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同志,拜托你们了,”我攥着那张薄薄的彩票,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把它浸透,声音都在发颤,“这钱……我不想要了。”
“同志,拜托你们了,”我攥着那张薄薄的彩票,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把它浸透,声音都在发颤,“这钱……我不想要了。”
从狂喜到彻夜难眠,不过短短十天。
十天前,当中奖号码一字不差地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父亲,终于能让儿女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可十天后,我却像个犯了弥天大错的罪人,站在这里,只想逃离这从天而降的“福祉”。
一切,都要从那个再寻常不过的周二下午说起。
第1章 一张彩票的涟漪
我叫李文生,今年六十八,退休前是中学语文老师。老伴走了五年,我一个人守着这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日子过得跟墙上那台老式挂钟一样,规律,平淡,偶尔发出点“咔哒”的声响,证明自己还在转动。
我这辈子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消遣,就是每周二路过小区门口的彩票站,花十块钱机选五注。不为发财,就图个念想,像是给平淡的生活里撒上一小撮看不见的盐,心里知道有那么点滋味儿就行。
那个周二,跟过去几百个周二没什么不同。我提着刚买的青菜豆腐,踱到彩票站门口。老板小张正低头忙活,见我来了,头也不抬地喊:“李老师,老规矩?”
“老规矩。”我笑着应了,从兜里摸出十块钱递过去。
机器“嗡嗡”一响,一张崭新的彩票递到我手里。我照例折好,塞进上衣口袋,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仪式感就算完成了。
晚饭,我给自己炖了个白菜豆腐汤。一个人吃饭,简单。汤锅在灶上“咕嘟”着,热气氤氲了小小的厨房窗户。我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盘算着,明天给儿子建军送点自己包的饺子,后天去女儿建红家看看外孙。我的生活,就是由这些细细碎碎的、关于儿女的计划串起来的。
建军和建红,是我的骄傲,也是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建军做点小生意,这两年市场不好,一直绷着根弦,人看着都憔ें悴了不少。建红在一家公司做文员,嫁了个老实本分的女婿,小两口为了外孙的学区房,节衣缩食,日子过得紧巴巴。
每次家庭聚会,看着他们故作轻松的笑脸,我这心里就跟针扎似的。我那点退休金,平日里省吃俭用,攒下来一些,时不时给他们补贴点,但终究是杯水车薪。我常想,要是我能再多帮衬他们一点就好了。
这个念头,就像一粒种子,埋在我心里很多年了。
吃完饭,洗了碗,我打开电视看新闻。新闻播完,紧接着就是彩票开奖。这成了我每周二晚上的固定节目。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彩票,戴上老花镜,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对着。
“07……12……19……”
前三个数字对上的时候,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种事以前也常有,没什么稀奇。我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
“24……31……”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五个数字,全对上了。我下意识地去看后面的蓝色球。
“……05。”
电视里的女主持用清脆的声音报出最后一个号码。
“05”。
我手里的彩票上,最后一个蓝色的数字,也是“05”。
时间仿佛静止了。客厅里只有电视机单调的声音在响,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我把彩票拿到台灯下,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几遍,每一个数字都像是刻进了我的眼睛里。
一等奖,奖金590万。
我瘫坐在沙发上,心脏“咚咚咚”地擂着鼓,震得我胸口发麻。我不是没幻想过中奖,但那就像小孩子幻想自己能飞一样,是天马行空的梦。可现在,这个梦,砸到了我这个六十八岁老头子的头上。
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欢呼,而是起身,走到门口,把门反锁了,还挂上了链子。然后,我拉上所有窗帘,才敢重新坐回沙发上,把那张彩票又看了一遍。
是真的。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我。我不是为自己高兴,我这把年纪,吃穿不愁,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我高兴,是因为我的孩子们。
建军的生意有救了!他再也不用为了周转资金愁得整夜睡不着觉了。
建红的学区房有着落了!她和女婿再也不用为了省几块钱菜钱吵架了。
我仿佛已经看到他们拿到钱时惊喜的表情,看到他们舒展的眉头,看到这个家从此一扫阴霾,充满欢声笑语。我这个当爹的,终于能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为他们撑起一片天了。
那一晚,我几乎没合眼。我把彩票小心翼翼地夹在一本旧相册里,相册里是我和老伴年轻时的合影。我摸着老伴的照片,轻声说:“秀芬,你看到了吗?咱们的儿女,以后再也不用吃苦了。”
第二天一早,我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分别给建军和建红打了电话,说晚上有重要的事宣布,让他们务必回家吃饭。
电话里,建军的声音带着疲惫:“爸,公司一堆事呢,要不改天?”
“不行,必须今天。”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建红也有些为难:“爸,小宝晚上有辅导班……”
“把课调了,天大的事,也没今天的事大。”
他们听出了我语气里的郑重,都答应了。
挂了电话,我揣着那份激动,去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鱼,最贵的排骨,还有孩子们最爱吃的几样菜。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都轻快了不少。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从今天起,就要翻开崭新的一页了。
那一刻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翻开的这一页,写的并不是其乐融融的喜剧,而是一出让我始料未及的、混乱不堪的悲剧。
第2章 欢宴与裂痕
傍晚六点,建军和儿媳王兰先到了。建军眼窝深陷,一脸倦容,但还是强打起精神问:“爸,什么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王兰手里提着一盒保健品,笑着说:“爸,看您今天气色这么好,肯定是有大喜事。”
我笑了笑,没说话,只让他们先坐。不一会儿,建红和女婿张伟也带着外孙小宝进了门。一家人总算凑齐了。
我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听着客厅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建军在说生意上的难处,建红在抱怨物价涨得快,小宝的教育开销又大了。这些话,像往常一样,钻进我的耳朵里,但今天听来,我心里却格外踏实。
因为我知道,这些让他们发愁的难题,马上就要迎刃而解了。
八道菜,一个汤,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我解下围裙,从柜子里拿出珍藏的一瓶好酒,给建军和张伟都满上。
“爸,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您这可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建红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好奇地问。
我清了清嗓子,看着围坐在桌旁的儿女,感觉自己像个即将颁奖的嘉宾。我压抑着激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爸有件天大的好事要宣布。”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小宝都停下了筷子。
我深吸一口气,从卧室取出那本旧相册,当着所有人的面,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彩票,平铺在桌面上。
“这是……”建军皱着眉,没看懂。
“一张彩票啊,爸,您又去买彩票了?”建红笑了,“您这老习惯,什么时候能中个五块钱,我们就替您高兴了。”
“不是五块。”我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是……一等奖。”
“一等奖?”张伟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爸,您可真会开玩笑。”
屋子里响起一阵轻松的笑声,他们都以为我在逗他们玩。
我没笑,只是指了指彩票,又指了指手机上早就查好的开奖信息,沉声说:“你们自己对。”
建军将信将疑地拿起彩票,凑到灯下,王兰也把头探了过去。建红和张伟也掏出手机,开始核对。
几秒钟后,客厅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07……12……19……24……31……”建军的声音开始发抖,他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我,“蓝球……蓝球是05?”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的天!”王兰第一个尖叫起来,一把抢过彩票,又看了一遍,然后猛地抱住建军,“老公!是真的!是真的!我们发财了!”
建红和张伟也呆住了,两个人拿着手机,反复确认着那串数字,脸上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到震惊,最后化为狂喜。
“爸!您……您真的中了?多少钱?”建红的声音都变了调。
“税后,大概四百七十多万。”我报出了那个我默念了一整晚的数字。
“四百七十多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客厅里炸响。接下来,是长达几分钟的、近乎失控的欢呼和尖叫。王兰抱着建军又哭又笑,建红和张伟也紧紧拥抱在一起。连小宝都在旁边跟着蹦跳,虽然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坐在主位上,微笑着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里充满了满足感。这就是我想要的,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画面。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父亲。
酒杯被重新斟满,刚才还略显沉闷的家宴,瞬间变成了庆功会。
“爸,您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太神了!”建军激动地满脸通红,一杯酒一饮而尽,“这下好了,我的厂子有救了!不但能把银行贷款还上,我还能再进一批新设备,扩大生产线!明年,我保证让咱们全家都过上好日子!”
王兰立刻附和道:“就是!建军这几年太不容易了。这笔钱,就该先投到生意上,钱生钱,才是硬道理。等公司做大了,别说学区房,别墅都买得起!”
她这话一说出口,原本一脸喜色的建红,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女婿张伟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哥,话不能这么说。做生意风险太大,谁也说不准。咱们家现在最要紧的,是小宝的教育问题。现在的房子太小了,离学校也远。我看中一套学区房很久了,一百二十平,首付差不多要两百万。要是能把这事解决了,我跟建红就再没后顾之忧了。这才是稳稳当当的幸福。”
建红也跟着点头:“对啊,哥。你的生意是个无底洞,投进去万一打了水漂怎么办?房子可是实实在在的资产,还能升值。小宝上学是大事,耽误不起。”
气氛,在不知不觉中,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建军的脸色沉了下来:“建红,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无底洞?我这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眼光要放长远点!你买个房子,钱就死在那了。我把生意做活了,以后源源不断都有钱赚!”
“长远?多远算长远?”王兰的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弟妹,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这两年为了这厂子,觉都睡不好。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转机,你们就只想着自己那点事?”
“什么叫我们自己那点事?孩子的教育不是大事吗?”张伟也不甘示弱,“再说了,这钱是爸中的,要怎么用,也该先紧着爸的想法。爸年纪大了,也该换个好点的房子,安享晚年了。”
他把皮球踢给了我。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到我身上。刚才还其乐融融的气氛,此刻已经变得有些剑拔弩张。桌上的饭菜,仿佛都凉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我原本的设想是,这笔钱,他们兄妹俩平分,一人一半,谁也别争。至于怎么用,是他们自己的事。
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打圆场:“都别吵,别吵。钱还没到手呢,你们就吵起来了。我的想法很简单,这笔钱,你们兄妹俩,一人一半。建军拿去周转生意也好,建红拿去买房子也好,你们自己决定。”
我以为我这个“公平”的方案能平息争端。
可我错了。
“爸,这不公平!”建军第一个跳了起来,“我的窟窿大啊!二百多万,刚够还银行的债,新设备怎么办?厂子还怎么发展?建红家没外债,日子比我们宽裕多了,他们拿小头,我们拿大头,这才是合理的!”
“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建红的眼圈也红了,“什么叫我们日子宽裕?你没看我跟张伟省成什么样了?再说,你做生意有赚有赔,凭什么要我们跟你一起承担风险?平分已经是我们吃亏了!”
“吃亏?要不是我这两年时不时接济你们,你们日子能过得下去?”
“你那点钱我们都记着呢,以后会还!你现在是想独吞这笔钱吗?”
“我独吞?李建红你说话要凭良心!”
“啪!”
一个酒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是王兰。
她站起来,指着建红,声音尖利:“李建红,你少在这装可怜!当初爸给你们买婚房,出的钱就比给我们多!现在又想来争?门都没有!这钱,必须先给我们家建军!”
旧账被翻了出来,像一把生锈的刀,狠狠地插进了这个家的心脏。
我愣住了,看着眼前这张牙舞爪的儿媳,看着满脸通红的儿子,看着委屈落泪的女儿,还有一旁脸色铁青的女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这……这是怎么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钱,明明是天大的好事,怎么一瞬间,就变成了引爆家庭矛盾的炸药?
那晚的家宴,最终不欢而散。一桌子精心准备的饭菜,没动几筷子。孩子们摔门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不知所措的我。
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餐桌旁,看着那张被他们争抢揉捏过的彩票,第一次感觉到,这张薄薄的纸,竟有千斤重。
第3章 围城与拉锯
从那天晚上开始,我的家,就彻底变了样。
它不再是那个能让我感到温暖和安宁的港湾,而变成了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我,就是这场战争中,双方争夺的唯一阵地。
第二天一早,门铃就被按响了。是建军和王兰。王兰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和新衣服,脸上堆着我从未见过的、过分热情的笑容。
“爸,您看您,昨天把您气着了吧?建红就是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王兰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把东西放好,又给我捶背揉肩,“您放心,等建军厂子好起来了,我们第一个就给您换个大别墅,再请个保姆伺候您!”
建军则坐在一旁,给我分析他的商业蓝图。从市场前景到利润回报,说得天花乱坠。核心思想只有一个:把钱全部投给他,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是对整个家族未来的最大投资。
“爸,您得信我。我这是在下很大一盘棋。只要启动资金到位,不出三年,我保证让建红他们也跟着沾光。到时候,别说一套学区房,十套都买得起!”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我听着,心里却不是滋味。他说的未来再美好,也掩盖不了他想要独占这笔钱的私心。
他们前脚刚走,建红的电话后脚就打了进来。电话一接通,就是她压抑的哭声。
“爸,我哥和我嫂子也太欺负人了!他们就是见不得我们好!您可千万不能把钱都给他啊,他那生意就是个坑,填多少都不够!您要是把钱给他,就是害了他,也是害了我们全家!”
她哭诉着自己和张伟为了省钱受了多少委屈,外孙小宝又是多么懂事,多么渴望一个好点的学习环境。句句都像锥子,扎在我心上。
“爸,我们不要多的,就要属于我们的那一半。这是您亲口说的,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能怎么办?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轮番轰炸成了常态。
建军和王兰几乎每天都来,不是送吃的,就是送穿的,把我当成了老佛爷一样供着。他们在我面前,拼命地说建红和张伟的坏话,说他们目光短浅,自私自利,只顾自己。
建红和张伟则是不停地打电话,或者趁着建军不在的时候上门。他们不说建军的坏话,而是主打感情牌。建红会给我讲她小时候我怎么背着她去看病,张伟会陪我下棋,外孙小宝也被教着说:“姥爷,我想要个大书房。”
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试图拉拢我,影响我的决定。
亲情,在这个过程中,被当成了一种工具,一种武器。
我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彻底安静了。兄妹俩在楼道里遇见,都像不认识一样,冷着脸错身而过。家庭微信群里,再也没有人分享日常,一片死寂。
我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心力交瘁。晚上,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闭上眼睛,就是他们争吵的嘴脸,就是他们充满算计的眼神。我甚至开始害怕听到电话铃声和门铃声。
那张中奖的彩票,被我锁在抽屉的最深处。我不敢再去看它。它不再是幸运的象征,而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人性中最贪婪、最自私的魔鬼。
我试着找他们兄妹俩坐下来好好谈一次。
“钱还没领,你们就闹成这样。要是真领回来了,这个家是不是就要散了?”我痛心疾首地问。
可我的话,根本没人听得进去。
建军梗着脖子说:“爸,这不是闹,这是在争取我们应得的!我为这个家付出的最多,理应拿大头!”
建红哭着说:“爸,您别听他的!他就是被钱迷了心窍了!您要是偏袒他,就是对我不公平!”
沟通,彻底失败。他们已经被金钱蒙蔽了双眼,看不到亲情,也看不到我的痛苦。
那天,我独自一人去了一趟老伴的墓地。我拔掉墓碑前的杂草,用毛巾仔细地擦拭着她的照片。
“秀芬啊,我好像办了件错事。”我对着照片喃喃自语,“我以为钱能让他们过得好,可我没想到,钱也让他们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他们小时候,一块糖都要分着吃。现在为了几百万,跟仇人一样。你说,我该怎么办?”
山风吹过,松涛阵阵,没有人回答我。
我坐在那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从日头正盛,到夕阳西下。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那个彩票站。老板小张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李老师,今天不来一注?”
我看着那个小小的店铺,心里五味杂陈。就是从这里,走出了那张改变了我家庭命运的纸。如果时间能倒流,我宁愿那天下午,我没有走进这家彩票站。
我宁愿,我们家还是那个虽然清贫,但却和睦温暖的家。
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像一颗种子,悄然萌发。起初还很模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坚定。
也许,解开这个死结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这个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第4章 最后一根稻草
距离兑奖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三天了。
这几天,家里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建军和建红的“战争”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他们不再满足于在我这里做工作,而是开始互相攻击。
我是在无意中听到那通电话的。
那天下午,我午睡醒来,准备去厨房倒杯水。建军的房门虚掩着,他大概以为我还在睡觉,打电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
电话那头,应该是他的一个生意伙伴。
“……放心吧,老周,资金最晚下周就能到位!绝对没问题!”建军的语气充满了自信。
“这次可不是小数目啊,建军,你确定?”对方似乎有些不放心。
“我确定!我爸中了个大奖,快六百万!这钱,他还能不给我?”建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得意,“我妹也想分一杯羹,哼,一个家庭妇女,懂什么投资?我爸心里有数,知道谁才是能让钱生钱的人。我已经跟爸说好了,这笔钱,先全部用来投资,等我赚了钱,少不了她的好处。”
“你爸说好了?”
“那当然!”建军的声音拔高了,“他是我爸,他不向着我向着谁?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我端着水杯,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说谎了。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他,要把钱全部给他。他不仅对我撒谎,还对外人撒谎,把我的态度当成他炫耀和获取信任的资本。在他眼里,我这个父亲,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可以被他随意操控的、没有思想的提款机。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气。
还没等我从这阵心寒中缓过来,另一件事,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天,王兰买了一堆东西上门,说是给我换季添置衣物。她一边帮我整理衣柜,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爸,您这房产证,放哪儿了?我帮您收好吧,省得您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万一找不到了呢?”
我心里一紧,警惕地问:“你找房产证干什么?”
王兰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没什么,就是……建军说,他有个朋友是做理财的,说可以用房产做个抵押,能贷出来一笔低息的过桥贷款。这样,咱们就能在彩票奖金到账前,先把厂里的设备给定了。您放心,等奖金一到,马上就还上,对您没任何影响。”
我气得浑身发抖。
他们不仅惦记着那笔还没到手的奖金,现在,连我这套唯一的栖身之所,这套我和老伴辛辛苦苦一辈子才换来的老房子,都算计上了!
“你们……你们简直是疯了!”我指着她,嘴唇都在哆嗦。
王兰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还想解释:“爸,您别生气,我们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为了家好?为了家好,你们就要把我的老本都给掏空吗?!”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把她买来的衣服全都扫到地上,“你给我出去!出去!”
王est兰被我吼得愣住了,随即脸上也挂不住了,撂下一句“爸,您怎么不识好人心呢”,就气冲冲地走了。
我一个人跌坐在沙发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这个父亲的价值,已经被那590万的奖金彻底覆盖了。他们看到的不再是养育他们长大的父亲,而是一个行走的金库。为了撬开这个金库,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那天晚上,建红又打来电话。她没有再哭诉,而是用一种近乎冰冷的语气对我说:“爸,我哥是不是又去找您了?我告诉您,如果您真的把钱都给了他,那以后,您就当没我这个女儿。我不会再登这个家门一步。”
这是威胁。
赤裸裸的,用断绝父女关系来威胁我。
我握着电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电话那头,是我曾经贴心的小棉袄,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可现在,她的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捅进了我最痛的地方。
挂了电话,屋子里一片死寂。
我看着这个我住了几十年的家,墙上还挂着他们小时候的照片。照片里,建军和建红依偎在我身边,笑得天真烂漫。曾几何
时,我们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
可现在呢?
我慢慢地走到抽屉前,拿出那张彩票。灯光下,那串红色的数字,显得那么刺眼,那么狰狞。
它没有带来幸福,没有带来欢笑。它带来的,是猜忌,是贪婪,是亲情的撕裂,是人性的扭曲。
我为了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儿女和睦,家庭幸福。可现在,这笔钱,正在亲手毁掉我最珍视的一切。
如果钱的代价是失去一个家,那我宁愿一贫如洗。
一个清晰而决绝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最终成型。
我拿起电话,查到了省彩票中心的地址和电话。然后,我拿出纸笔,开始写信。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我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就真的要失去我的孩子们,失去我这个家了。
我必须做点什么,来结束这场因为我而起的闹剧。
第5章 兑奖大厅的请求
兑奖的最后一天,我起得很早。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去向。我穿上一件半旧的中山装,这是我最体面的衣服。我把那张彩票,连同我写好的那封信,一起放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郑重地贴身收好。
走出家门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晨光熹微,街道上很安静。我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感觉连日来压在胸口的巨石,似乎都轻了一些。
坐了两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我终于来到了省城的彩票中心。
兑奖大厅里人不多,显得很安静。工作人员穿着统一的制服,彬彬有礼。我走到一个窗口前,心跳得有些快。
一位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女士接待了我。她看到我,微笑着问:“大爷,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从怀里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双手递了过去,声音有些沙哑:“同志,我……我是来兑奖的。”
她接过信封,取出彩票,在机器上扫了一下。电脑屏幕上跳出了一串信息。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语气也变得惊喜和郑重起来:“大爷,恭喜您!您中的是上周二开奖的一等奖!奖金590万!”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大厅里其他几位工作人员都投来羡慕和惊讶的目光。
她引着我走进一间独立的贵宾室,给我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开始准备兑奖所需的各种文件。
“大爷,您真是太幸运了,赶在最后一天来兑奖。您先把这张表格填一下,主要是个人信息,一会儿我们还要核对您的身份证。”她把一份表格和笔递给我。
我握着笔,却没有动。茶杯的热气氤氲着,模糊了我的视线。
她看我迟迟没有动笔,关切地问:“大爷,您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太激动了?”
我摇了摇头,放下笔,抬起头,迎着她关切的目光,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在我心里盘桓了无数次的话。
那位女士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几秒钟,才试探性地问:“大爷,您……您说什么?”
“我说,这笔奖金,我决定放弃了。我不领了。”我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
这下,整个贵宾室都安静了。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她从业这么多年,见过无数中奖者欣喜若狂的样子,却从未见过有人要把这天降的财富拒之门外。
“大爷,您……您不是在开玩笑吧?”她结结巴巴地问,“这可是590万啊!您知道这是多大一笔钱吗?”
“我知道。”我的声音很平静,是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我知道它是一大笔钱。但我也知道,它不是一笔好钱。至少对我的家庭来说,它是一场灾难。”
我把那个牛皮纸信封里,我写的那封信,推到她面前。
“同志,您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她疑惑地拿起信,拆开,仔细地读了起来。
信里,我没有写太多孩子们的争吵和不堪,我只是用一个老父亲最朴实的语言,写了我中奖后的心路历程。我写了我最初的喜悦,写了我对孩子们未来的美好期盼,也写了这笔钱如何像一块巨石,投入我们家平静的湖面,激起了贪婪和纷争的漩涡。
“……我是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了,我这辈子没追求过大富大贵,只希望能看到儿女和睦,家庭平安。可这张彩票,让我的孩子们反目成仇,让我的家濒临破碎。如果得到这笔钱的代价是失去亲情,那我宁愿我们家一辈子都过着清贫但和睦的日子。钱没了可以再挣,家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所以,我恳请你们,允许我放弃这笔奖金。就当我,从来没有中过这个奖。”
信不长,她很快就看完了。看完后,她沉默了很久,再抬起头看我时,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惊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同情,也有敬佩。
她把信轻轻地放在桌上,叹了口气:“大爷,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按照规定,中奖者弃奖,这笔奖金将会被纳入彩票公益金。您真的……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我坚定地点了点头,“把它捐给更需要的人,也好过它来毁了我的家。”
我的决绝,让她意识到我不是在开玩笑。这件事超出了她的处理范围,她立刻向她的领导作了汇报。
很快,一位看起来是主管的男士走了进来。他详细地询问了情况,也看了我写的那封信。他的表情同样严肃而凝重。
“李老师,”他看了信的落款,用尊重的语气称呼我,“您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您的决定也让我们非常敬佩。但是,放弃这么大一笔奖金,兹事体大。我们建议您再冷静地考虑一下。或者,我们可以帮您联系专业的法律顾问和理财顾问,设立一个信托基金,由专业人士来管理这笔钱,按您的意愿,分期、分批地给您的子女,这样也许可以避免很多矛盾。”
这是一个非常理性的建议。但我摇了摇头。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苦笑着说,“根子不在钱怎么分,而在人心。只要这笔钱还在,他们心里的那份贪念就还在,这个家就安生不了。我今天来,不是来寻求解决方案的,我是来做个了断的。”
看着我油盐不进的样子,两位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主管沉吟片刻,说:“李老师,这样吧。我们尊重您的意愿。但按照流程,我们需要您签署一份正式的《放弃领取奖金声明书》,并且需要全程录像作为凭证。我还是希望您能利用我们准备文件的时间,再最后考虑一次。”
我点了点头:“好,我等。”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坐在贵宾室的沙发上,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我看着窗外,天很蓝,云很白。我觉得,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建军打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爸!您去哪儿了?我跟建红都快急死了!您一个人跑哪儿去了?!”电话那头,是建军焦急万分的声音。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就被建红抢了过去:“爸!您没事吧?您别吓我们啊!您在哪儿,我们马上过去找您!”
他们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争执和算计,只有最纯粹的、对一个父亲的担忧。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我哑着嗓子,对他们说出了我的位置。
“爸,您在那儿别动,千万别动!我们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里的那张彩票,心里百感交集。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第6章 真正的奖品
不到一个小时,贵宾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建军和建红冲了进来,他们身后,还跟着王兰和张伟。四个人都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脸上写满了惊慌和后怕。
“爸!”
“爸!”
他们看到安然无恙坐在沙发上的我,仿佛才松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地喊了出来。
建红的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她几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爸,您吓死我了!您怎么一个人跑到省城来了?您有什么事,跟我们说啊!”
建军也站在一旁,眼圈通红,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是一个劲地看着我。
工作人员看到这个场面,很识趣地暂时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我们一家人。
我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还是建红,她看到了桌上那份还没来得及收走的《放弃领取奖金声明书》,标题那几个加粗的大字,像针一样刺进了她的眼睛。
她愣住了,拿起那份文件,难以置信地读着,越读脸色越白。
“爸……您……您要把钱扔了?”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建军也凑了过去,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解,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恐慌。
“为什么?”他沙哑地问,“爸,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着他们,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因为,我怕。我怕再不这么做,我就要没有儿子,没有女儿,没有家了。”
我把这十天来我的所见所闻,我的痛苦和挣扎,我的心寒和绝望,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我没有指责谁,也没有抱怨谁,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中奖的那天晚上,我以为我能给你们带来幸福。可我错了。这笔钱,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每个人心里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它让你们忘了我们是一家人,忘了你们是亲兄妹。你们为了它,互相攻击,互相算计,甚至用亲情来要挟我。建军,你跟你朋友说,我答应把钱都给你了。建红,你跟我说,如果我不给你一半,你就不认我这个爸了。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说的这些话,比刀子还伤人?”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他们心上。
建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低下头,不敢看我。
建红的哭声更大了,她蹲在地上,泣不成声:“爸,对不起……我错了……我们都错了……”
王兰和张伟也站在一旁,满脸羞愧,头都快埋到胸口里了。
“我这辈子,没给你们留下什么金山银山,但至少,我努力给了你们一个温暖的家。”我继续说,“我以为,亲情,和睦,才是一个家最宝贵的东西。可现在看来,在几百万面前,这些东西,一文不值。”
“不是的!爸,不是的!”建军突然“噗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下了。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爸,是我混蛋!是我被钱迷了心窍!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妹妹!您别不要这钱,更别不要我们啊!这钱是您的,您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们再也不争了,再也不抢了!求求您,爸!”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
建红也哭着跪了下来,抱着我的腿:“爸,我们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您别做傻事。我们不要钱了,我们只要您好好的,只要我们这个家好好的。”
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一双儿女,我的心,像是被泡在了又酸又涩的苦水里,疼,但又有一丝暖流在涌动。
我一直以为,他们已经变成了我不认识的陌生人。可现在我才明白,他们只是被突如其来的财富冲昏了头脑,内心里最珍贵的东西,并没有完全泯灭。
我的“弃奖”决定,像一盆冰水,把他们从贪婪的梦中彻底浇醒了。
彩票中心的主管和工作人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进来。他们看着眼前这幅景象,也是感慨万千。
主管走到我身边,轻声说:“李老师,您看……这……”
我扶起建军和建红,擦了擦眼角的泪,对主管说:“同志,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然后,我转过身,看着我的孩子们,郑重地宣布了我的最终决定。
“这笔奖金,我还是要领。但是,它不属于你们任何一个人,它属于我们这个家。”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出了我的方案:
首先,拿出五十万,以我过世老伴的名义,捐给市里的贫困学生助学基金。这是为了告诉孩子们,财富的意义,不止是占有,更是责任。
其次,拿出两百万,给建军。但这笔钱不是无偿赠予,而是我作为父亲,投资给他的。他需要制定详细的还款和分红计划。我要让他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责任和担当,比金钱更重要。
再拿出两百万,给建红买学区房。但这笔钱,同样是借给他们的,需要他们夫妻俩在未来慢慢偿还。我要让他们懂得,幸福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而不是依赖不劳而G的馈赠。
剩下的钱,由我保管。一部分作为我的养老金,另一部分,作为家庭的应急基金。
“我这么做,你们有意见吗?”我问他们。
四个人,都拼命地摇头。
建军哽咽着说:“爸,您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听。别说借,就算您不给我们一分钱,我们也认。只要您好好的,家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建红也擦干眼泪,重重地点头:“哥说得对。爸,是我们错了。”
看着他们终于达成了共识,我心里那块悬了十天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那天,兑奖手续办得很顺利。走出彩票中心的时候,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不再像来时那样沉重。建军和建红坐在一起,虽然还是有些尴尬,但已经开始小声地交谈,商量着回家后,要给我做一顿什么样的“赔罪宴”。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很平静。
我知道,那590万,不是我中的唯一的奖。
今天,我站在这里,看着我的一双儿女重新找回了迷失的本心,看着我们这个家在破碎的边缘被重新粘合。
这,才是我这辈子中的,最大、也最珍贵的奖品。
来源:缤纷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