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金色的光线穿过咖啡馆的玻璃窗,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上跳跃,连领口那一点点磨损的毛边,都显得温柔起来。
陈旭跟我提AA制的时候,阳光正好。
金色的光线穿过咖啡馆的玻璃窗,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上跳跃,连领口那一点点磨损的毛边,都显得温柔起来。
空气里飘着一股浓郁的拿铁和烤羊角面包的混合香气,暖烘烘的,让人昏昏欲睡。
他把手机推到我面前,屏幕上是一个制作精良的Excel表格,分门别类,条理清晰。
“你看,”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夏日午后穿过竹林的风,清爽又沉稳,“我们在一起也快一年了,我觉得,是时候让我们的关系进入一个更成熟、更理性的阶段。”
我当时正用小勺子刮着杯壁上残留的奶油,闻言抬起头,有点懵。
表格的标题是:《“我们”共同生活成本精算及AA制执行方案V1.0》。
下面是房租、水电、燃气、网费、物业费,甚至还有共享单车月卡和视频网站会员。每一项后面都精确地标注了金额,然后除以二。
我看着那个数字,再看看他。
他的眼神很真诚,甚至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和规划。
他说:“这样更公平,不是吗?我们都是独立的成年人,经济独立是感情健康的基础。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占你便宜,也不想有任何金钱上的不清不楚,影响我们的感情。”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充满了现代都市男女的理性和自觉。
我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甚至,心里还有一丝小小的感动。他想得这么周到,是不是代表他真的很认真地在考虑我们的未来?
于是我笑了,阳光晃得我眯起了眼。
“好啊,”我说,“我同意。”
我以为的AA制,是账目清晰,是互相尊重,是成年人之间体面的交往方式。
我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通往我从未想象过的,光怪陆离的世界的开始。
AA制的第一天,是从一瓶矿泉水开始的。
那天天气很热,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把柏油马路烤得软绵绵的,踩上去都感觉粘鞋底。
我们从超市出来,我渴得厉害,随手在门口的冰柜里拿了瓶水。
“两块钱。”我对跟在身后的陈旭说。
他点点头,拿出手机,在一个新开的备忘录里,飞快地记下:8月3日,矿泉水,2元,林婉支付。
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你看我多认真”的笑容。
“这样就不会忘了,”他说,“月底我们一起结算。”
我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别扭,但又觉得,既然答应了AA,这点小事好像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可能,他就是这么一个较真的人吧。
我安慰自己。
但很快,我就发现,他的“较真”,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们家里的卫生纸,分单双号用。单号我买,双号他买。如果谁不小心在不属于自己的日子里多用了一卷,那是要补回来的。
厨房里的酱油和醋,我们各买一瓶,贴上自己的名字缩写。做饭的时候,如果是他掌勺,炒我的菜时,他会用我的那瓶酱油。
最让我匪夷所思的,是电费。
他买了一个小型的电表,专门用来计算我那台笔记本电脑的耗电量。
因为我的工作需要长时间用电脑,而他,更喜欢用平板看书。
他说:“你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你的用电量会比我大,这部分理应由你个人承担,计入总电费里再平分,对我不公平。”
他拿着那个小电表,像一个严谨的科学家在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表情严肃又认真。
我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窗外的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吵得我心烦意乱。
我开始怀疑,我爱上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是那个会在下雨天提前半小时到公司楼下等我,把伞大部分都倾向我这边,自己淋湿半个肩膀的男人吗?
是那个会记得我不吃香菜,每次点外卖都会仔仔细细备注的男人吗?
还是眼前这个,拿着电表,跟我计算一度电几毛钱的男人?
我感到一种深深的割裂感。
朋友们听了我的抱怨,都劝我分手。
“这哪里是谈恋爱,这是找合租室友吧?不,合租室友都没这么计较!”
“他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太可怕了,你赶紧跑吧!”
我不是没想过。
但每次看到陈旭,看到他为我们的“未来”做的那些详尽的规划,我又犹豫了。
他的电脑里,有一个文件夹,名字叫“我们的家”。
里面有他设计的装修图,有他研究的各种家电的性能对比,有他计算的从买房到装修,再到未来孩子上学的全套预算。
每一个文件,都细致到令人发指。
他会兴致勃勃地拉着我,指着屏幕上的某个设计,眼睛里闪着光。
“你看,这个嵌入式洗碗机,虽然贵一点,但是省水省电,长期来看是划算的。还有这个阳台,我准备把它改成一个小小的阳光房,种上你喜欢的栀子花。”
那一刻的他,又是那么迷人。
让我觉得,他现在所有的“计较”,都是为了那个遥远但美好的未来。
他只是……太想给我们一个安稳的家了。
我用这个理由,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忍受着那些令人窒อก的“AA制”细节。
直到发工资那天。
那天是15号,我的工资和项目奖金一起发了下来,数额比平时多一些。
我心情很好,下班路上特意去买了陈旭最喜欢吃的那家烧鹅,还开了一瓶红酒。
烛光摇曳,气氛正好。
我举起杯子,笑着对他说:“今天我请客,庆祝一下。”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拿出手机记账,而是也举起了杯子,和我轻轻碰了一下。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悦耳。
“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他喝了一口酒,表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什么事?”我心里一动,难道是要求婚?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脸颊也有些发烫,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期待。
他放下酒杯,从沙发上拿过他的笔记本电脑,打开,转向我。
屏幕上又是一个表格。
但这个表格,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都更复杂,更庞大。
标题是:《家庭资产统一管理及增值计划》。
“我们的AA制已经实行了三个月,效果很好,”他开口,语气像是在做项目汇报,“我们的开支变得非常清晰,没有任何糊涂账。这证明,我们的合作模式是成功的。”
“合作模式?”我捕捉到这个奇怪的词,心里那点粉红色的泡泡,“啵”地一声,破了。
“对,合作。”他点点头,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屏幕上的表格开始滚动,“但是,目前的AA制,还停留在消费层面,是初级阶段。我認為,我们应该进入下一个阶段——资产整合阶段。”
我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宣布一个重大决定。
“从这个月开始,我希望,你能把你的工资,A给我。”
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车流声,邻居家的电视声,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我的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轰鸣。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把你每个月发的工资,转给我,由我来进行统一的规划和管理。”他重复了一遍,字正腔圆,不带一丝玩笑的成分。
他指着屏幕上的饼状图和曲线图,开始滔滔不绝。
“你看,我做了一个模型。根据我们两个人的收入和日常开销,我把我们的资金分成了几个部分:生活必需开支、风险备用金、短期理财、长期投资……”
“你的消费习惯偏向感性,喜欢买一些非必需品,比如那些香薰蜡烛和没什么用的小摆件。而我更理性,能克制消费冲动。所以,由我来统一管理资金,可以最大化地避免不必要的浪费,提高我们的储蓄率。”
“我每个月会按照我们之前AA制算出的平均生活费,给你固定的额度。如果你有额外的、合理的开销,可以向我提交申请,我会进行审批。”
“提交申请?审批?”我感觉自己像在听一个天方夜谭。
“对。”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冷光,“这是一种更高效、更科学的家庭财务管理方式。你放心,每一笔钱的去向,我都会记录在案,每个季度,我都会给你出一份详细的财务报告。我们的目标是,五年内,在市中心买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
他说完,期待地看着我,仿佛在等待我的赞同和夸奖。
我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那张我曾亲吻过无数次的嘴唇,此刻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插进我的心脏。
我终于明白了。
在他眼里,我不是爱人,不是伴侣。
我是一个“合作对象”。
我们的感情,是一场“项目”。
我们的未来,是一张需要“精算”和“审批”的财务报表。
我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地争吵。
我只是觉得很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我慢慢地站起身,烛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身后的墙壁上,无声地晃动着。
“陈旭,”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你知道吗?我今天买的这只烧鹅,68块钱。这瓶红酒,188。蜡烛是我上个月买的,两个35。按照我们的AA制,这顿饭总共291块,你该付我145块5毛。”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他下意识地就要去拿手机。
“不用记了,”我打断他,“这是我请你的最后一顿饭。”
“分手饭。”
我说完,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卧室。
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衣服,我的书,我的电脑,还有我买的那些被他称为“非必需品”的香薰蜡烛和小摆件。
他跟了进来,站在门口,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林婉,你这是干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提议伤害到你了?你冷静一点,我们可以沟通。我的初衷是为了我们好。”
“我们?”我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他,“陈旭,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我们’。只有‘你’和‘你的计划’。”
“我只是你计划里的一个变量,一个需要被管理、被审批的资产。对吗?”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因为我说的,就是事实。
他那套逻辑严密的理论,在他自己看来是天经地义,但在我这里,却是对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最大的不尊重和践踏。
爱不是一笔可以计算的生意。
家也不是一个需要提交预算申请的公司。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那个我曾以为会是“我们”的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城市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
我打了一辆车,去了朋友家。
路上,我把陈旭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去了哪里。
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找我的。
在他的逻辑里,我这个“合作对象”单方面撕毁了“合同”,导致“项目”失败。他现在要做的,大概是重新评估损失,然后寻找下一个更合适的“合作者”。
我猜的没错。
一周后,我拜托朋友帮我回去拿剩下的一些东西。
朋友回来后,表情一言难尽。
她说,家里已经恢复了陈旭一个人住时的样子,所有我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我的那瓶贴着名字的酱油,被扔在了垃圾桶里。
而陈旭,正在阳台上,跟一个女人打电话。
朋友说,她隐约听到,陈旭在电话里说:“……对,我上一段感情的失败,就是因为财务管理上出现了严重的分歧。所以,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在开始之前,就这个问题达成共识……”
那一刻,我竟然笑了。
为我曾经的愚蠢,也为我的及时止损。
离开陈旭之后,我租了一个小小的单身公寓。
公寓不大,但阳光很好。
我买了很多很多的绿植,把阳台装点得像个小花园。
我买了那个我一直想买,但被陈旭以“不实用”为由否决掉的投影仪,在周末的晚上,关上灯,抱着零食,看一整晚的老电影。
我还收养了一只流浪猫。
它是在一个下雨天,躲在我家楼下的车底盘下,冲着我“喵喵”叫。
它瘦骨嶙峋,毛发脏兮兮的,一只眼睛还有点发炎。
我想起了陈旭。
如果他在这里,他一定会说,这是一笔“计划外”的开销。
养一只猫,要花钱买猫粮、猫砂,要带它去宠物医院做检查、打疫苗,万一生病了,更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这完全不符合他的“成本效益”原则。
但是,我看着那双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充满乞求的眼睛,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我把它抱回了家。
我给它取名叫“随便”。
因为它是我一时兴起,随随便便捡回来的。
我希望我的生活,也能多一点这样的“随便”,少一点精密的“计算”。
“随便”很乖,也很黏人。
它喜欢在我工作的时候,趴在我的腿上睡觉,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它喜欢在我看电影的时候,用它的小爪子,轻轻地碰我的手。
它温暖的、毛茸茸的身体,填补了我心中那块因为陈旭而变得冰冷的角落。
我开始明白,生活中有很多东西,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比如,一个温暖的拥抱。
比如,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比如,一只在雨夜里被你拯救的小生命,从此对你报以全部的信任和依赖。
这些,都是陈旭的Excel表格里,永远不会出现的“价值”。
有一次,我和大学同学聚会。
聊起近况,我坦然地说出了我和陈旭的故事。
大家听完,唏嘘不已。
其中一个在银行做信贷的朋友,若有所思地问我:“你说的那个陈旭,他是不是在一家叫‘启明创投’的公司上班?”
我点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
朋友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我前段时间,处理过一笔关于这家公司的坏账。他们的一个投资项目爆雷了,亏了很多钱。据说,那个项目的负责人,就叫陈旭。”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朋友继续说:“我听说,这个陈旭,能力很强,但就是太偏执,太相信自己的数据模型,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他觉得只要模型是完美的,结果就一定是好的。结果,市场一个黑天鹅事件,他所有的模型都成了废纸。”
“他因为这个项目,不仅赔光了公司的钱,自己也背上了巨额的债务。好像……他家里为了给他还债,把老家的房子都卖了。”
我呆住了。
那些曾经让我困惑不解的细节,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答案。
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计算,那么害怕失控?
他为什么把感情也当成一个需要精密管理的项目?
因为他的人生,已经经历过一次因为“失控”而导致的、毁灭性的失败。
他害怕了。
他不敢再相信任何带有不确定性的东西,包括人性,包括感情。
他只能相信那些冰冷的、不会背叛他的数据。
他想用一套完美的、理性的、可控的系统,来构建他的生活,他的未来,以避免重蹈覆-辙。
而我,只是他这套系统里的一个零件。
当我这个零件出现了“不配合”的迹象,他想到的不是沟通和理解,而是“修正”和“管理”。
当“修正”和“管理”都失败了,他就果断地“更换”零件。
这很可悲,也很可怜。
但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头了。
因为他的问题,不是我能解决的。
他的那座用数据和表格堆砌起来的冰冷堡垒,我走不进去,也不想再走进去。
我需要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爱人,而不是一个精准无误的“项目经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和陈旭一起住的房子。
房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数字和表格。
他不停地敲击着键盘,嘴里喃喃自语:“不对,这个数据不对,模型出错了,要重新计算……”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却没有一丝温度。
我站在他身后,想叫他的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然后,我看到他慢慢地回过头。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也没有光。
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我被吓醒了。
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
“随便”正趴在我的枕边,用它的小脑袋,轻轻地蹭着我的脸。
我摸了摸它柔软的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那只是一个梦。
还好,我已经离开了那个,会把人变成机器的地方。
后来,我听说,陈旭又谈了一个女朋友。
那个女孩,好像是他的同行,也是一个做数据分析的。
听说,他们相处得很好。
他们一起用App记账,一起做理财规划,一起为了五年后买房的目标而“奋斗”。
他们就像两台精准匹配的机器,严丝合缝地运行着。
我不知道,在他们深夜相拥的时候,会不会也聊一聊,今天的数据模型,和明天的投资方向。
我也不知道,在他们偶尔的争吵里,会不会也拿出财务报表,来论证谁对谁错。
但我知道,那样的生活,不适合我。
我的生活,需要一点“随便”,一点“浪费”,一点“不计后果”的冲动。
我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什么也不干,就抱着猫,在阳台上晒太阳。
我会在发了奖金之后,给自己买一束昂贵的、但很快就会凋谢的鲜花。
我会在某个心血来潮的夜晚,订一张机票,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只为看一场海边的日出。
这些,在陈旭的表格里,可能都会被归为“非理性消费”。
但在我的人生里,这些,才是最珍贵的,闪闪发光的东西。
它们构建了我的血肉,我的灵魂。
让我成为一个鲜活的、会哭会笑的、完整的人。
而不是一个,被数据定义的,冰冷的符号。
有一次,我带着“随便”去宠物医院打疫苗。
排队的时候,我竟然又遇到了陈旭。
他陪着一个女孩,怀里也抱着一只猫。
是一只很名贵的布偶猫,毛色纯净,眼睛像蓝宝石一样漂亮。
我们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还是他先开了口。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清爽,沉稳。
“好久不见。”我点点头,把“随便”往怀里紧了紧。
他身边的女孩好奇地打量着我,然后又看了看我怀里的“随便”,那是一只中华田园小土猫。
女孩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这是你的猫?看起来……挺精神的。”陈旭的目光落在“随便”身上,语气平淡。
“是啊,捡的。”我淡淡地回答。
“哦。”他应了一声,然后指了指怀里的布偶猫,对我说:“这是‘预算’,纯种的,花了我们两个月的生活费。”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仿佛在向我展示,他现在的生活,是多么的“规划有序”。
连养一只猫,都是在“预算”之内的。
我看着那只名叫“预算”的猫,突然觉得有点悲哀。
为这只猫,也为他。
轮到我们了。
我抱着“随便”进了诊室。
医生给“随便”做了检查,说它很健康,就是有点营养不良,让我回去给它多补补。
我交了钱,抱着“...随便”走出来。
陈旭和他的女朋友还在外面等着。
看到我,陈旭又开口了。
“你现在,还是一个人住?”
“嗯。”
“工作还顺利吗?”
“挺好的。”
“那就好。”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他只是说:“那……我们先走了。”
“再见。”
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女孩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他抱着那只名叫“预算”的猫。
他们看起来,确实很般配。
就像两个严丝合缝的齿轮,精准地咬合在一起,推动着他们那辆名为“人生”的列车,朝着既定的轨道,平稳地向前行驶。
而我,是那颗脱轨的、不合时宜的石子。
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随便”。
它正仰着小脸,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笑了。
去他的轨道。
去他的预算。
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
就算会走弯路,会摔跟头,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抱着“随便”,走进了阳光里。
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舒服。
就像“随便”的呼噜声一样,让人安心。
我以为我和陈旭的故事,到此就该画上句号了。
没想到,半年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陈旭的妈妈打来的。
电话那头,阿姨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很苍...老。
她先是跟我道了歉,为陈旭之前的行为。
她说:“林婉啊,阿姨知道,是陈旭对不起你。那孩子,自从他爸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整个人就变了。”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他爸就是太相信朋友,把所有的钱都投进去,连借条都没打。结果人家跑了,我们家一下子就垮了。为了还债,我们把房子卖了,他爸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
“陈旭那时候还在上大学,他一个人扛起了所有。他去打工,去做家教,去发传单,什么苦都吃。他把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连着吃了半年的泡面。”
“从那时候起,他就变得不相信人了。他只相信他自己算的那些数。他觉得,只要把所有事情都计划好,就不会再出错了。”
“他不是不爱你,他只是……太害怕了。他怕自己再也给不了你好的生活,怕再也保护不了身边的人。”
阿姨在电话那头,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我终于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陈旭。
一个在家庭的巨大变故下,被硬生生扭曲了性格的少年。
他的偏执,他的控制欲,他的冷漠,原来都源于他内心深处,那份巨大的、无法排解的不安全感。
他不是天生的冷血动物。
他只是,受过太重的伤,给自己穿上了一层厚厚的、刀枪不入的铠甲。
而我,恰好撞在了他最坚硬、最冰冷的那部分。
“林婉,”阿姨哭着说,“他跟那个女孩,也分了。”
我愣住了。
“那个女孩,嫌他太算计,说跟他在一起,感觉不像在谈恋爱,像在坐牢。前几天,他们大吵了一架,就分了。”
“陈旭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没出门了。我怕他想不开……”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随便”跳上我的膝盖,用头蹭了蹭我的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理智告诉我,我和陈旭已经结束了。他的痛苦,是他的课题,我没有义务,也没有能力去拯救他。
但情感上,我却无法做到完全的置之不理。
毕竟,我曾经那么深地爱过他。
爱过那个会在雨天为我撑伞的少年,爱过那个会认真规划我们未来的男人。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拿起了手机,点开了那个我曾经拉黑的号码,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我收养了一只猫,叫‘随便’。它很可爱,也很调皮。如果你想见见它,可以来找我。”
我没有提他妈妈的电话,也没有提他分手的事情。
我只是,给了他一个台阶。
一个可以让他从那个封闭的、冰冷的壳里,走出来透透气的台阶。
至于他下不下来,那是他的选择。
信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
一连几天,都没有任何回复。
我渐渐地,也就不再想这件事了。
生活回归了正轨。
我每天上班,下班,回家撸猫,周末和朋友聚会。
日子平淡,但也安稳。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末。
那天,我正在家里大扫除,门铃突然响了。
我从猫眼里往外看,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陈旭。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没刮,眼窝深陷,穿着一件皱巴巴的T恤。
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
我打开门。
他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他开口,声音沙哑,“我能……看看你的猫吗?”
我侧过身,让他进来。
“随便”听到动静,从卧室里跑了出来。
它好奇地在陈旭的脚边嗅了嗅,然后用尾巴,轻轻地扫过他的裤腿。
陈旭慢慢地蹲下身,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摸了摸“随便”的头。
“随便”没有躲,反而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发出了呼噜声。
陈-旭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
一个将近一米八的大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林婉,”他哽咽着说,“我错了。”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以为只要我计算得足够精确,就能控制一切。可我忘了,生活不是一道数学题,爱也不是。”
“我伤害了你,也伤害了自己。”
“我像个傻瓜一样,守着一堆冰冷的数字,却把我生命里最温暖的东西,给弄丢了。”
那天,他在我那间小小的公寓里,说了很多很多。
说了他的家庭,他的父亲,他那段灰暗的、独自支撑的岁月。
也说了他和我分手后的日子。
他说,他试过去爱那个和他一样“理性”的女孩。
他们一起制定了详细到每一天的生活计划,一起分析股票的K线图,一起讨论如何让资产增值。
但他们之间,唯独没有爱。
没有争吵,没有眼泪,也没有拥抱和亲吻。
像两个合伙人,冷静地,评估着这段关系的“投入产出比”。
直到那个女孩提出分手。
她说:“陈旭,我累了。我不想再过这种像机器人一样的生活。我想找个人,能在我难过的时候抱着我,而不是给我分析我情绪波动的经济学原理。”
那一刻,他才幡然醒悟。
他所谓的“理性”和“规划”,不过是他用来逃避现实、逃避情感的借口。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林婉,”他拉着我的手,眼睛里充满了乞求,“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愿意改。我愿意把那些该死的表格都删掉。我愿意学着去感受,去爱,去过一种‘不确定’的生活。”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承认,我心软了。
看到他如此脆弱、如此痛苦的样子,我无法不动容。
但是,理智又在提醒我。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根深蒂固的安全感缺失,和他那套已经深入骨髓的思维模式,真的能因为一次失恋,就彻底改变吗?
我不敢赌。
我的人生,不是他用来做实验的田地。
我轻轻地,抽回了我的手。
“陈旭,”我说,“对不起。”
“我们都回不去了。”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有些信任,一旦破碎,就再也拼不起来了。”
“你需要做的,不是祈求我的原谅,而是学会和自己和解。去治愈你内心的伤口,去学会相信别人,相信这个世界,除了冰冷的数字,还有很多温暖的东西。”
“比如,阳光,鲜花,和一只愿意让你抚摸的猫。”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最后,他站起身,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他说,“也……对不起。”
他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的拐角。
我知道,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我没有感到轻松,也没有感到难过。
心里很平静。
就像一场肆虐了很久的暴风雨,终于停了。
天空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空气里,还带着一丝雨后青草的香气。
我关上门,回到房间。
“随便”跳上窗台,看着窗外。
我也走过去,和它并排站着。
楼下,陈旭的身影出现了。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很久。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许是在告别过去,或许是在思考未来。
但那都,与我无关了。
太阳快要落山了。
橘红色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很美。
我摸了摸“随便”的头,轻声说:“我们,去看日落吧。”
生活还在继续。
我的,和他的,都一样。
只是,我们从此,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我希望,他能真的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去过一种有温度的生活。
也希望,我能永远保持这份,拥抱不确定性的勇气。
毕竟,人生最迷人的地方,不就在于它的“随便”和“不可预算”吗?
如果一切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那该多无趣啊。
不是吗?
来源:侠影PJ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