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夏日的天津城热得如同蒸笼,连树上的知了都有气无力地嘶鸣着。胡同深处,吴玉如先生的书斋却自成一派清凉世界。窗外槐荫如盖,滤去了大半暑气,老先生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竹布长衫,正俯身案前,临摹着一本帖。案角那只用了二十多年的端溪老砚里,墨汁乌亮,映着他清癯的面容。
夏日的天津城热得如同蒸笼,连树上的知了都有气无力地嘶鸣着。胡同深处,吴玉如先生的书斋却自成一派清凉世界。窗外槐荫如盖,滤去了大半暑气,老先生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竹布长衫,正俯身案前,临摹着一本帖。案角那只用了二十多年的端溪老砚里,墨汁乌亮,映着他清癯的面容。
“先生,”友人陈明远撩开竹帘进来,额上还带着汗珠,“文化局又来函了,这次是全国书法大展,特意点名请您参展。”
吴玉如头也不抬,笔锋在宣纸上稳健地行走:“你替我回了吧,就说我近来身体不适。”
陈明远走近几步,声音里带着恳切:“玉如兄,这次不同往日。听说几位部长都要出席,若能得他们赏识,您的字……”
“我的字怎么了?”吴玉如终于搁下笔,目光清冷如井水,“是能在部长面前多添几分骨力,还是能多长几分神采?”
陈明远一时语塞。
吴玉如站起身,走到窗前。院子里那株老海棠正开得热闹,他却轻轻叹了口气:“明远,你还记得咱们年轻时在琉璃厂见过的那些前清遗老么?明明写得一手好字,偏要奔走于权贵之门,为求一个虚名,把字写得越来越俗气。何苦来哉?”
“可如今时代不同了,”陈明远辩解道,“办展览是为了弘扬传统文化……”
“弘扬?”吴玉如转过身来,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你上周不是去看过那个书法展么?告诉我,都见了些什么?”
陈明远迟疑了一下:“确实……有些作品过于求新求怪,失了法度。但也不乏佳作。”
“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吴玉如摇摇头,目光变得深远,“书法一道,贵在静心。如今这般喧嚣,与集市何异?那些在展厅里高谈阔论的人,有几个真懂得笔墨间的甘苦?”
他走回案前,铺开一张新纸,提笔蘸墨:“书以自娱,非以娱人。这句话我常说,可你们总是不懂。”笔落纸上,是王维的两句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陈明远看着那字,忽然明白了什么。那笔画间透出的闲适与超然,确实不是为展览、为评委、为观众而写的。每一个转折,每一处飞白,都只属于书写者自己。
“我年轻时在南开教书,”吴玉如一边写一边说,“有学生问我,为何不把字拿去参展。我反问他:你若作诗,是为了在诗会上博个彩头,还是心中有话,不吐不快?”
墨迹在宣纸上慢慢洇开,像一朵朵墨色的花。
“这些年,我见过太多人为了入展、获奖
,揣摩评委喜好,跟风流行书风。今天学东家,明天仿西家,最后把自己的那点真性情都磨没了。”他放下笔,语气渐渐激动,“这样的展览,我去作甚?与那些人为伍,岂不是自贬身份?”
陈明远不再劝了。他想起去年冬天,几个真心喜爱书法的年轻人来求教,吴玉如不仅细细讲解,还把自己珍藏多年的碑帖拿出来,一页页翻给他们看。临别时,更是给每人写了一幅字。那时老先生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您的字,其实一直在流传。”陈明远忽然说,“我上个月在一位老学者家里,就看到您写的那幅《桃花源记》。”
吴玉如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知己二三,足矣。就像这方古墨,”他拿起案头那锭明代程君房的墨锭,“在懂它的人手里,才能磨出这般光泽。若放在展柜里,任人评头论足,反倒失了它的本真。”
夕阳西斜,把书房染成一片暖金色。吴玉如重新铺开纸,这次写的是陶渊明的句子:“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
“明天有几个学生要来,”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友人解释,“他们真心喜欢书法,我要给他们讲讲褚遂良的《阴符经》。”
陈明远告辞时,回头看了一眼。老先生又回到了书案前,微驼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这个小小的书斋里,只剩下笔墨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清远如天际的雁鸣。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对吴玉如而言,拒绝参展不是清高,而是守护——守护书法最本真的快乐,守护文人最后的那点风骨。在这个日益喧嚣的世界里,总要有几个人,守着这样一方清净的天地。
来源:越鸟巢南枝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