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哥哥,今天能陪我去玩滑梯吗?”小女孩奶声奶气地抬头问,圆嘟嘟的脸像极了家里那只擦得发亮的红苹果。
“哥哥,今天能陪我去玩滑梯吗?”小女孩奶声奶气地抬头问,圆嘟嘟的脸像极了家里那只擦得发亮的红苹果。
“行啊,不过得先跟我回家,到了公园再玩。”哥哥弯下腰,笑着轻揉她的头发,又顺手握住那只软绵绵的小手。
他十三岁,刚升上初中。虽说常嫌这个四岁的小尾巴太粘人,但看她一副天真模样,心里总会不自觉地柔软。
学校离家不远,往常都是妈妈来接妹妹,今天临时有事,才让他代劳。
回家的小路两旁落叶铺满,妹妹忽然停住脚步,扯了扯他的衣袖:“哥哥,你看!那边!”
她兴奋地伸出手指。
顺着那方向望去,公园门口站着一位老爷爷,手里拎着一串五颜六色的气球——红的像火,蓝的似海,绿的如草,阳光一照,轻轻晃动着,像会呼吸的小精灵。
哥哥嘴角忍不住上扬,语气里带着纵容:“行,买一个给你,但买完咱就得回家。”
1
两人踏进公园,妹妹一路蹦蹦跳跳,兴奋得像只小兔子。
她紧紧拽着哥哥的衣角,指着那一串气球嚷道非要那个红的,笑得眉眼都弯成了月牙。
拿到气球的瞬间,她原地转了几圈,声音清脆:“哥哥,这个真好看!”
“喜欢就行。”哥哥笑着答,抬眼看了看手表,心里盘算着得早点回家,免得妈妈着急。
这时,手机忽然震动,是同班同学打来的电话。
他随口接了两句,刚挂断再抬头——
妹妹没了。
那一刹那,他只觉心脏被猛地攥住,血都凉了。
“苗苗!”他撕声喊出妹妹的小名,声音沙哑得几乎要裂开。
他甩下书包,拎起那只小水壶,顺着方才走过的路径狂奔。
公园里人来人往,孩子们的笑声此起彼伏,却没有一个是她的。
“苗苗!别怕,哥哥在这儿!”他的声音在风里发颤,脚步越跑越急,眼前却全是陌生的脸。
他冲到滑梯旁,只见几个不相干的小孩在嬉闹。
又奔向沙坑,那里只有几位母亲在聊天。
连刚才卖气球的老爷爷也不见了踪影。
脑海里反复闪回那短短几分钟——她拉着他衣角的小手,那温度还仿佛停留在掌心,而此刻,却只剩一片冰凉的空。
寒风如刀割脸,他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脑中只剩一个念头:找到她,快点找到她。
他冲到公园管理处,语无伦次地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四岁的小女孩,粉色羽绒服,拿着红气球?”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
那一刻,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喉咙被堵得发紧,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跌跌撞撞冲出公园,直奔街对面的派出所。
派出所内,接待他的民警四十来岁,神情严肃:“小同学,冷静一点,说清楚。你妹妹叫什么,多大,穿什么衣服?”
“她……她叫张苗苗,四岁,刚刚还在我身边,穿着粉红羽绒服,手里拿着个红气球……”哥哥的声音已经发抖,说话断断续续,眼圈通红。
他恨自己刚才不该接电话,不该松开那只手。
每说一句,胸口都像压着巨石,沉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民警一边记录一边问:“她离开你多久了?有没有看到往哪个方向去?”
“没有……我就转了个身,就几秒钟!”他的声音嘶哑,整个人几乎要崩溃。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恨不能打自己一拳。
就在这时,派出所的门被猛地推开。
父母冲了进来,气喘吁吁,脸色惨白。
母亲扑上前,一把抓住哥哥的肩膀,声嘶力竭:“张乐!你怎么把苗苗弄丢了?她才四岁啊,你怎么能……”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整个人几乎崩溃地摇着他。
母亲的眼神里满是惊恐,连责备都夹着哭腔。
父亲一把将她拉开,声音压低却透着怒意:“到底是在哪丢的?说清楚!”
哥哥低着头,声音发抖:“我……我也不清楚……她就在公园里,我一回头,就……就不见了……”
父亲的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几次张口却被母亲的啜泣打断。
母亲瘫倒在椅子上,喃喃念着:“苗苗啊,我的孩子……”
民警迅速接过话头,稳住局面:“大家先冷静,我们马上派人去公园周边查看,并联系交通岗调监控。”
父母连连点头,母亲抱紧膝盖,泣不成声。
哥哥仍呆立在原地,像被抽走了灵魂,整个人发白发僵。
当晚,他们几乎踏遍了整个街区。
公园、路口、天桥下……到处都贴满了寻人启事。
每贴一张,哥哥心口的疼就更深一寸。
父母沉默着,未再责骂,可那不言不语的目光,比任何语言都要尖锐。
夜风冷得刺骨,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
哥哥又回到公园的滑梯边,灯光昏暗,他看着空荡荡的滑道,仿佛还能听见那句奶声奶气的请求——
“哥哥,陪我玩滑梯,好不好?”
他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捂着脸放声痛哭。
那一夜,全家无眠。城市的灯火亮了一片又一片,他们不停奔走,却始终没能再看到那个牵着衣角的小小身影。
从那以后,哥哥的世界永远少了一抹柔软的粉色,那份无法弥补的愧疚,也成了他心底最深的暗流。
2
自从那天妹妹失踪后,张乐的世界彻底塌陷。
他推开家门时,耳边再也听不到那稚嫩甜腻的笑声,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像藏着妹妹的影子。
玄关处,那双粉色的小鞋仍安静地摆放着,鞋尖轻轻内扣,仿佛她刚蹦跳着脱下。
餐桌旁,那只印着卡通兔的小碗依旧搁在那里,母亲始终不肯收走。
可那只会紧紧拽着他衣角的小手,那声软糯的“哥哥”,却永远消散在空气里。
张乐躲在自己房间,整个人缩进被窝,用枕头死死捂着耳朵,不让自己听见外头的争吵。
“我早就说过,不该让他去接!苗苗才四岁,他才多大?你怎么放心让他带出去!”母亲的声音撕裂般尖锐,几乎带着哭腔。
“你以为我想?那天我有事,你也脱不开身!我不难过吗?你以为我就不自责吗?”父亲的嗓音嘶哑低沉,却满是压抑的痛苦。
母亲的哭声骤然提高:“自责能把孩子找回来吗?苗苗呢?她还在等我们啊,她该冷了、该饿了——你知不知道!”
父亲沉默了,紧接着传来椅子拖动的刺耳声,随后“砰”的一声,门被重重摔上。
张乐在被窝里颤抖着,双唇咬得发白,泪水一滴滴滚落。
他恨自己,恨那一刻的疏忽。
如果他没接那个电话,如果他一直牵着她——妹妹就不会丢。
母亲的泪、父亲的沉默,都像重锤,压得他喘不过气。
母亲也变了。她不再做饭,不再出门。
她的身形一天天消瘦,脸色苍白如纸,眼底空洞。
张乐放学回来,总能看到她坐在沙发上,呆呆望着电视。
屏幕闪烁着光,可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焦点。
“妈……吃点东西吧。”张乐轻声说,端着一碗热粥,递到她手边。
母亲缓缓抬头,忽然哽咽:“苗苗,妈妈对不起你啊……苗苗……”
张乐愣住了,她喊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孩子。
她的眼神越过他,望向空无的远方,伸出的手在空气中轻轻晃动,仿佛要抱住一个幻影。
张乐的手一抖,碗里溅出几滴粥,他喉咙发紧,心被生生割痛。
父亲从房间出来,看到这一幕,只是长叹一声。
他已不再争辩,也不再试图安慰。
每天下班后,不是躲在阳台吞云吐雾,就是拿着报纸盯着空白的一页发呆。
那个曾充满笑声的家,如今只剩冷风与沉默。
三个月后,父母终于决定搬走。
“这房子里都是她的影子,我再也受不了了。”母亲声音低哑,却带着彻底的决意。
搬家的那天,张乐帮父亲收拾行李。
母亲坐在门口,抱着妹妹的照片,一句话也没说。
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屋子,喃喃低语:“要是苗苗回来了,找不到家怎么办……”
张乐站在母亲身后,手中的行李箱险些滑落。
那一刻,他几乎想冲过去,抱住母亲,告诉她——“不会的,苗苗一定会回来。”
可话到了嘴边,终究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清楚,那些安慰他没有资格说。
是他让妹妹消失,是他把家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搬家后的生活,并没有变得轻松。
母亲带着妹妹的照片,无论到哪,都要每天拿出来看一眼;
父亲愈发沉默,整个人像被掏空了,连同事都察觉到他眼底那抹暗沉;
而张乐自己,也越来越沉默。
在学校里,老师关切地问他家庭近况,他只是摇头淡淡一句“没事”;
同学约他一起打球、聚会,他总是婉拒。
他像被隔绝在世界之外,心里那一半已彻底塌陷,剩下的部分,也只是用愧疚和悔恨堆成的残垣。
一天傍晚,张乐无意中翻出一本旧相册。
那是妹妹还在时的全家福。
照片里,她穿着粉色小裙子,怀里抱着毛绒玩具,笑得眉眼弯弯;
母亲温柔地搂着她的肩,父亲站在一旁,神情中满是满足;
而他——那时的他,正自豪地将手放在妹妹的头上,笑得意气风发。
他曾以为自己能守护她一辈子。
可如今,那份骄傲变成了刺。
照片里的笑,与现实中死寂的家,形成残酷的对照。
张乐的喉咙发紧,他用手捂着嘴,不让哭声溢出,可肩膀却止不住地颤。
泪水滴在照片上,模糊了妹妹的笑颜。
那一刻起,张乐暗暗立誓——
他要找到她。
不管要走多久,不论要付出什么,他都要把妹妹带回来。
他明白,自己的过错无法抹去,心中的愧疚也永不会消失。
但只要能看到母亲重新笑出来,只要能让父亲的眼神重新有光,
这一切努力,就值得。
他坚信——只有找回妹妹,家才能再次完整。
只是,那条寻找的路,会有多长、多难,他当时还一无所知。
3
张乐把那本沾满泪痕的旧相册小心地收进抽屉,锁上。
他明白,眼泪不会让时光倒流,也救不回那个失踪的身影。
他需要行动——无论前路多难、多苦,他都要走下去。
妹妹的消失,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深深压在他心头,日日提醒他:这是一场漫长的寻找,而他,永远不会停下。
高中生活乏味单调,但张乐从未懈怠。
每当他疲惫、想偷懒的时候,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妹妹那张笑得明亮的脸,以及母亲眼中那无助的泪光。
正是这些画面,支撑着他不断前行。
他告诉自己——只有变得足够强,才有能力去赎罪,去弥补那个无法弥补的错误。
一次班会上,老师让同学们谈理想。
当轮到张乐时,他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坚定:“我想成为一名法医,让那些走失的人能重新回到家。”
教室里一片静默,随即响起细碎的窃语。
有人露出不解的神情,也有人露出诧异的目光。
班主任微微皱眉,问:“为什么选择这么沉重的职业?”
张乐沉默片刻,轻声回答:“因为,有些人还在等着被找到。而我,想成为那个能找到他们的人。”
那一瞬间,教室安静得连笔尖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
老师没有再追问,他也没有再解释。
他从不向任何人提起妹妹的事——不是因为忘记,而是因为愧疚。
那名字,他不敢轻易说出口;那份痛,他只愿自己承担。
找到她,是他一个人的使命,也是他唯一的赎罪之路。
高考结束后,张乐填报了离家最近的医科大学,第一志愿——法医学。
当母亲听说后,愣了许久,声音发抖:“乐乐,你为什么偏偏学这个?”
张乐垂下眼帘,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想帮别人找到家人……就像我想找到苗苗一样。”
母亲的眼圈瞬间红了,她背过身,轻轻擦掉泪水。
那一刻,她的背影显得那么瘦小,张乐的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疼得厉害。
大学的日子紧张而沉重。
法医学的课程艰深,解剖实训让不少同学退缩,可他从未退后一步。
他告诉自己:只要想起妹妹叫他“哥哥”的那声软语,就该继续走下去。
那声音,是他黑暗路途里唯一的光。
四年里,张乐几乎把所有空闲都用在查找失踪儿童的信息上。
他注册了无数寻人网站、公益论坛,在每一个搜索栏中输入“张苗苗”三个字。
每一次结果都让他失望,但他从未停下。
他知道,也许她的名字早已被改,也许她的模样早已不同,但这点滴的寻找,是他对妹妹唯一能做的事。
毕业后,张乐如愿进入了本地公安系统,成为一名年轻的法医。
无论案件大小,只要涉及失踪人口,他总是第一个请命。
每一次面对冰冷的遗体、微弱的线索,他都格外认真。
在他心中,那些等待被辨认的灵魂,都是妹妹可能的模样。
同事们笑着调侃:“小张,你这是和失踪案杠上了啊?每次都抢着接。”
张乐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解释。
他心里清楚——自己每一次的坚持、每一次的查找,都是在向那个消失了二十年的妹妹靠近一步。
这个秘密他从未说出口,它深深钉在他心底,痛得刻骨,却也支撑着他不敢停下。
4
工作的第二年,父亲病倒了。
这是张乐最担心的事——他一直知道,父亲虽然沉默寡言,却是家中唯一稳住一切的支柱。
这个男人从不流露情绪,但那份对妹妹的思念与自责,从未比他和母亲少过。
病床上的父亲瘦得几乎脱了形,脸色灰白,眼窝深陷,呼吸微弱,却依旧带着几分倔强的神色。
张乐坐在床边,轻轻握住那只干枯的手,指尖的温度冰冷得让他心发抖。
父子俩沉默了很久,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最终,父亲艰难地张开嘴,声音沙哑:“乐乐……你还在找苗苗吗?”
张乐喉头一紧,艰涩地点了点头:“在找,爸,我一直没停下。”
父亲微微闭上眼,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在压抑某种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颤声道:“好……无论怎样,你要把她找回来。她是你的妹妹,是我们家的人。就算她变了、走远了,也要找到她。”
张乐的鼻尖发酸,眼泪在眼眶打转,他用尽全力稳住声音:“爸,我会的……我一定会找到她。”
那句话,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没想到,这竟成了父亲留给他的最后嘱托。
没多久,父亲还是走了。
出殡那天,母亲哭得撕心裂肺,抱着遗像几乎晕过去。
张乐只是默默站在旁边,双手紧握,指节泛白,眼底的泪早已干涸。
他心里清楚,从此以后,家里只剩下他和母亲——两个人,还有那张再也等不来的小脸。
从那天起,他把全部的力气都投进了工作和寻找。
只要是与失踪案相关的任务,他必定请缨参与。
每当有孩子被找回、家人重逢,他心底那根弦就会被狠狠拨动。
他羡慕他们的幸运,也更加笃定——
总有一天,他也能找到她。
那是父亲的遗愿,母亲的希望,也是他自己这辈子最执着的救赎。
5
岁月在张乐无休止的寻找中悄然流逝,转眼,他已迈入三十岁。
这本该是一个男人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可他的生活,却被一种安静而沉重的孤寂包裹着。
同事、朋友、邻居,谁见到他都忍不住劝几句:
“乐乐啊,工作再忙也得考虑个人问题啊。”
“都三十了,还没对象,这哪行?”
“你妈年纪大了,也盼着抱孙子呢。”
面对这些善意的唠叨,张乐总是报以一抹礼貌的笑,随口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他从不解释真正的原因——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心早已被那场无法原谅的愧疚占满。
他不敢奢望幸福,更不觉得自己配拥有它。
其实,他并非没人喜欢。
警局里有同事暗暗关心他,大学的女同学也曾主动联系,就连母亲也托养老院的护工替他张罗介绍。
可无论是谁,他都温和地拒绝了。
每当别人谈起未来或婚姻,他只是低下头,轻轻叹息。
他不是不想开始一段感情,而是无法。
因为每当对方展露笑容时,他脑海里浮现的——不是那人,而是妹妹。
他常在心里问自己:
“如果苗苗还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是不是已经长大?
是不是会穿上自己喜欢的粉色裙子,扎着马尾,笑起来像小时候那样甜?
还是,她也像自己一样,被生活磨去了稚气,多了几分沉稳?
他无数次在街头停下脚步。
看到小女孩嬉笑打闹,他总会不自觉地注视,眼神里闪烁着迷离的光。
有时,他甚至冲动得想走上前,问一句名字。
但理智告诉他,那样做毫无意义。
他怕——怕面对那个最残酷的事实:妹妹也许早已忘了他,也许她已经有了新的人生、新的家庭。
所以,他只能将那份思念和歉疚深埋心底,让它成为一块无法愈合的伤。
母亲的身体一天天衰弱,在他的劝说下,终于同意住进养老院。
搬家那天,母亲执意带走两个旧箱子。
张乐看着那熟悉的箱子,胸口一阵发紧——那里面,全是妹妹的遗物。
二十多年过去,母亲始终没有放下。
每当打扫房间,她都会仔细擦拭那些属于妹妹的小东西:
那双粉色的小鞋子,那件洗得泛白的毛衣,还有那本夹着相片的旧相册。
搬进养老院后,母亲依然把妹妹的照片放在床头。
那张照片拍摄于妹妹四岁那年——粉裙、笑靥、冬日的阳光,全都凝固在一个永恒的瞬间。
每次张乐探望,都会看到母亲坐在床边,轻轻抚着照片的玻璃,像是在触摸女儿的脸。
“乐乐,”她抬起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期盼,“苗苗……她一定还活着,对吧?”
张乐喉咙发紧,勉强挤出声音:“会的,妈。一定会找到她。”
母亲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点安慰,但那光很快黯淡下去。
她低声喃喃:“可等找到她时……她还会认得我们吗?
她……会不会早就有了新的爸爸妈妈了?”
张乐没有开口。
母亲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
他何尝没想过——如果有一天真的找到了,那个女孩还会是他们记忆中的苗苗吗?
她还会记得那个牵着她穿过公园小径、给她买红气球的哥哥吗?
还是,她早已拥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名字、新的家?
自母亲搬进养老院后,张乐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看她。
每一次推开病房门,母亲都会第一时间抬头看他,目光却总越过他肩头,望向空处。
那一瞬的期待让张乐几乎无法呼吸——他知道,母亲在等一个永远没有出现的人。
他只能强忍心里的酸楚,挤出笑容,走到她床边坐下,
轻声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天气、饭菜、工作。
他故意说得轻松,像是在维持一种脆弱的平静。
可无论聊什么,话题最后总会被母亲拉回那一个名字——
“苗苗……她一定很想我们,对吧?”
母亲的声音细微而颤抖,带着一点梦呓般的温柔。
张乐握住她的手,艰难地挤出声音:“会的,妈。她一定会想我们的,她会回来的。”
那句话说得几乎发不出声,喉咙像被堵住一样。
他明白,这不仅是安慰母亲,也是他在欺骗自己的一种方式——
他不敢让希望熄灭,因为那是他活下去的支撑。
无数次的寻找让他疲惫不堪,但他从未停下脚步。
他参与的失踪案一桩接一桩,见过的团圆场面数不胜数。
每当看到别人相拥而泣,他的心都会轻轻一颤。
那种幸福的画面,让他既羡慕又惶恐。
他无数次幻想过,妹妹突然出现在门口,对他们笑,说她过得很好。
可工作中的真相一次次把他拉回现实——那些结局往往冷得让人绝望。
他害怕有一天,他找到的不是妹妹,而是一份冰冷的报告,一张盖章的身份记录。
但即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放弃。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紧紧抓住。
时间从指缝间流逝,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痕迹——鬓角开始泛白,眼神愈发深沉。
母亲的身体也每况愈下,说起妹妹的次数越来越多,
可声音却渐渐轻了,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每当夜深人静时,张乐都会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
“血脉不会骗人,苗苗还在等我。”
他不敢奢求幸福,也从未允许自己重新开始。
他只剩下一个愿望——
在母亲生命的尽头之前,让她亲眼看到那个穿粉裙的小女孩再次回家。
或许,到那一刻,他才能原谅那个当年松开手的少年。
6
张乐的手指僵在手机屏幕上,久久没动。
那是一条老同学发来的信息:“乐乐,我婚礼定在下个月二十号,兄弟一定得来啊!我人生这么大的事,你可不能缺席。”
他盯着那两个字——婚礼。
良久,他都没能回复。
自从那场失踪事件后,他就与“喜庆”和“热闹”渐行渐远。
对别人来说是幸福的仪式,对他而言,却像是在提醒自己有多格格不入。
他心底一阵苦涩:
“我不配拥有那样的幸福。”
可想到大学时期那个热心的同学,总是帮他解围、替他说话,张乐又有些动摇。
他不想拒绝一个真心待过自己的人。
犹豫片刻,他最终敲下那句话:“好,我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对婚礼没有任何期待。
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聚会,吃顿饭,随份子,就算完事。
连礼物都只准备了一个简单的红包,没有多余的心思。
婚礼前夜,他像往常一样整理完工作,洗了个澡便躺上床。
疲惫让他很快陷入梦境。
梦中,浓雾笼罩着四周,天地一片朦胧。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哥哥……哥哥……”
张乐的心猛地一紧,他拼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雾气慢慢散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远处——
粉红的衣服,手里牵着一只红气球。
“苗苗!”他几乎喊破了嗓子,伸出手去。
小女孩缓缓转身,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似笑似泣。
“哥哥,不要再找我了。”
她轻轻开口,那声音像风一样柔,却又刺得他心口发疼。
张乐愣在原地,手僵在半空。
他想说话,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能张着嘴,喉咙像被堵住。
雾气再度翻涌,那抹粉红的身影一点点消失。
世界重新归于空白,唯有那句话在脑中一遍遍回响——
“哥哥,不要再找我了。”
张乐猛地惊醒。
房间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的月光洒在地上。
他坐起身,浑身冷汗,胸口起伏。
“苗苗……”他低声呢喃。
那梦太真,真得让人发颤。
他在床边坐了很久,再也无法入睡。
那句“不要再找我了”像一把钝刀,在心口缓慢打磨,让他焦虑又无助。
他隐约觉得,那梦,似乎意味着什么——可他抓不住。
第二天,张乐还是按计划出发了。
婚宴的会场布置得华丽精致:
五彩气球飘在天顶,白色桌布铺陈整齐,鲜花与香槟交织出明亮的喜气。
宾客的笑声此起彼伏,音乐欢快,唯独他显得格外安静。
“乐乐!”新郎远远挥手,满脸笑意,“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快,快里面坐!”
张乐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拿起一杯饮料,坐到角落里。
人声鼎沸,他却像置身另一世界。
仪式开始,悠扬的音乐响起。
人群齐齐望向红毯中央,新娘在花瓣雨中缓步走来。
洁白的婚纱在灯光下闪烁,笑容明媚而温柔。
张乐抬眼看去,只是随意一瞥,原本没放在心上——
直到她开口。
“谢谢大家今天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那一刻,张乐怔住了。
那声音——
柔和、清澈,又带着一丝熟悉得让人发抖的韵调。
他心头骤然一紧,指尖微微发抖。
那声音……他好像,听过。
7
张乐的呼吸顿时停滞。
那声音轻柔、甜润,却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抬起头,盯着台上的新娘,整个人僵在座位上。
光线有些刺眼,但他还是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那张脸。
随着主持人的介绍,新娘微微转身,脸侧的曲线映入他眼底——
那一瞬,张乐的心狠狠一缩。
她的笑容,她眼角那颗浅浅的痣,甚至连微微歪着头的习惯,都像极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
“不会吧……”他喃喃自语,手里的杯子几乎要滑落。
他猛地站起,差点撞翻身旁的椅子,惹得几位宾客侧目。
有人小声议论:“这人怎么了?”
张乐却顾不得解释,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世界仿佛静止。
主持人正引导新人互换戒指,新娘笑着抬头,那笑容温柔得令人心碎。
张乐的心口像被什么猛然揪住,他几乎要冲上前去。
可下一秒,他的理智又把他生生拉了回来。
他不敢——不敢在这种场合贸然开口。
但他确定,那张脸、那神态、那声音……决不会错。
“苗苗……”他低声呢喃,手指在颤抖。
他强忍着情绪,掏出手机,迅速拍下几张照片。
他的脑海里翻滚着无数念头: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过得好吗?
她……真的就是他找了二十年的妹妹吗?
仪式结束后,新人走下红毯,宾客纷纷上前祝贺。
张乐挤在人群后面,目光始终追随着那名新娘。
当她转身与他擦肩而过时,一股熟悉的香气飘过——
那是柠檬花香,清淡柔和,正如当年妹妹最喜欢的那种味道。
新娘微微一愣,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抬眼望了他一瞬。
四目相对。
那短暂的一秒,张乐几乎忘记了呼吸。
她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困惑,又带着莫名的熟悉感。
“先生,请让一下。”她礼貌地笑了笑,声音温婉。
张乐怔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胸口起伏不定。
他的双手紧握,掌心的汗湿透了纸巾。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
无论结果如何,他必须查清楚。
就算希望渺茫,他也不能放过这唯一的线索。
8
张乐几乎是带着僵硬的步伐离开了婚宴大厅。
外面的风很冷,呼啸着灌进衣领,但他的额头仍在冒汗。
他站在酒店门口,掏出手机反复查看刚才拍下的照片——
那双眼睛、那弧度、那浅浅的梨涡,越看越像。
他心中既激动又惶恐,指尖都有些发抖。
“如果真的是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张乐就感到一阵眩晕。
他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打开手机,查找婚礼信息。
签到台上留下了新人的名字——新郎“李文博”,新娘“赵苗”。
赵苗。
张乐的心猛地一颤。
那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他心底多年的阴霾。
“苗……”他轻声重复,嗓子发干。
他立刻走到服务台前,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你好,请问新娘赵苗的联系方式,我有点急事想联系她。”
服务员犹豫了一下:“抱歉先生,我们不能随便提供客人信息。”
张乐的手在裤袋里攥成拳,他压下焦躁的情绪,礼貌地笑笑:“我理解,只是……她可能是我失散多年的亲人。”
这句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喉咙发紧。
服务员被他的神情吓到,怔了片刻,低声说:“这我真做不了主……但您可以等他们宴席结束,也许能直接找她。”
张乐点了点头,退到大厅一侧,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坐下。
他盯着人群,整颗心都悬着。
音乐、喧嚣、笑声一波接一波,他却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
几个小时过去,宴会终于散场。
新郎新娘被朋友簇拥着走出大厅,笑声明亮。
张乐鼓起勇气,快步上前。
“赵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新娘转过头,表情带着一丝惊讶。
“请问……我们认识吗?”
张乐对上她那双眼,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说出话来。
那一瞬间,他看到她眉宇间的神情——有几分熟悉,又带着陌生。
她身旁的新郎微微皱眉,伸手护在她肩头:“先生,您找我太太有什么事吗?”
张乐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我只是想问一件事——你小时候……是不是叫张苗苗?”
空气凝固。
所有的笑声在这一刻都像被抽空。
新娘愣在那里,手中的花束微微一抖。
9
新娘怔怔地看着张乐,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
四周的宾客开始窃窃私语,连主持人都一时愣在原地。
“张……苗苗?”她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从尘封的记忆深处被人轻轻掀开一角。
她的眼神逐渐迷茫,仿佛被某种模糊的画面牵引着——那是冬日的阳光、红色的气球,还有一个少年温柔的笑脸。
张乐几乎不敢呼吸,只怕惊扰了眼前的这一瞬。
他缓缓上前一步,声音低得几乎在颤:“苗苗,是我……我是哥哥啊。你还记得吗?那天在公园,我们买了一个红色的气球,你说要让我陪你去玩滑梯……”
新娘的身体微微摇晃。
那句“哥哥”像一声惊雷,狠狠撞进她的心里。
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额头,眉头紧皱,呼吸开始急促。
“我……我记得……有气球……还有一个男孩……”她的声音发抖,泪水无声地滑落。
李文博急忙搀住她,满脸焦急:“小苗,你怎么了?”
张乐站在原地,眼眶早已湿透。
这一刻,他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多年追寻的希望,就在眼前——却又脆弱得像梦。
赵苗的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崩裂开来。
她闭上眼,一段支离破碎的记忆终于涌现——
人群、哭喊、陌生的街道,还有那个拼命追来的少年。
“哥哥……”她哽咽出声,泪如泉涌。
张乐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冲上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那是二十多年压抑的思念,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苗苗,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清。
赵苗紧紧回抱住他,泣不成声。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们都不在了……”
人群安静了,只有两人的哭声在大厅回荡。
李文博怔在原地,久久没有插话。终于,他深吸一口气,轻轻走上前,拍了拍张乐的肩膀。
“她……她是你的妹妹?”
张乐点了点头,喉咙哽得发不出声音。
后来,赵苗才知道,自己当年被拐卖到外地,被一户好心人收养。
她在那个家庭里长大,被取名为“赵苗”,也被当成亲生女儿疼爱。
可那段空白的童年记忆,她始终没有勇气去追问。
直到这一刻,那块缺失的拼图终于被补全。
几天后,张乐带着赵苗回到母亲所在的养老院。
当母亲看见站在门口的那张熟悉的脸时,手中的拐杖“啪”地落在地上,整个人颤抖着扑了过去。
“苗苗……我的苗苗啊!”
母女相拥而泣,泪水打湿了彼此的衣襟。
张乐站在一旁,眼里噙满泪水,却第一次笑了。
那天的阳光格外明亮,照在养老院的窗前。
母亲的手紧紧握着儿女的手,声音颤抖却安稳:“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张乐抬头望向窗外,阳光洒在他发白的鬓角上。
他想起父亲的嘱托,想起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心底那块压了二十多年的石头,终于缓缓落下。
那天夜里,张乐梦见了妹妹——
她依旧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手里拿着那只红色的气球。
这一次,她笑得灿烂,声音清亮:“哥哥,我们回家吧。”
梦醒时,张乐的眼角是湿的,但嘴角终于带着平静的微笑。
来源: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