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没有在门后顶上椅子,睡得格外安稳。顾先生房间里传来的,也不再是压抑的咳嗽,而是一段若有若无的、很多年前的老歌。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没有在门后顶上椅子,睡得格外安稳。顾先生房间里传来的,也不再是压抑的咳嗽,而是一段若有若无的、很多年前的老歌。
在此之前的整整半年,八千块的月薪和那扇不能上锁的门,像天平的两端,日夜在我的心里拉扯。一边是儿子高昂的学费和我的尊严,另一边是那个五十岁男人沉默的背影和他古怪的要求。
我猜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让我在深夜里辗转难眠,直到他终于开口,我才知道,那扇门背后藏着的,不是龌龊,而是一个男人无法走出的、被时间封锁的绝望。
思绪拉回到半年前,我第一次踏进这个家的时候。
第1章 一个古怪的要求
“陈姐,我姓顾,叫顾远山。家里的情况,中介应该都跟你说清楚了。”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五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熨帖的灰色居家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甚至带了点银霜的鬓角都显得很有章法。他不算高大,但身形挺拔,说话的语速不快,字与字之间留着恰到好处的空隙,听着不压迫,却也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距离感。
我叫陈秀莲,今年四十二,从老家来城里打拼快二十年了。做过餐馆服务员,进过厂,最后还是觉得做家政保姆最安稳。我手脚麻利,烧的家常菜味道也不错,在中介那儿口碑一直挺好。
这份工是中介的王姐特地给我留的。她说,雇主是个单身多年的男人,不抽烟不喝酒,生活极度规律,就是有点洁癖,人也严肃了点。最关键的是,工资高。一个月五千,住家,月休四天。
五千,对我来说是笔不小的数目。我儿子李明博正在读高二,正是花钱的时候,光是补课费一个月就得两千多。前夫几年前就断了联系,指望不上,一切都得靠我自己。
顾远山的家,窗明几净得像个样板间。一百四十多平的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像是用尺子量过。客厅的茶几上,除了一个遥控器和一个杯垫,再无他物。这让我这个即将上岗的保姆,心里有点打鼓,感觉自己一呼一吸都能弄脏这里的空气。
“顾先生,您放心,我一定把家里打理好。”我拘谨地站在玄关,手里还攥着那个装换洗衣物的布包。
他点点头,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来,领着我往里走。“你的房间在那边,朝南,带一个独立卫生间。平时我工作忙,一日三餐需要你准备。打扫卫生的标准,就按照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我跟着他穿过客厅,心里暗暗咋舌。这条件,比我之前做过的任何一家都要好。我那间房,怕是比我老家的堂屋还大。
他推开门,一股淡淡的阳光味道扑面而来。房间里床、衣柜、书桌一应俱全,床上铺着崭新的被褥。
“东西先放下吧。”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我们谈谈最后一个要求。”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题来了。中介王姐提过一嘴,说顾先生有个“小小的特殊要求”,但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只说让我自己跟雇主谈。
我转过身,有些紧张地看着他:“顾先生,您说。”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没有看我,而是落在了我房间的门锁上。那是一个很常见的黄铜色球形锁,中间有个小小的按钮,一按就能反锁。
“陈姐,我这里规矩不多。只有一条,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要锁门。”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
什么?不锁门?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反问:“您是说……房门?”
“对。”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明天早上喝粥”一样自然,“不光是反锁,最好连门都不要关严,留一条缝。”
我怔在原地,手脚瞬间变得冰凉。一个单身男人,要求住家保姆晚上睡觉不锁门,这……这简直就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荒唐情节。我的第一反应是遇到了坏人,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惊恐和疑虑,终于把视线转向我,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浮,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或者说是……疲惫。
“陈姐,你别误会。”他开口解释,声音依旧没有波澜,“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为了让你安心,我可以在你原有的工资基础上,每个月再加三千块钱。”
五千,加三千,就是八千。
八千块一个月,在保姆这个行当里,绝对是高薪了。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我混乱的脑子里炸开了花。我能想象到,有了这笔钱,儿子不用再去挤公交,可以坐地铁上学;他念叨了很久的那双名牌球鞋,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给他买下;甚至过年回家,我都能给父母包个像样的大红包。
可是,代价是晚上不能锁门。
我的尊严和我的窘迫,在这一刻展开了激烈的搏斗。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一丝不轨的企图。但是没有,他的表情严肃得近乎刻板,眼神清澈坦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
“为什么?”我几乎是脱口而出。问完我就后悔了,哪有保姆这样质问雇主的。
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
“这是工资卡,每个月一号我会把钱打进去。密码是六个八。这个月的,我已经提前存进去了。你如果同意,现在就可以留下。如果不同意,就当……我没说过,你可以随时离开,卡里的钱算是我补偿你的时间。”
说完,他把卡放在了门边的鞋柜上,转身走回了客厅,留给我一个沉默的背影。
我站在房间里,心里乱成一团麻。走?八千块的工资,打着灯笼都难找。留下?这扇不能上锁的门,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惧。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城市很大,灯火辉煌,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陈秀莲亮的。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是我和儿子的合影,他笑得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我想起了他上次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报一个物理竞赛的辅导班,说班里的尖子生都去了。我当时含糊地搪塞了过去,因为那个辅导班一学期的费用就要四千。
我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尊严固然重要,但在现实面前,有时候它脆弱得不堪一击。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拿起了那张银行卡。卡片冰凉,却又重得烫手。
我对自己说,陈秀莲,你怕什么?你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什么没见过。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大不了拼了。再说,万一……万一他真的只是个有点怪癖的好人呢?
我走出房间,顾远山正坐在沙发上看一份文件,头也没抬。
“顾先生,”我鼓起勇气,声音有点发干,“我……我留下。”
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快得让我抓不住。
“晚饭简单点就行,我不挑食。”他说完,又低下了头。
那一晚,我做了三菜一汤。吃饭的时候,两人全程无话。饭后我收拾完厨房,洗漱完毕,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习惯性地想去拧门锁,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锁门,甚至按照他的要求,虚掩着,留了一指宽的缝隙。
夜里,我几乎没怎么睡。我把一把椅子死死地顶在门后,手里攥着手机,随时准备拨打110。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客厅里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在为我的恐惧倒计时。
我竖着耳朵,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我能听到他翻身的细微声响,能听到他夜里起来喝水的脚步声。他的脚步很轻,走到客厅,又走回去,没有在我的门口停留哪怕一秒钟。
后半夜,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却做了一夜的噩梦。梦里,总有一双眼睛在门缝外窥视着我。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顾远山已经晨练回来了,正在客厅看报纸。
他见我出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早饭喝粥。”
仿佛昨晚那个古怪的要求,和那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都只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第2章 一碗面的距离
日子就在这种微妙的、夹杂着戒备和揣测的氛围中,一天天滑了过去。
一个月下来,我发现顾远山这个人,除了那个古怪的要求,简直是模范雇主。他不挑食,不找茬,甚至可以说,他根本不在意我做了什么。只要家里保持着他习惯的整洁,三餐准时出现在餐桌上,他就没有任何意见。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度过,偶尔会出门,回来时身上会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我猜他可能是在医院或者什么研究机构工作。
他是个极度沉默的人。我们之间每天的对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而且基本都围绕着“吃什么”和“需不需要打扫书房”展开。他从不问我的私事,我也很识趣地不打探他的生活。
这个家里,安静得像一座孤岛。而我和他,是岛上仅有的两个居民,隔着一片无形的海,遥遥相望。
唯一让我感到不安的,依旧是那扇不能上锁的门。
我依旧每天晚上用椅子顶着门,手机放在枕头下。虽然一个月来相安无事,但那种悬在心里的恐惧感,从未消散。我甚至摸清了他的作息规律,他每晚十二点准时睡觉,凌晨三点左右会起夜一次,早上六点起床。他的脚步声,我已经熟悉到可以分辨出他走到了家里的哪个位置。
他从未在我的房门前有过任何停留。那道门缝,对他而言,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这让我更加困惑。一个正常的男人,为什么要提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要求?如果不是为了满足某种窥探的欲望,那又是为了什么?这三千块钱,挣得我心里发毛。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地响。我给儿子打完电话,问了问他的学习情况,心情有些低落。明博在电话里抱怨学校的伙食不好,说想吃我做的番茄鸡蛋面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心里一阵发酸。为了生活,我错过了太多陪伴他成长的时间。
这时,我听到书房的门响了。顾远山走出来,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陈姐,麻烦帮我煮一碗面,清淡点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您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我关切地问。
他摆了摆手,“老毛病了,胃疼。吃点热乎的就好。”
我连忙进了厨房。打开冰箱,看到还有两个番茄和几个鸡蛋,便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儿子的话。我决定就做一碗番茄鸡蛋面。这是我的拿手绝活,先用热油把葱花爆香,再下切碎的番茄,炒出红亮的汤汁,最后淋上金黄的蛋液,盖在煮得恰到好处的手擀面上。
面条端上桌时,香气瞬间溢满了整个餐厅。
顾远山坐在餐桌前,看着那碗面,愣住了。
他没有立刻动筷子,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流淌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复杂,深沉,像是在透过这碗面,看很远很远的地方。
“怎么了,顾先生?不合胃口吗?”我有些不安地问。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拿起筷子,夹起一小撮面条,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
他咀嚼得很慢,仿佛在品尝什么稀世珍品。吃着吃着,他的眼眶,竟然慢慢地红了。
我吓了一跳,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因为一碗面,红了眼睛。这画面,太过震撼。
“顾先生,您……”
他没说话,只是对我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然后,他低下头,一口一口,极其认真地,把那一大碗面,连汤带水,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他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抬头对我说:“谢谢你,陈姐。面很好吃。”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郑重的语气跟我说话。也是第一次,我从他那张万年不变的严肃面孔上,看到了一丝温情。
“您喜欢就好。”我连忙收拾碗筷。
那天晚上,他的胃似乎真的好了很多。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心里却不像往常那样紧绷。我想着他吃面时那个落寞又悲伤的眼神,心里的某个角落,忽然就软了一下。
我开始觉得,他或许不是一个怪人,只是一个有故事的、孤独的男人。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在饭点出现的“影子雇主”。有时我打扫卫生,他会从书房走出来,提醒我哪个盆栽该浇水了。我买菜回来,他也会顺口问一句今天的菜价。
他依旧沉默寡言,但那层包裹在他身上的、冷硬的冰壳,似乎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我也渐渐发现了他生活中的一些细节。比如,他从不看电视里的家庭伦理剧,只看新闻和纪录片。他的书房里,有一个上了锁的抽屉,我打扫时从不敢碰。还有,他家的相册,只有他年轻时的单人照,没有一张全家福。
这个房子里,没有任何关于一个“女主人”的痕迹。
我开始猜测,他是不是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或者,他爱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个关于“不锁门”的疑问,像一根刺,依旧扎在我心里。但我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把它和龌龊的想法联系在一起了。我隐隐觉得,这个要求的背后,一定藏着一个属于顾远山自己的,不能轻易触碰的秘密。
而我,一个拿钱办事的保姆,没有资格去探寻。我能做的,就是继续每晚用椅子顶着门,然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猜测和同情。
直到我儿子李明博的突然到访,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
第3章 被撞破的秘密
那天是周六,我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饭,门铃突然响了。
我有些疑惑,顾远山今天出门了,应该不会这么早回来。我通过猫眼一看,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我的儿子李明博。
他背着一个大书包,一脸风尘仆仆,看到我开门,立刻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妈!我来给你个惊喜!”
“你这孩子,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就跑来了?学校不是要补课吗?”我一边惊喜地把他拉进来,一边嗔怪道。
“调课了,这周休息。”他一边换鞋,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子,“妈,你这工作环境可以啊,比咱们家大多了。”
我心里一阵紧张,连忙示意他小声点。“小点声,这是雇主家。”
我把他安顿在客厅,给他倒了杯水,心里却七上八下的。顾远山不喜欢家里有外人,这我是知道的。之前中介王姐就提醒过,说这位顾先生有洁癖,也不喜热闹。儿子突然跑来,万一他回来不高兴,会不会把我辞了?
“妈,你做什么好吃的呢?香死我了。”明博说着就要往厨房凑。
“你给我老实坐着,马上就吃饭了。”我把他按在沙发上,心里盘算着,等吃完饭,就赶紧让他回学校去。
可偏偏事不凑巧,我这边饭菜刚上桌,顾远山就回来了。
他推门进来,看到客厅里凭空多出的一个半大小子,明显愣了一下,眉头下意识地蹙了起来。
我赶紧迎上去,尴尬地解释:“顾先生,这是我儿子明博,学校今天调课,他……他来看看我。”
明博也很懂事,立刻站起来,有些拘谨地喊了一声:“叔叔好。”
顾远山的目光在明博身上停留了几秒,那是一种审视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对我说:“陈姐,我书房还有事,午饭不吃了。”
说完,他径直走向书房,关上了门。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我心里又急又窘,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
“妈,你这老板……好严肃啊。”明博小声嘀咕了一句。
“别乱说话,赶紧吃饭。”我心里烦乱,也没了好脸色。
这顿饭,我们母子俩吃得食不知味。我心里一直悬着,担心顾远山会出来让我结工资走人。
好不容易吃完饭,我催着明博赶紧收拾东西回学校。明博虽然不情愿,但也看出了我的为难,只好答应了。
“妈,我晚上住一晚再走呗,车票都买好了,是明早的。”他临走前,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请求。
我心里一软,儿子大老远跑来看我,连一晚都不让住,也太不近人情了。可一想到顾远山那张冷冰冰的脸,我又犹豫了。
正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顾远山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让他住下吧。”他把信封递给我,“这里是一千块钱,带孩子出去转转,买点需要的东西。”
我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顾先生,这……这怎么行?”我连忙推辞。
“拿着吧,就当是我这个做叔叔的,给孩子的见面礼。”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似乎没有了之前的不悦。
我只好收下,心里五味杂陈。
那天下午,我带着明博去了市中心的商场,给他买了他念叨了很久的那双球鞋,还吃了顿大餐。明博高兴得不得了,我看着他开心的样子,心里对顾远山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晚上回到家,顾远山已经吃过晚饭,又回了书房。我给明博收拾了我的房间,让他睡床上,我自己在地上打个地铺就行。
“妈,不用,我睡沙发就行。”明博心疼我。
“沙发硬,你睡不好。听话,赶紧去洗澡睡觉。”我坚持把他推进了我的房间。
安顿好儿子,我收拾完客厅,准备去洗漱。经过我房门口时,我看到明博正站在门边,盯着那个球形门锁发呆。
“看什么呢?”我走过去问。
“妈,”他转过头,一脸困惑地看着我,“你这门……怎么不能反锁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房间的门锁,那个反锁的按钮早就被顾远山找人拆掉了,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小孔。这件事,我一直没跟儿子提过。
“坏……坏了吧。”我支支吾吾地撒了个谎。
“坏了就找人修啊。”明博伸手拧了拧门把手,“一个女的自己住,门都锁不上,多不安全啊。你那个老板也真是的,这么点小事都不知道管管。”
“行了,你别管了,赶紧睡觉。”我把他推进房间,心里一阵发虚。
“不行,妈,这事必须得管。”明博的犟脾气上来了,“我去找他说。”
说着,他竟然真的转身就要去敲书房的门。我吓得魂飞魄散,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死死地捂住他的嘴。
“你疯了!不许去!”我压低了声音,又急又怕。
“妈,你怕什么啊?这是合理要求!”明博挣扎着,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们的争执声,显然惊动了书房里的人。
书房的门,开了。
顾远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们母子俩在走廊上拉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明博看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挣开我的手,大声说道:“叔叔,我妈房间的门锁坏了,您能不能找人修一下?她一个女人家,晚上睡觉门都锁不上,太危险了!”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这个秘密,这个我小心翼翼维护了几个月的、脆弱的平衡,就这么被我儿子不管不顾地,当众戳破了。
我甚至不敢去看顾远山的脸。我等着他的雷霆之怒,等着他让我立刻卷铺盖走人。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并没有到来。
我只听到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声音。
我睁开眼,看到顾远山缓缓地走了过来。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明博,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扇虚掩的房门上。
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悲伤。那是一种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巨大的悲伤,像潮水一样,瞬间将他整个人淹没了。
“门……不是坏了。”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我让人拆的。”
第4章 尘封的往事
“什么?是你让人拆的?”李明博的音量瞬间拔高,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不可思议,“叔叔,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凭什么不让我妈锁门?”
我吓得一把捂住明博的嘴,几乎是在哀求:“明博,别说了,你别说了!”
我转头看向顾远山,脸色惨白,连连道歉:“顾先生,对不起,对不起,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以为他会发火,会把我们赶出去。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失掉了灵魂的雕像。走廊的灯光从他头顶打下来,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看了看激动的明博,又看了看惶恐不安的我,最后,目光再次落回到那扇门上。
“你跟我来。”他哑着嗓子,对我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走进了客厅。
我让明博先进房间,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许再出来。然后,我怀着一种即将接受审判的忐忑心情,跟着顾远山走到了客厅的沙发前。
他没有开大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他坐进沙发里,整个人都陷了进去,显得疲惫而脆弱。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摸出了一包烟和打火机。这是我来这里几个月,第一次见他抽烟。
他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愈发模糊不清。
“陈姐,坐吧。”
我依言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连大气都不敢出。
“让你儿子别担心,”他弹了弹烟灰,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是坏人。”
“我知道,顾先生,我知道的……”我连忙说。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你不知道。如果知道,你就不会每晚都用椅子顶着门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人当场抓住了最隐秘的心事。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我那些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小动作,在他眼里,或许就像孩童的把戏。
“对不起……”我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掐灭了烟,然后抬起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认真的眼神看着我,“陈姐,今晚,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知道,那个困扰了我几个月的谜团,终于要解开了。
“我曾经……也有一个家。”他的声音悠远,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妻子,还有一个女儿。”
我的呼吸一滞。我一直以为他是单身,没想到……
“我妻子叫苏晴,是个中学老师。我们是大学同学,感情一直很好。女儿叫月月,活泼可爱,笑起来眼睛像月牙。”他一边说,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旧得发亮的皮夹。
他打开皮夹,从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
他把照片递给我。
我接过来,照片上,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抱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笑得灿烂如花。背景,似乎就是在这个客厅里。只是那时候的客厅,沙发上搭着卡通的毯子,墙上贴着孩子的奖状,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照片上的女人,就是苏晴。那个小女孩,就是月月。
“很漂亮,是吗?”他问。
我用力地点点头。
“月月五岁那年,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他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医生说,要好好养着,不能受刺激,不能剧烈运动。从那天起,苏晴就辞了职,全心全意地在家照顾女儿。”
“为了给月月治病,我拼命地工作,开公司,接项目,没日没夜地出差。我想着,多挣点钱,就能给她最好的治疗,让她能像正常孩子一样长大。”
“那几年,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回来,月月都睡了。每次走,月月还没醒。家里的一切,都压在了苏晴一个人身上。”
他说到这里,又点了一支烟。这一次,他的手抖得有些厉害。
“出事那天,我在外地开一个很重要的会。前一天晚上,苏晴给我打电话,说她有点不舒服,头晕,心慌。我让她赶紧去医院,她说没事,老毛病了,睡一觉就好。”
“她还嘱咐我,让我放心开会,家里有她。她说,等我回来,她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番茄鸡蛋面。”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那碗番茄鸡蛋面……
“第二天,我开完会,给她打电话,没人接。打家里的座机,也没人接。我心里慌了,立刻订了最早的航班往回赶。”
“等我用钥匙打开家门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他的声音,在此刻彻底碎裂了。
“我冲进卧室,门是反锁的。我疯了一样地撞门,把肩膀都撞脱臼了,才把门撞开。”
“苏晴倒在床边,手机掉在地上。月月……我的月月,缩在妈妈的怀里,身体已经凉了。”
“法医说,苏晴是突发性心肌梗死。她在倒下前,可能想给我打电话,但是没来得及。而月月,是因为心脏病发作,加上惊吓过度……跟着她妈妈一起去了。”
“如果……如果那天晚上,那扇门没有锁,哪怕只是虚掩着……邻居或许能听到月月的哭声。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电话打不通就往回赶……如果我平时能多关心她一点,让她及时去检查……”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在深夜的客厅里,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那些压抑了多年的悔恨、痛苦和自责,在这一刻,尽数决堤。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么沉默,为什么家里收拾得像个没有烟火气的样板间,为什么他看到那碗番茄鸡蛋面会失态,为什么……他会提出那个让我恐惧了几个月的、不许锁门的要求。
那扇不能上锁的门,不是为了防备我,而是为了防备他自己。
他害怕悲剧重演。他害怕这个屋子里,再有一个生命,在紧锁的门后,无声无息地逝去,而他却无能为力。这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无法摆脱的恐惧。
那三千块钱,不是收买,不是交易,而是一个内疚的灵魂,对我这个闯入者,所能给出的、最笨拙的补偿和歉意。
第5章 门后的世界
那一晚,客厅里的灯亮了很久。
顾远山把他积压在心里十年的故事,断断续续地,全都告诉了我。
自从妻女去世后,他就卖掉了原来的公司,换了现在这份清闲但规律的工作。他把家里所有关于她们的痕迹都收了起来,只留下那张照片,贴身放着。他以为只要眼不见,心就不会那么痛。
可他错了。这个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回忆。他甚至不敢在卧室里睡觉,常年睡在书房的折叠床上。因为那间主卧,就是苏晴和月月离开的地方。
他变得沉默寡言,有严重的洁癖,因为苏晴生前最爱干净。他把生活过成了一张精准的时刻表,因为他害怕任何一点失控,都会让他想起那个彻底失控的下午。
“前几年,我也请过保姆。”他抽完最后一支烟,声音已经平静了许多,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但她们都待不长。我提出那个要求,她们都以为我是变态,有一个还报了警。”
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心里一阵酸楚。
“后来,我就习惯一个人了。只是年纪大了,胃不好,有时候疼起来,连下床烧水的力气都没有。”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所以,才又动了请人的念头。陈姐,让你受惊了。”
我摇了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顾先生,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误会您了。”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恐惧、猜疑、戒备,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同情和理解。原来在那张冰冷严肃的面具下,藏着这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摆了摆手,站起身来。“很晚了,去睡吧。明天……让你儿子多玩一天,我来安排。”
说完,他便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了书房。那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无比孤单和萧索。
我回到房间,明博还没睡,正焦急地等着我。
“妈,怎么样?他没为难你吧?”
我摇摇头,把刚才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儿子。明博听完,也沉默了。他愣愣地看着那扇没有锁的门,眼神里,愤怒早已褪去,只剩下同情和震撼。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怪不得他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我跟他女儿,应该差不多大吧。”
我点点头,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妈,”明博忽然抬头看着我,一脸认真地说,“以后,你别用椅子顶门了。”
我看着儿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晚,是我来顾家的几个月里,第一次没有在门后顶上椅子。我睡得格外安稳,因为我知道,门外没有危险,只有一个需要被理解的、孤独的灵魂。
第二天,顾远山像是变了个人。
虽然话依旧不多,表情依旧严肃,但他身上的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消散了很多。
他亲自开车,带着我和明博,去了城郊的海洋馆。那是明博一直想去,但我因为票价太贵,一直没舍得带他去的地方。
一路上,他会主动问明博一些学习上的事情,虽然语气还是有些生硬,但能看得出,他很努力地在尝试交流。明博也很懂事,不再像昨晚那样针锋相对,而是乖巧地回答着他的问题。
在海洋馆里,看到那些色彩斑斓的鱼群,明博兴奋得像个孩子。顾远山站在我们身后,静静地看着,嘴角偶尔会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笑。
我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他的月月。如果月月还在,现在也该是明博这个年纪,或许也会这样,拉着他的手,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中午,他带我们去了一家很不错的餐厅。吃饭的时候,他给明博夹菜,还对他说:“多吃点,男孩子长身体的时候。”
那语气,像一个寻常的长辈,关心着自家的晚辈。
下午回到家,明博要回学校了。临走前,他走到顾远山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叔叔,昨天晚上的事,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冲动。”
顾远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温和了许多:“没事。好好学习。”
送走明博,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但这一次,安静中,似乎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晚上我做饭的时候,顾远山走进了厨房。
“陈姐,”他站在我身后,有些不自然地说,“以后,你想锁门,就锁吧。没关系的。”
我正切菜的手顿了一下,转过身看着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了,顾先生。我不怕了。”
他看着我,愣了很久,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有释然,也有感激。
从那天起,这个家,开始有了温度。
第6章 冰山消融
那扇门,成了一个无声的契约。他不再要求,我也不再设防。它就那样,每晚虚掩着,像是一条连接我们这两个孤单世界的通道。
顾远山的话,依然很少。但他开始走出书房了。
有时我拖地,他会默默地把挡路的椅子搬开。有时我看电视,他会从书房出来倒水,然后站在客厅里,陪我看上一小段。虽然他看的依旧是新闻,我看的是家长里短的电视剧,画面和声音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那种感觉很奇妙。这个房子,不再像以前那样,被一道无形的墙分割成两个独立的空间。
他书房那个上了锁的抽屉,也打开了。
有一次我进去打扫卫生,看到抽屉是开着的。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商业机密,只有一沓厚厚的画。画上,全都是一个小女孩。她在公园里放风筝,在海边捡贝壳,在灯下写作业……画笔稚嫩,色彩斑斓,每一张画的右下角,都签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月月。
旁边,还放着一个很旧的MP3。
我没敢多看,退了出来。但我的心,却被那些画填得满满的,又酸又软。
几天后,是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我把家里的被子都抱出去晒了。顾远山那天没有出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捧着一本书看。
我忙完后,给自己泡了杯茶,也坐在了另一头的沙发上。
我们俩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个看书,一个喝茶,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和被子晒过后的暖香。
“陈姐,”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想不想听听歌?”
我有些意外,点了点头。
他起身走进书房,拿出了那个旧MP3,接上了一个小小的蓝牙音箱。
很快,一段熟悉的旋律,缓缓地在客厅里流淌开来。
是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歌声婉转,带着旧时光特有的温柔。顾远山的眼神,也随着歌声,变得异常柔软。
“这是苏晴最喜欢的歌。”他轻声说,“以前,她经常抱着月月,一边摇着,一边哼这首歌。月月的名字,也是因为她喜欢这首歌才取的。”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我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一个温柔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女儿,一个曾经无比幸福的家。
“月月会弹钢琴。她弹得最好的,就是这首。”他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她说,等她长大了,要弹给爸爸妈妈听一辈子。”
可是,她的人生,永远地停留在了五岁。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顾远山睁开眼,眼角有些湿润。他看向我,忽然问:“陈姐,你儿子……学习好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答道:“还行,就是有点偏科,物理不太好。”
“男孩子,物理是关键。”他想了想,说,“我大学是学物理的。如果他不介意,周末可以让他过来,我帮他看看。”
我的心,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包裹。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帮明博补课。
“那……那怎么好意思?太麻烦您了。”我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不麻烦。”他摇摇头,“家里……也该有点年轻人的声音了。”
从那以后,每个周末,明博都会背着书包来到顾家。
起初,他还很拘谨。但顾远山讲题,条理清晰,深入浅出,比学校的老师讲得还要透彻。几道难题下来,明博彻底服了,一口一个“顾叔叔”,叫得比谁都亲。
他们俩经常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下午。我在厨房准备晚饭,能听到里面传来他们讨论问题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几声笑声。
每到这时,我都会停下手中的活,靠在厨房门口,静静地听着。那声音,像是一缕阳光,穿透了这栋房子多年的阴霾,让每一个角落都变得温暖起来。
顾远山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虽然依旧很淡,但不再是那种礼貌性的、疏离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暖意的笑。
他会和明博下棋,会考校他的功课,甚至有一次,明博的校服破了,他拿出针线盒,亲自帮他缝补。那手法,娴熟得让我都有些自愧不如。
“以前苏晴和月月的衣服,都是我补的。”他一边缝,一边淡淡地说。
我看着他低头穿针引线的侧脸,灯光下,他花白的鬓角显得格外柔和。我忽然觉得,他不是我的雇主,更像一个……家人。
一个周末,明博补完课,赖着不走,非要留下来吃晚饭。
我做了他最爱吃的红烧肉,还特地给顾远山煲了养胃的汤。
饭桌上,明博讲着学校里的趣事,把我和顾远山都逗笑了。吃完饭,顾远山主动提出,要检查明博的物理作业。
我收拾完碗筷,走过书房门口,看到他们俩,一个坐在书桌前,一个站在旁边,头碰着头,正在研究一道复杂的电路图。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屋内的灯光温暖而明亮。那一刻的画面,和谐得像一幅画。
我悄悄地退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个家。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变。家具还是那些家具,摆设还是那些摆设。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空气里,不再是死寂和压抑,而是流淌着淡淡的烟火气。墙壁,不再冰冷,而是被欢声笑语浸润得温暖。
而这一切变化的开始,只是因为,一个男人,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自己心里那扇紧锁的门。
第7章 最好的距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年底。
明博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物理竟然考了班级第三,总成绩也冲进了年级前五十。他拿着成绩单,第一时间就冲到了顾家。
“顾叔叔!我考好了!”他兴奋得满脸通红。
顾远山接过成绩单,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拍了拍明博的肩膀,说:“不错,继续努力。”
那天晚上,顾远山破天荒地从酒柜里拿出了一瓶红酒,说要庆祝一下。
他给我和明博都倒了一点点。
“陈姐,这一年,辛苦你了。”他举起杯,对我说。
“不辛苦,顾先生,是我该谢谢您。”我由衷地说,“要不是您,明博的成绩也不会进步这么快。”
“是这孩子自己聪明,也肯用功。”他笑着看向明博,“以后有什么打算?想考哪所大学?”
明博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考您毕业的那所大学,也学物理。”
顾远山的眼神,瞬间亮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欣慰、喜悦和一丝怅然的复杂光芒。
“好,有志气。”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开心。三个人,就像一家人一样,聊着过去,也聊着未来。
过年前,我准备回老家几天。临走前,顾远山给了我一个厚厚的红包,说是给我的年终奖。另外,还给明博包了一个大红包,让他买学习资料。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心里盘算着,这笔钱,足够我把家里那间漏雨的老屋好好修缮一下了。
“家里……我会找钟点工打扫。”他送我到门口,有些不自然地说,“你……过完年,还回来吧?”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不确定的、带着请求的语气问我。
我笑了,用力地点点头:“回来。明博的物理,还得您多费心呢。”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也笑了。
回到老家,父母看到我气色红润,精神状态也比以前好了很多,都替我高兴。我用顾远山给的奖金,请人把屋顶和墙壁都翻新了一遍,还给二老添置了新的家电。
村里的人都羡慕我,说我在城里找到了好工作,遇到了贵人。
我只是笑笑。他们不知道,这份工作背后,曾经有过怎样的心惊胆战。但现在,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除夕夜,一家人围着看春晚。我的手机响了,是顾远山发来的一条短信。
“陈姐,新年快乐。祝阖家安康。”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心里暖融融的。
我回了一句:“顾先生,也祝您新年快乐,万事顺意。”
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今晚的饺子,我包了您爱吃的白菜猪肉馅。”
很快,他回复了过来:“好。等你回来,做给我吃。”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所谓的家,或许并不仅仅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地方。两个孤独的灵魂,相互取暖,彼此慰藉,也能撑起一个家的温度。
年后,我回到了顾家。
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样,整洁,安静。只是茶几上,多了一盆水仙,已经开花了,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顾远山瘦了些,但精神很好。
日子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平淡,却又温馨。
我依旧做我分内的工作,打扫卫生,一日三餐。他依旧看他的书,做他的研究。明博依旧每个周末来补课。
那扇门,我再也没有想过去锁上它。有时候起夜,我看到他书房的灯还亮着,会过去轻轻敲敲门,提醒他早点休息。他也会在我感冒的时候,默默地把姜汤煮好,放在我的房门口。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我们从不谈论那段悲伤的往事,也从不触及彼此的私人生活,但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对方。
这是一种超越了雇佣关系的情感,更像是一种……相依为命的亲情。
我们保持着最好的距离,不远不近,却足以温暖彼此。
第8章 心里的那扇门
又是一年夏天,蝉鸣聒噪。明博迎来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大考——高考。
考试那几天,顾远山比我还紧张。他亲自开车接送明博,在考场外顶着烈日,一等就是几个小时。我给他送水送饭,看到他被汗水浸湿的衬衫后背,心里感慨万千。
明博也很争气,发挥得非常出色。
出成绩那天,我们三个人守在电脑前,当看到那个远超一本线的分数时,明博激动得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了顾远山。
“顾叔叔!我考上了!我能上您的大学了!”
顾远山也激动得眼眶发红,他用力地拍着明博的后背,连声说:“好!好!好!”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为了庆祝,顾远山在一家星级酒店订了包间,请我们母子俩吃饭。席间,他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明博。
“这是给你的升学礼物。”
明博打开一看,是一台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
“顾叔叔,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明博连忙推辞。
“拿着。”顾远山把电脑推到他面前,语气不容置喙,“这是你应得的。以后上了大学,做课题、查资料,都用得上。”
他顿了顿,又看向我,眼神无比真诚:“陈姐,这两年,谢谢你。也谢谢明博。是你们,让这个家……又像个家了。”
我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明博去大学报到那天,顾远山坚持要送他。
火车站台上,人来人往。顾远山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帮明博整理着行李,一遍遍地嘱咐他要注意身体,要和同学搞好关系,要好好学习。
明博的眼睛也红了,他用力地点着头。
火车即将开动,明博上了车,从窗口探出头来,对我们挥手。
“妈!顾叔叔!你们回去吧!我会常给你们打电话的!”
顾远山站在原地,一直挥着手,直到火车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他才缓缓地放下。
回去的路上,车里很安静。
“孩子长大了,总要飞走的。”他看着前方的路,像是对我,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嗯”了一声。
“陈姐,”他忽然开口,“明博上了大学,你的担子也轻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来这里的初衷,就是为了给儿子挣学费。如今儿子考上了大学,我似乎也没有了必须留在这里的理由。
我沉默了片刻,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微笑着说:“顾先生,如果您不嫌弃,我还想继续在这里做下去。您胃不好,需要人照顾。而且……我也习惯这里了。”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和宽慰。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但这个字里,包含了千言万语。
日子,就这样继续缓缓地流淌着。
明博上了大学,但我们这个小小的“家”,并没有散。他每个月都会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家里就充满了欢声笑语。他会跟顾远山聊大学里的新鲜事,聊未来的职业规划,顾远山总能给他最中肯的建议。
而我,依旧是这个家的守护者。我用一日三餐的饭菜香,熨帖着顾远山那颗曾经冰冷的心。
一个冬日的午后,阳光正好。我打扫完卫生,看到顾远山在书房里,戴着老花镜,正在一张照片前,用一块柔软的布,轻轻擦拭着相框。
那张照片,正是苏晴和月月的那张合影。
以前,这张照片一直被他锁在抽屉里。而现在,它被摆在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他擦得很认真,很专注。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他的表情,不再是痛苦和悔恨,而是一种带着思念的、平和的温柔。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过头,对我笑了笑。
“她们……应该也会很高兴吧。”他说,“看到家里现在这个样子。”
我点点头,眼眶湿润了。
我知道,顾远山心里的那扇门,也终于打开了。那扇被悲伤和内疚封锁了十年的门,如今,终于透进了阳光。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老歌——还是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我看着我那扇虚掩的房门,门缝里透进走廊温暖的灯光。我忽然明白,物理的门,可以上锁,可以防备。但心里的门,却不能永远紧闭。
人与人之间,最需要的,或许不是坚固的门锁,而是一颗愿意去倾听、去理解、去相信的心。
就像顾远山,他当初要求我不能锁门,是源于他内心的恐惧。而如今,我选择不锁门,是源于内心的信任和安宁。
这八千块的月薪,最初对我而言,是生活的重担和尊严的考验。但现在,它更像是一份缘分,让我走进了一个孤独的灵魂,也让我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生活或许总有艰难,但只要心怀善意,愿意沟通,再冰冷的屋子,也能被点亮;再深的伤口,也能被慢慢治愈。
来源:极速雪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