多天发生的一切。从最初的满心欢喜,到后来的疲惫失望,再到今晚的彻底爆发。
我意识到,我一直试图用“付出”来证明自己作为女儿的价值,来换取家人的爱和认可。可结果,我只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任劳任怨的工具人。
我的爱,被他们当成了理所当然。我的付出,被他们视而不见。
这不是爱,这是一种消耗。
我突然想明白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爱我的家人,但这不意味着我要牺牲自我,去满足他们所有的需求,去维持这个不健康的家庭平衡。
真正的爱,应该是相互的,是平等的,是懂得尊重和体谅的。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做早饭,而是把我的行李箱拿了出来,开始收拾东西。
我妈听见动静,走了进来,看见我在收拾行李,愣住了。
“岚岚,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说好住满一个月的吗?”
我把一件叠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
“妈,我准备回去了。”
“回去?为什么这么突然?是不是家里谁惹你不高兴了?”她急切地问。
我摇了摇头。
“没有。只是,我想陈阳了,也想我们自己的家了。”
我特意在“我们自己的家”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妈沉默了。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不解,有失落,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爸和我哥也闻声过来了,堵在门口。
我哥问:“姐,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我错了,我以后不让你一个人做饭了。”
我看着他,笑了笑,说:“不只是因为昨天晚生的事。”
我合上行李箱,站起身,面对着他们。
“爸,妈,哥。”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说开。
“我这次回来,本来是想好好陪陪你们。刚开始,我每天给你们做饭,打扫卫生,我心里是高兴的。我觉得这是我当女儿,当姐姐该做的。”
“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一切都变成了我的‘应该’。只要到了饭点,你们就都像忘了这件事一样,等着我去做。我累了,想休息一下,你们会觉得我不懂事。我提议点外卖,你们会觉得我乱花钱。”
“昨天,嫂子和小宝从医院回来,你们没有一个人想过他们需要一口热饭。你们宁愿吃泡面。”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指责,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不是不愿意为大家做事。我爱这个家。但是,爱不是单方面的索取。我也是个普通人,我也会累,也需要被关心。”
“在陈阳那里,我们是夫妻,我们一起分担家务。我累了他会给我做饭,他忙了我也会照顾他。那才是过日子。”
“在这里,我感觉自己不像个女儿,更像个来轮班的保姆。嫂子不在,就由我顶上。”
我说完,屋子里一片死寂。
我爸的脸沉着,一言不发。我妈的眼圈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我哥低着头,脸涨得通红。
我知道,这些话很伤人。但如果我不说,我们之间那层名为“亲情”的纱布,会把所有的问题都掩盖起来,直到有一天,彻底溃烂。
“我今天就走了。”我拉起行李箱,“你们不用送我,我自己去车站。”
我绕过他们,走到门口,换上鞋。
在我手搭上门把手的那一刻,我妈突然在后面哭了出来。
“岚岚……妈错了……”
她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慢慢地割。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妈,你没错。你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为这个家付出一切,也习惯了要求家里的其他女人,也像你一样。
“我走了。你们保重身体。”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坐在回程的火车上,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的离开,能不能让他们有所改变。或许,等我下次再回去,一切又会回到原点。
但这一次,我为自己做出了选择。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通过无限付出来证明自己价值的小女孩了。
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的家。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阳发来的信息。
“到哪了?我去车站接你。”
我看着信息,擦干眼泪,笑了。
我知道,前面有个人,在等我回家。
那个家,有爱,有尊重,有烟火气,也有我。
这就够了。
后来,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她没有再提那天的事,只是小心翼翼地问我,到家了没,吃得好不好。
聊到最后,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岚岚,你嫂子今天教你爸学做西红柿炒鸡蛋了。”
我的心,猛地一颤。
“哦,是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嗯,炒得……咸了点。”
我在这头,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不知不
觉,就笑了。
或许,改变,正在悄悄发生。
又过了几天,嫂子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我哥,他系着我妈那条旧围裙,正在厨房里,笨拙地切着土豆丝。
嫂子配了一行字:家庭新晋大厨,有待观察。
后面跟了一个偷笑的表情。
我把那张照片,放大了,看了很久很久。
阳光从厨房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身上,也落在那一地狼藉的土豆皮上,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温暖。
我给嫂子回了两个字:加油。
放下手机,我走到阳台,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知道,那个千里之外的家,或许永远不会变成我理想中的样子。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和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但至少,那扇紧闭的厨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有光,照了进去。
而我,也终于可以,安心地,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我不再需要用他们的标准来定义我的“好”,也不再需要用我的付出去填补他们的“理所当然”。
我们是家人,我们彼此相爱。
但我们,也都是独立的,完整的自己。
这,或许才是我这趟二十多天的回家之旅,最大的意义。
来源:妈妈的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