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直到很多年后,当我穿着笔挺的军装,肩上扛着闪亮的星徽,站在全军英模报告会的讲台上时,我偶尔还会想起那个闷热的夏天。想起那条老街,那辆掉了链子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以及那个躺在地上,抓着我的裤脚,哭得梨花带雨,非要我“负责一生”的姑娘。
直到很多年后,当我穿着笔挺的军装,肩上扛着闪亮的星徽,站在全军英模报告会的讲台上时,我偶尔还会想起那个闷热的夏天。想起那条老街,那辆掉了链子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以及那个躺在地上,抓着我的裤脚,哭得梨花带雨,非要我“负责一生”的姑娘。
从那天起,我的人生轨迹,就像被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彻底打乱了原有的涟漪。我用了整整八年的时间,从一个 bewildered 的连长,到一个能独当一面的指挥员,才慢慢理清了“责任”这两个字,在军装之外的另一种,更沉重也更温暖的写法。
而我们所有人的故事,都要从我提干后第一次回家探亲,那个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的下午说起。
第1章 尘土飞扬的相遇
“建军!陈建军!”
我刚蹬着我爸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永久”牌自行车,拐进县城的老街,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吆喝。是发小王海,他正蹲在自家开的小卖部门口,叼着根烟,眯着眼看我。
“嘿,海子!”我捏了下车闸,自行车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嘎”声,稳稳停住。我从车上跳下来,军绿色的裤腿上已经沾了不少灰。
“行啊你小子,听说提连长了?”王海上来就擂了我一拳,力道不小,“瞧这身板,越发结实了。回来几天?”
“十五天假,在家待不住,出来转转。”我笑着拍掉他肩膀上的烟灰,“你呢?还是守着你这小卖部,准备当一辈子老板?”
“老板不好吗?自由!”他嘿嘿一笑,露出两排被烟熏得微黄的牙,“不像你,得被人管着。走,进去喝两瓶,给你接风!”
我摆摆手:“不了,刚从家里出来,我妈让我去买瓶醋,晚上包饺子给我吃。”
“出息!”王海笑骂一句,又压低了声音,“对了,听说最近又给你张罗相亲了?这次是哪个单位的?”
提到这事,我就一个头两个大。自从过了二十五岁,我妈李秀英同志就把我的个人问题当成了头等大事。每次探亲,都像是一场密集的面试,从小学老师到医院护士,几乎见了个遍。我不是不想找,只是在部队待久了,跟地方上的姑娘聊天,总觉得隔着点什么,三句话不离训练、纪律,把天聊死是常有的事。
“还没呢,我这才刚到家。”我含糊地应付着。
“抓紧吧,你这条件,在咱们县可是香饽饽。刚提干的连长,前途无量啊!”王海拍着我的肩膀,一脸的羡慕。
我笑了笑,没接话。他们看到的只是军装上的光环,却不知道这背后要付出多少。告别了王海,我跨上自行车,继续往街角的供销社骑。
老街的路不太平整,是那种老旧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坑坑洼洼。我爸这辆车也是老古董了,骑起来哐当作响,我得时刻注意着路面。
就在我拐过一个弯,准备加速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身影,突然从旁边的小巷子里冲了出来。
她似乎在追赶什么,跑得很急,根本没看路。
我的心猛地一“咯噔”,下意识地死死捏住车闸。
“吱——嘎——”
那声音尖锐得像是要划破人的耳膜。自行车的前轮因为急刹而猛地一偏,整个车身都失去了控制。我尽力想把车头扭向另一边,但已经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女孩的惊呼。
我连人带车摔了出去,胳膊肘在粗糙的石板上擦出一条火辣辣的口子。自行车倒在一边,前轮的钢圈都有些变形了。
但我顾不上自己,第一时间从地上爬起来,冲向那个被我撞倒的女孩。
她倒在地上,白色的连衣裙沾上了灰尘,脚踝似乎被车轮刮到了,渗出了一点血丝。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张瓜子脸,眉眼清秀,此刻却因为惊吓和疼痛,脸色煞白,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水。
“同志,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要不要去医院?”我蹲下身,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语气里满是焦急。
在部队里,处理突发情况是基本功,可这突发情况的对象是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姑娘,我一时还真有点手足无措。
女孩没说话,只是咬着嘴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那副模样,看得我心里愧疚极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骑太快了。”我赶紧道歉,“你别哭啊,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所有费用我来出。”
我试图去扶她,可手刚伸过去,她却像是受了更大的惊吓,猛地往后缩了一下。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举动。
她一把抓住了我的裤脚,仰着那张泪眼婆娑的脸,看着我,声音带着哭腔,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你撞了我,你得对我负责!”
我愣住了。
“是是是,我负责,我肯定负责。”我以为她指的是医药费和赔偿,连忙点头,“医药费、误工费,你所有的损失,我都负责。”
可她却摇了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抓着我裤脚的手也更紧了。周围已经开始有零星的路人围观,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有些急了,一个大男人,还是个军人,在大街上被个姑娘抓着裤脚哭,这算怎么回事?
“姑娘,你先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地上凉,你的脚还流血了。”我耐着性子劝她。
“我不!”她固执地摇头,声音也大了起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你撞了我,就得对我负责一辈子!”
“……什么?”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负责一辈子?这是什么意思?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我甚至能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小伙子看着挺精神,怎么把人家姑娘给……”
“现在的年轻人啊,唉……”
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浑身不自在。我一个在训练场上吼得全连兵都发怵的连长,此刻面对一个哭哭啼啼的姑娘,竟然毫无办法。
“同志,你冷静一点。”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有说服力,“我们先把伤处理了,其他的事情,可以慢慢商量。你这样,对我们俩都不好,对不对?”
“我不管!”她似乎打定了主意,就是不松手,“反正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就不起来了!”
我简直哭笑不得。这都叫什么事?买瓶醋而已,怎么就撞上了一个“碰瓷”的,而且“碰”的还是我的一辈子?
正当我焦头烂额,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时,人群外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晚晴!你在这里闹什么!”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衫,面容儒雅但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在几个人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过来。围观的人群看到他,像是老鼠见了猫,瞬间安静下来,还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这阵势,这人的身份不简单。
那个叫“晚晴”的姑娘看到来人,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恐惧,但抓着我裤脚的手,却反而更紧了。
中年男人走到我们面前,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X光一样,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停留在我军装裤子旁的臂章上。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然后,他才看向地上的女孩,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苏晚晴,你还嫌不够丢人吗?马上给我起来!”
苏晚晴?
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再加上这个姓……
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让我瞬间头皮发麻。
我们县的县长,就姓苏。
第2章 一份荒唐的责任
中年男人正是县长苏振邦,而地上这个哭得眼睛通红的姑娘,就是他唯一的女儿,苏晚晴。
这个认知让我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在安平县这个小地方,县长就是天。我一个普通农家出身的军官,竟然当街撞了县长的千金,还被她抓着裤脚不放。这事要是传出去,我爸妈恐怕连门都不敢出了。
苏振邦的脸色很难看,他显然不想让家丑外扬。他对着身边一个看起来像是秘书的年轻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上前,和颜悦色地对苏晚晴说:“晚晴小姐,您先起来,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苏县长还在等着您呢。”
可苏晚晴就像没听见一样,依旧死死地抓着我,仿佛我就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抬起头,看着她父亲,眼神里除了倔强,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绝望。
“爸,他撞了我,他得负责。”她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念一道护身符。
苏振邦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火气,目光再次转向我,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这位解放军同志,我是苏振邦。小女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你看,能不能先让她起来,我们找个地方,妥善处理这件事?”
他把“妥善处理”四个字咬得很重。
我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姑娘,你先松手,你父亲也来了,我们肯定会把事情解决好的。”我低声劝道。
也许是苏振邦的出现给了她压力,也许是我的态度还算诚恳,苏晚晴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松开了手。在她松手的那一刻,我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秘书和另一个工作人员赶紧把苏晚晴扶了起来。苏振邦的目光落在她脚踝的伤口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但很快就被严肃所取代。
“先送晚晴去医院。”他对秘书吩咐道,然后又看向我,“这位同志,实在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电话,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处理一下自己的伤,晚些时候,我们再联系?”
他说着,秘书已经递过来一张名片。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苏县长,主要责任在我,是我没看路。姑娘的医药费,我来承担。”
“一码归一码。”苏振邦的态度很坚决,“今天这事,是晚晴冲撞了你。先去医院,后续我们再说。”
他的态度虽然客气,但我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越是这样公事公办,我心里越是没底。
最终,苏晚晴被一辆黑色的轿车接走了。临走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委屈,有不甘,还有一丝……祈求?
我被她那一眼看得心里发毛。
喧闹的老街很快恢复了平静,围观的人群也散了,只剩下我和那辆前轮变形的自行车,还有一地鸡毛的心情。
我扶起自行车,推着它一瘸一拐地往家走,连买醋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胳膊肘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远不及心里的烦躁。
这都叫什么事啊!
回到家,我妈李秀英正在厨房忙活,看见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
“建军?你这是怎么了?胳膊怎么破了?车子怎么也歪了?”
我爸陈大山也从里屋闻声出来,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平时话不多,但此刻脸上也写满了担忧。
“没事,妈,爸,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我不想让他们担心,轻描淡写地说道。
“摔一跤能摔成这样?”我妈不信,拉着我的胳膊仔细看,“得赶紧用酒精消消毒,可别发炎了。”
她一边絮絮叨叨地找医药箱,一边埋怨:“跟你说了多少次,你爸那破车别骑了,链子都快掉了,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吧?”
我低着头,任由她用棉签蘸着酒精给我擦拭伤口,疼得我直咧嘴,但心里更乱。
我在犹豫,要不要把撞了县长女儿的事告诉他们。以他们的性格,知道了肯定会吓得睡不着觉。可这事恐怕也瞒不住,安平县就这么大,一点风吹草动,半天就能传遍全城。
晚饭桌上,我妈包的饺子是韭菜鸡蛋馅的,是我从小最爱吃的。可今天,我却味同嚼蜡。
“建军,想什么呢?饺子不合胃口?”我妈看我心不在焉,关切地问。
“没有,挺好吃的。”我扒拉了两口,最终还是决定坦白。瞒着他们,万一苏县长找上门来,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反而更糟。
我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当然,我隐去了苏晚晴那句“负责一辈子”的荒唐话,只说是普通的交通事故。
即便如此,我爸妈听完,脸色也全变了。
“什么?你撞了……苏县长的女儿?”我妈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声音都发颤了。
我爸陈大山紧锁着眉头,半天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更加愁苦。他是那种最典型的中国式父亲,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最怕的就是惹上官家。
“建军,你……你没把人撞坏吧?”我妈紧张地问。
“应该没事,就是脚踝擦破了点皮。已经送去医院了。”
“那……那苏县长怎么说?”
“他留了个电话,说后续再联系。”我把那张名片拿了出来。
我爸一把抢过名片,凑在灯下看了半天,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爸,你别想太多。就是个意外,该赔多少钱,我们赔就是了。苏县长看着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安慰他们,其实也是在安慰我自己。
“通情达理?”我爸把烟头在鞋底上摁灭,声音沙哑,“建军,你在部队,不了解地方上的事。苏县长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宠到大的。你把她撞了,就算他嘴上不说,心里能没疙瘩?这要是处理不好,影响到你的前途怎么办?”
我爸的话,像一块石头压在我心上。
是啊,我最担心的,也是这个。我从一个农村娃,一步步走到今天,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只有我自己知道。部队是我实现人生价值的地方,我绝不能因为这种事,给我热爱的军旅生涯抹上任何污点。
那一晚,我们一家三口谁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犹豫要不要主动打那个电话,家里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来人是昨天那个秘书,姓张。他提着一堆水果和营养品,笑呵呵的,客气得让人心里发慌。
“陈连长,没打扰您吧?我代表苏县长来看看您。”张秘书说。
我爸妈赶紧把他迎进屋,又是倒茶又是拿水果,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张秘书,您太客气了,应该是我们去看望苏小姐才对。”我爸搓着手,一脸的局促。
“陈叔叔,您别这么说。”张秘书摆摆手,“昨天的事,我们都清楚,主要是晚晴自己跑得太急,不看路。苏县长说了,不能让解放军同志受了委屈。陈连长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没事,一点皮外伤。”我赶紧说。
寒暄了几句,张秘书终于说到了正题。
“陈连长,苏县长想请您中午一起吃个便饭,把昨天的事情当面说清楚。您看,方便吗?”
我心里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方便,方便。”我还没开口,我爸就连忙答应下来。
这顿饭,注定是一场鸿门宴。
中午,在县里最高档的“安平饭店”包间里,我见到了苏振邦。苏晚晴也在,她换了一身淡蓝色的裙子,脚踝上贴着一块纱布,低着头,一言不发,看起来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饭桌上,苏振邦绝口不提赔偿的事,反而是一个劲地跟我聊部队的生活,问我的家庭情况,对我大加赞赏,说我是国家的栋梁,是安平县的骄傲。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七上八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振邦终于放下了筷子,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叹了口气,然后对我说:“建军啊,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昨天晚晴那孩子,在街上胡闹,说了些不着调的话,给你造成了困扰,我这个当父亲的,先替她向你道个歉。”
我连忙站起来:“苏县长,您言重了。昨天是我不对。”
“你坐,你坐。”他摆摆手,示意我坐下,“事情的起因,是你的责任,但后续的发展,就是这丫头不懂事了。”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缓缓说道:“不过,她说的那些话,虽然荒唐,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由头。我们家晚晴,从小被我们惯坏了,性格单纯,也有些……执拗。她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听他继续说道:“她昨天回来后,就跟我们说,觉得你……你是个有担当、负责任的军人。她说,既然是你撞了她,这个责任,你就必须得负。”
我彻底懵了。
这是什么逻辑?
苏振邦看着我错愕的表情,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慢悠悠地抛出了一个让我如遭雷击的提议。
“建军,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们年轻人,就从交个朋友开始,先处处看。如果觉得合适,我们两家,就结个亲家,你看如何?”
第3章 被迫的“恋爱”
“结……结亲家?”
我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烫意。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处理刚刚听到的信息。
这比苏晚晴当街要我“负责一辈子”还要荒谬!
我撞了人,不仅不用赔钱,反而还要“赔”上自己,娶她女儿?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坐在对面的苏晚晴,从始至终都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脸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她没有反驳,也没有表态,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我猛地明白了什么。
这根本不是一场意外,或者说,意外只是一个引子。这是一场被精心设计,或者说是被顺水推舟的“局”。苏晚晴的当街哭闹,苏振邦今天的这顿饭,都是冲着我来的。
可为什么是我?
就因为我是一名刚提干的军官?看起来“前途无量”?
我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斩钉截铁地拒绝。这不是儿戏,这是我的人生大事。我不能因为一次莫名其妙的事故,就把自己的未来和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女孩捆绑在一起。
“苏县长,”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非常感谢您的看重,也理解您作为父亲的心情。但是,婚姻大事,不能这么草率。我和苏晚晴同志,昨天才第一次见面,彼此完全不了解,谈婚论嫁,实在是……太快了。”
我尽量把话说得委婉,既表明了我的立场,又顾及了他的面子。
苏振邦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他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看不出半点不悦。
“建军,你说的对,感情是需要培养的。”他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说,先从交朋友开始嘛。你这次探亲假还有十几天,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和晚晴多接触接触,互相了解一下。年轻人嘛,多沟通,感情自然就有了。”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把我的直接拒绝,变成了“可以先试试”。
我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张无形的网里,无论怎么挣扎,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解,然后网收得更紧了。
“爸,我……”一直沉默的苏晚晴突然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只说了一个字,就被苏振邦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她又把头低了下去,肩膀微微颤抖着。
我看着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看起来并不像一个骄纵蛮横的“县长千金”,反而更像一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身不由己。昨天那场歇斯底里的哭闹,会不会也另有隐情?
“建军,我知道你可能有顾虑。”苏振邦继续说道,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你放心,我们家不是那种看重门第的人。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是你这身军装代表的品格和担当。晚晴这孩子,没什么坏心眼,就是有点任性,以后有你这样稳重的丈夫管着,我也放心。”
他三言两语,就已经把我定位成了他的“准女婿”。
我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如果我再次强硬地拒绝,会不会被认为是“不识抬举”?会不会真的得罪了这位县里的“一把手”,给我父母,甚至给我自己未来的军旅生涯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爸那张愁苦的脸,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我沉默了。
我的沉默,在苏振邦看来,就是一种默许。
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晚晴,下午你就带建军在县里转转,你们年轻人多聊聊。”
这顿饭,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的。走出饭店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苏晚晴跟在我身后,我们俩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不说话,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那个……你想去哪儿?”最终,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既然被“赶鸭子上架”,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
“我……我也不知道。”她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哼哼。
“去公园走走?”我提议道。那是县里唯一像样点的约会地点了。
她点了点头。
县公园里人不多,我们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走着。夏日的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显得四周更加寂静。
我绞尽脑汁地想找些话题,可除了部队的那些事,我实在不知道该跟一个地方上的女孩聊些什么。
“你在哪里工作?”我干巴巴地问。
“我……我没工作。”她小声回答,“大学刚毕业,我爸想让我考公务员,我还没想好。”
“哦。”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走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我们今天就会这样尴尬地结束。
突然,苏晚晴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睛红红的,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对不起。”她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昨天的事,还有今天的事……对不起,把你卷了进来。”
我愣住了,没想到她会主动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她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我是没办法了。”
“没办法?”我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我试探着问。从她昨天和今天的表现来看,事情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一个县长的女儿,用得着用这种近乎自毁名誉的方式来逼一个陌生男人娶她吗?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低下头,轻声说:“你是个好人。其实,你不用管我的。今天我爸说的那些话,你都可以当没听见。回去之后,你就说我们性格不合,不合适就行了。”
她的话让我更加困惑了。
“那你呢?”我问,“你这么做了,怎么跟你爸交代?”
“我……”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我自有办法。”
那笑容里藏着太多的苦涩和无奈,看得我心里莫名一揪。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发小王海打来的。
“建军,你在哪儿呢?出大事了!”王海的声音火急火燎的。
“怎么了?”
“你跟县长女儿苏晚晴在公园里‘处对象’的事,半个县城都传遍了!”
第4章 流言蜚语的漩涡
王海的话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这才过去多久?从饭店出来到公园,最多一个小时。消息怎么可能传得这么快?
“你听谁说的?”我压低声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苏晚晴。她正低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电话。
“还用听谁说?现在街坊邻居都在传!说你小子有本事,不声不响就攀上了高枝,要当县长的乘龙快婿了!”王海的语气里又是羡慕又是调侃,“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今天中午苏县长亲自在安平饭店摆宴,就为了给你俩定亲!”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绝对不是偶然的流言。从消息传播的速度和细节来看,分明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推动。而这个人,除了苏振邦,我想不到第二个。
他这是在逼我。
他不仅要我在饭桌上“默许”,还要用这种方式制造既成事实,断绝我所有的退路。一旦全县的人都认为我陈建军是苏县长的“准女婿”,我再想反悔,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苏家的压力,还有整个县城的舆论和指指点点。到时候,我就是那个“攀了高枝又想甩了人家姑娘的负心汉”。
好一招釜底抽薪!
我挂了电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怎么了?”苏晚晴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着她,那张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无辜和不安。她也只是这盘棋局里的一颗棋子吗?还是说,她也参与其中?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们……回去吧。”她的声音更小了。想必她也知道,我们再这么“逛”下去,只会让流言愈演愈烈。
回去的路上,我们依旧沉默。但我能感觉到,路人投向我们的目光,已经和来时完全不同了。那些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探究,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放在聚光灯下的猴子,一举一动都被人围观。这种感觉,比在演习场上被上百号人盯着还要难受。
把苏晚晴送到她家小区门口,我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回到家,屋子里的气氛比早上还要凝重。
我妈李秀英在屋里来回踱步,脸上写满了焦虑。我爸陈大山则坐在沙发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脚下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建军,你回来了?”我妈看见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外面的传言……是真的吗?你真的……答应了?”
我疲惫地在沙发上坐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妈,事情很复杂。”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复杂?有什么复杂的?”我妈急了,“人家是县长!他家姑娘愿意跟你,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在我妈这样普通老百姓的观念里,能和县长结亲,那是天大的好事,是光宗耀祖的荣耀。
“福分?”我爸突然开口了,他把烟头狠狠地摁进烟灰缸,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我看是祸不是福!老话怎么说的?门不当户不对,以后有的是苦头吃!建军,你跟爸说实话,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愿意吗?”
我看着父亲,他虽然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但心里比谁都明白。
我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爸,我不愿意。”
“不愿意就去跟苏县长说清楚!”我爸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我们陈家虽然穷,但也是有骨气的!不能拿我儿子的终身幸福去换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大不了,我这张老脸不要了,我亲自上门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爸!”我赶紧拉住他,“你别冲动!现在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外面都传遍了,我们现在上门去拒绝,不就是当众打苏县长的脸吗?他能善罢甘休?”
“那怎么办?难道就让你这么不明不白地被绑着?”我爸气得胸口起伏。
我妈在一旁听得直掉眼泪:“这叫什么事啊……这叫什么事啊……好好的探亲假,怎么就惹上这种麻烦了……”
看着父母为我愁眉不展的样子,我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难受。我当兵,就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挺直腰杆做人。可现在,却因为我,让他们担惊受怕。
一股无名火从我心底窜了上来。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命运要被别人这样操控?就因为他手里有权?
我是军人,我的骨头是硬的!我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他一个县长?
“爸,妈,你们别担心。”我站起身,眼神变得坚定,“这件事,我自己来处理。我不会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也绝不会让你们受半点委屈。”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
我在想苏晚晴。想她那句“我是没办法了”,想她脸上那抹惨淡的笑容,想她眼神里的恐惧和挣扎。
这件事的突破口,一定在她身上。
第二天,我没有打招呼,直接去了苏晚晴家的小区门口等她。我不相信,苏振邦能把她24小时关在家里。
果然,上午十点左右,我看到她一个人从小区里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心事重重,没有注意到站在树荫下的我。
我快步走了上去。
“苏晚晴。”
她听到我的声音,吓了一跳,看到是我,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
“你……你怎么来了?”
“我有话想问你。”我开门见山,“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我带她去了附近一家安静的茶馆。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别跟我说你看上我了,我们才认识几天?也别说是你爸逼你的,如果真是他逼你,你昨天在公园,就不会跟我说那番话。告诉我实话。”
我的语气很直接,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但我知道,对付这种看似柔弱内心却很有主意的人,必须直击要害。
苏晚晴被我的气势镇住了,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握着茶杯,指节都有些发白。
沉默了很久,她才抬起头,眼眶又红了。
“因为……我爸要把我嫁给一个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嫁给谁?”
“市里一个领导的儿子,姓张。”她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厌恶和恐惧,“他……他就是个混蛋!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我见过他一次,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就像看一件东西!”
我明白了。
政治联姻。
苏振邦为了自己的前途,不惜牺牲女儿的幸福。
“我不同意,我死都不同意。”苏晚晴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跟我爸闹了很久,但他铁了心。婚期都定了,就在下个月。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了……那天在街上,我本来是想离家出走的,结果被我爸派来的人追,慌不择路,才撞上了你。”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撞上你,是我当时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你是军人,是英雄,我爸再怎么样,他也要顾及影响。只要……只要我们俩的事情传出去,张家那边肯定会退婚的。这样,我就能逃掉了。”
原来是这样。
她不是碰瓷,她是在求救。
她用一种最笨拙、最极端,甚至不惜毁掉自己名誉的方式,在向我这个偶然闯入她世界的陌生人求救。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很卑鄙,把你拉下了水。”她哭着说,“我利用了你,对不起……你现在就可以去跟我爸说清楚,所有责任我一个人承担。大不了,我就……”
她的话没说完,但那决绝的眼神,让我心里一寒。
我看着眼前这个哭得瑟瑟发抖的女孩,心里的怒火和烦躁,不知不觉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是同情,也是一丝……敬佩。
她虽然方法不对,但她至少在反抗。
我沉默了很久,然后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
“婚期是什么时候?”我问。
她愣了一下,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
“下……下个月十八号。”
“好。”我点了点头,看着她,做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决定。
“这个忙,我帮了。”
第55章 迟来的求婚
苏晚晴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里的泪水都忘了往下流。
“你……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忙,我帮了。”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但坚定,“但不是用这种不清不楚的方式。我们要演,就演一出全套的。”
她呆呆地看着我,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我继续说道:“从现在开始,到你彻底摆脱那个姓张的为止,我,陈建军,就是你的‘男朋友’。我会配合你,应付你父亲,应付所有的事情。但是,我们有言在先。”
我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第一,这只是演戏,是为了帮你。等事情解决了,我们就两清,你不能再用任何理由纠缠我。第二,你要向我保证,不能再做离家出走或者更傻的事情,你要学会用更聪明、更强大的方式去面对问题,而不是逃避。你能做到吗?”
苏晚晴怔怔地看着我,过了好半天,才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和恐惧,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
“我……我能做到。谢谢你,陈建军,谢谢你……”她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谢谢”。
看着她哭得通红的鼻子,我心里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或许是军人的天性,让我无法对一个向我“求救”的弱女子坐视不理;又或许,是她眼神里的那种不屈和抗争,触动了我。
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被推进火坑。
“别哭了。”我递给她一张纸巾,“从现在开始,我们是‘战友’了。你的敌人,就是那个姓张的,还有你父亲的固执。我们要一起想办法,打赢这场‘仗’。”
“战友”这个词,似乎给了她巨大的力量。她擦干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光彩。
接下来的几天,我真的开始扮演起了“准女婿”的角色。
我主动给苏振邦打了电话,言辞恳切地表示,经过几天的接触,我觉得晚晴是个非常好的女孩,我愿意和她继续发展下去。
电话那头的苏振邦显然非常高兴,连声说“好”,还邀请我周末去他家吃饭。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母。我没有说出全部真相,只说我和苏晚晴接触下来,觉得人还不错,可以先处处看,让他们不用担心。
我爸听了,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他了解我,知道我做出的决定,一定有我的理由。我妈则喜笑颜开,觉得我终于“开窍”了,开始张罗着周末上门要带什么礼物。
周末那天,我提着大包小包,第一次踏进了苏县长的家。
那是一顿气氛微妙的家宴。苏振邦对我热情得近乎谄媚,一个劲地给我夹菜,聊的都是我未来的发展,暗示只要我成了他的女婿,他会在我的晋升道路上“尽一份力”。
我表面上微笑着应付,心里却一阵反感。
苏晚晴的母亲,一个温婉但看起来很懦弱的女人,只是不停地让我们吃菜,不敢多说一句话。
而苏晚晴,则在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剧本”下,表现出和我“热恋”中的样子。她会给我夹菜,会“害羞”地低下头,甚至在我说话的时候,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我。
她的演技很好,好到连我都有些恍惚,仿佛我们真的是一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情侣。
饭后,苏振邦把我叫进了书房。
“建军啊,”他给我泡了一杯上好的龙井,开门见山地说,“晚晴和张家的婚事,我已经叫人去回绝了。张家那边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有你在这里,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我心里一动,知道最关键的时候来了。
“苏叔叔,”我顺势改了称呼,“我既然认定了晚晴,就一定会对她好。只是,部队有部队的纪律,我的婚姻,是需要向上级打报告,并且要通过政治审查的。这个流程,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我把“政治审查”四个字说得很重。
苏振邦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这是当然,这是当然。部队的纪律我们都懂,也一定支持。你们年轻人的事,就按你们的节奏来,我们做长辈的,不催。”
他知道,一旦我提交了结婚报告,部队的政审就会启动。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苏振邦传出什么“逼婚”、“包办婚姻”甚至“利用职权为子女谋私”的负面消息,政审这一关,是绝对过不去的。那不仅会搅黄这门“亲事”,更会对他自己的政治生涯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他必须保证,在政审结束前,我们之间的关系是“自由恋爱,两情相悦”的。
这正是我想要的。我需要的就是时间。只要拖过了这段时间,等我的探亲假结束,我回到部队,天高皇帝远,他苏振邦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部队里去。
而对于苏晚晴来说,只要张家的婚事黄了,她的首要危机就解除了。
我们的计划,成功了第一步。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苏晚晴的男朋友。我们一起去公园散步,去电影院看电影,去新华书店看书。
在这些相处中,我发现苏晚晴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女孩。她不像表面上那么柔弱,她读过很多书,有自己的见解。她会跟我聊海明威,聊《老人与海》,她说她喜欢那种永不言败的硬汉精神。她也会在我讲部队的趣事时,笑得前仰后合。
我渐渐发现,和她在一起,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难熬。我们之间,有了一种奇妙的默契,像是战友,又像是……朋友。
我的假期很快就要结束了。
离别的前一晚,苏晚晴约我出来,还是在那个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公园。
“我要走了。”我说。
“嗯。”她低着头,情绪有些低落,“谢谢你,建军。这段时间,是我长这么大,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张家的事,应该彻底解决了。你爸那边,我会说结婚报告需要走流程,让他别催。等我回了部队,你就找个机会,跟他摊牌,说我们‘性格不合’,或者干脆说你‘看不上’我这个农村兵了,总之,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把后续的计划跟她交代清楚。
她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怎么了?”我问。
她抬起头,看着我,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陈建军,”她鼓起勇气,一字一句地问,“你说的那些……都是假的吗?”
我愣住了。
“什么假的?”
“你说,我们只是演戏,只是战友……都是假的,对不对?”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期盼,“其实,你对我……也有一点点……喜欢,对不对?”
我看着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喜欢她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放松,很舒服。我会因为她一个笑容而心情变好,也会因为她皱眉而感到担忧。这种感觉,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
可我是一个军人,我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我能给她一个稳定的生活吗?我们之间巨大的家庭差距,真的能靠这点朦胧的好感来弥补吗?
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说“是”。
但看着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那两个字,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第6章 跨越山海的承诺
我的沉默,似乎给了苏晚晴答案。
她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像是被风吹灭的烛火。她自嘲地笑了笑,低下头,轻声说:“我明白了。对不起,是我入戏太深了。”
那故作坚强的样子,像一根针,轻轻扎在我心上。
“不是的。”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道:“苏晚晴,我承认,我对你,不仅仅是同情和战友情。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很快乐。但是,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
“我是一名军人,我的生命属于国家。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接到命令,去最危险的地方。我不知道我一年能有多少天假期回家。我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平安地退役。”
“而且,我们两家的差距太大了。我爸妈是农民,你是县长的女儿。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受委,更不想让我的家人在你父母面前抬不起头。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我说得很坦白,甚至有些残忍。但我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我给不了她未来,就不该给她虚无的希望。
苏晚晴静静地听着,没有哭,也没有闹。
等我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平静:“陈建军,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但我想问你,如果……如果没有这些问题,没有你的身份,没有我的家庭,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她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像是在等待一场最终的审判。
我的心跳得很快。
我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她在公园里跟我聊海明威时神采飞扬的样子,她在电影院里因为感动而偷偷抹眼泪的样子,她在我家笨拙地学着包饺子,结果弄得满脸都是面粉的样子……
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一帧帧地在我眼前放过。
最终,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这三个字,像是有千斤重。
苏晚晴笑了。那笑容,像雨后的晴空,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眼泪顺着她的笑脸滑落,她却毫不在意。
“好。”她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她走上前,踮起脚尖,在我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转身,跑进了夜色里。
只留下一句话,在晚风中飘荡。
“陈建军,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我站在原地,抚摸着被她亲吻过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她泪水的咸涩和嘴唇的温热。我的心,乱成了一锅粥。
第二天,我登上了返回部队的火车。
父母和王海来送我。苏晚晴没有来。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为难。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收到了她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一路平安,等你回家。”
回到部队,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紧张和忙碌。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训练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记那个在遥远的家乡等着我的姑娘。
我没有再主动联系她,她也没有再联系我。我们就像两条相交后又各自远去的直线,恢复了各自的轨迹。
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那段夏日的邂逅,会像一场梦,慢慢在我记忆里褪色。
可我错了。
我越是想忘记,她的身影就越是清晰。在夜深人静的哨岗上,在挥汗如雨的训练场上,在我每一次想家的时候,她的脸,总会不经意地浮现在我眼前。
我开始控制不住地想她。想她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被她父亲再次逼迫?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家里的来信。是我妈写的,信里说,苏晚晴经常会去看望他们,帮着干点家务,陪他们聊天,比我这个亲儿子还亲。信的最后,我妈小心翼翼地问我:建军,你跟晚晴那孩子,到底怎么了?这么好的姑娘,你可别错过了。
我拿着信,在操场上坐了一整夜。
我问自己,陈建军,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危险?怕牺牲?哪个军人不怕?可我们从没因为害怕就退缩过。
怕家庭差距?怕别人说闲话?如果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我还算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真正怕的,是怕自己给不了她幸福,怕她跟着我吃苦。
可我忘了问她,她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吃苦。
天亮的时候,我想通了。
我走进通讯室,拿起了那部连接着军线和民线的电话,拨通了那个我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苏晚晴带着惊喜和不敢相信的声音:“……建军?”
“是我。”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苏晚晴,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喊道:
“我喜欢你!我想娶你!等我下次探亲回家,我就去你家提亲!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信号断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喜极而泣的哭声。
第7章 军功章的另一半
“我愿意!我愿意!陈建军你这个混蛋,我等这句话等了好久了!”
苏晚晴在电话那头哭得稀里哗啦,又哭又笑,骂我是混蛋,骂我是笨蛋,骂我这么久才想明白。
我握着电话,听着她带着哭腔的骂声,心里却像是灌满了蜜,甜得发腻。我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
我们的关系,就这样以一种最直接、最朴素的方式确定了下来。
没有鲜花,没有戒指,只有一部军线电话,连接着两颗再也不愿分开的心。
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父母时,他们比我还高兴。我爸喝了半斤白酒,红着眼圈拍着我的肩膀,一个劲地说“好,好”。我妈则立刻开始张罗着要给我准备彩礼,盘算着要把家里的老房子翻新一下,好风风光光地把儿媳妇娶进门。
苏振邦那边,也出乎意料地顺利。
是苏晚晴自己去跟她父亲摊牌的。她说,这辈子她非陈建军不嫁,如果他不同意,她就谁也不嫁了。
或许是被女儿的决绝所打动,又或许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真的认可了我这个“准女婿”。苏振邦最终松了口。他只对苏晚晴说了一句话:“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日子过得是好是坏,都别后悔。”
我们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因为我军人的身份,我们不能像普通情侣那样时常见面。我们成了那个年代最时髦的“笔友”。
她的信,成了我最盼望的东西。她会跟我讲她考上了县里图书馆的管理员,工作很清闲,可以看很多书。她会跟我讲她又去看了我爸妈,给他们带了新买的衣服。她还会把她看到的有趣的故事,抄下来寄给我,让我在枯燥的训练之余,也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她的字很娟秀,就像她的人一样。每一封信,我都翻来覆去地看很多遍,信纸都被我摸得起了毛边。
而我,则会把我能告诉她的部队生活,都写在信里。我会告诉她,我们又完成了一次高强度的演习,我又获得了什么嘉奖。我也会在信的最后,笨拙地写上一句“想你”。
两年后,我因为在一次边境的紧急任务中表现出色,荣立了二等功,并被破格提拔为营长。
拿着那枚沉甸甸的军功章,我向上级递交了我的结婚报告。
政审进行得很顺利。苏振邦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一个父亲应有的姿态,他没有动用任何关系,只是作为一个普通家长,配合着部队的调查。
所有的流程走完,我终于等来了一个月的婚假。
我回去那天,苏晚晴来车站接我。
两年不见,她褪去了一些青涩,变得更加沉静温柔。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站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我。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们都笑了。
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仿佛要把这两年缺失的时光,都在眼神里补回来。
我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就在县里的小饭店里摆了几桌,请了些亲戚朋友。
婚礼那天,我穿着崭新的军装,胸前挂着闪亮的军功章。苏晚晴穿着洁白的婚纱,美得像仙女。
我爸妈笑得合不拢嘴,挨个给客人敬酒。苏振邦也来了,他喝了不少酒,拉着我的手,郑重地把苏晚晴交给了我。
“建军,”他眼眶泛红,“我这辈子,做过很多决策,有对有错。但把晚晴嫁给你,是我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以后,你要好好待她。”
“爸,您放心。”我紧紧握住他的手,也握住了身边苏晚晴的手,“我会用我的生命,去爱她,保护她。”
司仪在台上问我:“陈建军同志,你愿意娶苏晚晴女士为妻,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都爱她,珍惜她,直到永远吗?”
我看着苏晚晴,她也正含着泪,微笑着看着我。
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抓着我的裤脚,哭着要我负责一生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觉得“责任”这两个字,是麻烦,是束缚。
可现在我明白了,责任,是担当,是守护,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深情的承诺。
我对着话筒,大声地回答:“我愿意!”
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低下头,在所有人的祝福中,吻住了我的新娘。
我亲吻的,不仅仅是一个我爱的女人,更是我军功章上,那最耀眼、也最温柔的另一半。
第8章 最好的归宿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温馨。
婚假结束后,我回到了部队。苏晚晴则作为军嫂,留在了安平县,一边在图书馆工作,一边照顾着双方的父母。
我们聚少离多,但心却从未分开过。
她成了我最坚实的后盾。每次我打电话回家,她说的总是那几句:“家里一切都好,爸妈身体也硬朗,你安心工作,不用挂念。”
可我知道,她一个人撑起一个家,有多么不容易。我爸妈年纪大了,身体难免有小病小痛,都是她跑前跑后地送医院、抓药。家里换煤气、修水管这些活,也都是她一个女孩子家自己想办法解决。
她从来不跟我抱怨,总是在信里报喜不报忧。
有一年冬天,部队驻地突降暴雪,大雪封山,通讯中断了半个多月。等通讯恢复,我打回家的第一个电话,就听到了她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
我心里一紧,连忙问她是不是生病了。
她还想瞒我,说是小感冒,没事。后来我妈在电话里偷偷告诉我,那段时间,我爸突发急性阑尾炎,半夜送去医院动手术。是晚晴一个人,在零下十几度的雪天里,守在手术室外一整夜,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爸一个星期,自己也因此冻得重感冒,发了好几天高烧。
我握着电话,听着母亲的讲述,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一个男人,不能在妻子最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不能在父母生病的时候尽孝,那种愧疚和自责,像刀子一样剜着我的心。
那一刻,我甚至产生了一丝动摇,是不是该脱下这身军装,回家去,做一个好丈夫,好儿子。
是苏晚晴察觉到了我的情绪。
她在电话里,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对我说:“陈建军,你给我听好了。我嫁给你,不是为了让你困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嫁给你,是因为我爱你,更因为我敬佩你。我敬佩你是一个保家卫国的军人。你穿着那身军装的样子,才是我心中最帅的男人。如果你为了我脱下军装,你就不再是我爱的那个陈建军了。”
“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有我。你只要记住,你在前方守护国家,我在后方守护我们的小家。我们是战友,我们都在自己的战场上战斗。”
她的话,像一剂强心针,打消了我所有的动摇和彷徨。
是啊,我怎么能忘了。我的妻子,从来就不是一个需要躲在男人身后的菟丝花。她有自己的坚韧和骄傲。
从那以后,我把对她的愧疚和爱,都化作了工作的动力。我更加刻苦地训练,更加努力地工作。因为我知道,我每一次的进步,每一次的荣誉,都离不开她在背后的默默付出。
我的军功章越挂越多,职务也越来越高。
几年后,我被调往北京的军事院校深造。这一次,我终于可以申请家属随军了。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苏晚晴的时候,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我听到了她喜悦的哭声。
她辞去了图书馆安逸的工作,告别了熟悉的家乡和亲人,义无反顾地跟着我,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在北京,我们终于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再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给她取名叫“陈诺”,信守承诺的诺。
女儿出生那天,我握着苏晚晴的手,看着她因为生产而苍白虚弱的脸,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感激。
我轻轻地对她说:“晚晴,谢谢你。谢谢你当年,在街上撞倒了我。”
她虚弱地笑了笑,说:“应该是我谢谢你,当年愿意对我‘负责一生’。”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从一个青涩的连长,成长为一名共和国的将军。我的两鬓,也染上了风霜。
而苏晚晴,也从一个爱哭的姑娘,变成了一个温柔而睿智的女人。岁月虽然在她眼角刻下了痕迹,却也赋予了她更加从容淡雅的气质。
我们的女儿陈诺,也长大了。她考上了军校,像我一样,穿上了那身神圣的军装。
有时候,晚晴会开玩笑地问我:“陈建军,你后悔过吗?当年要不是被我‘赖’上,你可能会娶一个更门当户对,更能帮助你事业的妻子。”
我总是笑着摇头,把她揽进怀里。
“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最幸运的决定,就是在那个夏天,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撞倒了你。”
因为那场看似荒唐的相遇,让我遇到了生命中最好的归宿。
她让我明白了,真正的“负责”,不是一时冲动的承诺,而是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守护,去陪伴,去成为彼此生命中最坚实的依靠。
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此生,最大的荣耀。
来源:港湾中温暖的港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