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紧紧贴着耳朵,冰凉的玻璃几乎要嵌进皮肤里。指节因为用力,已经捏得惨白。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冰冷的机械女声,像一根针,扎进顾远的耳膜里。
这是第几遍了?
他不知道。
手机紧紧贴着耳朵,冰凉的玻璃几乎要嵌进皮肤里。指节因为用力,已经捏得惨白。
再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
还是这句。
像一首单曲循环的催命符。
顾远靠着墙,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这重复的提示音一点点抽干,顺着冰冷的墙壁滑了下来,最后狼狈地蹲在地上。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像雾,呛得他喉咙发苦。
手里那张薄薄的纸,此刻却重若千斤。
病危通知书。
母亲,赵秀兰。
突发性脑梗。
医生的声音还在脑子里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锤子。
“很危险,必须立刻手术。”
“成功率不是百分百。”
“准备好钱。”
钱。
顾远看着手机屏幕,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此刻像一个黑色的漩涡,嘲笑着他的一切。
不,再试一次。
万一呢?万一她只是没听到?
手指僵硬地,近乎痉挛地,按下了重拨键。
就在这时,屏幕上方,一个刺眼的红色圆点,蛮横地跳了出来。
是微信。
朋友圈更新提醒。
发布人,是那个他打了二十几遍电话都找不到的人。
姜莱。
鬼使神差地,顾远的手指点了进去。
九张照片,像九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就这么突兀地,撞进了他满是血丝的眼睛里。
第一张,是那种能晃瞎人眼的碧海蓝天,沙滩白得像盐。
第二-张,是插在冰桶里的香槟,旁边的高脚杯里,金色的气泡正在欢腾。
第三张,是姜莱的自拍。她戴着巨大的墨镜,烈焰红唇,笑得张扬又灿烂,是他从未见过的恣意。
……
第九张,是飞机的机翼,划破夜空,下面是璀璨如星河的城市灯火。
配文很短。
“期待已久的马尔代夫之旅,开启!”
时间,十分钟前。
顾远死死盯着照片里姜莱那灿烂的笑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狠狠地,拧了一下。
拧出了血。
屏幕顶端,又弹出一个对话框。
还是姜莱。
“刚落地,勿扰。”
六个字,连个标点符号都吝啬给予。
顾远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还没来得及消化这股凉意,第二条信息,紧跟着就跳了出来。
“我看到了你的未接来电,几十个,有意思吗?”
“出发前我们就说好的,财务独立,互不干涉。你家的事,你自己扛。”
“别忘了,我妈上次做阑尾炎手术,你人影都没见到。”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把生锈的刀,精准地捅进了顾远最深的伤口里。
姜莱的母亲,阑尾炎手术。
半年前。
他当时确实不在。
邻市一个最重要的项目现场,发生了重大紧急事故,他是总设计师,必须第一时间飞过去。
走之前,他给姜莱的卡里转了三万块。
他还记得她在电话里咋舌:“三万?阑尾炎而已,用得了这么多吗?”
他是怎么说的?
“多出来的给你妈买点好吃的,剩下的你拿着,给自己买点喜欢的东西。”
他人虽然不在,可钱到位了。不放心岳母一个人,他还特意花高价,请了当地最好的二十四小时护工。
而现在。
他的母亲,是脑梗。
是病危通知书。
是随时可能死在手术台上的绝境。
他出发去马尔代夫之前,清清楚楚地告诉过她,妈最近身体很不舒服,医生建议留院观察。
她当时怎么说的?
“哎呀,老年人嘛,有点小毛病很正常,别大惊小怪的。”
“机票酒店早就订好了,好几万呢,退不了的。”
“不就是观察一下吗?又没什么大事,我们玩几天就回来了。”
现在,大事来了。
她却用“勿扰”和“你家的事你自己扛”,把他所有的希望和挣扎,轻飘飘地,一脚踩灭。
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顾远的头顶。
是愤怒。
更是彻骨的寒心。
他没有回复一个字。
只是用另一根手指,冷静到可怕地,同时按下了手机的侧边键和音量键。
“咔嚓。”
截图的声音,在这死寂的走廊里,清晰得有些诡异。
一张。
两张。
他将朋友圈的九宫格,将那几句冷酷的聊天记录,一张不漏,全部截了下来。
然后,存进一个新建的相册。
相册的名字,他只输入了一个字。
“证”。
“赵秀兰的家属!顾远在不在?”
ICU的门猛地被推开,护士急促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了过来。
顾远猛地站起身,因为蹲得太久,眼前瞬间一黑,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他死死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
“我……我在这里。”
“考虑得怎么样了?手术同意书要马上签字!手术费必须立刻去缴!我们这边马上要安排手术了,不能再拖了!”护士的语气里全是催促。
顾远靠着墙,大口喘息着,稳住身形。
“签。”
他说。
“就用最好的方案,进口材料,能用的,都用最好的。”
护士愣了一下:“费用非常高,你确定?”
“我确定。”
顾远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石头,又冷又硬。
“那赶紧去缴费!我们等你单子!”
护士说完,转身又钻进了那扇决定生死的门里。
顾远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熟悉的银行APP。
账户余额:408,321.54元。
这是他和姜莱结婚这些年,一点一滴攒下来的钱。
准备年底换车用的。
姜莱不止一次说过,她哪个同事又换了辆宝马X3,她坐在里面,感觉真皮座椅都比家里的沙发舒服。
他当时笑着答应了她。
现在,他看着这个数字,心里平静得像一片结了冰的湖。
缴费窗口。
“赵秀兰,手术费加押金,先缴三十八万。”
“好。”
顾远打开手机银行。
收款方:市第一人民医院。
转账金额:400,000。
他的手指在“确认”按钮上停留了一秒。
那一秒里,他仿佛看到了姜莱开上新车的笑脸,看到了他们规划中未来美好的生活。
然后,他用力按了下去。
支付密码,输入。
交易成功。
手机屏幕上跳出的提醒,像是一张宣判书。
账户余额瞬间变成了:8321.54。
车,没了。
那个规划中的未来,也没了。
他拿着缴费单,回到ICU门口,递给护士。
“钱缴清了。医生,我妈……拜托你们了。”
护士接过单据,点了点头:“知道了,外面等着吧。”
门,再一次关上。
走廊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一次,他没有再蹲下。
他走到ICU的探视窗前,背脊挺得笔直。
透过厚厚的玻璃,他看着里面那个被各种仪器和管线包围的、瘦小的身影。
那是他的母亲。
一个温和善良了一辈子的退休教师,一个为了儿子的家庭和睦,默默忍受了儿媳多年冷遇和双标的母亲。
她把所有的委屈,都当饭吃了。
现在,她躺在那里,生死未卜。
而她的儿媳,他的妻子,正在万里之外的沙滩上,享受着阳光和香槟。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姜莱的弟弟,姜鹏。
“姐夫,我姐去旅游了?朋友圈刷到了,真潇洒啊。”
“对了姐夫,我最近看上了一块表,不是很贵,也就五万多。你先借我点呗?等我以后找到工作,马上就还你。”
顾远看着这条信息,嘴角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
那是一种极度冰冷之后,肌肉的轻微抽搐。
他关掉了手机屏幕。
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了。
之前因为无助和疲惫而微微佝偻的脊梁,在这一刻,重新变得像一杆标枪。
他看着窗内,眼神里最初的慌乱、无助和祈求,像退潮的海水一般,一点一点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一种,在悬崖边上,决定了要转身,就再也不会回头的平静。
顾远知道。
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彻底结束了。
那个为了所谓的家庭和睦,处处忍让、恪守承诺的顾远,已经死在了这条惨白的医院走廊里。
活下来的这个顾远,需要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拿回属于自己和母亲的一切。
一分,都不能少。
“嗡——”
手术室顶上那盏红色的灯,终于熄灭了。
几个小时,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门被推开,主刀医生摘下口罩,满脸疲惫,但眼神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手术很成功。”
这四个字,没有让顾远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病人的求生意志很强,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医生继续说道,“但术后七十二小时是关键的观察期,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你作为家属,必须做好准备。”
“需要我做什么?”顾远的声音,稳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过亲人生死煎熬的人。
“保持探视,多跟她说说话,用熟悉的声音刺激她的意识。另外,ICU的费用很高,你要有心理准备。”
“知道了。”
母亲被护士们推了出来,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是她微弱的心跳在向这个世界宣告,她还活着。
顾远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直到母亲被送进旁边的ICU病房。
他转身,走到护士站。
“你好,我想请一个护工,24小时的,要经验最丰富,最负责的。”
护士递给他一个电话号码。
接下来的几天,顾远的生活像一台被设定了精准程序的机器。
公司,医院。
两点一线。
早上七点,他会准时出现在ICU门口,隔着玻璃看一眼母亲,然后去跟主治医生和护工交接,了解母亲一夜的情况,哪怕最微小的变化他都要问清楚。
八点半,他回到自己那辆旧车的驾驶座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公司最紧急的邮件和图纸。他是项目总设计师,整个项目的进度都压在他肩上,他不能倒。
白天,他在公司和施工现场之间奔波,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效率处理着所有工作。同事们只觉得顾远比平时更沉默,像一块冰,但工作却分毫没有出错,甚至比以前更精准,更无可挑剔。
晚上六点,无论手头有什么事,他都会雷打不动地离开公司,再次回到医院。
他就站在那扇探视窗前,看着里面沉睡的母亲,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双腿麻木。
新来的护工都有些看不下去。
“先生,你这样不行的,身体会先垮掉的。你母亲这边有我看着,你放心回去休息吧。”
顾远只是摇头。
然后,他拿出手机,对着病房里的母亲,录下一段又一段的视频。
视频里,他的声音很轻,很柔。
“妈,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你带我去公园,我非要那个最大的风车,你给我买了,结果风一吹,风车把我带倒了,我哭了一下午……”
“妈,我们公司新来的那个实习生,画图的时候把承重墙给删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他讲着小时候的趣事,讲着工作上的见闻,唯独,没有提“姜莱”一个字。
仿佛这个名字,已经从他的生命里被彻底抹去了。
录完,他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将视频发送了过去。
没有任何文字。
像是在执行一个冰冷的任务。
消息,石沉大海。
朋友圈里,姜莱的动态却更新了。
游艇派对。
她穿着性感的比基尼,和一群金发碧眼的老外举着香槟,笑得比马尔代夫的阳光还要灿烂。
定位,地中海某私人海域。
她们从马尔代夫,又飞去了欧洲。
顾远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岳母”。
他走到走廊尽头,按下了接听键。
“喂,顾远啊。”岳母李梅那颐指气使的声音,隔着听筒都能让人感到不适。
“嗯。”
“姜莱的手机怎么回事啊?怎么老是打不通?我找她有急事呢!”
“她在国外,信号不好。”顾远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哦,是去旅游了吧?这孩子,出去玩也不跟家里说一声!我看了她朋友圈,哎哟,那地方可真漂亮!我说顾远,你们两口子现在日子过得好了,出去玩,怎么也不知道带上我跟你爸?我们也想出去见见世面啊!”
岳母的语气里,全是理所当然的抱怨和索取。
“我妈在ICU。”顾远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然后,是李梅那毫无诚意的声音。
“哦……是亲家母啊?怎么回事?严重吗?”
“车祸,刚做完手术。”顾远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他不想解释什么是脑梗,因为他知道,对方根本不关心。
“哎呀,那可真是……太倒霉了。你可得好好照顾啊。”李梅的语气顿了顿,话锋一转,“那个,姜莱好不容易出去放松一下,心情最重要。这事你就先别告诉她了,免得影响她玩的心情,玩不痛快。”
“你那边先处理着,钱不够……钱不够你就自己先想想办法,我们这边,也没什么钱。总之你先顶着。”
“对了,下次你们再有这种出国的团,记得给我和你爸也报上名,听见没?”
顾远没有回答。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打开通讯录,找到“岳母”这个联系人,点击,拉黑。
整个过程,他的手没有一丝颤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家”。
空气里还残留着姜莱最喜欢的那款香水的味道,甜腻得让人发慌。
顾远径直走进书房。
墙角立着一个半人高的保险柜,是姜莱两年前买的,说是用来放她的那些珠宝首饰和重要文件。
密码,只有她知道。
但这,难不倒顾远。
他是一名顶尖的建筑结构设计师,对各种机械结构了如指掌。这种家用的电子保险柜,为了防止电子锁失灵,都会设计一个隐蔽的备用钥匙孔。
通常,藏在品牌Logo的背后,或者电池盒里。
顾远用一把小刀,撬开Logo的金属盖板,露出了里面那个黑洞洞的锁芯。
他没有去找备用钥匙,他很清楚,那东西一定在姜莱那里。
他转身去了储藏室,拎出来一个沉甸甸的工具箱。
一把手枪钻,几个不同型号的合金钻头。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最坚硬的那个钻头,对准了锁芯的位置。
“嗡——滋滋滋——”
刺耳的钻头摩擦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像一声绝望的哀嚎。
金属碎屑四溅。
十分钟后,伴随着“咔哒”一声脆响,锁芯被彻底破坏。
顾远拉开厚重的柜门。
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上层,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姜莱的几个爱马仕包,几块他叫不上名字的名表,还有一叠一叠的房产证。
顾远扫了一眼,大部分都是姜莱婚前购买的,还有两套是婚后买的,但房本上,户主那一栏,只有姜莱一个人的名字。
他的目光没有在这些东西上停留。
他在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一份婚内财产协议。
几年前,姜鹏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姜莱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大笔地拿钱补贴娘家,又不想让顾远有意见,便起草了这份协议。
协议规定:双方婚后收入归各自所有,可自由支配。家庭日常开销、房贷车贷,一人一半。各自原生家庭的赡养、人情往来,由各自负责。
当时,顾远为了家庭和睦,为了让姜莱安心,签了字。
现在,这份他亲手签下的不平等条约,却成了最有力的武器。
顾远将协议收好。
目光,落在了保险柜的最底层。
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旧首-饰盒,木质的,上面还贴着廉价的水钻。
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送给她的,不值钱。姜莱早就不用了,不知道为什么还留着。
他打开盒子。
里面空空如也。
他拿起盒子,感觉到底部有些异常的厚重。
他用指甲,小心地撬开底部那层已经有些发黄的绒布内衬。
下面,是一个夹层。
夹层里没有首饰,只有一叠用牛皮筋紧紧捆绑的卡片和文件。
顾远解开皮筋。
最上面,是三张银行卡。
开户行都是同一家他不常用的商业银行,但户主姓名,他一个都不认识。
他没有急着去查。
他继续往下翻。
是几份文件。
A4纸打印,被折叠得整整齐齐,带着陈旧的折痕。
他展开第一份。
标题是几个加粗的黑体大字: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合同。
投保人:姜莱。
被保险人:顾远。
受益人:姜鹏。
保险金额:叁佰万圆整。
保单生效日期:一年前。
顾远的手指捻着纸张的边缘,感觉那纸张的触感,冰冷又锋利。
他一页一页往下翻。
条款清晰,签名齐全。
他甚至能想象出姜莱在签下“投保人”那一栏时,脸上的表情。
他展开第二份。
同样的人身意外险,来自另一家保险公司。
被保险人,依然是“顾远”。
受益人,依然是“姜鹏”。
保险金额:伍佰万圆整。
他继续展开第三份,第四份……
一共五份保单。
来自五家不同的保险公司。
被保险人,全都是他,顾远。
唯一的受益人,全都是她的宝贝弟弟,姜鹏。
总保额,累计高达两千一百万。
所有的保单,都是在最近两年内,密集购买的。
顾远看着“被保险人”那一栏自己的名字,和“受益人”那一栏姜鹏的名字,并列在一起。
他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感到恐惧。
他只是觉得,很荒谬。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命,已经被妻子明码标价,准备当成一份厚礼,送给她的弟弟。
他将这些保单一张一张,重新叠好,连同那几张陌生的银行卡,一起放回了首饰盒的夹层。
他关上保险柜的门,被钻头破坏的锁芯豁开一个狰狞的口子,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嘴。
他站起身,环顾着这个他住了十年的家。
墙上,还挂着他们的巨幅结婚照。
照片里,姜莱笑靥如花,依偎在他怀里。
而他,满眼都是她。
现在看来,一切,都像一个精心编排了十年的笑话。
所谓的AA制,所谓的财务独立,所谓的扶持弟弟。
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钱那么简单。
顾远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专门查询企业信息的APP。
在搜索框里,他输入了“姜鹏”的名字。
几秒钟后,结果跳了出来。
姜鹏名下,赫然注册着一家贸易公司。
成立时间,三年前。
注册资本,五百万。
而公司的法人代表和唯一股东,就是姜鹏。
一个连工作都找不到,整天只会伸手要钱的人,哪来的五百万注册资本?
答案,不言而喻。
顾远退出了APP。
他将那份婚内财产协议和自己手机里截图的所有证据,全部拍照,上传到了一个加密的云盘。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车钥匙,走出了家门。
他没有回头。
也没有关灯。
身后那个灯火通明的“家”,在他关上门的瞬间,被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他没有回家。
车在设计院的地下车库停了一夜。
他就那么在驾驶座上,靠着椅背,断断续续地睡了几个小时。天亮时分,他被停车场清洁工的机器声吵醒,脖子僵硬得像石头。
他上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给自己冲了一杯最苦的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着胃,却让他的大脑无比清醒。
他给部门主管打了个电话,用沙哑得几乎变了调的声音说家里有急事,需要请一天假。
没有犹豫,主管立刻就批了。
第一站,银行。就是那三张陌生银行卡的开户行。
他没有提那几张卡,他只是走到VIP窗口,递出了自己的身份证。
“您好,我想查询我名下所有的账户信息,包括主卡和附属卡。”
柜员一番操作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公式化。
“顾先生,您的身份证名下,有一张我行的储蓄卡,以及三张信用卡附属卡。”
“我没有办过附属卡。”顾远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在线上渠道申请的,通过了您主卡的验证信息。”柜员解释道,“电子账单会定期发送到预留的电子邮箱。”
柜员报出的那个邮箱地址,顾远从未见过。
“我需要打印这三张附属卡,从开卡至今,全部的流水单。每一笔,都不能漏。”
打印机开始“嗡嗡”地工作,像一只贪婪的野兽,吐出一叠又一叠记录着背叛的A4纸。
很厚。
非常厚。
顾远拿着那厚厚一沓纸,在等候区的沙发上坐下。
他一页一页地翻。
每一张卡,都像一条隐秘的地下管道。
一笔笔小额的资金转入,几百,一两千,来源五花八门,但持续不断,像是有人在用蚂蚁搬家的方式,掏空一座粮仓。
然后,是规律性的,大额的转出。
每一笔转出,都流向同一个账户。
顾远不需要去查那个账户的主人是谁,他知道。
接着,是每年一次的,固定日期的,数额巨大的支出。
每一笔,都在摘要里,标注着“XX保险公司”的字样。
具体的数额,和他昨晚看到的那五份保单上的年缴保费,完全一致。
这些他毫不知情的附属卡,在过去的几年里,像一个忠实的仆人,兢兢业业地,将本该属于他们夫妻的共同财产,一部分,变成了给姜鹏买车买表的零花钱;另一部分,则变成了给他顾远自己,买下的那份价值两千一百万的“催命符”。
所谓的AA制,原来只是限制他一个人的枷锁。
姜莱一边严格执行着家庭开销一人一半的规定,一边用这种他永远不会发现的方式,将他的血汗钱,一点一点地,输送回她的原生家庭。
顾远走出银行,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文件袋。
他按照保单上的地址,去了第一家保险公司。
“我是这份保单的被保险人,顾远。我需要核实保单的全部信息。”
他将身份证和昨晚拍下的保单号照片,递给工作人员。
“好的,顾先生,请稍等。”工作人员在电脑上查询后,微笑着说,“这份人身意外伤害险,保额三百万。投保人是您的妻子姜莱女士,受益人是姜鹏先生。”
“保费的支付方式是什么?”
“是通过一张您名下的信用卡附属卡,进行年度自动扣款的。”
一切,都对上了。
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第五家。
顾远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流程,得到几乎完全一致的答复。
五家公司,五份保单。
累计保额,两千一百万。
年缴保费,超过十万。
支付方,全都是他名下,但他毫不知情的信用卡。
而唯一的受益人,永远都是,也只能是,姜鹏。
事情已经清晰得像一块被反复擦拭的玻璃,透明得让人心寒。
顾远没有立刻回家,他找了一家最近的图文打印店。
银行流水,保单合同,姜鹏公司的注册信息,所有的一切,他都复印了两份,一份原件,两份复印件,装在三个不同的文件袋里。
然后,他坐在车里,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叫周凯,是他大学睡在他上铺的兄弟,现在,是一家国内顶级律所的金牌合伙人。
“老周,有时间吗?我遇到点事,想咨询你。”
“顾远?怎么了这是?你这声音听着不对劲啊。”
顾远没有绕圈子,用最简练、最冷静的语言,将过去两天发现的所有事情,像背书一样,复述了一遍。
AA制协议,被破坏的保险柜,陌生的银行卡,五份巨额保单,唯一的受益人姜鹏,掏空资产的银行流水。
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
久到顾远以为信号断了。
“老周?”
“我在。”周凯的声音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顾远,你现在在哪里?你安全吗?”
“我在车里,很安全。”
“听着,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字都不要跟姜莱提。”
“她回国了,应该已经发现保险柜的锁坏了。”
“那她更会试探你!你必须稳住!从现在开始,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呈堂证供!”
周凯的语速很快,带着职业律师特有的压迫感。
“你说的这些,已经构成了非常清晰的婚内财产恶意转移。特别是那些附属卡流水,这是铁证!在离婚诉讼里,她会非常被动,不仅要归还所有转移的财产,还可能因为存在严重过错,在分割其他共同财产时,被判少分甚至不分!”
“那些保单呢?”顾远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这是最恶劣,也是最棘手的部分。”周凯的声音沉了下去,“虽然我们很难在法律上直接定义为‘谋杀预备’,因为没有实际的加害行为。但在法官眼里,一个妻子,在丈夫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耗费巨额夫妻共同财产,为丈夫购买多份受益人为自己亲弟弟的意外险……你觉得法官会怎么想?这足以证明她的人品和潜在的巨大恶意!对我们争取舆论和法官的同情,非常有利。”
“我明白了。”
“不,你还不明白。”周凯的语气加重了,“顾远,这件事的关键,已经不是离婚分多少钱了。而是这个女人的心思到底有多狠毒!她弟弟那家注册资本五百万的公司,你找到的那些流水,根本不够!一定还有你没发现的资产被藏起来了!”
“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回家。像往常一样生活。稳住她,让她以为你只是个发现家里进了贼的傻子。然后,把所有证据的复印件和电子版都立刻发给我。我会马上组建一个团队开始准备诉讼材料。同时,你需要找机会,查清楚她其他的资产,特别是那笔五百万注册资本的真正来源。”
“顾远,记住,”周凯在电话那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现在不是在跟你的妻子周旋,你是在跟一个处心积虑了好多年的对手下棋。千万,千万,要小心。”
挂了电话,顾远在车里静坐了很久。
车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姜莱的来电。
顾远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在屏幕上疯狂跳动,没有接。
电话自动挂断后,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你去哪了?家里的保险柜锁坏了,是不是进贼了?看到速回,我很担心。”
担心?
顾远看着那两个字,没有任何感觉。
他知道,姜莱担心的不是他,而是保险柜里的秘密。
她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多少。
她正在试探他。
顾远发动了汽车,调转车头,朝着那个所谓的“家”开去。
游戏,开始了。
现在,轮到他出牌了。
玄关的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顾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灯,整个人像一尊雕塑,陷在浓稠的黑暗里。
咔哒。
门开了。
姜莱拖着一个银色的名牌行李箱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妆容精致,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看不出半点旅途的疲惫,反而像刚从某个秀场归来。
她按开玄关的灯,刺眼的光线瞬间铺满了整个客厅。
“怎么不开灯?”姜莱的声音带着一丝惯常的质问,换鞋的动作停了一下,目光警惕地扫过整个客厅。
家里的一切都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除了空气里多了一层若有似无的灰尘。
姜莱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黑暗中的顾远身上,她皱了皱眉,似乎对顾-远这副沉闷的样子很不满。
“我给你发信息你没回,打电话也不接,死哪去了?”
“公司有点事。”顾远的声音很平,像一条拉直的线,听不出任何情绪。
姜莱没有再追问,她将行李箱立在墙边,甚至来不及喝口水,就径直走向书房。
顾远知道,她要去看什么。
几秒钟后,姜莱的声音从书房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制却依然无法掩饰的尖锐。
“顾远!你给我过来!”
顾远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踩在实地上。
书房里,姜莱站在那个被暴力破开的保险柜前,她没有回头,只是用涂着精致蔻丹的手指,指着那个狰狞的破口。
“这是怎么回事?”
“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是这样了。”顾远说。
“你回来就看到了?”姜莱猛地转过身,她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死死盯着顾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比你早一个小时。”
“那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为什么不报警?”一连串的问题,又快又急,像机关枪一样。
“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你就回来了。”顾远迎着她的目光,表情坦然,“我检查了一下,家里没少什么贵重东西。你的首饰盒,我的电脑,都还在。我想,也许是小偷进来,发现这个保险柜太结实,打不开,就放弃了。”
顾远特意加重了“打不开”三个字。
姜莱的呼吸,明显乱了一瞬。
她最担心的,就是顾远打开了保险柜。
“报警吧。”顾远说着,就拿出了手机,“让警察来处理,备案一下总是好的。”
“别!”姜莱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
顾远做出不解的样子,看着她。
“不能报警。”姜莱很快调整了过来,她走到顾远身边,语气也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撒娇的意味,“报警多麻烦啊,要录口供,要勘察现场,家里弄得一团糟。再说,不是也没丢东西吗?万一只是哪个熊孩子的恶作剧呢?”
“一个能把保险柜锁芯钻开的熊孩子?”顾远反问,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那……那也别报了。”姜莱坚持道,眼神有些闪躲,“我最烦跟那些警察打交道了,问东问西的。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啊?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她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打量着顾远的表情,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顾远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沉默。
他知道,姜莱在害怕。她不敢让警察介入,因为保险柜里的东西,每一件都见不得光。她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他到底有没有看到里面的东西。
见顾远不说话,姜莱以为他还在纠结报警的事,便立刻开始转移话题。
她走到客厅,用手在茶几上用力抹了一下,然后举起沾满灰尘的手指,音量瞬间拔高。
“我才走了几天啊?一个星期都不到!家里就成这样了?”她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顾远,你到底有没有管过这个家?你看阳台上的花,都快死光了!”
她指着阳台那几盆他精心侍弄的琴叶榕,叶子已经枯黄下垂。
“你一个大男人,连浇花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我出差在外面累死累活地谈项目,回来还要面对这些破事,我真是受够了!”
她没有看顾远一眼,自然也没有看到顾远脸上那不同寻常的憔悴和眼底深藏的血丝。
顾远没有为自己辩解。
他只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句。
“妈还在住院。”
姜莱的指责,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卡住了。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耐烦,她烦躁地摆了摆手。
“住院就住院,请个护工不就行了?花钱能解决的事情,不要老是拿来烦我。”
她从自己的名牌包里,拿出这个月的信用卡账单,像丢垃圾一样拍在茶几上。
“对了,这个月的房贷该你交了。别忘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顾远,径直走进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顾远看着那张账单,又看了看书房里那个破损的保险柜。
所有的事情,都围绕着钱。
在他的妻子眼里,他的母亲,这个家,甚至他自己,都只是一个个可以用钱来衡量的符号。
当晚,顾远把自己关在书房。
他没有工作,只是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四个分割的画面。
客厅,餐厅,玄关,阳台。
这是他半年前安装的家用安防摄像头。当初只是为了远程看看家里的情况,现在,却成了他最重要的武器。
晚上十点半。
卧室的门开了,姜莱穿着一身昂贵的真丝睡袍走了出来。
她警惕地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确认里面没有动静后,便径直走向阳台,并且小心地拉上了玻璃推拉门。
她从睡袍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顾远戴上早就准备好的监听级耳机,将阳台那个监控画面的音量,调到了最大。
电话接通了。
“喂,小鹏。”姜莱的声音,瞬间变得温柔起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宠溺。
电话那头,是姜鹏兴奋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有些失真,但足够清晰。
“姐,你回来了?玩得怎么样?”
“刚到家。怎么样,我上次给你的那笔钱,你那个项目,都对接好了吗?”
“放心吧姐!都妥了!我找的这个团队绝对靠谱,他们看了我的商业计划书,都说这个项目前景非常好,只要第一轮融资到位,很快就能看到回报!”
“那就好。”姜莱的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你做事,我放心。钱不够了就跟姐说。”
“够了够了,姐你给的已经够多了。”姜鹏在那头嘿嘿笑着,“对了姐,家里没事吧?你发信息说保险柜坏了,吓我一跳。”
顾远的食指,在鼠标上轻轻敲击着。
来了。
正题来了。
“没事,虚惊一场。”姜莱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但监控的高保真麦克风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每一个字,“就是锁坏了,里面的东西都在。你姐夫那个人,你也知道,木头一个,蠢得要死,什么都没发现。”
“那就好,那就好。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那些东西。”
“我心里有数。”姜莱靠在栏杆上,看着窗外的夜景,语气里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信,“他最近好像挺忙的,他妈不是住院了嘛,估计他也没心思管家里的事。正好,也省得我天天费心应付他。”
“阿姨又住院了?”姜鹏的语气里没有半点关心,反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窃喜,“那他不是得花不少钱?”
“花呗,让他花,最好把他的钱都花光。”姜莱冷笑一声,“反正我们的钱,一分都不能动。小鹏,你那个项目要抓紧。等我们赚到第一笔大钱,姐就给你换套大别墅,再给你买辆你最喜欢的帕拉梅拉。”
“谢谢姐!你对我最好了!”姜鹏的声音激动得都有些破音了,“姐,等咱们那个……那个最大的计划成功了,咱们就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最大的计划。
顾远知道,姜鹏指的,就是那两千一百万的保单。
“嗯。”姜莱应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其他的,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明白,姐!你放心!”
两人又腻腻歪歪地聊了一些关于项目未来的宏伟规划,言语之间,全是金钱和利益。
挂断电话后,姜莱在阳台站了一会儿,脸上是那种计谋得逞后,心满意足的笑容。
她拉开玻璃门,走回客厅,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便走过去敲了敲门。
“还不睡?加班吗?”
门开了,顾远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
“嗯,在处理公司的一个方案,有点棘手。”
“早点休息吧。”姜莱的语气,是这几天来难得的温和,她甚至伸手,帮顾远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衣领,“别太累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顾远低头,看着她。
看着这张他看了十年的脸,此刻显得如此陌生,又如此清晰。
她刚刚还在电话里,和她的弟弟,算计着他的财产,甚至,可能还有他的命。
现在,她却能若无其事地,在这里扮演一个温柔体贴的贤惠妻子。
“好。”顾远点点头,没有推开她的手。
姜莱满意地转身回了卧室。
顾远回到书桌前,将刚才那段长达十五分钟的、包含了所有关键信息的录像,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他给文件命名为“摊牌前的最后一份证据”。
然后,他将文件加密,通过一个安全的渠道,发送给了周凯。
做完这一切,顾远关掉电脑,走到窗边。
城市的霓虹在他眼中明明灭灭,像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凯发来的信息。
“收到。做得很好。保护好自己,下一步,可以按计划行事了。”
顾远删掉信息,将手机放在一边。
游戏,已经进入中盘。
姜莱以为她隐藏得很好,以为顾远还是那个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男人。
她不知道,猎人与猎物的位置,早已悄然互换。
现在,轮到顾远,布下他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那个陷阱了。
三天后,市中心医院。
赵秀兰从ICU转入了普通高级病房。人是清醒了,但身体机能的恢复,需要漫长的时间和持续不断的金钱投入。
顾远站在缴费窗口,看着电子屏幕上滚动的数字。护士将一张新的费用清单递给他。
“顾先生,这是接下来一周的预缴费用,主要是康复治疗和特效药物。”
顾远接过单子,上面的数字,又一次抽走了他银行卡里仅剩的几千块。他卡里的余额,现在只剩下可怜的三位数。
回到病房,赵秀兰正由护工扶着,尝试在床边坐起。她看到顾远,脸上露出笑容,但眼神里满是心疼。
“远儿,又去交钱了?妈这病,就是个无底洞,要不算了吧……”
“妈,您说什么呢。”顾远把清单不动声色地塞进口袋,走过去帮着调整了一下枕头,“刚转出来,医生说您恢复得特别好,您就安心养着,钱的事,您儿子能解决。”
赵秀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她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
顾远又陪着母亲聊了一会儿家常,直到她疲惫地睡下,才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玄关的灯没开。
客厅里,姜莱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敷着一张金箔面膜,手机屏幕的光照在她脸上,显得有些诡异。
她听见开门声,头也没抬。
“回来了?”
顾远换了鞋,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去书房,而是破天荒地走到了客厅,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姜莱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她不耐烦地揭下面膜,看向顾远。
“有事?”
“我妈转到普通病房了。”顾远开口,声音很平,像是在陈述天气。
“哦。”姜莱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精华液,开始往脸上拍打,发出“啪啪”的声响,“那挺好,人没事就行。”
“后续的康复费用,依旧很高。”顾远继续说。
姜莱拍脸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所以呢?”她眯起眼睛,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警惕。
顾远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纸,放在茶几上,推了过去。
“这是我这两个月为我妈支付的全部医疗费用明细,一共四十八万。我所有的积蓄,都已经用完了。”
他把自己的手机银行APP打开,展示了那个只有三位数的余额,像是在展示一道丑陋的伤疤。
“这个月的房贷还有三天到期,家里的水电燃气物业费也该交了。我卡里没钱了。”
顾远看着姜莱,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我希望你能先垫付这个月的房贷和家庭开销,一共是一万三千八。等我这个月的工资发了,或者我接到私活,会立刻还给你。”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姜莱盯着茶几上的那几张纸,又看看顾远手机上那个可笑的余额数字。
突然,她笑了。
笑得花枝乱颤,面膜的精华液都快从脸上抖下来。
“顾远,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她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充满了荒谬和极致的嘲讽。
“垫付?我们结婚前签的协议,你忘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婚后财产各自独立,各管各的账,各家的事各家扛!你妈生病,那是你们顾家的事,凭什么要我来出钱?”
“我说了,是垫付,我会还。”顾远重复道,像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
“还?你拿什么还?”姜莱猛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顾远,眼神里全是鄙夷,“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你那点死工资,还完我,你下个月吃什么?你妈后续的治疗费怎么办?顾远,我真是没看出来,你现在这么没本事了?”
她伸出手指,几乎要点到顾远的鼻子上。
“连自己妈的医药费都搞不定,现在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那份协议是废纸?是不是觉得结了婚,我的钱就该理所当然地给你花?”
顾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张他曾经深爱的脸,此刻因为激动而扭曲,因为刻薄而丑陋。
就在这时,门锁响了。
姜鹏提着一个精致的水果篮,吹着口哨走了进来。
“姐,我来看看你。哟,姐夫也在呢。”
他看到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愣了一下,然后目光就落在了茶几上的那几张费用单上。
“哟,这是吵架呢?”姜鹏把水果篮往旁边一放,走过来拿起那几张纸扫了一眼,随即发出一声夸张的嗤笑。
“呵,这么多钱。姐夫,可以啊,为了阿姨,家底都掏空了,真是个大孝子啊。”
话里带刺,阴阳怪气。
姜莱看到自己的亲弟弟来了,气势更足了,腰杆都挺直了。
“小鹏你来得正好!你来评评理!你姐夫,现在长本事了,管我借钱给他妈看病,还要我帮他还房贷!”
姜鹏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把手里的单子往茶几上重重一摔,纸张散落一地。
“什么?找你借钱?顾远,你什么意思啊?一个大男人,自己没钱,就想来挖我姐的墙角?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冲到顾远面前,唾沫星子横飞。
“当初结婚怎么说的?AA制!白纸黑字!你家的事你自己解决!现在扛不住了,就想来占我姐的便宜?我告诉你,你这种行为,在我们老家那叫‘吃绝户’!我姐辛辛苦苦赚的钱,是留给我们老姜家的,跟你姓顾的没半点关系!”
姜鹏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把整个屋顶掀翻。
“我姐的钱,以后就是我的钱!你一分都别想动!有本事你自己去借啊,去银行贷款啊!别在这儿跟个娘们儿似的哭穷装可怜,我看着都恶心!”
姜莱站在一旁,抱着手臂,冷眼看着,没有一句劝阻的话。
在她看来,弟弟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她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简直是她的“嘴替”,说得她心里痛快极了。
顾远看着眼前这对姐弟的丑恶嘴脸。
一个,是与他同床共枕十年的妻子。
一个,是他拿自己的工资帮衬了多年的小舅子。
十年婚姻,最后剩下的,就是“吃绝户”这三个字。
顾远心中,关于情分的那根最后一丝游丝,也彻底断了。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争吵。
他只是慢慢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在姜莱和姜鹏不解的注视下,顾远解锁屏幕,点开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姓“周”的号码。
然后,他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接通的“嘟嘟”声,在死一样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像丧钟。
姜莱和姜鹏都愣住了,不知道顾远要做什么。
“喂,您好,周凯律师。”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冷静、充满专业性的男声。
顾远靠在沙发背上,看着瞬间变了脸色的姜莱,平静地开口。
“周律师,是我,顾远。”
“我决定了。”
“启动离婚诉讼。”
姜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姜鹏嚣张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顾远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对着电话那头,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对,就现在。以婚内财产非法转移、以及被告与其亲属存在潜在人身威胁,导致夫妻感情彻底破裂为由。”
“相关证据,我前几天已经全部发到你的邮箱了。包括但不限于,被告私开信用卡副卡,转移婚内共同财产超过一百二十万元的银行流水;以及,被告伙同其弟姜鹏,将转移财产用于为我购买多份,总额高达两千一百万,且唯一受益人为其弟姜鹏的人身意外险的保单合同。”
“对,请立刻准备诉状,尽快提交法院,申请财产保全。”
“好的,麻烦你了。”
顾远挂断了电话。
整个客厅,落针可闻。
姜莱呆呆地站着,面膜精华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她毫无察觉。
录音?
保单?
转移财产?
他……他怎么会知道?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姜鹏也傻了,他张着嘴,刚刚那些污言秽语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远将手机轻轻放在茶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两个已经被宣判了死刑的,陌生人。
游戏的中盘,结束了。
现在,是收官的时候了。
来源:快乐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