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半辈子,我陈卫国活的就是个脸面,是个情分。我那个红皮笔记本里,密密麻麻记着的不是账,是人情。谁家孩子满月我随了多少,谁家老人过寿我去了几次,一笔一笔,清清楚楚。我以为,这本子是我半生为人最扎实的底气。
那天,我和老伴刘芳,在“福满楼”摆了五桌酒席,宴请的,恰恰是那些没来参加我儿子婚礼的亲朋故旧。
大半辈子,我陈卫国活的就是个脸面,是个情分。我那个红皮笔记本里,密密麻麻记着的不是账,是人情。谁家孩子满月我随了多少,谁家老人过寿我去了几次,一笔一笔,清清楚楚。我以为,这本子是我半生为人最扎实的底气。
可到头来,我儿子的婚宴,发出去五十份请柬,只来了八个人。
那一天,偌大的宴会厅,空荡荡的桌椅,像一排排无声的嘲笑。我和刘芳的脸,火辣辣地疼。
这事儿,还得从一个月前,儿子陈硕告诉我们要结婚说起。
第1章 一本红色的账本
“爸,妈,我跟小静商量好了,下个月十八号领证,顺便把酒席办了。”
儿子陈硕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跟刘芳心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我和刘芳对视一眼,彼此的眼里都闪着压抑不住的喜悦。陈硕今年二十八,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女朋友李静是个文静秀气的会计,两人谈了三年,总算要修成正果了。
“好啊!大好事!”刘芳激动得搓着手,眼角笑出了细密的皱纹,“地方看了吗?酒店得赶紧订,下个月十八号可是好日子,晚了就没了!”
我比老伴要沉稳些,但捏着报纸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激动。我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说:“嗯,是该抓紧。小硕,你和小静有什么想法?喜欢中式还是西式?预算多少?跟爸妈说说。”
陈硕挠了挠头,似乎对这些繁琐的细节有些不耐烦:“爸,我们没什么想法,简单点就行。找个餐厅,两家人一起吃顿饭,通知一下亲戚朋友,就完事了。”
“那怎么行!”我立刻就否决了,“你结婚是大事,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仪式,怎么能‘吃顿饭’就完事了?你是我陈卫国的儿子,你的婚礼,不能这么草率!”
刘芳也在一旁附和:“就是,你爸说得对。咱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在街坊四邻、亲戚朋友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你结婚,得办得体体面面,不能让人家看轻了。”
看着儿子和未来儿媳脸上略显为难的神情,我缓和了语气,从书房最里面的抽屉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红色的硬壳笔记本。本子的封皮已经有些褪色,边角也磨得起了毛,但内里的纸张却被我保存得很好。
我把本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轻轻推到他们面前。
“这是什么?”李静好奇地问。
“这是咱们家的‘人情账’。”我拍了拍本子的封面,带着几分郑重,“从我跟结婚开始,三十年了,每一笔人情往来,我都记在这里面。你看,”我翻开一页,指给他们看,“这是你王叔叔家儿子结婚,咱们随了八百;这是你刘阿姨家女儿考上大学,咱们包了一千;还有你张伯伯,当年咱们家周转不开,他二话不说借了我们五千……这些年,人家帮过咱们,咱们也帮过人家,人情就是这么你来我往,才有了交情,才有了关键时刻能搭把手的朋友。”
我语重心长地看着陈硕:“儿子,办婚礼,不光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也是咱们家向所有亲朋好友的一个交代,一个宣告。更重要的,是把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人情,体体面面地‘收’回来,再‘还’出去。这不是钱的事,是人与人之间的情分。”
陈硕皱着眉,翻了几页那个本子,语气里带着几分现代年轻人的不以为然:“爸,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干嘛要弄得这么复杂,跟做生意一样。再说了,人家随礼,回头我们不也得还回去吗?一来一回,多麻烦。”
“这不叫麻烦,这叫礼尚往来!”我有点急了,声音也高了八度,“人活在世上,能离开这些吗?你以为你现在工作顺利,生活安稳,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你忘了你小时候发高烧,半夜里是你张伯伯开车送我们去医院的?你忘了你上大学那年,你李叔叔托了多少关系才帮你调到一个好专业的?这些情分,你都不认了?”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刘芳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老陈,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小硕,小静,你们爸的意思是,婚礼办得热闹点,大家聚一聚,也是给你们俩讨个好彩头。你们年轻人工作忙,不懂这些,我和你爸来操办,保证让你们风风光光的。”
李静是个懂事的姑娘,她拉了拉陈硕的衣角,轻声说:“叔叔阿姨,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就是觉得,现在大家生活压力都大,不想因为我们的事,给大家添麻烦。”
“不麻烦,怎么会是麻烦呢?这是喜事!”我摆摆手,态度坚决,“这事就这么定了。酒店我来订,请柬我来写,你们俩就负责开开心心当新郎新娘。至于请哪些人,就按这个本子上来,一个都不能漏!”
陈硕看着我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我和刘芳几乎是倾尽全力。我们跑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酒店,最后在一家四星级酒店订了六桌,备了两桌。光是菜品,我们就试吃了三次,力求尽善尽美。请柬是我亲自用毛笔写的,每一封都充满了诚意。然后,我跟刘芳分头行动,亲自把请柬送到每一位亲朋好友的手上。
大家接到请柬,无一不是满脸笑容,说着“恭喜恭喜”,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到”。看着他们热情的笑脸,听着那些祝福的话,我心里那块石头才算落了地。我觉得,我这大半辈子积累下来的人脉和情分,是实实在在的,是靠得住的。
我甚至已经开始在脑海里构想婚礼当天的盛况:高朋满座,觥筹交错,我和刘芳作为主婚人,在台上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那种荣耀和满足,是一个父亲最期待的时刻。
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现实会用最残酷的方式,将我精心构筑的这一切,击得粉碎。
第2章 空荡荡的宴会厅
婚礼定在中午十二点十八分吉时开始。
我和刘芳不到十点就到了酒店。宴会厅布置得富丽堂皇,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温暖的光芒,每一张铺着金色桌布的圆桌上,都摆放着精致的鲜花和餐具。舞台中央的LED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陈硕和李静的婚纱照,照片上的两个孩子笑得那么甜。
“老陈,真好看。”刘芳挽着我的胳膊,眼眶有些湿润,“咱们儿子,终于成家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心里也是感慨万千。为人父母,图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陈硕和李静作为新人,在门口的迎宾台准备迎接客人。我和刘芳则在宴会厅里来回踱步,检查着每一个细节,生怕有任何疏漏。
十一点,宾客开始陆续到场。最先到的是我的亲弟弟一家,然后是刘芳的妹妹一家。他们送上红包,说着祝福的话,被引到主桌坐下。我心里很踏实,自家人总是最积极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一点半,指针划过。宴会厅里依然只有我们两家人,加上一对新人,总共八个人。偌大的空间显得异常空旷,连我们小声说话都似乎带着回音。
我的心开始往下沉。
“怎么回事?老张他们还没到?他家离得最近啊。”我忍不住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问问。
刘芳拉住我:“别急,可能路上堵车。今天日子好,结婚的人多。”
我点了点头,把手机又揣回兜里,但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我走到门口,看着儿子和儿媳。他们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了,从一开始的期待,变成了现在的尴尬和不知所措。
十一点四十五分。
依然没有人来。
酒店的服务员们站在一旁,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看得我脸上发烫。我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老陈,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刘芳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
我再也忍不住了,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拨通了我的老伙计,张建民的电话。他是我的发小,几十年的交情,住在同一个小区,按理说早该到了。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建民啊,你到哪了?是不是堵路上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老张有些含糊的声音:“哎呀,卫国啊……真不好意思,家里……家里突然有点急事,我跟你嫂子今天恐怕是过不去了。那个……红包我让孩子给你送过去,你跟弟妹别见怪啊。”
家里有急事?我心里咯噔一下。昨天我们还一起在楼下下棋,他可没提过家里有什么事。
“什么急事啊?要不要帮忙?”我追问道。
“呃……不用不用,小事,我们自己能处理。那个……先不说了啊,我这儿忙着呢,恭喜恭喜啊!”说完,老张就匆匆挂了电话。
握着传来忙音的手机,我愣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这绝对不是简单的“家里有事”。
我又硬着头皮,拨通了另一个老同事的电话。得到的答复几乎如出一辙:“哎呀,陈哥,对不住对不住,我老婆突然身体不舒服,正准备去医院呢。今天实在去不了了,改天我跟小嫂子单独请新人吃饭赔罪!”
一个,两个,三个……
我一连打了七八个电话,得到的不是含糊其辞的借口,就是干脆无人接听。我的手开始发抖,心凉得像一块冰。
这不是巧合。他们是约好了的。
可是,为什么?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宴会厅。刘芳看到我的脸色,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陈硕和李静也走了过来,两个年轻人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委屈。
“爸,怎么了?”
我看着儿子,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该怎么告诉他,我们精心准备的婚礼,我们引以为傲的亲朋好友,集体“背叛”了我们?
十二点十八分,吉时已到。
司仪拿着话筒,尴尬地站在舞台上,看着台下空空如也的座位,不知道是该开始,还是该等待。
最终,婚礼没有举行。
那六桌精心准备的酒席,从热气腾腾,到慢慢冷却。我和刘芳,还有亲家,以及那八位稀稀拉拉的亲戚,就在那样一种近乎屈辱的寂静中,草草吃完了那顿饭。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难以下咽的一顿饭。每一口,都像是吞着玻璃渣子,从喉咙一路剌到心里。
我看着那个红色的笔记本,它就静静地躺在我的包里。曾经,它是我的荣耀和底气;而此刻,它像一个巨大的讽刺,无情地嘲笑着我的自以为是。
我大半辈子积累的“人情”,在一天之内,全部崩塌了。
第3章 一条被忽略的短信
婚礼后的几天,我们家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沉默。
刘芳的眼睛总是红肿的,她偷偷哭了好几次,嘴里反复念叨着:“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儿子陈硕和儿媳李静也蔫蔫的,新婚的喜悦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刷得一干二净。他们不敢大声说话,甚至在我们面前都有些小心翼翼,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
而我,则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愤怒,却又无处发泄。我一遍遍地回忆着婚礼前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问题所在。是我得罪了谁?还是刘芳在跟邻居聊天时说错了什么话?我想不通,完全想不通。那些几十年的老朋友,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冷漠和决绝?
这件事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我心里。不把它拔出来,我寝食难安。
第五天早上,我再也坐不住了。我穿上外套,对刘芳说:“我去趟老张家,我必须当面问个清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得给我个说法!”
刘芳想拦我,但看到我决绝的眼神,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由我去了。
张建民家就在我们隔壁单元。我站在他家门口,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老张的妻子,王嫂。她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是卫国啊,快请进。”
老张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抽烟,看到我,他猛地站起来,又尴尬地坐了回去,手里的烟灰掉了一截在裤子上都浑然不觉。
“建民,我今天来,不为别的,就想问你一件事。”我开门见山,声音因为压抑着怒火而有些沙哑,“我陈卫国这些年,待你老张不薄吧?我们两家几十年的交情,我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你用一句‘家里有事’就搪塞过去了。今天,你当着我的面,给我句实话,到底为什么?”
老张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又重重地吐出来,整个客厅都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
王嫂在一旁又是倒水又是拿水果,嘴里不停地说:“卫国,你别生气,这事儿……这事儿它是个误会……”
“误会?五十个人,只来了八个,这也是误会?”我冷笑一声,目光死死地盯着老张。
老张被我逼得没办法,终于一跺脚,把烟头摁进烟灰缸,从兜里掏出手机,递到我面前:“卫天,你自己看吧。这事儿,真不赖我们。”
我疑惑地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条微信消息。发信人,赫然是我儿子,陈硕。
那是一条群发的短信,时间是在我们发出请柬后的第二天晚上。
短信的内容很短,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我是陈硕。非常感谢大家能收到我的婚礼请柬。但我跟小静商量了一下,觉得结婚是我们自己的事,不想因为随礼、捧场这些事给大家增加经济和时间上的负担。所以,我们决定一切从简。请柬是爸妈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但酒席那天,大家真的不用特意赶来,更千万不要随礼。如果实在想祝福我们,发个微信红包,一块两块,图个喜气就行。你们不来,我们反而更高兴,觉得没给大家添麻烦。谢谢理解。”
我举着手机,反复看了三遍,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着我的眼睛。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不是别人背叛了我,是我自己的儿子,在背后给了我致命一击。
他用一种自以为是的“体贴”和“新潮”,亲手把我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社交城堡,拆得片瓦不留。
那些亲朋好友,收到这样一条短信,会怎么想?他们肯定觉得这是我们一家人商量好的,是儿子出面来“婉拒”他们。谁还会傻乎乎地跑来参加一个明确告诉他们“别来”的婚宴呢?来了,反而显得不懂事,不识趣。
我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老张他们会用那么蹩脚的借口,为什么所有人都避而不谈。他们是在给我们家留面子,是在配合我儿子的“表演”。
而我,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还在为他们的“背信弃义”而愤怒,还在为自己的人情崩塌而痛苦。
“卫国,你……你没事吧?”老张看着我煞白的脸,担忧地问。
我把手机还给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往外走。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愤怒、羞愧、荒唐、心痛……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我撕裂。
我辛辛苦苦维系了一辈子的“人情”,我视若珍宝的“脸面”,到头来,竟然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而导演这场笑话的,不是别人,是我最疼爱的儿子。
第4章 堵死的路和刨掉的根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一进门,刘芳就迎了上来,急切地问:“怎么样?老张怎么说?”
我没有回答她,径直走到客厅,看到陈硕和李静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我回来的动静,他们也站了起来,有些拘谨地喊了一声:“爸。”
那一瞬间,我所有的怒火、委屈和失望,全部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指着陈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跟我到书房来!”
陈硕愣了一下,显然被我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吓到了。他跟在我身后,走进了书房。刘芳和李静也一脸担忧地跟了过来,站在门口。
我“砰”的一声关上书房的门,转身面对着儿子。
“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我把手机摔在桌子上,上面是我让老张转发过来的那条短信截图。
陈硕看到截图,脸色先是一白,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理直气壮:“爸,你都知道了?这事儿是我做的,跟小静没关系。”
“你做的?你还好意思承认!”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拍在书桌上,震得笔筒都跳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把我的脸,把的脸,把我们陈家几十年的脸面,全都丢尽了!”
“脸面?爸,都什么年代了,您怎么还把脸面看得这么重?”陈硕的语气也硬了起来,“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婚姻变成一场人情交易!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不想用它来绑架别人,也不想让别人用红包来绑架我们。我这么做,是想让大家都没负担,有什么错?”
“没负担?你让大家都没负担,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妈的负担!”我指着自己的胸口,感觉心脏一阵阵地抽痛,“我跟,为了你的婚礼,跑前跑后,忙活了一个月,我们图什么?不就是图个体面,图个热闹,图个亲朋好友的祝福吗?你倒好,你一条短信,把所有人都挡在了门外!你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我们陈家在耍他们玩!你让我在那些老朋友面前,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那都是您自己的想法!”陈硕的犟劲也上来了,“我从来没觉得婚礼需要那么多人来撑场面。您那个记人情的本子,在我看来,就是个枷锁!今天你随八百,明天他还一千,算来算去,累不累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不能纯粹一点吗?”
“纯粹?”我被他的话气笑了,“你管这叫纯粹?你这是自私!你这是忘本!你以为你现在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跟我讲大道理,是天上掉下来的?你忘了你小时候,是谁三更半夜背着你去医院?你忘了你找工作的时候,是谁跑断了腿托关系帮你递简历?你忘了咱们家上次装修,是谁二话不说过来搭手帮忙?这些都不是交易,是情分!是你爸我,用大半辈子的真心换来的情分!”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在咆哮。
“人情不是账,是路!是咱们家有事了,一呼百应,有人愿意帮你、愿意拉你一把的路!你现在,为了你那个所谓的‘纯粹’,把这些路,一条一条,全都给我堵死了!你这不是在办婚礼,你这是在刨你爸妈的根啊!”
书房里,我的怒吼声在回荡。
陈硕被我吼得愣住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但看着我通红的眼睛和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身体,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的眼神里,有不解,有委屈,也有一丝动摇。
门外的刘芳已经泣不成声,李静扶着她,也是一脸的苍白。
这场争吵,最终在我的力竭和儿子的沉默中结束。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冷得像冰窖。我和陈硕谁也不理谁,擦肩而过时,连空气都是僵硬的。刘芳在中间唉声叹气,两头为难。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抽了一包又一包的烟。我看着桌上那个红色的笔记本,心里五味杂陈。
我错了吗?难道我坚守了一辈子的为人处世之道,真的已经过时了,真的成了儿子眼中的“枷锁”?
不,我不认为我错了。人可以不图钱,但不能没有情。没有了人情味的社会,该有多冷漠?
可是,儿子似乎也没觉得自己错了。他代表的是一种新的观念,更独立,更讲求边界感,更不愿被复杂的人情世故所累。
两代人的观念,就像两块坚硬的石头,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谁对谁错,而在于,这条被儿子堵死的路,还有没有办法重新打通?我们陈家被刨掉的根,还能不能重新栽回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慢慢有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在别人看来,可能会很惊人,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但我想,这是唯一的办法。
第5章 一场特殊的答谢宴
又过了两天,家里的气氛依然凝重。
一个寻常的晚饭时间,我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打破了餐桌上的沉默。
“小硕,小静。”
陈硕和李静同时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看着我。
“这个周六晚上,你们把时间空出来。”我平静地说,“我在‘福满楼’订了五桌饭,你们俩必须到场。”
“又……又订饭?”刘芳惊讶地看着我,“老陈,你这是要干什么?”
陈硕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爸,你还想干什么?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我请的,就是上次没来的那些人。”我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
这句话一出口,全家人都惊呆了。
“爸,你疯了?”陈硕几乎是跳了起来,“你还嫌不够丢人吗?人家上次就不来,你这次再去请,不是上赶着让人再羞辱我们一次吗?谁会来啊!”
“是啊,老陈,你可别犯糊涂。”刘芳也急了,拉着我的胳膊,“咱们关起门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你这么一搞,不是把伤疤揭开来给所有人看吗?”
李静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充满了不解和担忧。
我看着他们,缓缓地摇了摇头:“丢人?上次的事,是丢人。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让误会继续下去,那才是真的把人丢光了,把咱们家几十年的信誉都丢光了。”
我转向陈硕,语气严肃但不再是愤怒:“儿子,你堵上的路,爸得想办法给你重新通开。你刨掉的根,爸得亲手给你栽回去。否则,以后你在这社会上,会走得很难。”
说完,我不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起身回到书房,开始一个一个地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我还是打给了张建民。
“喂,建民,是我,卫国。”
电话那头,老张的声音明显有些尴尬:“哎,卫国啊,有事吗?”
“有事。”我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请求的语气说道,“建民,我想请你帮我个忙。这个周六晚上,我在‘福满楼’摆了几桌,想请上次没能来的老朋友们都聚一聚。你帮我跟大家伙儿都说一声,就说我陈卫国有几句心里话,想当面跟大家伙儿说说。不管怎么样,请大家务必赏个脸。”
老张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他肯定觉得我疯了。
我接着说:“建民,我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但你是我几十年的兄弟,这次,你无论如何得帮我。你就告诉他们,这不是喜酒,也不是赔罪酒,算是一场……答谢宴。拜托了。”
或许是我语气里的诚恳打动了他,老张长长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答应了:“行吧,卫国。话我帮你带到。但大家来不来,我可不敢保证。”
“你肯帮忙就行。谢谢你,建民。”
挂了电话,我又照着本子上的名单,一个个地拨了过去。我的说辞几乎都是一样的:诚恳,谦卑,不解释原因,只请求他们能来。
有的人在电话里支支吾吾,有的人直接找借口推脱,但更多的人,在短暂的沉默后,都说了一句:“好,陈哥,我们一定到。”
打完最后一个电话,我感觉自己像是虚脱了一样,浑身都是汗。
这像一场豪赌。我赌的,是我这大半辈子做人积攒下来的那点分量,赌的是人心终究是肉长的。
周六晚上,我们一家四口提前半小时到了“福满楼”。
陈硕和李静的脸上写满了忐忑不安,他们俩就像即将走上刑场的犯人。刘芳也紧张得手心冒汗,不停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只有我,心里反而异常平静。
六点半,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张建民夫妇。
紧接着,我的老同事老李一家,刘芳的牌友王姐,以前的老邻居赵叔……一个,两个,三个……人越来越多。
那些熟悉的面孔,带着些许好奇、些许尴尬,但最终都化为了温暖的笑容。
不到七点,五张桌子,竟然坐得满满当当。
看着眼前这热闹的景象,刘芳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陈硕和李静站在我身后,低着头,脸上是震惊和羞愧交织的复杂神情。
我端起酒杯,走到了包厢中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环视了一圈,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兄弟姐妹,叔叔阿姨,今天请大家来,首先,是要跟大家说一声‘对不起’!”
第6章 人情不是账,是路
我的声音在嘈杂的包厢里响起,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
“前几天,我儿子陈硕的婚礼,因为我们家内部的沟通出了问题,导致了一场天大的误会,让各位亲朋好友为难了,也让我们陈家闹了个大笑话。这件事,错不在大家,全在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有教育好儿子,也没有跟大家解释清楚。”
我顿了顿,看了一眼站在身后,已经把头埋到胸口的陈硕。
“我儿子,他们这代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他们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应该简单纯粹,不应该被金钱和人情所累。所以,他自作主张,给大家发了那样的短信,本意是怕给大家添麻烦。他的心是好的,但做法,却大错特错。”
“他不懂,我们这一辈人,看重的不是那份红包,而是那份情谊。大家能来,是看得起我陈卫国,是给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一个面子。这份情,比什么都贵重。”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但还是强撑着继续说下去。
“今天,我把大家请来,不是为了别的。第一,是正式地、诚恳地向大家道歉。第二,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我的儿子儿媳,重新介绍给大家。”
我转过身,把陈硕和李静拉到身前。
“这是我儿子,陈硕。这是我儿媳,李静。他们还年轻,不懂事,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还需要学。我希望,今天这个误会解开之后,大家还能像以前一样,拿他们当自己的子侄晚辈看待。以后他们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大家该骂就骂,该教训就教训。我陈卫国,先在这里谢谢大家了!”
说完,我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硕和李静也反应了过来,对着满屋子的长辈,深深地弯下了腰,声音带着哭腔:“各位叔叔阿姨,对不起!是我们错了!”
包厢里一片寂静。
几秒钟后,张建民第一个站了起来,他端起酒杯,大声说道:“卫国,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孩子也是一片好心,咱们当长辈的,能理解!来来来,都别站着了,今天是你家大喜的日子,咱们都得喝一杯!祝小硕和小静,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对对对!新婚快乐!”
“陈哥你言重了!快坐下!”
“误会说开了就好,咱们还是好街坊,好朋友!”
一时间,整个包厢都沸腾了起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举起酒杯。那些尴尬和隔阂,在我那番话和深深的鞠躬之后,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理解、是包容,是久违的热情和温暖。
我看着眼前这觥筹交错、笑语欢声的场面,眼眶湿润了。
这才是我想要的婚礼,这才是人与人之间该有的温度。
那晚的宴席,气氛比我预想的任何一次都要热烈。大家都在谈论着过去,畅想着未来,仿佛之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陈硕和李静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去敬酒,去道歉。那些长辈们,没有一个责怪他们,反而都在拍着他们的肩膀,说着鼓励和祝福的话。
我看到,陈硕的眼睛一直是红的。这个一向倔强、自认为看透了人情世故的年轻人,在这一刻,才真正理解了,他差点亲手毁掉的,是多么宝贵的东西。
第7章 新的一页
宴席散后,我们一家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晚风清凉,吹散了酒气,也吹得人心里格外清明。
“爸,妈,对不起。”陈硕的声音很低,充满了愧疚。
李静也紧挨着刘芳,轻声说:“爸,妈,谢谢你们。”
刘芳拉着儿媳的手,拍了拍,笑着说:“傻孩子,一家人,说什么谢。今天这事儿,也给妈上了一课。以后啊,咱们家有事,得多商量,不能各想各的。”
我走在最前面,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都过去了。”
回到家,我把那个红色的笔记本拿了出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这一次,我没有像以前那样郑重其事地把它收起来。
陈硕走过来,拿起本子,一页一页,看得格外认真。
许久,他才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成熟和恳切:“爸,我以前觉得,这上面记的都是一笔笔的账,是负担。今天我才明白,这上面记的,是一条条的路,一个个的家门。”
我欣慰地点了点头。
“人情,它不是账本,不是交易。它更像是在咱们家周围,修起了一道看不见的篱笆。”我指了指窗外,“平时,你可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真要有风雨来的时候,它能帮你挡一挡;真要有过不去的坎儿,总有人愿意从篱笆外头,递把手进来。你把它拆了,看似自由了,但也把自己,变成了一座孤岛。”
“爸,我懂了。”陈硕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以后,会学着怎么去维系这些情分,用真心,而不是用算计。”
我笑了,从他手里拿过本子,翻到崭新的一页,拿起笔,在第一行写下了“陈硕、李静新婚”。然后,我把笔递给了他。
“这后面的,该由你来续写了。”
陈硕愣了一下,随即郑重地接过了笔和本子。他看了看李静,李静也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握着笔,在下面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今天到场的每一位亲朋的名字。他写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把每一个名字,都刻进心里。
那一刻,我看着灯下儿子认真的侧脸,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彻底落了地。
我知道,那个空荡荡的宴会厅,那五十份请柬和八位来宾的难堪,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它不是我们家的污点,反而成了一次最深刻的家庭教育。
它让我的儿子明白了,人活一世,不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些看似“过时”的传统,那些看似“麻烦”的人情,背后维系的,是几千年来中国人最朴素的情感连接和生存智慧。
而我,也从这场风波中学到了,与子女的沟通,不能只靠权威和经验,更需要理解和耐心。时代在变,观念在变,但亲情和人与人之间那份最本真的善意,永远不应该变。
窗外,夜色正浓,但家里的灯光,却显得格外明亮和温暖。
那个红色的笔记本,静静地躺在桌上,它翻开了新的一页,也翻开了我们这个家,新的一页。
来源:深夜的便利店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