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是周政委打来的,他的声音隔着听筒,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凝重。
电话是周政委打来的,他的声音隔着听筒,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凝重。
“林 Shu,你……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我正站在高铁站的落地玻璃前,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城市灯火。
我说:“方便,周政委,您说。”
“是这样,”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刚刚地方公安系统发来一份协查通报。”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不疼,但很紧。
“是关于……何其远的一位……朋友。”
周政委用了“朋友”这个词,我知道,这已经是他在职权范围内,能给予的最大体面。
“她叫安雯,对吧?”我替他说了出来,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对,是她。她涉嫌一桩陈年旧案,冒名顶替他人上大学,受害人……受害人的名字,也叫林 Shu。”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晕开一圈圈更大的水花,像无数双模糊的眼睛。
我没说话。
周政委的声音更低了:“我们已经通知了何其远,他……他刚从训练场回来,听到消息人就愣住了。林 Shu,你看……这事……”
“我没事,周政委。”我打断他,“谢谢您特意告诉我。我还有二十分钟上车,先这样。”
挂掉电话,我看着玻璃倒影里自己的脸。
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何其远愣住了。
这个画面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像一颗石子投进已经干涸的深井。
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少校同志,你的情人,那个顶替了你妻子大学名额、偷走了她半个人生的女人,被抓走了。
你愣住了。
是因为她被抓走,还是因为,你终于知道了,她是谁?
广播里传来催促检票的甜美女声。
我拉起行李箱,转身,汇入涌动的人潮。
箱子的滚轮压过光滑的地砖,发出规律的、冷漠的咕噜声,像我此刻的心跳。
两天前,我发现这件事。
不是冒名顶替,是出轨。
发现的过程毫无戏剧性,甚至可以说,充满了现代科技的乏味与精准。
何其远的手机放在床头充电,屏幕亮着,某个出行APP推送了一条消息:“您的常用同行人‘小安’已购买G1234次列车车票,是否需要为您规划同行?”
小安。
我盯着那个备注,看了足足一分钟。
我和何其远结婚八年。
他是部队的少校,我是中学老师。我们聚少离多,见面的时间要用“天”来计算,分开的时间要用“月”来衡量。
我们没有孩子。
不是不想要,是要不上。年轻时我为了考研伤了身体,后来医生说,几率很小。
何其远说:“没关系,我们两个人也很好。”
他说这话时,眼睛很亮,像缀着星子。我相信了他。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婚姻就像一个结构稳定的房间,虽然因为常年缺少一个主人而显得有些冷清,但四壁坚固,屋顶能遮风挡雨。
现在,我知道了,墙上有一道我从未察觉的裂缝。
而那个叫“小安”的,就是从裂缝里透进来的、不属于我的光。
我没有动他的手机。
这是我的教养,也是我的骄傲。
我只是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同一个APP,输入了“小安”的实名认证信息。
安雯。
这个名字,像一根埋在皮肉里很多年的针,被外力猛地一推,瞬间刺穿了骨髓。
我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她是谁。
那年高考后,我落榜了。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的模拟考成绩,稳稳地超出一本线三十分。
可查到的分数,却连专科线都够不上。
我申请复核,流程走了一遍又一遍,得到的永远是那句冰冷的“经核查,无误”。
我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母亲是家庭主妇,他们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只能陪着我一起哭。
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个夏天。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说一句话,像一株被拔掉根的植物,迅速枯萎。
后来,我放弃了,去了一所三流的师专。
毕业后,当了老师,认识了何其远,嫁给了他。
我以为那段往事,已经被我埋葬在记忆的坟墓里,永世不会再见天日。
直到一个亲戚,在一次偶然的饭局上,喝多了酒,说起他当年在教育系统的一个朋友,提到一桩“移花接木”的旧事。
一个叫安雯的女孩,用别人的成绩,去了北方那所著名的师范大学。
而那个被顶替的女孩,名字就叫林 Shu。
当时我全身的血都凉了。
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求证,去调查。过程很艰难,像在时间的废墟里挖掘真相。
最后,我拿到了证据。
一份复印的、已经泛黄的学籍档案。
上面贴着安雯的照片,名字却是我的。
我没有声张。
我把那些证据锁在银行的保险柜里,就像锁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我告诉自己,都过去了。
我现在有我的生活,有我的家庭,何必为了一个早已无法挽回的过去,掀起一场注定两败俱伤的风暴?
我以为我可以做到。
直到“小安”和“安雯”这两个名字,在我手机屏幕上,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原来,我所以为的“过去”,一直以另一种方式,盘踞在我的“现在”里。
我所以为的“家庭”,不过是她丢给我的一件,她穿剩下、不再想要的旧衣服。
何其远,我的丈夫。
那个说“没关系,我们两个人也很好”的男人。
他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他知道她是谁吗?
无数个问题,像沸水里的气泡,咕噜咕噜地往上冒。
但我一个都没有问。
我只是平静地收拾了行李,买了一张去邻市的车票。
学校放暑假,我有大把的时间。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想想,这段婚姻,这半个人生,我还要不要。
高铁在黑暗的隧道里穿行。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车厢里的灯光,清晰地映出我的脸。
我想起我和何其远第一次见面。
是相亲。
他穿着一身军装,坐得笔直,眼神清澈,像一汪泉水。
他很紧张,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我觉得他很可爱。
他说:“林老师,我听介绍人说,你是个很有才华的人。”
我笑了:“我只是个普通的中学老师。”
“不,”他很认真地说,“能把那么多枯燥的知识,讲得生动有趣,让学生们喜欢,这就是才华。”
那一刻,我觉得,这个男人,他懂我。
我们很快结了婚。
婚后的生活,平淡,但也温馨。
他每次休假回来,都会给我带各种各样的小礼物。
驻地的野花,山里的果子,甚至是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
他说:“我在山里巡逻的时候,看到这些,就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他会笨拙地给我做饭,把厨房弄得一团糟。
他会坐在我的课堂上,听我讲课,像个最认真的学生。
他说:“看你站在讲台上发光的样子,真好。”
我以为,这就是爱情。
是平淡岁月里的相濡以沫,是漫长等待中的彼此懂得。
我甚至觉得,没有孩子,也许是上天对我们的另一种成全。
让我们能更纯粹地拥有彼此。
现在想来,多么讽刺。
我站在讲台上发的光,或许,只是安雯当年不屑一顾的萤火。
而他看到的,究竟是我,还是透过我,在看那个本该站在更好讲台上的、真正的“林 Shu”的影子?
那个叫安雯的女人,她顶替我去了那所名校,毕业后,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她为什么会和何其远在一起?
是因为她更“明亮”吗?
就像介绍人说的,她毕业后进了大公司,是职场精英,光鲜亮丽。
而我,只是一个在小城里,日复一日教书的普通老师。
何其远,你是不是也觉得,她那样的女人,才更配得上你这个前途无量的少校?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列车行驶的“况且”声。
一下,又一下。
像一把钝刀,在切割我的神经。
我拿出手机,点开何其远的微信头像。
那是一张我们的合影。
在海边,我靠在他怀里,笑得很甜。
他低头看着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盯了那张照片很久,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下一行消息。
“何其远,我们谈谈。”
发送。
没有回应。
我知道,他现在一定很乱。
他的世界,大概正在经历一场八级地震。
而我,是那个站在震中,却异常冷静的旁观者。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
家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我没有去摸开关,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换了鞋,走到客厅。
何其远坐在沙发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
他不常抽烟,只有在极度心烦的时候才会。
我走到他对面坐下,把包放在一边。
黑暗中,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问,“知道你出轨了,还是知道你的情人,是顶替我上大学的那个安雯?”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黑暗也无法掩盖他此刻的僵硬。
“我……”他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继续问,我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我不知道!”他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一丝被冤枉的急切,“我发誓,我不知道她就是……就是那个人!我今天……周政委告诉我,我才知道!”
“哦?”我拖长了尾音,“那你是什么时候,和她在一起的?”
他又沉默了。
这次的沉默,比刚才更久,更沉重。
像一块巨石,压在我们之间。
“半年前。”他终于说,“一次战友聚会,她是他一个朋友带来的。她很……很活泼,很明亮。”
明亮。
又是这个词。
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心上。
“所以,你就被这道‘明亮’的光,吸引了?”
“林 Shu,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急了,身体前倾,似乎想抓住我的手,“我和你……我们之间太平淡了,像一潭死水。我每天在部队里,压力很大,很多事不能跟人说。回到家,你总是很安静,很体贴,但我……我有时候觉得,我快被那种安静逼疯了!”
“我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的地方。安雯她……她能让我放松下来。”
我静静地听着。
听着他把背叛,说成一种可以被理解的“需求”。
听着他把我多年的付出和体谅,定义为“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忽然觉得很累。
不是心累,是身体上的疲惫。
像跑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终于到了终点,却发现,终点线上空无一人。
“所以,你觉得是我的错?”我问。
“不!不是!”他立刻否认,“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林 Shu,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离婚。我和她……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我追问,“只是玩玩?只是排解压力?何其远,你觉得,这些理由,能让你对我的伤害,减轻一分一毫吗?”
他再次语塞。
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月光像水银一样,瞬间倾泻进来,洒满一地。
也照亮了他那张写满痛苦和悔恨的脸。
“何其远,”我转过身,看着他,“我们结婚八年,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戍边卫国,我守好后方。你所有的荣誉,我比你还骄傲。你所有的疲惫,我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我以为,我们是战友,是亲人,是这世界上最懂彼此的两个人。”
“可我错了。”
“你所谓的压力,所谓的需要出口,不过是你为自己的欲望,找的借口。”
“你觉得我安静,是因为你已经习惯了我的付出,把它当成了理所当然。你觉得她明亮,是因为新鲜感,给你带来了廉价的刺激。”
我的声音,依然平静。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伪装的伤口,露出里面腐烂的血肉。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插进头发里,身体微微颤抖。
“对不起……林 Shu……对不起……”
他的道歉,听起来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道歉就不必了。”我说,“事已至此,说这些没有意义。我们来谈谈,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不解。
“你……你要和我离婚?”
“离婚?”我轻轻地笑了,“何其远,你觉得,离婚就能解决问题吗?”
“安雯顶替我的事,是刑事案件。她会被判刑,会坐牢。这件事,会成为她一辈子的污点。而你,作为她的情人,一个现役军官,你觉得,你的前途,还会像你想象的那么光明吗?”
他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不会和你离婚。”我说,“至少,现在不会。”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们的婚姻,需要重新定义。”
“什么……意思?”
我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份文件,和一支笔,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我拟的一份‘婚姻忠诚协议’。”
他愣愣地看着那几页A4纸,像在看什么天方夜谭。
“你看一下。”我说,“主要内容有三条。”
“第一,从今天起,我们所有的家庭财产,包括你的工资、津贴、奖金,全部由我管理。你需要用钱,可以向我申请,但必须说明用途。”
“第二,你的行踪,必须对我保持百分之百的透明。每天向我报备行程,非必要不参加与工作无关的任何应酬。你的手机,我可以随时检查。”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忠诚义务。如果在协议期间,你再有任何背叛婚姻的行为,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你将自愿放弃所有婚内共同财产,净身出户。并且,我会将你出轨的证据,连同这份协议,一并提交给你的上级领导和军事法庭。”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客厅里,却显得格外清晰,格外有分量。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何其远的耳朵里。
他拿起那份协议,手在抖。
灯光下,我能看到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林 Shu……”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不甘,“你这是……在羞辱我。”
“羞辱?”我反问,“何其远,在你和安雯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正在羞辱我?在你把我们八年的感情,当成一潭死水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正在羞辱我?”
“我不是在羞辱你。我是在保护我自己。”
“婚姻对我来说,曾经是爱情,是港湾。但现在,它只是一份合同。而你,是违约方。”
“这份协议,不是对你的惩罚,而是对你未来行为的约束。是我给你,也是给我自己,一个继续把这份合同履行下去的机会。”
“你可以不签。”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办离婚。然后,我会带着安雯顶替我的所有证据,去纪委,去军区,去所有我能去的地方,为我自己讨一个公道。至于你,会因为和一个有污点的女人有染,而面临什么样的处分,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我把笔,推到他面前。
“签,还是不签。你选。”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何其远死死地盯着那份协议,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脸上,交织着愤怒、屈辱、不甘,和深深的恐惧。
我知道,我在逼他。
我在用最冷静、最残酷的方式,把他逼到悬崖边上。
但我别无选择。
一个背叛过你一次的人,你凭什么相信,他不会有第二次?
信任这种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我能做的,不是去修补那些碎片,而是换一种更坚固的方式,来维系这段已经出现裂痕的关系。
用规则,用契约,用白纸黑字的约束。
这不浪漫,甚至很残忍。
但,这很有效。
终于,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靠在沙发上。
他拿起笔,拔掉笔帽。
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在落款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何其远。
那三个字,他曾经在我们的结婚证上,写得那么意气风发。
现在,却写得如此艰难,如此屈辱。
写完,他把笔一扔,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狗。
我拿起那份签好字的协议,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折好,放回包里。
一式两份,我这份,他那份。
从今天起,这就是我们婚姻的“基本法”。
“好了,”我说,“时间不早了,洗洗睡吧。”
我转身,准备回卧室。
“林 Shu。”他突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就……一点都不难过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ยาก的颤抖和……希冀?
他在希冀什么?
希冀我像个普通女人一样,哭着,闹着,质问他为什么不爱我了?
希冀我为他的背叛,心碎欲绝?
我沉默了片刻。
“难过?”我说,“何其远,你知道,柠檬很酸,但把它榨成汁,加糖加水,就可以变成一杯还不错的柠檬水。我的心,在知道安雯就是那个顶替我的人,并且她还成了你的情人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榨干了。”
“我现在,只是在用剩下的那些渣,给自己调一杯,不那么难以下咽的,人生的柠檬水而已。”
“至于难不难过,重要吗?”
“克制,是成年人的义务。尤其是在面对一堆烂摊子的时候。”
说完,我没有再停留,径直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门外,再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第二天,生活像被按下了某个奇怪的按钮,以一种全新的、诡异的模式,开始运转。
早上,何其远起得很早。
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早餐。
两碗小米粥,一碟咸菜,两个水煮蛋。
和他以前休假时一样。
但他没看我,只是低着头,把碗筷摆好。
“吃吧。”他说。
我们面对面坐着,沉默地吃着饭。
没有交流,没有眼神接触。
像两个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吃完饭,他默默地收拾碗筷,拿到厨房去洗。
我听到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和他刻意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
我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今天有什么安排?”
很快,他回复了。
“上午回部队销假,下午去参加一个战备会议,晚上可能要加班。”
很标准的“报备”。
我回了一个字:“好。”
他从厨房出来,换上军装,准备出门。
在门口换鞋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妈……可能今天会过来。”
“嗯。”我应了一声。
“她不知道……我们的事。你……”
“我知道该怎么说。”我打断他。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
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我走到阳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区的林荫道上。
高大,挺拔,军装笔挺。
从背后看,他还是那个让我引以为傲的丈夫。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根支撑着他骄傲和自尊的骨头,被我亲手打断了。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只知道,这是我保护自己的,唯一方式。
婆婆是下午来的。
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她熬了一上午的鸡汤。
“小 Shu 啊,妈给你送汤来了。”她一进门就热情地招呼我,“你看看你,又瘦了。其远那个臭小子,也不知道好好照顾你。”
我接过保温桶,笑着说:“妈,您太辛苦了,还特意跑一趟。”
“辛苦什么,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婆婆在沙发上坐下,四处打量着,“其远呢?回部队了?”
“嗯,上午就走了,说是有会。”
“唉,又是会。”婆婆叹了口气,“他这个工作,就是这样,一年到头不着家。小 Shu 啊,真是委屈你了。”
我给她倒了杯水,坐在她旁边。
“妈,不委屈。他那是为国家做贡献,我支持他。”
婆婆拉着我的手,拍了拍。
“你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妈,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婆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小 Shu 啊,昨天……周政委给我打了个电话。”
我的心,沉了一下。
“他……都跟您说了?”
“嗯。”婆婆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说,其远……在外面,认识了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
她用的是“不三不四”。
看来,周政委的版本,比告诉我本人的版本,要直接得多。
“那个女人,还犯了事,被抓了。”婆婆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小 Shu,其远他……他就是一时糊涂。男人嘛,有时候在外面应酬,逢场作戏,总是难免的。”
“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他心里,还是有你,有这个家的。”
“你看他,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让我过来陪陪你,给你做点好吃的。他就是嘴笨,不会说好听的,但他心里是疼你的。”
我静静地听着。
听着一个母亲,在为自己的儿子,做着苍白无力的辩解。
把出轨,说成“逢场作戏”。
把背叛,说成“一时糊涂”。
这就是传统的家庭观念。
男人犯了错,女人要大度,要包容,要为了“家”的完整,选择原谅。
我笑了笑,说:“妈,我知道了。”
我的反应,显然在婆婆的意料之外。
她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我。
“你……你不生气?”
“生气。”我说,“但是,生气解决不了问题。”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你可别想着跟其远闹啊!他那个人,吃软不吃硬。你跟他好好说,他肯定会认错的。千万别提离婚,我们家丢不起那个人!”
“妈,您放心。”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离婚。”
婆婆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过去了,就别再提了。”
“妈,”我打断她,“这件事,过不去。”
婆婆的脸色,又僵住了。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不离婚,但何其远,必须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
我把我和何其远签的那份协议,拿了出来,递到她面前。
婆婆戴上老花镜,逐字逐句地看着。
她的脸色,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愤怒。
“这……这是什么?!”她猛地把协议拍在茶几上,声音都在发抖,“林 Shu!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要管住其远的钱?你要查他的岗?你还要让他净身出户?你……你这是要把他往死里逼啊!”
“妈,”我平静地看着她,“这不是我逼他,是他自己选的。”
“如果他不愿意,他可以不签。代价是,我们离婚,然后我去找他的上级,谈谈一个现役军官的作风问题。”
“你!”婆婆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你……你好狠的心啊!其远他可是少校!他的前途……你这是要毁了他啊!”
“毁了他前途的,不是我,是他自己。”我说,“在他决定背叛我们婚姻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这个后果。”
“妈,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婚姻,不是您那个年代,女人受了委屈,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我不是一个没有脾气的泥人,任由他搓圆捏扁。我有我的底线,有我的尊严。”
“这份协议,就是我的底线。”
“他遵守,我们还是夫妻。他不遵守,我们就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好过。”
婆婆被我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她呆呆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过了很久,她才颓然地叹了口气。
“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她拿起保温桶,站起身。
“汤……你趁热喝吧。我……我先回去了。”
她的背影,显得那么苍老,那么落寞。
我知道,我今天的这番话,颠覆了她一辈子的认知。
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但我必须这么做。
我要让何其远知道,让他的家人知道,我林 Shu,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欺负的软柿子。
我的婚姻,必须由我来做主。
送走婆婆,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很安静。
我打开手机,点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关于安雯的调查资料夹。
里面有她的照片,她的履历,她的社交账号。
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
照片上的她,笑得很灿烂,很自信。
名校毕业,履历光鲜,朋友圈里,是世界各地的旅行照,和各种高档场所的打卡。
她过着我本该拥有,却被她偷走的人生。
然后,她又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我的丈夫。
我盯着她的一张照片。
那是在一个酒会上,她穿着一身红色的晚礼服,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
那个男人,不是何其远。
我把照片放大。
男人的脸,有些模糊,但轮廓很熟悉。
我皱起眉头,仔细地辨认着。
忽然,我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是他。
安雯的父亲,安建国。
当年我们那个小城里,主管教育的副局长。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何其远,就以那种诡异的、相敬如“冰”的模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他每天按时报备行程,精确到小时。
工资卡和所有的津贴补助,都在协议签订的第二天,上交给了我。
晚上他回来,我们会一起吃饭。
饭桌上,依然是沉默。
吃完饭,他会去书房处理工作,我则在客厅看书,或者备课。
我们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
墙上,写满了规则和条款。
没有温情,没有交流,只有冷冰冰的“履行义务”。
我知道,他很压抑,很痛苦。
有好几次,我看到他站在阳台上抽烟,背影萧索得像一棵深秋的树。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校,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我没有去安慰他。
我认为,这是他必须承受的。
有些伤口,只有疼,才能让人记住教训。
周末,他没有回部队。
这是协议签订后的第一个周末。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闻到厨房里传来一阵香味。
我走出去,看到何其远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着。
他在……煮面。
西红柿鸡蛋面,我最喜欢吃的。
热气腾ëng腾的面条,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
他把面端到我面前,眼神有些躲闪。
“你……尝尝。”
我拿起筷子,挑起一撮面,放进嘴里。
味道,很好。
和他以前为我做的一样。
“好吃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点点头:“好吃。”
他似乎松了口气,在我对面坐下,也开始吃自己的那碗。
阳光从餐厅的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一起,安安静静地吃一顿早饭了?
我有些恍惚。
“林 Shu,”他突然开口,“安雯的案子,开庭时间定了。”
我的手,顿了一下。
“什么时候?”
“下周三。”
“嗯。”我应了一声,继续吃面。
“她的家人,联系我了。”他又说,“想……想和你见一面。”
“见我?”我抬起头,“为了什么?求我出具谅解书?”
他沉默了。
那就是默认了。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
“何其远,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声音很低,“我只是……转告你。”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你希望我见他们吗?你希望我,原谅她吗?”我追问。
他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我……我没有资格,替你做任何决定。”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件事,从头到尾,你才是唯一的受害者。”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这是协议签订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明他的立场。
不是为安雯,而是为我。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会见他们。”我说,“我也不会出具任何谅解书。”
“她偷走的,是我十八岁之后,整个人生。这不是一句‘对不起’,或者多少钱,就能弥补的。”
“她必须为她的行为,付出法律的代价。这是她欠我的。”
何其远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吃完饭,他默默地收拾了碗筷。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背影。
这个曾经让我觉得无比陌生的男人,此刻,似乎又有了一点熟悉的影子。
下午,我正在准备下周的教案,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你好。”
“是林 Shu,林老师吗?”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疲惫的男人声音。
我的心,咯噔一下。
这个声音……
“我是安雯的父亲,安建国。”
果然是他。
我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有事吗?”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林老师,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给您打这个电话。”安建国的声音里,充满了卑微和恳求,“是安雯她……她想见您一面。就在开庭前,见您一面。”
“她有很多话,想亲口对您说。”
“我没兴趣听。”我冷冷地打断他。
“林老师!我求求您!”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就当是可怜我这个做父亲的!我给您跪下!我给您磕头!”
听着电话里那个曾经位高权重的男人,如此卑微的哀求,我没有一丝快意。
只觉得荒谬。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安局长,”我刻意叫了他的旧称,“你现在求我,有用吗?当年,你利用手中的权力,把我的人生,偷换给你女儿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继续说,“那张伪造的学籍档案上,有你的签名。你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不!不是我!”安建国突然激动地大喊起来,“不是我!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我愣住了。
“那件事……那件事背后,还有别人!我……我也是被逼的!”
“谁?”我追问。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林老师,求您,见安雯一面吧。她会告诉您一切。见了她,您就什么都明白了!”
说完,他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安建国的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炸弹,在我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是他?
背后还有别人?
那会是谁?
一个能让主管教育的副局长,都“被逼”着去办这件事的人,那该是多大的权力?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晚上,何其远回来的时候,我把安建国打来电话的事,告诉了他。
他听完,眉头紧锁。
“你相信他的话吗?”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他的恐惧,不像是装出来的。”
何其远沉默了片刻。
“你想去见她吗?”
我看着他。
“我不知道。”我第一次,在他的面前,露出了迷茫。
“去吧。”他说,“去见她。不管真相是什么,你都有权利知道。”
“我陪你一起去。”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你不怕……尴尬吗?”
“怕。”他坦然地承认,“但,我更怕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些不堪的过往。”
“林 Shu,”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过去,我没有保护好你。以后,不会了。”
那一刻,我心里的那堵冰墙,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见面的地点,定在看守所的会见室。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我看到了安雯。
她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头发被剪得很短,素面朝天。
曾经照片上那个明亮、自信的女人,此刻,显得那么憔悴,那么黯淡。
她看到我,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愧疚,有嫉妒,也有……解脱。
她拿起电话听筒。
我也拿起了我这边的。
何其远站在我身后,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林 Shu,”她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知道,这三个字,很廉价,也弥补不了什么。但我还是要说。”
“这些年,我一直活在噩梦里。我用你的名字,过着本该属于你的人生。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名校,好工作,光鲜的生活。但,我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我像个小偷,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有一天,真相会被揭穿。”
“我甚至……不敢用自己的名字,去谈一场真正的恋爱。”
她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我认识何其远,是个意外。他那么正直,那么优秀,像一道光。我控制不住地被他吸引。我用了‘小安’这个化名,接近他,讨好他。我以为,我可以在他那里,找到一丝安宁。”
“但我错了。和他在一起,我更痛苦。因为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偷来的人生,让我没有资格,拥有这么好的一个人。”
“直到那天,我被警察带走,我才觉得,我解脱了。”
她擦了擦眼泪,看着我。
“林 Shu,我知道你恨我。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无论判多少年,都是我罪有应得。”
“我今天想见你,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当年顶替你的事,不是我爸一个人的主意。”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背后,还有一个人。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谁?”我问。
安雯看了一眼我身后的何其远,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是何其远的母亲。”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婆婆?
那个总是拉着我的手,说我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婆婆?
那个在我查出不孕后,安慰我说“孩子是缘分,没有也没关系”的婆婆?
“为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因为你。”安雯说,“因为你太优秀了。”
“那年高考前,何其远已经和你通过信,他对你很有好感。他跟家里说,等你们都考上大学,就正式追求你。”
“他妈妈不同意。她觉得,你家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配不上他们家。更重要的是,她觉得你太聪明,太有主见,怕你将来嫁过去,她这个婆婆,会压不住你。”
“所以,她找到了我爸。他们是旧识。她许诺,只要我爸办成这件事,就帮我爸解决副局长的位置。”
“我爸……他没经受住诱惑。”
“他们以为,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让你落榜,断了你和何其远的可能。他们给你介绍了一个又一个条件不如你的相亲对象,就是想让你随便找个人嫁了,彻底死了心。”
“可他们没想到,几年后,你和何其远,还是通过相亲,走在了一起。”
“他妈妈知道后,气得病了一场。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她也没办法。所以,她对你,比对亲生女儿还好。她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她心里的愧疚。”
“她甚至……在我爸知道我和何其远在一起后,威胁我爸,如果敢把当年的事说出去,她就让我们全家,都不得安宁。”
安雯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感觉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
我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何其远。
他的脸,比我还白。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和彻底的崩塌。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玻璃前,拿起我身边的另一个听筒。
“你说的……都是真的?”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安雯看着他,点了点头。
“我有人证,有物证。当年,你妈妈给我爸转账的银行流水,我都留着。”
何其远手里的听筒,“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缓缓地滑了下去。
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这个在训练场上流血不流汗的少校,此刻,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蜷缩在角落里,发出了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我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恨吗?
还是……可怜?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们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在这一刻,彻底坍塌了。
从看守所出来,天又下起了雨。
我和何其远,一前一后地走在雨里,谁都没有说话。
雨水打湿了他的军装,也打湿了我的头发。
我们像两个没有灵魂的木偶,麻木地往前走。
回到家,何其远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一整天都没有出来。
我也没有去打扰他。
我知道,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个残酷得近乎荒诞的真相。
晚上,我做了一锅石榴粥。
这是我妈妈教我的,她说,石榴多籽,寓意多子多福。
虽然我知道,我们可能不会有孩子了。
但我还是做了。
我把粥端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
“何其远,出来吃点东西吧。”
里面没有回应。
我又敲了敲。
“人是铁,饭是钢。你就算要审判全世界,也得先填饱肚子。”
过了很久,门终于开了。
他站在门口,眼睛红得像兔子,满脸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憔悴不堪。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我把粥递给他。
“吃吧。”
他默默地接过去,走到餐桌前,一勺一勺地,把那碗粥,都吃了下去。
吃完,他把碗放下。
“林 Shu,”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决绝,“我们离婚吧。”
我愣住了。
“这次,我是认真的。”他说,“我妈犯下的错,我无力偿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你自由。”
“你值得更好的人生,更好的男人。而不是被捆绑在我这个,充满罪恶和谎言的家庭里。”
“那份协议,我会遵守。所有财产,都归你。我净身出户。”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前几天,还为了不离婚,而签下“不平等条约”的男人。
此刻,却主动提出了离婚。
因为,他觉得,他配不上我了。
我忽然笑了。
“何其远,”我说,“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一来,你就解脱了?你就可以不用再面对我,不用再面对你母亲犯下的罪孽了?”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我不会离婚。”
他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为什么?”
“因为,离婚,太便宜你们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何其远,一辈子都活在这份愧疚里。”
“我要你,每天看着我,就想起你母亲对我做过什么。”
“我要你,用你的余生,来偿还你们何家,欠我的债。”
“这,比杀了你,让你净身出户,更能让你痛苦,不是吗?”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林 Shu……你……你好狠。”
“我不是狠。”我说,“我只是,不想再当那个,被你们随意摆布的,善良的傻瓜了。”
“明天,我会去见你母亲。”
“有些账,是时候,该算一算了。”
第二天,我约了婆婆在一家茶馆见面。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了。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看起来,还是那个慈祥、优雅的婆婆。
“小 Shu,来了。”她朝我招招手。
我在她对面坐下。
“妈,您气色不错。”
“人老了,再不好好保养,就没法看了。”她笑着说,给我倒了杯茶,“尝尝这个,今年的新茶。”
我端起茶杯,没有喝。
“妈,我昨天,去见了安雯。”
婆婆倒茶的手,顿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哦?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了很多。”我看着她的眼睛,“比如,当年是谁,导演了那出‘移花接木’的好戏。”
婆婆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凝固,消失。
取而代de,是一种灰败的、被揭穿的难堪。
“她……她胡说!”她急急地辩解,“是安建国!是他贪心!”
“是吗?”我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流水的复印件,推到她面前。
“那这张,二十年前,您给安建国账户上,汇款五万块的凭证,又怎么解释?”
婆婆看着那张复印件,像看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东西。
她全身都在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五万块。”我说,“在二十年前,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买通一个人的良心,也足够,毁掉一个女孩的一生。”
“妈,我一直想不通,您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自问,嫁到何家八年,对您,对何其远,都问心无愧。您为什么,要在二十年前,就对我下这样的毒手?”
婆-婆-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她不再伪装,不再辩解,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泣不成声,“我只是……只是怕……”
“怕什么?”
“我怕你太好,太强。我怕其远娶了你,以后在这个家里,就再也没有我说话的份了。我怕……我怕我这个当妈的,会被你比下去……”
我静静地听着。
听着这个看似荒唐,却又无比真实的理由。
原来,一切,都源于她那点可怜又可悲的,做婆婆的控制欲。
“所以,您就毁了我?”我问。
她痛苦地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妈,”我站起身,“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听您道歉,也不是为了跟您算账。”
“我只是想告诉您一件事。”
“从今天起,我林 Shu,和您,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会和何其远离婚。但,我也不会再踏进何家的大门一步。我不会再叫您一声‘妈’。”
“您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会让您的儿子,用一辈子来偿还。”
说完,我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她凄厉的哭喊声。
“小 Shu!你别走!妈错了!妈真的错了!”
我没有回头。
走出茶馆,阳光刺眼。
我眯起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
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原谅的释然。
只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
一切,都结束了。
也一切,都刚刚开始。
回到家,何其远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看到我回来,他站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忐忑。
“你……都和她说了?”
“嗯。”
“她……”
“她都承认了。”
何其远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我走到他面前,把一张银行卡,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什么?”他问。
“你的工资卡。”我说,“还有你之前上交的所有钱,都在里面。密码是你的生日。”
他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你这是……”
“何其远,”我说,“那份协议,作废了。”
他更懵了。
“我不需要用一份协议,来捆绑你,或者报复你。”
“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责任,更不是因为那份可笑的协议。”
“而是因为,你,何其远,还爱着我,林 Shu。”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还爱我吗?”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眶一点一点地变红。
他没有回答。
而是猛地伸出手,一把将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他的力气很大,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我能感觉到,他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脖颈上。
“爱……”他在我耳边,用沙哑的、颤抖的声音说,“我爱……我一直都爱你……”
“对不起……林 Shu……对不起……”
我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我也伸出手,缓缓地,抱住了他。
我们都受了伤。
我们的婚姻,也千疮百孔。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我们是否能真的破镜重圆。
但至少在这一刻,我知道,我们还有机会。
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我从何其远的怀里,拿出手机,点开了那条短信。
上面只有一句话。
“林老师,恭喜你沉冤得雪。但你不好奇吗,当年,是谁把你的高考志愿,从第一志愿,改到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学校代码上吗?”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来源:耳畔绕情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