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请先忘掉你现在所熟知的那个形象——那个温文尔雅、穿着羊毛衫、忧心忡忡地谈论着气候变化和全球健康的慈善家。不,那只是他故事的第三幕,是经过精心公关和岁月磨砺后的版本。
我们要讲述的这个男人,他是现代科技史上最重要、最富有,也最令人费解的人物。他不是用激情,而是用算法来建立他的商业帝国。
他就是威廉·亨利·盖茨三世。或者,你可以叫他盖茨。
请先忘掉你现在所熟知的那个形象——那个温文尔雅、穿着羊毛衫、忧心忡忡地谈论着气候变化和全球健康的慈善家。不,那只是他故事的第三幕,是经过精心公关和岁月磨砺后的版本。
要真正理解比尔·盖茨,我们必须回到一切的起点。回到那个他还是一个社交笨拙、不修边幅、让老师们又爱又恨的计算机“怪胎”的时代。1998年,在决定微软生死的反垄断听证会上,这位时任地球首富的男人,坐在证人席上。他面对着美国顶尖的律师,但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敬畏或紧张。
他只是……在摇晃。
他坐在椅子里,前后轻轻地、但持续不断地摇晃着,像一个自闭症天才。当律师提出尖锐问题时,他会皱起眉头,用一种极客特有的、不带感情的语调,开始玩弄字眼。“‘关心’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竞争’的定义是什么?”“我不记得了。”他像一台被输入了矛盾指令的计算机,迷雾般的来回应一切。
他的表现,被媒体形容为“傲慢”、“狡猾”、“目中无人”。全世界都透过电视屏幕,看到了一个让他们感到陌生的比尔·盖茨:像一个冷酷的、蔑视规则的“反派”。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这个在法庭上显得如此笨拙的男人,真的是那个用一行行代码,为我们每个人都装上了一扇“窗户”的天才吗?这个看起来对人类情感一无所知的逻辑生物,是如何与人建立起最紧密的合作关系,又是如何展开最残酷的商业战争的?
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不能从他登上世界首富宝座的那一刻开始,甚至不能从他创立微软开始。我们必须回到那个塑造了他的逻辑、野心和孤独的源头——西雅图一个精英家庭的书房里。
湖畔的二进制
1955年的西雅图,还不是后来那个被咖啡香气、垃圾摇滚和科技泡沫包裹的时尚之都。它更像一个安静、多雨、与世隔绝的角落。比尔·盖茨就出生在这里,一个典型的美国上层中产阶级家庭。他的父亲是成功的律师,母亲是活跃的社会名流和慈善家。
在这样的家庭里,盖茨本应成长为一个举止得体、继承父业的精英。但很显然,基因代码在某个地方发生了“突变”。
少年盖茨,瘦小、害羞,戴着一副能让苍蝇腿绊倒的眼镜。他在社交场合笨拙得像一只误入舞会的企鹅。他的父母曾一度担心他有自闭倾向,甚至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他不喜欢运动,对同龄人的流行文化毫无兴趣。他唯一痴迷的,是一个冰冷的、充满了逻辑和规则的世界——书本。他能几个小时、几天地沉浸在《世界大百科全书》里,从A到Z,一字不落地读完。
他的大脑,就像一台早期的、内存巨大的计算机。它贪婪地吸收着数据,并以一种惊人的效率进行处理和存储。
然后,在1968年,一个改变历史的“外星科技”降临了。盖茨就读的精英私立学校——湖畔中学,通过一次慈善拍卖,得到了一样稀罕物:一台ASR-33电传打字机终端,可以连接到通用电气公司的一台分时共享计算机。
在那个个人电脑还只存在于科幻小说里的时代,这台嗡嗡作响的机器,就是通往未来的传送门。
当其他孩子还在操场上追逐打闹时,13岁的比尔·盖茨和他最好的朋友保罗·艾伦,一个同样对科幻和电子着迷的高个子,找到了他们的“圣殿”。他们逃掉所有的课程,把自己锁在那个小小的计算机房里。他们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学习这台机器的语言,试图与这个硅基的“神”对话。
很快,他们就不再满足于使用它,他们开始“驯服”它。他们利用系统漏洞,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免费上机时间。被发现后,学校禁止他们接触电脑。但他们的“惩罚”,却成了一个更大的机遇。一家名为“计算机中心公司”(CCC)的企业,听说了这两个小天才的“劣迹”,反而雇佣他们来寻找公司软件的漏洞。
于是,少年盖茨和艾伦,成了最早的“白帽黑客”。他们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则骑着自行车,溜进华盛顿大学的实验室,或者CCC公司的办公室,通宵达旦地编写代码。
盖茨的天赋,在代码的世界里得到了完美的释放。这是一个纯粹的、由逻辑主宰的王国。在这里,没有复杂的社交规则,没有模糊的人情世故。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一个分号的位置,就能决定一个程序的生死。这种确定性,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和强大。
他和艾伦成立了他们的第一家“公司”——Traf-O-Data。他们利用英特尔的8008微处理器,制造了一个能分析道路交通流量数据的小盒子,并试图把它卖给机构。这个项目最终失败了,但它点燃了盖茨心中的一团火焰:软件,是有商业价值的。代码,是可以变成美元的。
他展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商业头脑和控制欲。在Traf-O-Data,艾伦负责硬件,而盖茨则坚持要亲自撰写所有的关键代码,并主导所有的商业谈判。他已经隐隐感觉到,硬件是躯壳,软件才是灵魂。控制了灵魂,就控制了一切。
高中毕业时,盖茨在SAT考试中拿下了1590分(满分1600),轻松地进入了哈佛大学。他的父母终于松了一口气,以为他们的“怪儿子”终于要走上正轨了。
哈佛,这个汇聚了全美最顶尖头脑的地方,在盖茨眼里,却像一个巨大的、效率低下的“缓冲区”。他很少去上那些他认为“无聊”的课程。大部分时间,他都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或者泡在哈佛的计算机中心。他最热衷的活动,是通宵打旦的扑克牌局。
扑克,对他来说,不是赌博,而是一场完美的、关于计算、概率和心理战的“算法竞赛”。他用他那颗超级大脑,计算着每一张牌出现的概率,分析着对手的每一个微表情。他享受着那种用纯粹的智力,碾压对手的快感。
就在哈佛的牌桌和机房之间,盖茨似乎正在“浪费”着他的天赋。他的未来,看起来充满了不确定性。他会成为一个数学教授?一个职业牌手?还是一个终日与代码为伍的孤僻黑客?
胆大包天的豪赌
1974年的冬天,哈佛广场的空气冰冷刺骨。保罗·艾伦,这个已经从大学退学、在波士顿当程序员的老朋友,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盖茨的宿舍。他手里挥舞着一本杂志,一本封面印着一台其貌不扬的金属盒子照片的《大众电子》。
那个盒子,名叫Altair 8800。它被誉为世界上第一台“微型计算机”,也就是个人电脑的鼻祖。它没有屏幕,没有键盘,只有一排排的开关和指示灯。它几乎什么也干不了。但在艾伦和盖茨眼中,那不是一个盒子,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比尔,快看!”艾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这一切正在发生,而我们却要错过了!”
盖茨盯着那张照片,他那颗高速运转的大脑立刻意识到了一点:这台机器,这个“躯壳”,没有“灵魂”。它需要一种语言,一种能让普通人(或者至少是电子爱好者)与它沟通的语言。那个语言,就是BASIC。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盖茨的脑海中闪现。
接下来的故事,已经成为硅谷历史上最富传奇色彩的一页,它完美地诠释了比尔·盖茨这个人的核心特质:极度的自信、惊人的执行力,以及……为达目的的狡黠。
盖茨立刻让艾伦打电话给Altair的制造商MITS公司。电话接通后,艾伦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嘿,我们是比尔·盖茨和保罗·艾伦。我们……我们已经为你们的Altair电脑开发出了一个BASIC解释器。”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100%的谎言。在那一刻,他们连一行代码都还没写,他们甚至连一台Altair真机都没见过。
但MITS公司的老板,艾德·罗伯茨,居然信了。他被这两个年轻人的自信(或者说是狂妄)所打动,邀请他们几周后到新墨西哥州的阿尔伯克基来演示他们的软件。
电话挂断,恐慌和狂喜同时袭来。他们刚刚对着全世界最大的微型计算机公司,开出了一张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现在,他们必须在几周之内,把这个谎言变成现实。
接下来的八周,成了哈佛计算机中心的一段传奇。盖茨和艾伦几乎不眠不休。盖茨负责编写核心代码,他睡在键盘上,梦里都在调试程序。艾伦则负责模拟Altair的硬件环境。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在一个完全不同的计算机上,为一个他们从未接触过的、全新的处理器(英特尔8080),编写一个完整的编程语言。
盖茨在这场极限挑战中,展现了他作为“代码之神”的恐怖实力。他不仅写出了程序,还在极其有限的4K内存里,塞进了一个功能完备的BASIC,甚至还挤出了一点空间,加入了一些浮点运算的功能。
当艾伦带着那卷记录着他们心血的穿孔纸带,登上飞往阿尔伯克基的飞机时,他们两个才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他们从来没有在真正的Altair上运行过这个程序。如果纸带读取失败,或者程序有任何一个微小的bug,他们这场豪赌就将以一个惨败的笑话收场。
在MITS公司的办公室里,艾伦颤抖着将纸带装入机器。他输入指令,按下了运行键。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寂。
然后,电传打字机开始“咔哒咔哒”地响了起来,它打出了一行字:“MEMORY SIZE?”(内存大小?)
艾伦输入了内存大小。然后,打字机又打出了一行字:“READY.”(准备就绪。)
成功了!这个从未在真机上运行过的程序,第一次就完美地跑了起来!
那一刻,不仅是一家名为“微-软”(Micro-Soft)的公司诞生了,一个全新的商业模式也随之诞生:为硬件编写软件,并将其授权给硬件制造商。
盖茨,这个哈佛的“问题学生”,毅然决然地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退学。他放弃了哈佛的光环,飞往了那个鸟不拉屎的、充满了沙漠和仙人掌的阿尔伯克基。他要和艾伦一起,把这场豪赌,变成一个真正的商业帝国。
早期的微软,更像一个由编程狂人组成的兄弟会。他们日夜颠倒,以披萨和可乐为生,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青春期荷尔蒙和代码混合的味道。盖茨是这个“部落”无可争议的酋长。他不仅是最好的程序员,也是最严厉的监工。他会亲自审查每一行代码,如果发现任何他认为“愚蠢”的写法,他会毫不留情地把程序员骂得狗血淋头。
他也展现出了对商业利益近乎偏执的保护。当他发现许多早期的电脑爱好者在私下里免费拷贝和分享他的BASIC软件时,他怒不可遏。他亲自写了一封《致爱好者的公开信》,痛斥这种行为是“偷窃”。这封信在当时的黑客和爱好者社区引起了轩然大波,许多人认为软件就应该像空气一样自由分享。但盖茨,从一开始就确立了他的核心信条:软件是一种商品,它必须被付费使用。
这个信条,将成为他日后建立软件帝国的基石。
微软在阿尔伯克基的日子并不长。他们很快就搬回了更舒适、也更能吸引人才的家乡西雅图。公司在稳步发展,但他们仍然只是个人电脑这个新兴蛮荒世界里众多淘金者中的一个。
他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们一飞冲天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它来自东海岸,来自一个当时地球上最强大、最令人敬畏的公司。一个蓝色的巨人,正在笨拙地,试图踏入个人电脑这个小小的池塘。它的名字,叫IBM。
当IBM的代表敲响微软办公室大门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即将和一个穿着邋遢毛衣、戴着厚眼镜的20多岁年轻人,做一笔将彻底改变世界格局的交易。而这个年轻人,即将再次上演一场比“空手写BASIC”更加惊心动魄的——大忽悠。
蓝色巨人和视窗的黎明
1980年,当西装革履的IBM高管走进微软那间略显凌乱的办公室时,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奇怪的场景。公司的创始人,比尔·盖茨,看起来像个刚从图书馆跑出来的书呆子,而他的合伙人保罗·艾伦则更像个温和的技术宅。IBM的人一开始甚至误以为盖茨旁边的那个大嗓门、精力充沛的家伙——史蒂夫·鲍尔默——才是老板。
IBM此行的目的,是为他们即将推出的秘密武器——IBM PC,寻找一个操作系统。他们找过当时操作系统领域的王者,数字研究公司(Digital Research)的加里·基尔代尔,但据说因为种种原因(一说是基尔代尔那天开着飞机兜风去了),双方没能谈拢。于是,IBM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到了微软。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微软面临一个尴尬的问题:他们是一家做编程语言的公司,他们手里……根本没有操作系统。
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的商人,此时可能会选择坦白,然后尝试去为IBM开发一个。但比尔·盖茨不是正常商人。他的大脑里,再一次闪现出了“空手套白狼”的完美算法。
他镇定自若地告诉IBM,微软“可以解决”操作系统的问题。然后,在送走IBM的人之后,他和艾伦立刻开始疯狂地寻找一个现成的操作系统。他们找到了西雅图地区另一家小公司,这家公司开发了一个叫做QDOS(Quick and Dirty Operating System,意为“快速而肮脏的操作系统”)的东西。
接下来的操作,堪称商业史上的神来之笔。
盖茨和艾伦用大约7.5万美元,从那家小公司手里,买下了QDOS的全部所有权。然后,他们把这个“快速而肮脏”的系统,稍加修改,重新命名为MS-DOS(Microsoft Disk Operating System),再转手授权给了IBM。
但最关键、最体现盖茨商业远见的,是授权的条款。IBM只想一次性买断操作系统,但盖茨坚持,微软必须保留MS-DOS的所有权,以及向其他计算机制造商销售该系统的权利。当时的IBM,这个蓝色巨人,根本没把PC市场当回事,也看不起这些“车库小子”,他们只想尽快推出自己的产品。于是,他们同意了盖茨的条款。
这个决定,IBM日后一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因为IBM PC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并且由于IBM的开放标准,很快市面上就出现了无数的“IBM PC兼容机”。这些兼容机,要想运行为IBM PC开发的软件,就必须使用同一个操作系统。而这个操作系统的唯一合法供应商,就是微软。
盖茨当年的那个看似不起眼的条款,成了一台永不停止的印钞机。每一台兼容机出厂,都必须向微软缴纳一笔“DOS税”。微软什么都不用做,钱就像潮水一样涌来。他们没有制造一台电脑,却控制了几乎所有电脑的“大脑”。
MS-DOS虽然让微软赚得盆满钵满,但它是一个丑陋、难用、需要记忆各种复杂指令的“命令行”系统。而此时,在库比蒂诺,一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男人,史蒂夫·乔布斯,已经从施乐帕洛阿尔托研究中心(Xerox PARC)“借鉴”了灵感,创造出了一个拥有漂亮图形界面和可爱鼠标的艺术品——Macintosh。
盖茨第一次看到Macintosh时,他被彻底震撼了。他立刻意识到,这才是个人电脑的未来。命令行必将死亡,图形界面才是王道。
于是,微软开始了历史上最著名、也最具争议的一次“模仿”。盖茨调集了公司最优秀的程序员,开始开发一个代号为“界面管理器”(Interface Manager)的项目,后来,它被赋予了一个更响亮的名字——Windows。
乔布斯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他把盖茨叫到苹果总部,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盖茨咆哮:“你这个骗子!我那么信任你,你却从我们这里偷走了东西!”
面对乔布斯的雷霆之怒,盖茨只是冷静地、用他那特有的平淡语调,说出了一句载入史册的名言:
“史蒂夫,我觉得我们不妨换个角度看问题。我觉得,这就好像我们都有一个叫‘施乐’的富邻居,我闯进他家准备偷电视机的时候,发现你已经把他家电视机偷走了。”
这番话,彻底激怒了乔布斯,也开启了这两个男人、两家公司之间长达数十年的“瑜亮情结”和残酷战争。
早期的Windows版本(1.0和2.0)都是灾难性的失败品,它们运行缓慢、漏洞百出,被业界嘲笑为对Macintosh拙劣而廉价的模仿。但盖茨和微软,有着乔布斯和苹果所不具备的东西:顽强的耐心和开放的商业模式。
苹果像一个高傲的艺术家,坚持软硬件一体的封闭花园,你要体验它的优雅,就必须购买它昂贵的设备。而微软,则像一个精明的杂货店老板,他把自己的Windows卖给所有PC制造商,无论你是戴尔、康柏还是惠普。这使得PC的价格不断下降,市场迅速扩大。
转折点出现在1990年,Windows 3.0发布。这一次,微软终于做出了一个“足够好”的产品。它依然不如Mac优雅,但它能运行在无数便宜的PC上,并且获得了大量软件开发商的支持。微软的商业模式,开始展现出可怕的“网络效应”。
而1995年发布的Windows 95,则是一场彻底的、压倒性的胜利。它以前所未有的营销攻势,席卷了全球。它标志着桌面操作系统之战的终结。微软,这个由辍学小子和“偷来”的操作系统起家的小公司,终于登上了王座,成为了无可争议的数字沙皇。
比尔·盖茨,也凭借着微软股票的飞涨,成为了地球上最富有的人。
但,当一个公司膨胀到没有边界时,它离审判日,也就不远了。
盖茨在他的帝国里,享受着绝对的权力。他以极度好斗和尖酸刻薄的管理风格而闻名。在产品评审会上,他会毫不留情地打断下属的报告,用“这是我听过的最愚蠢的想法”这样的话来羞辱他们。这种被称为“比尔式审问”的会议,让无数微软高管闻风丧胆。
他用这种方式,保持着帝国的锋利和饥渴。但这种锋利,很快就刺向了它不该刺向的地方——一个新兴的、名为“互联网”的蛮荒之地。
当一家名为网景(Netscape)的公司,用它的浏览器占领了互联网的入口时,盖茨感到了自IBM之后最大的威胁。他立刻调转枪口,用捆绑IE浏览器的方式,无情地碾碎了网景。
他赢得了浏览器之战,但他这种“拥抱、扩展、再消灭”的残酷打法,也终于为他引来了那个他唯一无法用金钱和代码战胜的对手。
审判与退位
1998年,当微软被提起反垄断诉讼时,比尔·盖茨的第一反应可能是不解,甚至是轻蔑。在他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纯粹的、激烈的商业竞争。捆绑IE浏览器?那是为了给消费者提供更好的、无缝的体验。击败对手?那不是商业的题中应有之义吗?
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帝国已经过于庞大,庞大到它的每一个商业决策,都不再仅仅是商业行为,而是在影响整个社会的“立法行为”。
这场审判,成了盖茨人生中最大的滑铁卢,一次彻头彻尾的公关灾难。灾难的根源,在于他那颗极客的大脑。
在法庭作证的录像带中,全世界都看到了一个令人陌生的比尔·盖茨。他不再是那个在发布会上激情四射的行业领袖,也不是那个在采访中侃侃而谈的科技先知。他变成了一个烦躁、闪烁其词、甚至有些幼稚的“被告”。
当律师质问他时,他不停地摇晃着椅子,眼神躲闪,避免直视对方。他对每一个词的定义都进行纠缠不休的辩论。
律师:“您是否‘关心’过网景公司的市场份额?”
盖茨:“‘关心’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律师出示一封盖茨亲笔写的、讨论如何“扼杀”竞争对手的邮件。
盖茨:“我不记得写过这封邮件。”
他的表现,让主审法官托马斯·潘菲尔德·杰克逊勃然大怒,也让电视机前的公众感到震惊。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之一,为什么表现得像一个被抓到作弊,却还在拼命抵赖的小学生?
原因很简单:盖茨试图用他在代码世界里的那套逻辑,去应对法律世界。在代码世界里,定义必须精确,否则程序就会崩溃。他试图通过解构律师的每一个问题,来寻找逻辑上的漏洞。但他忘了,法庭不是编译器,法官和陪审团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严谨的逻辑学家,而是一个傲慢、不诚实的垄断者。
与他的“战友”史蒂夫·鲍尔默那情绪失控的“热暴力”不同,盖茨的作证是一种“冷暴力”。他用智商上的优越感,构建起一道无形的墙,拒绝与外界进行任何有效的情感沟通。
这场灾难性的作证,几乎为微软的棺材钉上了最后一颗钉子。2000年,杰克逊法官裁定微软垄断罪名成立,并下达了将公司一分为二的“极刑”。
帝国的根基,发生了动摇。
就在这内外交困的至暗时刻,盖茨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决定。2000年1月,他宣布辞去微软CEO的职务,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了他最信任的伙伴——史蒂夫·鲍尔默。他自己则退居二线,担任“首席软件架构师”,声称要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他最热爱的技术和产品中去。
这次“退位”,背后有着极其复杂的原因。一方面,反垄断案让他身心俱疲,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好斗”形象,已经成为公司的负资产。让更擅长商业运营和对外沟通的鲍尔默掌舵,或许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但另一方面,更深层次的原因,可能来自于他个人生活的变化。他的母亲,那个一直试图将他拉回正常人类社会轨道的坚强女性,在几年前因癌症去世。这件事对他打击巨大。同时,他和妻子梅琳达的一次非洲之行,也让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在非洲,他看到的不是代码和市场份额,而是贫穷、疾病和死亡。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孩子会因为腹泻这种在美国可以轻松治愈的小病而死去。他意识到,世界上有比“下一个版本的Windows该加入什么功能”重要得多的问题。
他那颗习惯于解决复杂系统问题的超级大脑,开始转向一个新的、更宏大的目标:修复这个“充满了bug”的、不完美的世界。
他开始将越来越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他和梅琳达共同创立的“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中。这是一个全新的“操作系统”,它的目标不是在电脑上运行,而是在真实世界里,去解决那些最棘手的“死循环”:疟疾、艾滋病、小儿麻痹症、教育不公……
在鲍尔默掌舵微软,并艰难地应对着来自谷歌和苹果的冲击时,盖茨正在悄然完成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转型。他正在从一个“软件沙皇”,蜕变为一个“全球慈善家”。
2008年,他正式从微软的日常管理工作中退休,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基金会的工作中。他像当年研究代码一样,开始疯狂地研究疫苗学、流行病学和农业科学。他与科学家、相关机构领导、社会活动家开会,用他那套解决问题的系统性思维,去推动全球健康和扶贫事业。
世界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比尔·盖茨。他不再是那个在法庭上摇晃椅子的“恶魔”,而是一个温和、谦逊、致力于用自己的财富和智慧,去拯救生命、改善世界的慈善家。
这似乎是一个完美的、浪子回头的救赎故事。那个曾经用垄断手段积累起惊人财富的男人,现在正用这些财富,去弥补这个世界。
但,故事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一个人的核心“代码”,真的能被轻易重写吗?那个曾经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战争狂人”,真的消失了吗?还是说,他只是换了一个更宏大的战场,用同样的方式,在玩一场更高级的“游戏”?
新福音与旧阴影
进入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比尔·盖茨的公众形象,几乎完成了一次180度的重塑。他成了达沃斯论坛和TED演讲台上的常客。他不再谈论软件,而是谈论“根除小儿麻痹症的最后一步”、“下一代安全核能”,以及“我们如何应对下一次全球大流行病”。
他呼吁全世界建立一个全球性的流行病应对系统。当时,许多人认为这只是杞人忧天。五年后,新冠疫情席卷全球,人们才惊恐地发现,盖茨的预言,是多么的准确。
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以其数百亿美元的雄厚资本和盖茨本人强大的影响力,通过资助疫苗研发,推动全球免疫计划,在根除小儿麻痹症等疾病的战役中,取得了历史性的成就。
盖茨的工作方法,和他当年在微软如出一辙。他将同样的数据驱动、结果导向的系统性思维,应用到了慈善事业上。他会像审查软件项目一样,去审查一个疫苗分发计划的每一个环节,确保效率的最大化。他相信,只要有足够的数据、正确的策略和充足的资源,人类社会最棘手的问题,都可以像软件的bug一样,被“调试”和“修复”。
这种“技术慈善”模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也引来了新的争议。
批评者认为,盖茨基金会作为一个未经选举的私人机构,却在全球健康和农业等领域,拥有了过大的、甚至是不民主的权力。他们资助的项目,往往反映了盖茨本人的技术乐观主义和个人偏好(比如对转基因技术和特定疫苗路线的支持),可能会扼杀其他更多元化的解决方案。
有人说,盖茨并没有变。他只是把世界,当成了他最新的一个“项目”。他依然是那个习惯于掌控一切的“首席软件架构师”,只不过他现在试图架构的,是人类的未来。那个隐藏在他温和外表之下的,依然是那个相信自己比所有人都聪明的、坚信自己的解决方案是唯一正确方案的“国王”。
与此同时,关于他个人生活的阴影,也开始重新浮现。一些报道,重新挖掘出他在微软时期,那种冷酷无情的管理风格,以及他混乱的私生活,包括对女下属的不当行为,以及与声名狼藉的金融家杰弗里·爱泼斯坦的交往。
这些阴影,与他光辉的形象,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他究竟是哪一个?是那个拯救了数百万儿童生命的慈善家,还是那个冷酷、自负、甚至道德上有瑕疵的亿万富翁?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人,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二进制代码。
2021年5月,比尔和梅琳达·盖茨通过社交媒体,联合宣布结束他们长达27年的婚姻。
这个消息,比当年微软被判拆分,更让世界感到震惊。如果说反垄断案动摇的是他的商业帝国,那么这场离婚,则彻底击碎了他精心构建了二十年的“完美人生”。
那个用逻辑和算法构建了一切的男人,最终却没能“调试”好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程序”——他的家庭。
孤独与未完成的代码
离婚后的比尔·盖茨,似乎变得更加专注,也更加……孤独。
他依然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他依然在不知疲倦地工作。他的战场,从全球健康,进一步扩展到了气候变化。他写书,做演讲,投资各种前沿的绿色能源技术,试图来为地球“降温”。
但他的声音,却常常淹没在阴谋论的噪音里,那个曾经被视为科技救世主的男人,如今在互联网的某些角落,被描绘成了一个妄图统治世界的“大反派”。
这无疑是巨大的讽刺。他用代码开启了信息时代,而这个时代所催生的信息茧房和极端情绪,最终却反噬了他自己。
看着今天这个略显老态、时常眉头紧锁的比尔·盖茨,我们该如何定义他的一生?
他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他的大脑,仿佛就是为计算机时代而生的。他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了正确的地点,用正确的商业模式,抓住了历史上最大的一个技术浪潮。他用近乎垄断的手段,统治了个人电脑时代二十年。他碾碎了无数的竞争对手,他的商业手法,至今仍是商学院里,关于“竞争策略”和“垄断行为”的经典案例。他将自己的财富和智慧,投入到改善人类福祉的宏伟事业中。他也是一个复杂而充满缺陷的凡人。他社交笨拙,情感淡漠,在个人道德和家庭生活上,远非完美。他的一生,就像一段充满了无数次重构和迭代的复杂代码。每一个版本,都比前一个版本功能更强大,但也可能引入了新的、未知的bug。那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啦啦队长”鲍尔默,正在篮球场上尽情挥洒着他人生第二幕的激情。那个曾经与他亦敌亦友的“艺术家”乔布斯,早已化作了数字世界的传说。
只剩下比尔·盖茨,像一个孤独的程序员,他或许能算出根除一种疾病的最优路径,能设计出应对气候变化的完美模型。但他最终能否为自己的人生,找到内心的平静?
这个问题,或许,连他自己的超级大脑,也无法回答。
来源:会升级的冬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