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1年我偷村长家红薯被他闺女抓住,我跪求放过,她:答应我一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0-24 13:22 1

摘要:风吹过高高的红薯秧子,叶片哗啦啦地响,像是在给我打气,又像是在嘲笑我的胆怯。

月光像一层薄薄的霜,铺在村东头那片红薯地上。

我叫李卫民,那年十八。

风吹过高高的红薯秧子,叶片哗啦啦地响,像是在给我打气,又像是在嘲笑我的胆怯。

我猫着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下,又一下,震得我耳膜发麻。

我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一手好活,做的柜子、箱子,接缝严密得连水都泼不进。可他走得早,一场急病,家底掏空了,人也没留住。

就剩下我和我娘。

娘的身子骨,从那时候起就垮了。常年咳嗽,一到换季就喘不上气,脸蜡黄蜡黄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大夫说要好好养,要吃有营养的。

可那时候,家家户户的米缸都见底,哪来什么营养。

我跟着村里的老师傅学了点木匠手艺,零零碎碎接点活,挣的钱也就够抓几副药,连买几斤白面都得掂量半天。

娘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就喝点稀米汤。我看着她凹陷的眼窝,心里像被刀子剜一样。

村里人都说,村长赵国梁家的红薯,是地里长得最好的。他家的地肥,用的粪多,结出的红薯又大又甜,烤着吃,香气能飘半个村。

我没想过偷。

我爹临走前抓着我的手说:“卫民,咱家穷,但人不能穷志。手艺人的腰杆,得是直的。”

可那天晚上,我听着娘在里屋压抑的咳嗽声,那声音像小锤子,一记一记,把我爹的教诲,把我的志气,全都敲碎了。

我得让我娘吃口热乎的,甜的。

于是,我来了。

这片地是村长家的自留地,就在他家院子后头,用稀疏的篱笆围着。

我像只耗子,顺着篱笆的缺口钻了进去。

月光很好,我能清楚地看见哪一垄的秧子最壮。我不敢用锄头,怕动静太大,就用手扒。

泥土是湿润的,带着一股子腥甜的凉气。

我的指甲缝里很快就塞满了黑泥,但心里却越来越踏实。

很快,一个、两个、三个……几个硕大的红薯被我刨了出来,个个都沉甸甸的,像我此刻砰砰直跳的心。

我解开腰里系着的布袋子,小心翼翼地把红薯一个个放进去,生怕磕破了皮。

就在我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一个清脆又冰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

我的血,在那一瞬间,全凉了。

我全身僵硬,像被钉在了原地,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那声音,我认得。

是村长的闺女,赵秀兰。

村里唯一的高中生,皮肤白净,扎着两条乌黑的辫子,眼睛像秋天的泉水,清澈得能照见人影。

她和我们这些泥腿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完了。

这要是被村长知道了,偷东西偷到他家地里,我的名声就全毁了。以后在这村里,我还怎么抬头做人?我娘又该怎么办?

“我问你话呢!”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严厉。

我慢慢地转过身,布袋子掉在地上,滚出了两个圆滚滚的红薯。

月光下,赵秀兰就站在离我不到五步远的地方。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在夜色里格外显眼。她的眉头紧锁,眼神里有惊讶,有鄙夷,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秀兰……姐,”我声音发颤,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放过我吧。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她冷笑一声,向前走了两步,“那你这地上的红薯,是自己长腿跑进你袋子里的?”

我的脸烧得像炭火,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我娘病了……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我就是想……想让她吃口热的……”我语无伦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这是实话,也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赵秀兰沉默了。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脚边的红薯,月光照在她脸上,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冰冷的鄙夷似乎融化了一些。

夜风吹过,周围只有虫鸣和我们俩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

我跪在地上,等着她最后的审判。是去叫人,还是把我扭送到村长面前。

良久,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我死寂的心湖。

“你起来。”

我愣愣地抬头看她。

“我让你起来。”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叫李卫民,对吧?李木匠的儿子。”

“……是。”

“我听说,你木匠活儿做得不错。”她的话锋转得很快,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最后,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以不把今天的事说出去,红薯你也可以拿走。”

我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但是,”她顿了顿,“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第一章 月光下的约定

我愣住了,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月光勾勒出她清秀的轮廓,那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什么事?”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弯下腰,捡起了地上滚落的那两个红薯,拍了拍上面的泥土,放回我的布袋子里。

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和我这双粗糙、沾满泥土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先别管什么事。”她站直身子,看着我,“你只说,答不答应。”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一个偷红薯的贼,和一个被抓了现行的贼,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只要她不声张,我也得答应。

“我答应。”我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只要我能做到,什么都行。”

“好。”赵秀兰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她看了一眼我那装了半袋子的红薯,淡淡地说:“再装几个吧,这几个不够你娘吃几天的。”

我彻底懵了。

这算什么?抓贼的,还嫌贼偷得少?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个木桩子。

“还愣着干什么?”她催促道,“等我爹出来遛弯,咱俩都得挨说。”

我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又手忙脚乱地刨了几个,把布袋子装得满满当当。

整个过程,赵秀兰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

我背起沉甸甸的布袋,感觉那重量不仅在肩上,更在心里。

“秀兰姐,谢谢你。”我走到她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是谢她的不告发之恩,也是谢她的那份……体谅。

“不用谢我。”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你只要记得,你欠我一件事就行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三天后,晚饭后,你去村东头的老槐树下等我。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是什么事。”

说完,她不再看我,转身就朝着院子的方向走去。

我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我背着一袋子红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月光下的村路,安静得只听得见我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这袋红薯,此刻在我背上,滚烫滚烫的。

它不再是贼赃,而是一个沉甸甸的约定,一个我李卫民,对赵秀兰的承诺。

回到家,娘还没睡。

油灯下,她正坐着缝补我的旧衣服,听到我进门的动静,她抬起头,露出一丝微笑:“卫民,回来了?”

“娘,您怎么还不睡?”我把布袋子放在墙角,走到她身边。

“睡不着,咳嗽。”她说着,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我赶紧给她倒了碗热水,看着她喝下去,心里一阵发酸。

“娘,你看我拿什么回来了。”我献宝似的,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又大又匀称的红薯。

娘的眼睛亮了一下:“哪来的?这红薯……长得真好。”

“一个……一个远房亲戚给的。”我撒了个谎,脸有些发烫。

我不敢告诉她真相,我怕她知道了,会一口都吃不下去。

娘没有怀疑,她只是摩挲着红薯光滑的表皮,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好,好,明天给你烤着吃,你最爱吃了。”

“是给您吃的,娘。”我把红薯塞到她手里,“大夫说您要多吃点粗粮,这个养胃。”

那天晚上,我把红薯都藏进了地窖里。

然后,我烧了锅热水,把身上仔仔细细洗了一遍,好像这样就能洗掉那一身的泥土味,和心里的那份屈辱感。

接下来的三天,我过得坐立不安。

白天,我照常出去找活干,手里刨着木头,心里却像长了草一样。

赵秀兰到底会让我做什么事?

我想了无数种可能。

是让我帮她家干活?还是……她发现了别的什么事,要以此来要挟我?

越想心越乱。

那袋红薯,我一个都没敢吃。每天晚上,我都会挑一个最大的,洗干净了,放进灶膛的余烬里,用草木灰埋起来,慢慢地煨熟。

第二天早上,再扒出来,吹掉上面的灰,剥开焦黄的外皮,露出里面金黄滚烫的瓤,递到娘的手里。

娘吃得很香,她说,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甜的红薯。

每当这时,我心里就五味杂陈。

有欣慰,也有愧疚。

这甜,是用我的尊严换来的。

第三天很快就到了。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手里的刨子好几次都差点推过了线。

傍晚,我草草吃了几口饭,跟娘说出去转转,就出了门。

村东头的老槐树,是村里的地标。夏天的时候,老人们都喜欢在树下乘凉、下棋。

这个时节,天黑得早,树下已经没什么人了。

我到的时候,天刚擦黑,一轮弯月挂在树梢上。

我靠着粗糙的树干,心里七上八下的。

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我等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一个纤细的人影,从村子的方向,慢慢走了过来。

是赵秀兰。

她今天换了一件碎花布衫,两条辫子垂在胸前,走得很慢,好像有什么心事。

她走到我面前,站定。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还是她先开了口:“你来了。”

“嗯。”我点了点头。

“等很久了?”

“没,刚到。”

又是一阵沉默。

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阵淡淡的皂角香味,很好闻。

“秀兰姐,”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事?”

赵秀兰没有直接回答我。

她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蓝布包裹着的东西,递给我。

“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来,入手感觉沉甸甸的,是个方方正正的物件。

我借着月光,解开包裹的蓝布。

里面,是一个小巧的木匣子。

第二章 尘封的木匣

那是一个紫檀木的首饰匣。

虽然我对木料算不上一眼就能看穿的老师傅,但跟在我爹身边那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紫檀木质地坚硬,色泽深沉,是做家具和精细木器的上等材料。在咱们这种乡下地方,这可是个稀罕物件。

木匣子不大,也就一本书那么大,但做工极其考究。

匣子盖上,用浮雕的手法,刻着一幅“喜鹊登梅”的图案。那喜鹊的羽毛,梅花的枝干,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可见当年做这匣子的,是位真正的大师。

只可惜,这精美的艺术品,如今却残破不堪。

匣子的一个角,像是被重物砸过,裂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连带着侧面的榫卯结构都松动了,摇摇欲坠。

更可惜的是,盖子上的那只喜鹊,最传神的眼睛部分,不知被什么利器划了一道,留下了一道丑陋的伤痕。

“这个……?”我抬头看向赵秀兰,满心疑惑。

“这是我娘的嫁妆。”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是我外公亲手给她打的。”

我心里一动。

赵秀兰的外公,我听村里老人说起过,是解放前县城里最有名的木匠师傅,一手绝活,可惜后来……

“我娘一直把它当宝贝,平时连摸一下都舍不得。”赵秀兰继续说道,“前阵子,我爹和我娘吵架,我爹一气之下,就把它给……给摔了。”

她说到这里,眼圈有些发红。

我大概明白了。

村长赵国梁脾气不好,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他和老婆吵架,也不是什么新闻。

只是没想到,他会下手毁了这么珍贵的东西。

“我找过县里的木匠,他们都说,这活儿太细,修不了。就算能粘起来,也会留下一道大疤,跟新的一样是不可能了。”

赵秀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和期待。

“我听村里的王大爷说,你爹的本事,你学了七八成。他说,要是李木匠还在,这点小伤,肯定不在话下。”

她的意思,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她是要我修好这个木匣子。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匣子,心里却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这不仅仅是个修理活。

这是赵秀... 她娘的心爱之物,是她外公留下的念想。

这活儿,太重了。

那裂开的角,需要用最细的楔子和特制的胶水,一点点地嵌合,再打磨,才能做到天衣无缝。

最难的,是那只喜鹊的眼睛。

那道划痕,已经破坏了原有的木纹和雕刻的线条。要想修复,就得用同样材质的木料,按照原来的纹路,重新雕刻出一小块,再严丝合缝地嵌进去。

这叫“补雕”,是我爹的绝活之一。

我见过他做,但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上手试过这么精细的活。

“怎么样?”赵秀兰见我久久不语,有些急了,“你……能修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那道划痕,感受着木头纤维的断裂和粗糙。

我仿佛能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木匠,在灯下,一刀一刀,专注地雕刻着这份对女儿的爱。

我也能感觉到,赵秀兰的母亲,在看到这匣子被摔坏时,那份心碎。

这已经不只是一个木匣子了。

它承载着一个家族两代人的情感。

我如果接了,就必须把它修得完好如初。

如果修不好,我不仅辜负了赵秀兰的信任,也砸了我爹传下来的招牌。

“这活儿……很难。”我抬起头,实话实说。

赵秀兰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可以试试。”

她的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光。

“真的?”

“我不敢保证能修得和原来一模一样,”我看着她,认真地说道,“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把它当成我自己的东西来修。”

这是我能给出的,最郑重的承诺。

赵秀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谢谢你,李卫民。”

“你别谢我。”我把木匣子重新用蓝布包好,“我答应过你,要为你做一件事。这事,就算我……还你的人情。”

提到“人情”两个字,我们俩都有些不自然。

偷红薯那晚的窘迫和难堪,又浮现在眼前。

“那……这个你拿着。”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毛票,要塞给我,“这是修东西的工钱,要是不够,你再跟我说。”

我像被烫了一下,猛地后退一步。

“我不能要。”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你修东西,我付钱,天经地义啊。”

“这不是一码事。”我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决,“秀兰姐,那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对。我偷了你家的东西,你没有声张,还让我拿走了红薯。这份情,我记着。”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李卫民虽然穷,但我爹教过我,人不能没有骨气。这活儿,我接了,但钱,我一个子儿都不能收。不然,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赵秀兰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月光下,我看到她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还有一丝……赞许。

她默默地把钱收了回去。

“好。”她点了点头,“那……什么时候能修好?”

“我需要点时间,也需要找一块合适的木料。”我想了想说,“快的话十天,慢的话半个月。修好了,我再来这里找你。”

“行。”

事情谈妥了,我们俩又陷入了沉默。

“那我……先回去了。”我抱着怀里的木匣子,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嗯。”她应了一声。

我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对她说:“秀兰姐,那天晚上的红薯,很甜。我娘……很喜欢吃。”

说完,我没等她回答,就快步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不知道她听完这句话是什么表情,我只知道,我的脸,一定红透了。

第三章 刨花香里的心事

回到家,我没有立刻开始动工。

我把那个紫檀木匣子,放在了我爹留下的那个工具箱上。

工具箱也是我爹亲手做的,用的是最普通的椿木,但箱子四角用铜皮包着,上面刻着简单的云纹,用了几十年,木头表面已经有了一层温润的光泽。

我打开工具箱,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我爹的家当。

大大小小的刨子,长长短短的凿子,各式各样的锯子和刻刀。每一件工具的木柄,都被我爹的手摩挲得油光发亮。

我拿起一把他最常用的刻刀,刀锋依旧锐利。

我爹常说,木匠的魂,都在这套吃饭的家伙里。家伙伺候好了,活儿才能有灵气。

我把匣子放在灯下,仔仔细细地研究了半个晚上。

损坏的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棘手。

那裂开的角,不仅是榫卯结构松了,里面的木头纤维也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变得脆弱。如果只是简单地用胶水粘合,用不了多久,还是会裂开。

必须先用特制的药水浸泡,让木质恢复韧性,再用细如牛毛的木钉,从内部进行加固。

这个过程,叫“强筋健骨”。

最麻烦的,还是那只喜鹊的眼睛。

我需要找到一块颜色、密度、纹理都和这个匣子几乎一模一样的紫檀老料。

新料不行,颜色对不上,而且木性不稳定,嵌进去之后,时间长了会因为收缩程度不同而产生缝隙。

这种老料,可遇不可求。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我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我爹留下的一个旧料箱底,找到了一小块巴掌大的紫檀木板。

那是他当年给县里大户人家做家具剩下的边角料,一直舍不得扔。

我把那块木板对着光,仔仔细细地和匣子比对。

颜色、纹理,几乎一模一样!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材料备齐了,剩下的,就是手上的功夫了。

为了不让我娘发现,我只能等她睡下之后,在我的小屋里偷偷地干。

我把门窗都关好,只点一盏小小的油灯。

第一步,是拆解。

我用一把极薄的竹片,蘸着热水,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将松动的榫卯结构分离开。

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不能用蛮力,否则会造成二次损伤。

我屏住呼吸,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灯光下,只有竹片刮过木头的“沙沙”声,和我的心跳声。

整整两个晚上,我才把那个损坏的角,完整地拆了下来。

接下来,是“强筋健骨”。

我按照我爹留下的方子,用几种草药熬了半锅药水,把拆下来的木件放进去,用文火慢慢地煮。

小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和木头的清香。

我守在炉子边,看着锅里翻滚的药水,心里想的,却是赵秀兰。

我想起她站在月光下的样子,想起她清冷的眼神,想起她把红薯放回我袋子里的动作。

这个女孩,和我见过的村里所有女孩都不同。

她读过书,有见识,却又没有那种看不起我们这些庄稼人的架子。

她明明抓住了我的把柄,却选择了一种更体面,也更温暖的方式来解决。

她让我修这个匣子,与其说是要我还人情,不如说,是给了我一个机会。

一个让我用手艺,来换回尊严的机会。

我李卫民,不能让她失望。

也不能让我爹失望。

木件浸泡了两天两夜,捞出来,阴干。

我用手捏了捏,原本脆弱的木质,已经恢复了弹性。

接下来,是拼接和加固。

我用我爹留下的鱼鳔胶,仔细地涂在每一个接合面上。这种胶粘性极强,干了之后,比钉子还牢固。

然后,我用特制的木工夹,把拼接好的木件夹紧,放在一旁,让它自然风干。

现在,只剩下最难的一步——补雕。

我把那块找出来的紫檀老料,切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按照匣子上划痕的形状,开始打磨。

这是一个水磨工夫。

我把木料放在一块平整的青石板上,滴上水,用手一点一点地磨。

不能急,不能躁。

心一急,手就抖,这块料就废了。

我磨了整整一个晚上,才把那块小小的木片,磨得和划痕的凹槽分毫不差。

接下来,是雕刻。

我点亮油灯,把它凑得近近的。

我拿出我爹那把最细的刻刀,深吸一口气,开始在那块小小的木片上,复刻喜鹊的眼睛。

那一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手里的刀,和眼前的木头。

我爹曾经说过,木头是有生命的。

你对它好,用心去感受它的纹理,它的脾气,它就会在你的手里,开出花来。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刀尖在木头上游走,或深或浅,或轻或重。

木屑像雪花一样,簌簌地落下。

一笔,勾勒出眼眶。

一划,点出瞳仁的反光。

我忘了时间,忘了疲惫。

等我终于刻完最后一刀,直起腰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透进了第一缕晨光。

我把雕好的那块小木片,小心翼翼地嵌进那道划痕里。

不大不小,不深不浅,刚刚好。

我再用特制的蜡,混合着紫檀木的粉末,填补了那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最后,用一块柔软的棉布,反复地抛光。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只喜鹊的眼睛上时。

它,仿佛活了过来。

那眼神,灵动,传神,充满了喜悦和希望。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但我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喜悦。

我做到了。

我不仅修好了这个匣子,我还让它,比原来更有神采。

第四章 无声的匠心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我用最细的砂纸,蘸着桐油,一遍又一遍地打磨整个匣子。

从粗到细,换了五种不同的砂纸。

每打磨一遍,木头本身的光泽就透出一分。

到最后,那紫檀木匣子,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而温润的宝光,仿佛一块上好的古玉。

那些修复过的痕迹,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那个裂开的角,拼接得天衣无缝。

那只喜鹊的眼睛,更是点睛之笔,让整个画面都生动了起来。

我甚至还在匣子的内部,用刀尖,悄悄地刻下了一个极小的字。

一个“民”字。

这是我们木匠行里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手艺人,要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印记。这既是对自己手艺的自信,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我爹做的每一件大家具,都会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刻上一个小小的“李”字。

我不敢用我家的姓,只敢用我的名。

我知道,这匣子不属于我,但它经过了我的手,我赋予了它第二次生命。

我想留下一点属于我的东西。

这算是我的一点私心。

匣子修好了,我却有些舍不得还回去了。

每天晚上,我都会把它拿出来,放在手里摩挲,对着灯光,翻来覆去地看。

我看的,不仅仅是一个匣子。

我看到的,是我爹传给我的手艺,是我自己这十几天来的心血,也是……我和赵秀兰之间,那份微妙的联系。

这十几天里,我娘的身体好了很多。

每天一个烤红薯,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咳嗽也少了。

她总问我,那远房亲戚什么时候再来,这红薯太好吃了。

我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

村里很平静,没有人提起那天晚上的事。

我偶尔会在村里碰到赵秀兰。

她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看到我,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就走过去了。

我们俩,像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只有在那个月光下的夜晚,有过短暂的交集。

但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

那就是这个木匣子。

转眼,半个月的期限就到了。

那天晚上,我又去了村东头的老槐树下。

还是那个时间,还是那个地方。

月亮比上次圆了一些,也亮了一些。

我怀里抱着那个用蓝布包好的木匣子,心情比上次来的时候,要复杂得多。

上次是忐忑,是屈辱。

这次,是坦然,是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把匣子还给她,我们之间的约定就完成了。

从此以后,我们可能就真的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了。

赵秀兰很快就来了。

她似乎也有些心事,走路的时候低着头。

“修好了?”她走到我面前,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怀里的东西,递给了她。

她接过布包,手指有些微微发抖。

她解开蓝布,当那个完好如初的紫檀木匣子,出现在她眼前时,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抚过那个曾经裂开的角。

那里,光滑如初,只有在特定的角度下,才能看到一丝比周围木色略深的痕迹,像一道天然的木纹。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只喜鹊的眼睛上。

她“呀”地一声,发出一声极轻的惊呼。

她把匣子凑到眼前,借着月光,仔仔地看。

“这……这眼睛……”她喃喃自语,“怎么……怎么好像比以前还有神了?”

我心里一阵得意,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我就是……按照原来的样子,随便补了一下。”我故作轻松地说。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李卫民,”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个天才。”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

还是赵秀兰这样的文化人。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耳根。

“没……没有。”我结结巴巴地说,“是我爹教得好。”

“不。”她摇了摇头,语气很认真,“这不光是手艺好,你……你用心了。”

她抱着那个匣子,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脸上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喜悦。

那笑容,在月光下,比我见过的任何东西都好看。

我看得有些痴了。

“谢谢你。”她又说了一遍,“真的,太谢谢你了。”

“说好了的,不用谢。”我别过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我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我们……两清了。”

我说出“两清了”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莫名地一空。

赵秀兰脸上的笑容,也微微凝固了一下。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匣子,沉默了片刻。

“李卫民,”她忽然又抬起头,看着我,“我还能……再请你帮个忙吗?”

我愣住了。

“这次,我付你工钱。”她急忙补充道,生怕我误会,“是正经的活儿。”

“什么活?”

“我……我有一把椅子,腿坏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念书时坐的,也……也挺有感情的。”

我看着她,忽然就笑了。

心里的那点失落,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我知道,她说的椅子,只是一个借口。

她只是想……想和我之间,再多一点联系。

“好。”我点了点头,笑得更开心了,“你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看看。”

就在这时,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秀兰!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是村长赵国梁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赵秀兰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

我们俩做贼心虚,都吓得不敢动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打着手电筒,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雪亮的光柱,在我们俩身上扫来扫去。

“爹……”赵秀兰的声音有些发颤。

赵国梁走到我们面前,手电筒的光,直直地照在我的脸上,刺得我睁不开眼。

他看清是我,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李卫民?怎么是你?”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和不悦,“你们俩,三更半夜的,在这儿干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了秀兰抱着的那个木匣子上。

第五章 物归原主

赵国梁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他盯着那个木匣子,脸色越来越沉。

“这……这不是你娘那个匣子吗?”他一把从秀兰怀里夺了过去,“怎么在你这儿?还……还修好了?”

他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震惊,再到难以置信。

“这……这是谁修的?”他抬起头,目光在我们俩之间来回扫视。

气氛紧张得仿佛一根绷紧的弦。

我心里怦怦直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赵秀兰紧紧地咬着嘴唇,脸色发白,一言不发。

“我问你们话呢!”赵国梁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我修的。”

我往前站了一步,迎着他手电筒刺眼的光,沉声说道。

事到如今,躲是躲不掉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能让赵秀兰一个女孩子替我担着。

“你?”赵国梁的眼睛眯了起来,手电筒的光在我脸上晃了晃,语气里充满了轻蔑和不信,“就凭你?你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你学了几天,就敢动这个?”

这话,像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他可以看不起我,但他不能侮辱我爹的手艺。

我爹在世的时候,是方圆几十里公认的第一木匠。多少人想请他打一套家具,都得排着队,提前半年说。

“村长,”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爹的手艺怎么样,村里人都知道。我学得好不好,这匣子就在你手里,你自己看。”

我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穷人的骨头,可以弯,但不能断。

赵国梁被我顶了一句,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敢这么跟他说话。

他哼了一声,把手电筒交给秀兰,自己借着光,又仔仔细细地看起了那个匣子。

他看得越久,脸上的表情就越凝重。

他用粗糙的指腹,反复摩挲着我修复过的地方,甚至还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这……这活儿……真是你做的?”他终于抬起头,眼神里的轻蔑少了几分,但怀疑却更重了。

“爹!”赵秀兰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就是卫民修的!我求他修的!”

“你求他?”赵国梁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什么时候跟他……你们俩……”

他的话没说完,但那意思,谁都听得出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赵秀兰急了,脸涨得通红,“爹,你把匣子摔了,娘病了好几天,我心里难受,就想找人修好它。我听说卫民手艺好,就……就偷偷找了他。”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拣着能说的,简单解释了一遍。

当然,她隐去了我偷红薯的那一段。

赵国梁听完,沉默了。

他看着手里的匣子,又看看我,眼神复杂。

良久,他从口袋里掏出烟叶,卷了一根旱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行了,东西我收下了。”他把匣子递给秀兰,“你先回家去。”

“爹……”

“回家!”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赵秀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我冲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放心。

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老槐树下,只剩下我和赵国梁两个人。

夜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

“说吧,”赵国梁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开口了,“修这个匣子,花了多少工夫?要多少钱?”

他的语气,像是在谈一笔生意。

“我不要钱。”我摇了摇头。

“不要钱?”他冷笑一声,“你李卫民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你家那情况,我不是不知道。揭不开锅了吧?”

他的话,说得很难听,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我们家的事,不劳村长操心。”我强压着怒火,说道,“我修这个匣子,是还秀兰姐一个人情。现在人情还了,我们两不相欠。”

“人情?”赵国梁眯着眼看我,“她一个大姑娘,能欠你什么人情?”

我心里一紧,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我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赵国梁盯着我看了半天,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但他失望了。

我的脸上,除了倔强,什么都没有。

“好,好一个两不相欠。”他点了点头,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李卫民,我不管你和我家秀兰之间有什么人情。我只跟你说一句,她是要考大学,要走出这个山沟的人。你,和我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他走到我面前,比我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以后,离她远点。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动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的尊严,我的手艺,在这一刻,被他踩得粉碎。

我感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

我死死地盯着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想反驳,想告诉他,我李卫民虽然穷,但我有手艺,我能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我不是癞蛤蟆!

但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我是个穷木匠的儿子,初中都没念完。

而赵秀兰,是村长的女儿,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是天上的云彩。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听明白了吗?”赵国梁见我没说话,又追问了一句。

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明白。”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我的脚步,有些踉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只觉得,从村东头到我家的这段路,从来没有这么长,这么黑过。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爹,他还是坐在那个老位置,手里拿着一把刨子,在推一块木头。

他没有看我,只是说:“卫民,手艺人的腰杆,不能弯。”

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枕头湿了一片。

第六章 柳暗花明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自己关在了小屋里。

我像疯了一样,拼命地干活。

村里谁家要打个板凳,修个桌腿,我二话不说就接了。工钱给多给少,我都不在乎。

我只想让自己的手忙起来,让刨花和锯末的味道,淹没我心里那股憋屈和不甘。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了木头上。

我开始尝试做一些更精细的活儿。

我用我爹留下的那些边角料,雕一些小玩意儿。

一只展翅的蜻蜓,一条吐泡的鲤鱼,一个咧嘴笑的弥勒佛。

我把它们放在窗台上,一字排开。

娘说,我着魔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用这种方式,跟我自己较劲。

赵国梁的话,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里。

他说我不是那条路上的人。

那我就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我再也没有去村东头。

我也刻意地躲着赵秀兰。

有一次,我去村西头的张大爷家修犁,回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她从学校的方向走过来。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等她走远了,我才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我们之间的那点刚刚萌生的,朦胧的好感,已经被她爹那番话,彻底打碎了。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

没想到,几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

是赵秀兰。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劈柴。

她就那么俏生生地,站在了我家院门口。

她穿着一件干净的蓝布褂子,辫子上系着红色的头绳,怀里抱着几本书,额头上还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愣住了,手里的斧子都忘了放下来。

“李卫民。”她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怯怯的。

“你……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手足无措。

娘听见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

“哎呀,这不是村长家的闺女吗?快,快进屋坐。”娘热情地招呼着。

赵秀兰冲我娘笑了笑,很礼貌地叫了一声:“婶子好。”

然后,她把目光转向我,从怀里抱着的书里,抽出一本,递给我。

“这个,给你。”

我低头一看,是一本很旧的书,封面上写着四个字——《鲁班经》。

我心里猛地一震。

这本书,我只听我爹提起过。

他说这是木匠行的圣经,里面记载了各种精巧的榫卯结构和木工技巧,可惜早就失传了。

“你……你从哪弄到的?”我声音发颤地问。

“我从县里图书馆的老师傅那儿借的,抄了整整三天。”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我就是觉得,你的手艺那么好,不该被埋没了。”

我接过那本书,入手沉甸甸的。

那不是纸的重量,而是她一笔一划,抄了三天三夜的心意。

我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翻开书页,里面是她娟秀的字迹,还配着一些手绘的图样,画得一丝不苟。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我的全身。

这些天来,心里的那些委屈,不甘,和怨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本手抄的书,给抚平了。

原来,她都懂。

她懂我的骄傲,也懂我的窘迫。

她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却用这种最实在,也最体贴的方式,给了我最大的支持和鼓励。

“秀兰……”我抬头看着她,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你别误会。”她像是怕我多想,急忙解释道,“我爹那天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那个臭脾气。我……我就是单纯觉得,你是个好木匠。”

她越解释,脸越红。

“闺女,快进屋喝口水,看这热的。”娘端着一碗凉茶走了出来,打断了我们之间有些微妙的气氛。

赵秀兰在我家坐了一会儿,跟我娘聊了聊天。

她说话很温和,也很有礼貌,把我娘哄得眉开眼笑。

临走的时候,她又对我说:“那把椅子,还……还修吗?”

我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修!”

赵秀兰走了之后,娘拉着我的手,感慨道:“卫民啊,这闺女,真是个好闺女。知书达理,心眼也好。”

我抱着那本《鲁班经》,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暖洋洋的。

从那天起,我变了。

我不再只是埋头干活,我开始钻研那本手抄的《鲁班经》。

里面的很多东西,都让我大开眼界。

比如一种叫“鲁班锁”的益智玩具,不用钉子和胶水,全靠榫卯结构,就能把几块木头严丝合缝地锁在一起。

还有一种叫“机巧凳”的设计,平时是个小板凳,打开来,就能变成一个梯子。

我像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我白天干活,晚上就对着油灯,研究书里的图样,用废木料做一些小模型。

我的手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进步着。

半个月后,我去赵秀兰家,帮她修了那把椅子。

那是一把很普通的桦木椅子,只是其中一条腿的榫头断了。

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

但我却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修得格外用心。

赵国梁不在家。

赵秀兰就坐在我对面,安安静静地看书,偶尔抬起头,看看我。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她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我刨木头的声音,和她翻书的沙沙声。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椅子修好了,我没要钱。

赵秀兰也没坚持,只是在我走的时候,往我口袋里,硬塞了两个热乎乎的煮鸡蛋。

我捏着那两个还带着她体温的鸡蛋,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我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来更近了一步。

我们开始有了更多的交集。

她会借一些书给我看,有讲历史的,有讲地理的。

我也会用木头,给她雕一些小东西。

一支梅花形状的发簪,一个刻着她名字的印章。

我们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赵国梁那个敏感的话题。

我们就像在走钢丝,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平衡。

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我们的这些“小动作”,还是被赵国梁发现了。

第七章 尊严的分量

那天,我正在家里琢磨一个鲁班锁。

赵国梁突然就闯了进来。

他脸色铁青,手里攥着一支木头发簪,就是我送给秀兰的那支。

他一进门,就把那支发簪,狠狠地摔在了我面前的木工台上。

“李卫民!”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跟你说的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发簪是梅花木做的,很脆。

那一下,直接摔断了一截。

我的心,也跟着那支发簪,碎了。

那是我花了两天两夜,精心雕刻的。

“村长,你这是干什么?”我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

“我干什么?”他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我倒要问问你,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觉得,给我家修了个破匣子,就攀上高枝了?还敢送东西给我闺女,你安的什么心!”

他的声音很大,院子外面,已经有邻居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了。

娘听到动静,也从屋里跑了出来,一脸惊慌。

“国梁兄弟,这是咋了?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赵国梁看都没看我娘一眼,“婶子,我敬你是长辈,但你得好好管管你儿子!别让他一天到晚,做那些白日梦!”

“你……”我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攥得咯咯响。

“我什么我?”赵国梁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甩在我的木工台上。

钱不多,大概有二三十块,但在那个年代,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这些钱,你拿着。”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就当是我买你那点手艺的钱。以后,不准你再跟我家秀兰有任何来往!听见没有!”

他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

他以为,用钱,就可以买断一切。

买断我的手艺,买断我的情谊,买断我的尊严。

那一刻,我心里的怒火,烧到了顶点。

但我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看着桌上那支断掉的发簪,又看了看那沓散落的钱。

我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那支断掉的发簪,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口袋里。

然后,我直起腰,看着赵国梁,一字一句地说道:

“村长,你把钱拿回去。”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把你的钱,拿回去。”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李卫民的手艺,是吃饭的本事,不是卖的。”

“我送给秀兰姐的东西,是我的一片心意,也不是用钱能衡量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畏惧。

“我家是穷,但我们不偷不抢,靠手艺吃饭,活得堂堂正正。”

“你看不上我,没关系。但你不能侮辱我的手艺,更不能侮辱我的人格。”

“这钱,你拿走。从今往后,你家的活儿,多大的价钱,我都不做了。”

我的话说完了。

整个院子,一片死寂。

赵国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开了个染坊。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被一个穷小子,这么当面顶撞过。

我娘也吓傻了,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好……”赵国梁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李卫民,你有种!你给我等着!”

他抓起桌上的钱,胡乱塞进口袋,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脚步,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告诉你,只要有我赵国梁在一天,你就别想在这村里,有好日子过!”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了之后,我才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我扶着木工台,慢慢地坐了下来。

“卫民,你……你这是何苦呢?”娘走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是村长,咱们惹不起啊。”

我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那支断掉的发簪。

我看着它,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不是后悔。

我是难过。

难过我连保护一份心意的能力,都没有。

就在这时,院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赵秀兰。

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辫子都跑散了。

她看到院子里的情景,看到我娘脸上的泪痕,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李卫民,”她走到我面前,声音哽咽,“对不起……我爹他……他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看着我手里的断发簪,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

她忽然转过身,就要往外跑。

“你干什么去?”我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也很凉。

“我去找他!我要跟他问清楚!”她哭着说,“手艺没有高低贵贱,人心才有!他不能这么欺负人!”

我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我拉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别去了。”我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秀兰,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懂我的。

谢谢你,让我觉得,我刚才那番话,没有白说。

我的尊严,是有分量的。

因为,在你的心里,它很重要。

第八章 向阳而生

赵秀兰最终还是没有去找赵国梁理论。

被我拉住了。

我告诉她,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她在我家门口站了很久,哭红了眼睛,最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天之后,村里的风言风语就起来了。

大家都说,我李卫民不知天高地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惹恼了村长,以后没好日子过了。

果然,赵国梁开始给我使绊子了。

他跟村里人说,我手艺潮,人品差,谁家有活儿都别找我。

村里人,大都看村长的脸色行事。

一时间,我真的接不到任何活儿了。

连最简单的修桌腿、补板凳的活儿,都没了。

家里的米缸,又开始见底了。

娘急得整天唉声叹气,偷偷地抹眼泪。

我嘴上安慰她没事,说“天无绝人之路”,心里却也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我甚至想过,要不要去给赵国梁低个头,认个错。

但一想到他那副用钱砸人的嘴脸,我就把这个念头,死死地按了下去。

人活一口气。

这口气要是泄了,我这辈子都直不起腰来了。

我没有活儿干,就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钻研那本《鲁班经》上。

我用最差的木料,反复练习那些复杂的榫卯结构。

我做出了第一个鲁班锁。

六根小木条,看似简单,却能通过内部的凹槽,巧妙地扣合在一起,拆开难,装上更难。

我拿着它,去找了村里教书的王老师。

王老师是个文化人,见过世面。他拿着那个鲁班锁,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半天,啧啧称奇。

“卫民啊,你这手艺,了不得啊!”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东西,比县里卖的那些玩具,可精巧多了。”

他的一句话,点醒了我。

村里没活儿,我可以去县里啊!

我一辈子,难道就要困死在这个小山村里吗?

我开始做更多的鲁班锁,还尝试着做了几个小巧的机巧凳。

做好之后,我用布包好,背着它们,第一次走出了生我养我的村子,去了三十里外的县城。

县城很大,很热闹。

我找到了一个最繁华的集市,在角落里,铺开一块布,把我做的东西,摆了上去。

一开始,根本没人理我。

人家都去看那些卖吃的、卖穿的。我这几个木头疙瘩,谁会注意?

我有些气馁,但我没有放弃。

有人路过,我就主动上前,给他们演示鲁班锁怎么拆,怎么装。

慢慢地,围观的人多了起来。

大家都被这精巧的设计吸引了。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在我的摊位前站了很久。

他把那个鲁beta锁拿在手里,拆了装,装了拆,玩得不亦乐乎。

“小伙子,”他最后抬起头,问我,“这东西,是你自己做的?”

“是。”我点了点头。

“你师父是谁?”

“我爹,李长山。”

“李长山……”他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睛一亮,“你是南河村李木匠的儿子?”

我愣住了:“您认识我爹?”

“何止是认识!”他哈哈一笑,“我家里那套红木家具,就是你爹打的!用了快二十年了,连个缝都没裂!好手艺,真是好手艺啊!”

他乡遇故知,我心里一阵激动。

“你这手艺,得了你爹的真传了。”他拿起那个机巧凳,赞不绝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这东西,我要了。多少钱?”

那天,我带去的东西,全卖光了。

我挣了三十多块钱。

比我过去一个月挣得都多。

我捏着那沉甸甸的,带着汗水和希望的钱,第一次觉得,我的未来,不只是守着村里那几户人家的零活。

我的路,可以走得更远。

从那以后,我每隔几天,就去县城赶一次集。

我的名声,慢慢地在县城里传开了。

大家都知道,集市上有个从乡下来的小木匠,手艺特别好,做的东西,又精巧,又实用。

开始有人主动找上门,请我打家具。

第一个找我的,就是那位认识我爹的中年人。他是县里食品厂的副厂长。

他要给女儿打一套嫁妆,点名要我做。

我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用我全部的心血,给他打了一套最漂亮的家具。

交货那天,他拉着我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给了我一大笔工钱,还给我介绍了很多新客户。

我的生活,就这样,柳暗花明了。

我有了稳定的收入,我把家里的房子翻新了,我给娘买了新衣服,带她去县里最好的医院,看了病。

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

我忙得脚不沾地,但我心里,却始终惦记着一个人。

赵秀兰。

我听说,她考上大学了。

是省城的师范大学。

她是村里飞出去的第一只金凤凰。

她走的那天,我去送她了。

我没有靠前,只是远远地站在人群后面。

她穿着一件新做的碎花衬衫,扎着两条油亮的辫子,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赵国梁站在她身边,满面红光,逢人就笑。

他好像也看到了我,但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就把头转开了。

我们之间,仿佛已经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车要开的时候,赵秀... 兰好像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

最后,她的目光,和我的,在空中交汇了。

她冲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也笑了。

我知道,我们都不再是过去的样子了。

她在用她的知识,去奔赴一个更广阔的天地。

而我,也在用我的手艺,一寸一寸地,为自己,刨出一条向阳而生的路。

我们的路,或许不同。

但我们的心,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那就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活出个人样来。

很多年后,我成了市里有名的木工大师,开了自己的家具厂,专门做中式传统家具。

而赵秀兰,大学毕业后,回到了县里当老师,后来成了校长。

我们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那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带着学生来我的工厂参观。

她站在一堆刨花和木料中间,看着我,笑得像当年那个站在月光下的女孩。

“李卫民,”她说,“你还欠我一把椅子呢。”

我看着她,也笑了。

我知道,我们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因为,我们欠彼此的,是那个年代里,最真诚,也最宝贵的东西。

是困境中的一次援手,是屈辱中的一份懂得,是黑暗中的一束微光。

那束光,照亮了我,也照亮了她,让我们在各自的道路上,不曾迷失,向阳而生。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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