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顾衍之看着苏晴依恋的眼神,心中一动,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承诺道:“会的。晴晴,我们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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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衍之看着苏晴依恋的眼神,心中一动,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承诺道:“会的。晴晴,我们会有的。”
他丝毫没有想起,那个同样失去孩子、不知所踪的林晚,此刻正身处何地,是生是死。
在他心里,那个曾经明媚过的少女,那个他曾经也确实真心想要迎娶的妻子,早已在一次次争吵、冷落和那场“意外”中,变得面目可憎,无足轻重。
他早已忘了,十六岁梧桐树下,那个自己曾如何郑重地许下“非林晚不娶”的誓言。
时光和欲望,早已将那个少年,彻底杀死。
……
战区安全屋。
林晚的精神在药物和相对安宁的环境下,似乎稳定了一些。她不再整日以泪洗面,偶尔还会帮梅姨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或者在天气好的时候,在守卫森严的院子里晒晒太阳。
但她对顾衍之的依赖,有增无减。
她开始像真正的妻子一样,关心他的起居。会记得他喜欢喝的咖啡浓度,会在他深夜回来时,坚持等着他,哪怕自己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她会把他换下来的衣服,仔细地抚平褶皱,挂好。
这些细碎的行为,带着一种笨拙的、试图融入他生活的努力。
顾衍之从一开始的漠然,到后来的默认,再到偶尔,会因为她等到在沙发上睡着而微微蹙眉,让梅姨拿条毯子给她盖上。
他依旧话不多,依旧让人看不透。
直到那天下午。
林午在房间里午睡,顾衍之在书房处理一份加密文件。突然,远处传来几声异常清晰的、剧烈的爆炸声,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似乎离安全屋很近。
安保系统瞬间进入警戒状态,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低沉的指令声。
顾衍之脸色一沉,迅速合上电脑,起身就要往外走。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猛地推开。
林晚显然是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脸色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爆炸声和枪声触发了她心底最深的噩梦。
“衍之!”她尖叫一声,甚至来不及看清书房里的情况,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直直地朝着顾衍之冲了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双手死死地环住他的腰,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血……好多血……孩子……掉了……他走了……不要我了……衍之……衍之我怕……”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滚烫的眼泪迅速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布料。
顾衍之的身体在她撞进来的瞬间僵硬了一下。
他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密接触。
女人的柔软,眼泪的湿热,还有她身上淡淡的、因为惊慌而散发出的馨香,都让他感到陌生而……不适。
他下意识地想推开她。
可他的手刚抬起,就触及到她背后嶙峋的蝴蝶骨,以及那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
她的恐惧是如此真实,如此具有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钻进他的心脏。
外面的枪炮声还在继续,虽然安保力量足以应对这种程度的骚乱,但怀里的女人,显然已经被推回了那个失去孩子、被抛弃的血色午后。
他抬起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最终,没有推开她,而是缓缓地、有些笨拙地,落在了她不断颤抖的脊背上。
一下,一下,生硬地拍着。
“没事。”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冷硬,“只是冲突,离这里还有点距离。”
他的安抚算不上有效,但怀抱的温度和稳定的心跳,对于濒临崩溃的林晚来说,就是唯一的镇静剂。
她在他怀里慢慢停止了剧烈的颤抖,但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小声地、压抑地啜泣着。
顾衍之低头,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和她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关节。
他就这样站着,任由她抱着,听着外面渐渐平息的枪声,和她逐渐转为细微的呜咽。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胸腔里弥漫开来。
麻烦。
他再次确认。
但这一次,那“麻烦”二字背后,似乎掺杂了一些别的、他无法立刻厘清的东西。
或许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弄清楚这一切背后真相的探究欲。
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承认的,对这个脆弱又坚韧、将他视为全世界的女人的,恻隐之心。
他不知道这段错误的依存关系会走向何方。
他只知道,此刻,他无法将她推开。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怀里的哭声也终于止歇,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她哭累了,在他怀里睡着了。
顾衍之小心翼翼地,试图将她抱回卧室。
在他移动的瞬间,睡梦中的林晚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胸口,发出一声带着浓重鼻音、依赖至极的呓语:
“衍之……别走……”
顾衍之的动作,彻底顿住。
他低头看着怀中女人恬静的睡颜,那上面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发出一个单音节。
“嗯。”
日子在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中悄然滑过。安全屋像一座被战火遗忘的孤岛,只是远处偶尔传来的沉闷声响,提醒着他们身处何地。
自那次爆炸惊吓后,林晚对顾衍之的依赖更深,但也奇异地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克制。她不再总是追问他何时“回家”,只是更细心地留意他的喜好,在他疲惫时默默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咖啡,在他深夜归来时,将保温盒里温着的夜宵轻轻放在书房门口。
她像一株在石缝里艰难求生的植物,抓住一点点微光和水源,努力地、安静地生长。
顾衍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依旧沉默,行事却有了些微不同。他会吩咐梅姨多准备她喜欢的清淡菜式,会在她午睡时,让守卫将巡逻的脚步声放得更轻。他甚至默许了她将他一件换下来的旧衬衫,当成安抚物一般叠放在枕头旁。
这种默许,对林晚而言,已是莫大的恩赐。
这天傍晚,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壮烈的橘红。林晚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看着天边出神。顾衍之处理完公务,走到她身后,罕见地没有立刻离开。
“在看什么?”他问,声音融在晚风里,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
林晚没有回头,只是抱着膝盖,轻声说:“这里的日落,和家里不一样。”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也和……记忆里的不一样。”
记忆里的日落,是十六岁放学后,她和她的少年并肩坐在河堤上,看夕阳把河水染成金红色,空气里是青草和少年身上皂角的干净气息。
顾衍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片被战火浸染过的天空,瑰丽中透着一丝苍凉。他没有接话。关于“记忆”,他始终无法,也不愿给予回应。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显得尴尬。
过了一会儿,林晚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做了一个很长很可怕的梦。梦醒了,你还在我身边,一切都好好的。”她转过头,仰起脸看他,夕阳在她眼中投下温暖的光晕,却也照出了底下深藏的迷茫,“衍之,如果……如果我真的忘掉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你会告诉我吗?”
她的眼神干净,带着全然的信任,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刻意维持的疏离。
顾衍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避开她的视线,目光落在远处一截被炮火摧残过的断墙上,声音平稳无波:“记忆是自己的东西。找不找得回,别人无能为力。”
这话近乎残忍,却也无比真实。
林晚眼里的光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她又轻轻“嗯”了一声,重新望向天边:“你说得对。”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不管忘了什么,只要你在,就好了。”
她的顺从和依赖,像一根极细的丝线,缠绕上顾衍之的心脏,带来一种陌生的、轻微的滞涩感。
他第一次,对自己扮演的这个“替身”角色,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然而,现实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几天后,顾衍之接到了助理更为详尽的调查报告。除了林晚流产前后的细节,还有关于苏晴的。报告显示,苏晴与林晚的丈夫顾衍之关系密切已久,那次楼梯事件,存在诸多疑点。更重要的是,报告末尾附上了一条刚获取的信息——国内的顾衍之,似乎察觉到了林晚的踪迹可能与他有关,已经开始动用关系,试图向这边施压,要求“归还”他的妻子。
“先生,国内那边……态度比较强硬。他们可能很快会找到这里。”助理语气凝重。
顾衍之看着报告上“疑点”二字,眼神冰冷。他想起林晚手腕上的旧伤,想起她噩梦惊醒时的恐惧。
那个男人,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抛弃了她,如今,又凭什么以“丈夫”的身份,理直气壮地来要人?
“加快我们这边的调查,尤其是苏晴的背景,以及那枚子弹壳的来历。”顾衍之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在我弄清楚之前,任何人,都别想从这里带走她。”
“是。”
助理离开后,顾衍之独自在书房坐了很久。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同他此刻晦暗难明的心绪。他最初留下她,或许只是因为那枚子弹壳引起的好奇,或许只是一点对于弱者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怜悯。
但现在,事情似乎超出了控制的范畴。
他插手了一件与他无关的麻烦,并且,不打算轻易放手。
……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一周后的清晨,数辆黑色的越野车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势,停在了安全屋外围。车门打开,在国内商界叱咤风云的顾衍之,沉着脸走了下来。他穿着剪裁考究的西装,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眼神锐利,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我要见你们负责人。”他对上前阻拦的守卫冷声道,“我来接我的妻子,林晚。”
安全屋的气氛瞬间紧绷。
消息很快传到里面。林晚正在吃早餐,听到梅姨有些慌张的禀报,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在桌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来了!
那个冰冷的,抱着苏晴离开的,让她置身血泊的顾衍之!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想也不想就要往房间躲,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腕。
是顾衍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餐厅,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冷冽。他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待在这里。”他言简意赅,然后对梅姨吩咐,“照顾好她。”
说完,他松开手,转身,步伐沉稳地向外走去。
林晚看着他挺拔冷硬的背影走向门口,那颗被恐惧攥紧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一丝。她的衍之,去面对那个“坏人”了。他会保护她的。
安全屋外的空地上,两个同样高大、名字相同的男人,对峙着。
气氛剑拔弩张。
“顾先生,”顾衍之(安全屋)率先开口,语气疏离而客套,“久仰。”
国内的顾衍之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气质冷硬、眼神锐利的男人。他没想到,带走林晚的竟是这样一个看起来绝非善茬的人物。
“我来接我太太。”他压下心中的疑虑和不满,强调着所有权,“感谢阁下这段时间对她的照顾,现在,请把她交还给我。”
“交还?”顾衍之(安全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顾先生确定,林小姐愿意跟你回去吗?回到那个,在她流产躺在血泊中时,弃她而去的地方?”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向对方最心虚的地方。
国内顾衍之脸色一变,眼底闪过一丝狼狈,随即被恼怒取代:“这是我们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林晚是我的妻子,她精神不稳定,记忆混乱,她说的话做不得数!”
“精神不稳定,记忆混乱,”顾衍之(安全屋)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愈发锐利,“所以,就可以被随意对待?所以,她身上的伤痕,也可以被忽略不计?”
他往前踏了一步,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竟让在国内呼风唤雨的顾衍之也感到一丝心悸。
“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纠葛,”顾衍之(安全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她亲口告诉我,她愿意跟你走之前,任何人,都别想强迫她。”
“你!”国内顾衍之勃然大怒,“你这是非法拘禁!”
“你可以试试。”顾衍之(安全屋)毫不在意,眼神扫过对方带来的保镖,带着一丝轻蔑,“看看能不能从我这里,把人带走。”
对峙升级,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比远处的战场更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安全屋里冲了出来。
是林晚。
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恐惧,跟了出来。当看到那个让她噩梦连连的丈夫就站在不远处时,她所有的勇气瞬间瓦解,尖叫一声,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躲到了顾衍之(安全屋)的身后,双手死死抓住他腰侧的衣服,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背脊里,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不……我不回去……衍之,我不跟他回去……让他走……让他走!”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这一幕,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国内顾衍之的脸上。
他的妻子,当着他的面,躲在另一个男人的身后,口口声声喊着“衍之”,却是在祈求保护,抗拒他的靠近。
一种被背叛的怒火和难堪的羞辱感瞬间淹没了他。
“林晚!你看清楚!我才是顾衍之!我才是你的丈夫!”他厉声喝道,试图上前将她拉过来。
他刚一动,顾衍之(安全屋)便侧身将林晚完全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如刀:“顾先生,请自重。”
他的保镖也立刻上前一步,形成对峙。
国内顾衍之看着紧紧依偎在另一个男人身后、连看都不敢看他的林晚,看着她对那个男人全然的依赖和信任,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愤怒、嫉妒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从未见过林晚这样。即使在他们关系最僵的时候,她也只是沉默地流泪,或是倔强地看着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将他视为洪水猛兽,将另一个男人视为唯一的庇护。
难道……她真的……
不!不可能!她是他的妻子!
“林晚,你忘了我们……”他还想说什么。
“够了。”顾衍之(安全屋)打断他,语气带着最终裁决的意味,“她的态度,你已经看到了。请回吧。”
他不再给对方任何机会,揽住身后几乎瘫软的林晚的肩膀,转身,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她带离这个让她恐惧的现场。
国内顾衍之僵在原地,看着那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看着林晚紧紧依靠着那个陌生男人的模样,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陷入掌心。
他带来的保镖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他好像……真的弄丢了什么。
……
回到安全屋内,林晚依旧在瑟瑟发抖,眼泪无声地流淌。
顾衍之将她带到客厅沙发坐下,递给她一杯温水。他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旁边,安静地陪着她。
过了很久,林晚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她捧着水杯,低着头,声音哽咽:“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顾衍之看着她脆弱的后颈,沉默了片刻,开口,声音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缓和:“不是你的麻烦。”
林晚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他会不会再来?”
“不会。”顾衍之回答得斩钉截铁,“他带不走你。”
这句话,像是最坚实的承诺,瞬间抚平了林晚所有的不安。她望着他,泪水洗过的眼睛格外清澈,里面映满了他的倒影。
“衍之,”她轻声问,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像以前说的那样?”
像十六岁那样,永不分离。
顾衍之看着她眼中全然的依赖和期盼,那句冰冷的、现实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没有回答。
只是伸出手,极其笨拙地,用指腹擦去了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动作生硬,甚至有些僵硬。
但那份小心翼翼的触碰,却比任何言语都让林晚感到温暖。
她抓住他的手指,贴在自己脸颊,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宿的流浪猫,轻轻蹭了蹭,闭上了眼睛。
窗外,天色湛蓝,暂时隔绝了所有的纷扰与危险。
顾衍之看着掌心下她温顺的眉眼,看着那枚被她重新戴回颈间、贴着肌肤的子弹壳,眼神复杂难辨。
他不知道“一直”是多久。
他只知道,在这场由错误开始的关系里,他早已无法轻易抽身。
或许,从她在战火中扑进他怀里,哭着求他带她回家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和她捆绑在了一起。
走向一个未知的,却无法回头的方向。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静,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自那次对峙后,林晚眉宇间常年笼罩的惊惧淡去了不少。她依然依赖顾衍之,却不再像最初那样惶惶不可终日。她开始在梅姨的帮助下,尝试着在院子里的小块空地上种一些从本地市场换来的、不知名的花种。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
顾衍之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他依旧忙碌,穿梭于战火与谈判桌之间,身上时常带着硝烟和疲惫。但回到安全屋,看到那盏无论多晚都会为他亮着的灯,看到窗台上那些挣扎着冒出嫩芽的植物,心底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松动。
他开始习惯她的存在。习惯她递过来的温水,习惯她等他归来时在沙发上蜷缩的身影,甚至习惯了她偶尔看着他时,那双清澈眼眸里,映出的那个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略显柔和的倒影。
这天夜里,顾衍之带着一身浓重的夜色和淡淡的血腥气归来。他刚处理完一场突如其来的边界冲突,手臂被流弹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林晚还没睡,听到动静立刻从沙发上起身。看到他染血的衣袖时,她的脸色瞬间白了,冲过来的脚步都有些踉跄。
“你受伤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去找医药箱。
顾衍之本想说不必,这点小伤他早已习惯。但看着她焦急慌乱、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任由她小心翼翼地剪开他的衣袖,露出那道皮肉翻卷的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消毒、上药、包扎,每一个步骤都做得极其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温暖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弱的、陌生的战栗。
顾衍之垂眸,看着她低垂的、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灯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脖颈,那枚子弹壳安静地贴在她的锁骨之间,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一种奇异的、温热的暖流,毫无预兆地涌过他冰冷已久的心田。
“好了。”林晚终于包扎完毕,轻轻打了个结,抬起头,眼圈还是红的,“还疼吗?”
顾衍之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那里盛满了纯粹的担忧和心疼。他摇了摇头,鬼使神差地,抬起未受伤的手,拂开了她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
动作很轻,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林晚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亲昵。
顾衍之也顿住了手,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不早了,去休息吧。”
林晚却仿佛得到了某种巨大的鼓励。她没有离开,反而往他身边靠近了一点,轻轻靠在他未受伤的那边臂膀上,小声说:“我等你回来,睡不着。”
她的依赖如此自然,如此全心全意。
顾衍之身体微僵,却没有推开她。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混合着药水的味道,奇异地驱散了他周身携带的硝烟与血腥。
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靠着。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交织。
这一刻的宁静与温暖,虚假得如同偷来的时光,却让两个在各自命运寒冬里挣扎了太久的人,都贪恋地舍不得打破。
然而,真相的脚步,从未停歇。
几天后,顾衍之派去国内深入调查的人,带回了决定性的证据。不仅有苏晴与顾衍之早已暗中往来、并多次试图制造意外陷害林晚的证据,更有那枚子弹壳的来源——它属于一次边境秘密行动中牺牲的一名战士,而那名战士,是顾衍之(安全屋)多年前未能亲手带回的战友遗物。它本该随战友下葬,却不知为何,阴差阳错流落出去,最终被少年时的顾衍之(国内)得到,并转赠给了林晚。
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残酷而清晰的真相:林晚记忆里那个美好的十六岁誓言,那个她苦苦追寻的少年,从一开始,就用一个谎言,偷换了信物,顶替了另一个人的位置。
而那个真正的少年,那个本该拥有这枚子弹壳和那段回忆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书房里,顾衍之看着摊开在桌上的照片和文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照片上,是年轻的战友灿烂的笑脸;文件里,详细记录了苏晴如何买通佣人,在林晚的饮食中动手脚,如何精心策划了楼梯口那场“意外”……
怒火,冰冷的、磅礴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翻涌、燃烧。不是为了自己被顶替的身份,而是为了那个被蒙在鼓里、被肆意伤害、失去了孩子、甚至被逼得精神崩溃的女人。
她所珍视的一切,她赖以生存的记忆,竟然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他拿起那枚子弹壳,冰凉的金属沾染了他的体温。这枚代表着牺牲和荣誉的信物,竟然成了另一个懦夫骗取感情的道具,何其讽刺!
他几乎可以想象,当林晚知道这一切时,会是何等崩溃。
他第一次,感到了迟疑。
……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或许是冥冥中的感应,或许是顾衍之连日来的凝重让她不安,林晚在一个午后,无意间走进了书房,看到了那些未来得及收起的照片和文件。
她看到了苏晴和那个顾衍之亲密相拥的照片,看到了购买药物的记录,看到了楼梯口监控视频的分析报告(虽然关键部分被苏晴身体挡住,但技术还原显示是苏晴主动拉扯)……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那份关于子弹壳来源的调查报告上。
【信物原主:XX。于X年X月X日边境行动中牺牲……遗物清单并无此弹壳记录……经查,此弹壳后由顾衍之(国内)偶然所得,转赠林晚,并谎称为其本人信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林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她拿着那张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纸张发出簌簌的声响。
没有尖叫,没有哭喊。
只有一种死寂般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顾衍之听到动静赶回书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林晚站在那里,背对着他,单薄的身影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地上,散落着那些揭示了一切真相的文件。
顾衍之的心,猛地一沉。
“林晚。”他唤了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林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仿佛所有的情绪和光彩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她看着他,目光却像是穿透了他,落在某个虚无的点上。
她举起手里那张关于子弹壳的报告,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这……上面写的……是真的?”
顾衍之看着她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他无法欺骗她。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沉痛的了然。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清晰:“是真的。”
“十六岁……梧桐树下……”她喃喃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不是我。”顾衍之的声音艰涩,“是他,冒用了我的身份,我的……信物。”
“孩子……”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掐进掌心。
“是苏晴设计的意外。她拉了你。”
“他……知道吗?”
顾衍之沉默了一瞬,给出了最残酷的答案:“他知道苏晴的心思。那次之后,他选择了包庇。”
每一个字的确认,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反复穿刺、搅动。
她所以为的深情,是偷来的。
她所以为的意外,是谋杀。
她所以为的依靠,是帮凶。
她失去的孩子,她破碎的记忆,她所有的痛苦和绝望……竟然都源于一场处心积虑的欺骗和背叛。
多么可笑。
多么可悲。
林晚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一开始很轻,带着哽咽,随即越来越大,越来越失控,笑得浑身颤抖,笑得眼泪奔涌而出。
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欢愉,只有彻骨的悲凉和绝望。
顾衍之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却猛地后退,避开了他的触碰。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无法承受的痛苦和……一丝清晰的怨怼。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她的声音嘶哑,“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把你当成他……把你当成我的救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林晚……”顾衍之试图解释。
“别叫我!”她尖声打断他,情绪彻底崩溃,“你们都一样!都是骗子!都在骗我!”
她猛地将手里攥得皱巴巴的纸狠狠扔在地上,像是要扔掉那段肮脏的、虚假的过去。然后,她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冲出了书房,冲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在空旷的房子里回荡,震得顾衍之耳膜发疼。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看着她扔在地上的、承载着所有真相的纸张,第一次,感到了某种名为“无措”的情绪。
他知道真相残忍,却没想到,会让她如此崩溃。
他更没想到,她对他的依赖,在真相揭露的瞬间,会化作如此尖锐的指责和怨恨。
他以为他是在保护她,却或许,是亲手将她推入了更深的深渊。
接下来的几天,安全屋陷入了一种死寂的沉默。
林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理会任何人的劝说。梅姨送去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摆在门口。
顾衍之站在她房门外,能听到里面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那声音像钝刀子割在他的心上。
他吩咐人看紧她,怕她做傻事。
第三天夜里,顾衍之处理完紧急军务回来,梅姨红着眼眶告诉他,林小姐还是不肯开门,只是哭声好像停了。
顾衍之走到她房门口,里面一片死寂。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不再犹豫,猛地抬手,用力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户流淌进来。
林晚蜷缩在窗边的角落里,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在里面。单薄的身影在月光下,脆弱得像一个一碰即碎的琉璃娃娃。
听到开门声,她也没有抬头。
顾衍之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林晚。”他低声唤她的名字。
她没有反应。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顾衍之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月光照在她脸上,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红肿得像核桃,里面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疯狂,而是一种……死水般的平静,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沉寂。
她看着他,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异常清晰地问道:
“顾衍之……”
“我到底……是谁?”
“如果没有那些假的记忆……如果没有把你错认成他……”
“现在的我,还剩下什么?”
她问得平静,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衍之的心脏上。
他看着她眼中那片荒芜的废墟,看着那个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茫然不知自己为何存在的灵魂,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他给不出答案。
他只能伸出手,这一次,不顾她的僵硬和微弱的挣扎,强势地,却又不失温柔地,将她冰冷而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了怀中。
林晚没有哭,也没有再推开他。
她只是僵硬地被他抱着,脸埋在他带着硝烟和冷冽气息的胸口,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
窗外的月光,冰冷地洒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一个失去了过去,不知未来在何方。
一个习惯了孤独,却不知该如何温暖另一个破碎的灵魂。
漫长的黑夜,似乎才刚刚开始。
而远在国内的顾衍之,在多次交涉无果、并收到顾衍之(安全屋)派人送去的、足以让苏晴身败名裂、让他自身难保的证据后,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和不可挽回。
他失去了林晚。
不仅仅是人,更是那颗曾经毫无保留爱过他的心。
他坐在空荡冰冷的别墅里,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十六岁时许下誓言、并以为自己能够拥有的未来,早已被他亲手,彻底埋葬。
战区的天空,晨曦微露,撕开了沉重的夜幕。
光来了。
但照进的,却是满目疮痍的废墟。
前路漫漫,他们该如何,从这片废墟中,寻找重生?
林晚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但她变得异常安静。
那种安静,不是平静,而是一种抽离了所有生气的死寂。她像一抹游魂,在安全屋里无声地移动,眼神空茫,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梅姨做的她曾经喜欢的点心,她看也不看;院子里她亲手种下、刚刚冒出新芽的花苗,她路过时眼神没有任何停留。
她吃得很少,睡得更少,常常只是抱着膝盖坐在窗边,一坐就是一整天,望着外面被战火摧残过的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
顾衍之将她的状态看在眼里,眉宇间的褶皱一日深过一日。他吩咐医生加大了安神药物的剂量,但效果甚微。她身体的伤在愈合,但心里的那个窟窿,似乎任何药物都无法填补。
他开始更早地结束外面的事务,尽量回来陪她。他不擅长安慰,大多数时候,也只是沉默地坐在她旁边,处理自己的文件,或者只是看着窗外。
有时,他会尝试和她说话,说一些外面无关紧要的见闻,或者关于这片土地的历史。林晚很少回应,偶尔,会极轻地“嗯”一声,表示她在听,但那眼神依旧飘忽,仿佛灵魂早已不在躯壳之内。
这天傍晚,顾衍之带回了一本厚厚的、封面是当地特色织物的画册。他坐到她身边,将画册递过去。
“看看这个。”他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
林晚没有动。
顾衍之顿了顿,自己翻开了画册。里面不是风景,也不是人物,而是一幅幅色彩浓烈、笔触稚拙的涂鸦。画的是战火来临前,这片土地上的集市、婚礼、孩童的游戏、妇女们编织的场景……充满了粗糙而鲜活的生命力。
“这是一个本地孩子画的。”顾衍之指着其中一幅描绘阳光下灿烂向日葵的画,声音低沉,“他的家被炸毁了,父母都不在了。但他画下了他记忆里的家。”
林晚空洞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视线落在了那幅向日葵上。
顾衍之继续翻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画册一页页翻过,那些明亮的、温暖的、甚至是混乱喧嚣的色彩,一点点映入林晚死水般的眼底。她看到了被炸断手臂依旧在微笑的士兵,看到了在废墟边点燃炉火准备食物的老人,看到了相拥哭泣后又互相搀扶着前行的陌生人……
没有宏大的叙事,只有琐碎的、顽强的、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细节。
当翻到最后一页,那上面只用黑色炭笔画了一株从断裂的墙体缝隙中生长出来的、不知名的小草,旁边用歪歪扭扭的文字写着当地语言的“希望”时,林晚一直僵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着画纸上那株小草。
一滴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晕开了炭笔的痕迹。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而出。
这不是歇斯底里的崩溃,而是一种压抑了太久太久的、从灵魂深处渗出的悲恸。
为了那个未曾谋面就逝去的孩子,为了那个被谎言构筑、轰然倒塌的十年,为了那个茫然四顾、不知自己是谁的孤魂野鬼……也为了画册里这些在深渊里依旧挣扎着仰望星火的、陌生的生命。
顾衍之看着她终于哭了出来,紧绷的心弦反而松了一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这一次,林晚没有挣扎。
她靠在他怀里,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任由泪水浸湿他的衣襟。起初是无声的落泪,渐渐地,变成了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像受伤的小兽在寒夜里哀鸣。
顾衍之的手臂环着她单薄颤抖的脊背,生硬却坚定。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声音渐渐低下去,只剩下细微的抽噎。
窗外,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只有安全屋孤零零的灯光,在黑暗中撑开一小片温暖的光晕。
林晚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红肿,鼻尖也红红的,脸上泪痕交错,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空茫,虽然依旧盛满了巨大的悲伤,却终于有了一丝属于活人的生气和迷茫。
她看着顾衍之胸前被泪水濡湿的一大片深色痕迹,有些无措地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微弱:“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
顾衍之低头看着她,抬手,用指腹有些笨拙地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没关系。”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晚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深邃眼眸里映出的、那个脆弱不堪的自己。她忽然轻声问,带着浓重的鼻音:“顾衍之……没有那些记忆……我是不是……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顾衍之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他的目光扫过她苍白憔悴却依旧清丽的脸庞,扫过她红肿却不再空洞的眼睛,最后,落在那枚依旧挂在她颈间、却已物是人非的子弹壳上。
然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
“你是林晚。”
“是从血泊里活下来的林晚。”
“是在这里,种下花种的林晚。”
“是看到别人苦难,会流泪的林晚。”
他一字一句,缓慢而有力,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你的过去,或许被偷走了,被篡改了。”
“但你是谁,不是由过去决定的。”
“是由现在,站在这里的你,决定的。”
林晚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模样。不是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少年影子,也不是那个让她恐惧的丈夫的替身,而是眼前这个,真实、冷硬、却在此时此刻,给予她唯一坐标的男人。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腰侧的衣服,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像一个在暴风雨中终于找到浮木的溺水者。
“顾衍之……”她哽咽着,声音微弱却清晰,“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顾衍之感受着她细微的依赖,感受着她身体不再那么僵硬的颤抖,环抱着她的手臂,无声地收紧。
“那就留在这里。”他说。
没有华丽的承诺,没有虚假的安慰。
只有这五个字,像一个锚,沉重地抛入了她动荡破碎的世界。
……
从那天起,林晚开始尝试着,一点点重新“活”过来。
她依然安静,但不再死寂。她开始主动吃一点东西,会在天气好的时候,去院子里给那些花苗浇水,虽然动作依旧迟缓。她甚至开始跟着梅姨,学习辨认一些本地简单的食材和香料。
她不再提起过去,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也不再追问未来。
她只是存在着,在这个暂时隔绝了外界风雨的安全屋里,在这个沉默却给予了她容身之处的男人身边,笨拙地、艰难地,学习如何与那个剥离了所有虚假记忆的、陌生的自己相处。
顾衍之依旧忙碌,但他待在安全屋的时间明显变多了。他有时会带回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一块色彩斑斓的当地织物,一串风铃,甚至是一包甜得发腻的本地糖果。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放在她房间的窗台上。
林晚会默默收下,偶尔,在看到那包糖果时,嘴角会极轻微地、几乎看不出来地弯一下。
他们之间的话依然不多,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陪伴和试探。
一天深夜,安全屋附近再次发生了激烈的交火,枪声和爆炸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近,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林晚被惊醒,心脏狂跳,熟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用手捂住耳朵。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顾衍之快步走了进来。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床边,在黑暗中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
“别怕。”他的声音在枪炮的间隙里响起,沉稳有力,“我在。”
他的手很大,很暖,带着枪械磨出的薄茧,紧紧包裹住她冰冷的手指,传递过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安全。
林晚反手紧紧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外面的爆炸声依旧可怕,但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奇异地驱散了她骨髓里的寒意。
她没有躲进他怀里,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在黑暗中,依偎在他坐在床边的身影旁。
枪声持续了半夜。
他就这样陪了她半夜。
直到天色微亮,外面的声响渐渐平息。
顾衍之感觉到抓着他的手力道松了些,低头看去,林晚不知何时,靠在他身边睡着了。眉头微微蹙着,但呼吸已经平稳。
他轻轻抽出有些发麻的手,将她放平,盖好被子。
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恬静的睡颜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顾衍之站在床边,看了她许久。
然后,他俯下身,极其轻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充满了怜惜与……某种决断的吻。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他低声说,像是在对她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转身离开房间时,他的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和锐利,只是那深处,多了一丝不容动摇的坚定。
有些账,该清算了。
不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那个牺牲的战友,为了被玷污的信物,为了这颠倒黑白的一切。
他拿出加密通讯器,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冷冽如冰:
“开始收网。”
硝烟散尽的清晨,顾衍之离开了安全屋,带着一身比战区寒风更凛冽的决绝。
林晚醒来时,枕边放着一把造型古朴、分量沉手的匕首。匕首的鞘上刻着繁复的纹路,像是某种护身符。没有只言片语,但她明白,这是他留下的。不是那枚承载着谎言与伤痛的子弹壳,而是属于此刻的、真实的护佑。
她握紧冰凉的刀鞘,心底那片荒芜的冻土,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接下来的日子,安全屋的守卫明显增强了。梅姨依旧沉默地照顾着她的起居,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林晚不再只是待在屋里,她开始更细致地照料那些花苗,甚至向守卫学习如何用顾衍之留下的匕首,在最危险的情况下保护自己。动作生涩,眼神却专注。
她不再是被动等待救赎的菟丝花。她要在废墟里,长出属于自己的骨头。
与此同时,一场看不见硝烟的风暴,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向国内。
先是几家影响力巨大的国际媒体,同时曝光了数段经过技术修复和分析的监控录像、通讯记录以及资金往来。清晰无误地揭示了苏晴如何长期对顾衍之(国内)的妻子林晚进行精神打压和药物侵害,并精心策划了导致其流产的楼梯事件。铁证如山,舆论哗然。
几乎在同一时间,税务、商业犯罪调查部门收到了关于顾氏集团及其总裁顾衍之(国内)多年来的巨额偷税漏税、非法交易、商业贿赂等一系列详尽证据。证据链完整,无法辩驳。
顾氏集团股价瞬间崩盘,合作伙伴纷纷解约,银行抽贷。庞大的商业帝国,一夜之间风雨飘摇。
苏晴在公寓里被警方带走时,妆容精致全花,尖叫着“是顾衍之指使我的!是他默许的!”,昔日楚楚可怜的面具粉碎殆尽,只剩下歇斯底里的丑陋。
而顾衍之(国内),在办公室被带走调查时,面对闪烁的镁光灯和记者尖锐的提问,他脸色灰败,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却在听到记者追问“是否对您的前妻林晚女士有所愧疚”时,彻底崩溃。他猛地抬头,眼神涣散,对着镜头嘶吼:“林晚!是我的!她本来就是我的!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凭什么——!”
话音未落,已被执法人员强行带走。那失态的、充满占有欲和恶毒的嘶吼,通过直播信号,传遍了全网。
他不仅失去了财富和地位,更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具,身败名裂。
这一切,如同默片般,在安全屋的电视屏幕上无声上演。
林晚安静地看着。看着苏晴被押上警车,看着那个曾是她丈夫的男人在镜头前癫狂失态。
没有预想中的快意,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一丝淡淡的、仿佛看着陌生闹剧的漠然。
他们得到了惩罚。
可她的孩子,回不来了。
她被偷走的十年,也回不来了。
关掉电视,她走到窗边。院子里,她种下的那些花苗,在战火间歇的阳光下,竟然颤巍巍地开出了几朵细小而坚韧的花。不是名贵品种,颜色却异常鲜艳,带着一种野蛮生长的生命力。
她伸出手指,极轻地触碰了一下那柔软的花瓣。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
顾衍之走到她身边,停下。他没有问她是否看到了新闻,也没有解释这一切。他只是和她一起,看着窗外那几朵迎风摇曳的小花。
“我让人联系了国际顶尖的脑科和心理创伤专家。”他开口,声音平静,“如果你愿意,可以接受系统的治疗,也许能帮你找回一些真实的记忆。”
林晚沉默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那些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了。”
她转过身,抬头看向他。阳光照在她脸上,肤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不再迷茫,不再空洞,像是被泪水彻底洗涤过,清澈而坚定。
“我不想再活在过去了。”她说,“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
顾衍之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像是在审视她话里的决心。良久,他点了点头:“好。”
“顾衍之,”林晚看着他,很认真地问,“你还需要在这里待多久?”
顾衍之望向窗外这片饱经疮痍的土地,眼神锐利如鹰隼:“局势还在胶着,但最关键的几个据点已经拿下。短则数月,长则半年,这里会有一个结果。”
“嗯。”林晚应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些小花,不再说话。
她不再问他会不会走,也不再要求他带她“回家”。
她知道,这里不是她的家。
但她似乎,也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几天后,顾衍之带她离开了安全屋,搬到了位于相对稳定区域的一处居所。这里依旧能听到远方的炮火,但有了市集,有了匆匆来往、面容疲惫却眼神顽强的人群。
他依旧很忙,早出晚归。林晚开始尝试着走出住所,起初只是在附近走走,后来会去市集,用简单的本地语言和手势,买一些蔬菜和水果。她看到了失去一切依旧努力叫卖的妇人,看到了在废墟边踢足球的孩子,看到了相互搀扶着领取救济物资的老人。
生命在这里,以最原始、最坚韧的方式,蓬勃生长。
她依然安静,但身上那种破碎感,正被一种沉静的力量一点点取代。
一天傍晚,顾衍之回来得比平时早一些。他看到她正坐在院子的石阶上,手里拿着他送的那把匕首,用一块软布,仔细地擦拭着。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侧脸平静而专注。
他停下脚步,没有打扰。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林晚抬起头,看向他。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站起来,只是微微弯了弯唇角,那是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回来了。”她说。
很平常的一句话。
却让顾衍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的石阶上坐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并肩坐着,看着天边的晚霞一点点被暮色吞噬。
远处,又响起了零星的枪声,但似乎,不再那么令人恐惧。
“等这里的事情结束,”顾衍之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你有什么打算?”
林晚擦拭匕首的动作顿了顿。她看着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好像……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也没有特别想见的人。”
她转过头,看向他,眼神清澈而坦然:“但是,顾衍之,我不想再依靠任何人的记忆,或者……怜悯而活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上,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不确定,却又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
“如果……如果你不觉得我是麻烦的话……”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用一种异常郑重的语气,轻声问道:
“我能不能……暂时跟着你?”
“去哪里都可以。”
“直到……我找到我自己想去的地方为止。”
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远处硝烟和泥土混合的气息。她的眼睛映着即将升起的星辉,明亮而坚定。
顾衍之看着她。
看着这个从血泊和谎言中被他不经意捞起,从破碎崩溃到一点点自己拼凑起来,此刻正努力想要独立站定的女人。
他没有立刻回答。
夜色缓缓降临,将两人的身影笼罩。
许久,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暮色中响起:
“好。”
没有多余的承诺,没有煽情的言语。
只有一个字。
却像一颗种子,落在了两人之间那片被战火和伤痛灼烧过的土地上。
未来依旧迷茫,前路或许依旧荆棘密布。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拥有了一个共同的、不确定的,却值得期待的——
方向。
战区的局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泥潭,涟漪扩散,最终归于一种紧绷的平静。顾衍之主导的安保公司与当地力量的合作取得了阶段性的稳固,几个关键通道和资源点被牢牢掌控,零星的冲突虽未绝迹,但大规模的交火暂时停歇。
离开被提上了日程。
没有盛大的告别,只有悄无声息的收整。林晚的东西很少,几件简单的衣物,那本画册,那把匕首,还有窗台上那几盆已经适应了战火轰鸣、开得越发坚韧的小花,她小心地将它们移栽到小巧的便携花盆里。
顾衍之的安排周密而迅捷。他们在一个雾气弥漫的凌晨出发,乘坐的不是来时那种颠簸的越野车,而是一架低空飞行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声撕破黎明的寂静,脚下的土地在视野中迅速缩小,变成一片模糊的、布满伤痕的色块。
林晚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承载了她最极致痛苦和最初重生的地方,然后平静地收回了目光。没有留恋,也没有解脱,只是一种……告一段落。
直升机穿越国境,降落在邻国一个僻静的私人机场。紧接着是转乘小型公务机,航线曲折,目的地不明。林晚没有问要去哪里,她只是安静地跟着,照顾着膝头那几盆在气流颠簸中微微摇曳的小花。
顾衍之大部分时间在处理通讯,或者闭目养神。他偶尔会抬眼看看她,看她给小花浇水时专注的侧脸,看她阅读飞机上提供的、与过去毫无关联的书籍时微蹙的眉头。她不再像易碎的琉璃,更像一株被风吹雨打后,将根须更深扎入土壤的植物。
飞机最终降落在北欧一个临湖的小镇。
这里与战区恍如两个世界。天空是洗过的湛蓝,空气清冷干净,带着松木和湖水的味道。木质结构的房屋散落在山坡上,静谧得能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顾衍之安排的住所是一栋带着玻璃暖房和壁炉的房子,推开窗就能看到结着薄冰的湖面和远处覆盖着白雪的山脉。
“这里很安全,也很安静。”顾衍之将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可以暂时住下。”
林晚点了点头,抱着她的花盆,走到玻璃暖房里,小心地将它们安置在阳光最好的地方。做完这一切,她才环顾这个陌生的、充满了北欧极简风格的空间。没有家的感觉,但足够安宁,像一个与世隔绝的驿站。
顾衍之没有久留。他留下了足够的物资,一个可靠的本地联系人方式,以及一张没有额度限制的附属卡。
“我需要回总部处理一些后续,最多一个月。”他站在门口,身影被门外透进来的雪光勾勒得有些模糊,“你可以随意使用这里的一切。”
林晚站在暖房门口,身上还带着松木的冷香。她看着他,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依赖或不舍。只是在他转身欲走时,轻声开口,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里氤氲开:
“顾衍之。”
他停下脚步,回头。
她走到他面前,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用当地粗糙彩纸简单包裹的小盒子,递给他。
“给你的。”她的声音很平静,“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顾衍之微怔,接过盒子,打开。
里面不是他预想中的任何与过去相关的东西,而是一枚……石头。一枚被打磨得光滑温润的深灰色石头,形状不规则,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力量感。石头上,用极细的银丝镶嵌出了一个抽象的、像是破土而出的新芽的图案。工艺不算顶级,却透着一种拙朴而坚韧的美感。
这是他从未收到过的礼物。不是答谢,不是讨好,更像是一种……平等的回赠。
他抬起眼,看向她。
林晚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见底:“路上小心。”
没有多余的话。
顾衍之握紧了掌心的石头,那温凉的触感似乎能透过皮肤,熨帖到心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走入门外纷飞的雪花中。
引擎声远去,世界重归寂静。
林晚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看着这栋只剩下她一个人的、空旷而陌生的房子。
没有恐慌,没有不安。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看着湖面上掠过的飞鸟。
然后,她拿出手机,删除了里面所有关于过去、关于那个名字的联系方式和信息。她打开电脑,开始搜索本地的语言课程和艺术工作室。
她的重生,不能只建立在另一个人的庇护之上。哪怕那个人,是顾衍之。
……
一个月的时间,在北欧悠长而宁静的冬日里,缓慢流淌。
林晚没有让自己闲下来。她报名了语言班,磕磕绊绊地学习着拗口的发音;她找到了一位愿意教她陶艺的本地老太太,在旋转的陶土和炽热的窑火中,感受着创造的踏实;她每天在湖边散步,看着冰层从厚重到消融,露出底下清澈的湖水。
她不再梦见那片血泊,也不再执着于寻找丢失的记忆。她开始用画笔记录眼前的风景,笔触从生涩到渐渐流畅,色彩从灰暗到变得明亮。她画雪后的松林,画破冰的湖面,画暖房里那几盆来自战区、却在这里绽放出异样生机的小花。
她依然安静,但那种安静里,不再有死寂,而是充满了一种向内探索的丰盈。
偶尔,她会收到顾衍之简短的信息,通常是报平安,或者询问她是否需要什么。她回复得也很简洁,告诉他一切都好,无需挂心。
他们没有过多的交流,但那种无形的联系,并未因距离而切断。
一个月后的傍晚,林晚正在暖房里给一幅未完成的画收尾,画的是夕阳下湖面碎金般的光影。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声。
她没有立刻起身,直到听到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在玄关响起。
顾衍之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的长大衣,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眉宇间带着一丝未散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暖房里的林晚身上。
她穿着宽松的毛衣,围着沾了颜料的围裙,手里拿着画笔,站在画架前。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身后的画布上,色彩绚烂而充满生机。
那一刻,她身上散发出的沉静与独立,与一个月前那个在安全屋里茫然无措的女人,判若两人。
顾衍之的脚步在暖房门口停下,没有打扰她。
林晚画完最后一笔,才放下画笔,转过身,看到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笑了笑:“回来了。”
很自然的语气,仿佛他只是出门了一天。
顾衍之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身后的画上,再移到暖房里那些长势良好的小花上。
“嗯。”他应了一声,脱下大衣,走到她身边,看着那幅画,“画得很好。”
“还在学。”林晚摘掉围裙,给他倒了杯热水,“事情都顺利吗?”
“解决了。”顾衍之接过水杯,言简意赅。他没有细说总部那些错综复杂的权力交割和后续的部署,那些血腥与算计,与眼前这片宁静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落在她放在工作台上的、几个造型朴拙却别有韵味的陶杯上。
“你做的?”
“嗯。刚开始学,做得不好。”
顾衍之拿起其中一个,杯壁还带着手作的细微痕迹,釉色是沉静的蓝,像这里的湖水。“很好。”他说。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有任何尴尬或疏离。一种经过时间与共同经历沉淀下来的、无需言语的默契,在温暖的空气里静静流淌。
晚饭是林晚准备的,简单的本地菜式,味道算不上惊艳,却足够用心。
餐桌上,顾衍之看着她熟练地摆放餐具,忽然开口:“我在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会去南美一段时间,那边有些新的业务需要处理。”
林晚摆放筷子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自然:“哦。什么时候走?”
“一周后。”
“嗯。”
她没有问他去多久,也没有问自己该怎么办。
吃完饭,顾衍之站在二楼的露台上,看着远处雪山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辉。林晚收拾完厨房,也走了上来,站在他身边。
夜风很冷,带着松针的清香。
“这里,”顾衍之望着漆黑的湖面,声音低沉,“你喜欢吗?”
林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轻“嗯”了一声:“很安静。适合……想清楚一些事情。”
“如果你想留下来,这栋房子可以过户到你名下。”顾衍之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或者,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都可以。”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给予她选择的权力。不是庇护,而是尊重。
林晚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她转过头,在清冷的月光下,看着他被夜色柔化了部分冷硬线条的侧脸。
“顾衍之,”她轻声问,声音融在风里,几乎听不见,“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一个麻烦?一份责任?一段插曲?还是……别的什么?
顾衍之缓缓转过头,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格外沉静,映着月光,也映着她的身影。他没有立刻回答,仿佛这个问题,也需要慎重的权衡。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是意外。”
他顿了顿,补充道:
“是我计划之外,唯一的变数。”
不是情话,却比任何情话都更真实,更沉重。
林晚的心,像是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她懂了。
对于他这样活在刀尖、计算分明的人来说,“计划之外的变数”,已是最高级别的承认。
她低下头,看着露台木质栏杆上积累的薄雪,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很轻,带着一丝释然,和一丝清晰的坚定。
她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眼神不再有任何迷茫和依附,清亮如这北欧的夜空。
“顾衍之,”她说,“我跟你去南美。”
不是请求,不是依赖,而是一个决定。
“不是因为我没有地方可去,也不是因为我需要你的保护。”
“而是因为,我想去看看。”
“看看你走过的路,看看你正在做的事情,看看这个世界……其他的样子。”
“直到我找到,真正属于我自己的路。”
她站在那里,身姿单薄,眼神却充满了破土而出的、属于自己的力量。
顾衍之凝视着她,凝视着这个一次次出乎他意料的女人。从血泊中的脆弱,到崩溃后的绝望,再到此刻,这片冰雪世界里生长出的独立与坚韧。
他看到了她眼中不再需要他指引的星辰大海。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邀请的姿态。
林晚看着他的手,那是一只属于强者、沾过血与火、却能给她最坚实庇护的手。
她没有立刻将手放上去,而是抬起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不是交付,不是依附。
是同行。
顾衍之收紧手掌,将她微凉的手指牢牢握住。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相握的两只手上,也照亮了他们前方,那片未知的、却注定不再孤独的旅途。
未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
但至少此刻,他们选择并肩,走向下一个黎明。
来源:阎紫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