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挂断电话,平静地告诉酒店经理取消年会场地时,我心里想的,竟然是王总站在“锦江阁”鎏金旋转门前,那张向来沉稳的脸上会露出何等错愕的表情。
当我挂断电话,平静地告诉酒店经理取消年会场地时,我心里想的,竟然是王总站在“锦江阁”鎏金旋转门前,那张向来沉稳的脸上会露出何等错愕的表情。
那个瞬间,我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为这家公司,我付出了整整八年。从它还是个挤在写字楼角落,只有二十几个人的小团队,到如今占据三层楼面、员工超过三百人的规模。我不是销售冠军,也不是技术大牛,我叫陈默,行政部的一名老员工,负责着公司里所有听起来琐碎,却又不可或缺的杂事。
办公用品的采购、打印机的维修、下午茶的预订、新员工的入职手续,以及每年最重要的两件事——年中团建和年底的年会场地预订。我像一颗螺丝钉,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勤勤恳恳地拧了八年。我以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以为,我是这个大家庭里不可或缺的一员。
直到那个阳光刺眼的下午,这个我深信不疑的“以为”,被一箱没有我的名字的福利礼盒,砸得粉碎。
故事,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第1章 一箱不存在的福利
周五下午三点,办公室里原本被键盘敲击声和电话铃声填满的空气,开始变得有些骚动。
“哇,今年的福利礼盒好气派啊!”
“是啊,听说里面有进口的坚果、茶叶,还有一张体检中心的金卡!”
“刘总监真是大手笔,刚来就给我们搞这么好的福利。”
声音的源头是人事行政部新来的总监刘敏,她正指挥着几个年轻同事,将一箱箱印着烫金Logo的礼盒分发到每个工位上。每到一个地方,都伴随着一阵小小的欢呼和感谢。
我正埋头核对下个季度的办公用品采购清单,那些数字和表格让我暂时屏蔽了外界的喧嚣。我叫陈默,今年三十有六,是这家公司的007号员工。我的工位在角落,紧挨着储藏室,这里安静,方便我处理各种杂务,也让我习惯了不成为注意力的焦点。
“陈哥,你的呢?”邻座的设计部女孩张萌,抱着她那巨大的礼盒,好奇地探过头来。她刚毕业两年,活泼开朗,平时打印机卡纸、电脑蓝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
我笑了笑,扶了下眼镜,目光从密密麻麻的表格上移开:“应该就快到了吧,没看到刘总监正忙着嘛。”
我的语气很平淡,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公司福利,向来是人人有份,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八年来,从最初的一箱苹果,到后来的购物卡,再到如今的豪华礼盒,我从未被落下过。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分发的队伍绕过了我的角落,走向了另一边的销售部。办公室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拆包装的窸窣声、赞叹声此起彼伏。我面前的桌面,除了那盆我养了五年的绿萝,依旧空空如也。
采购清单上的数字开始变得模糊,我的心跳有点乱。我安慰自己,或许是遗漏了,新人新事,难免有疏忽。刘敏是三个月前空降来的,雷厉风行,据说很有能力,但跟我们这些老员工交集不多。
我站起身,接了杯水,慢慢地在办公室里踱步。经过每一个同事的工位,都能看到那个扎着香槟色丝带的礼盒,像一个个小小的勋章,表彰着他们是这个集体的一员。而我的领地,干净得像一块被遗忘的飞地。
终于,最后一个礼盒被放在了销售总监的桌上。刘敏拍了拍手,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对大家说:“好了各位,福利都发放到位了。这是公司的一点心意,希望大家再接再厉,年底我们还有更大的惊喜!”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我端着水杯,站在人群的外围,手心里的水温渐渐变凉。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我,像个局外人。
“刘总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刘敏正被几个同事围着恭维,她闻声回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带着一丝询问和不解,仿佛在说“你是谁?”
“我是行政部的陈默。”我提醒她,“好像……我的福利没有领到。”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我能感觉到脸颊在发烫,这种在公开场合索要福利的感觉,让我浑身不自在。我一向习惯在幕后,解决问题,而不是成为问题本身。
刘敏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她拿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翻了翻,语气公事公办:“陈默是吧?我看看……哦,这份福利发放名单是总部根据在职正式员工合同核定的,上面确实没有你的名字。”
“没有我的名字?”我愣住了,这比直接告诉我“忘了”还要伤人,“这不可能,我的合同一直都是公司的正式劳动合同。”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刘敏合上文件夹,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耐烦,“名单是集团人力资源中心给的,我们只是执行。你要是有疑问,可以写邮件去问问。好了,大家继续工作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留给我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周围的同事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张萌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我站在原地,手里那杯已经凉透了的水,仿佛结了冰,寒意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
我不是在乎那个礼盒的价值,我在乎的是这个行为背后的含义。它像一个冰冷的告示,清清楚楚地写着:陈默,你,不属于这里。
八年的付出,八年的归属感,在这一刻,被一个轻飘飘的“名单上没有你”,彻底击碎了。我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看着那盆绿萝,它依旧绿得发亮,仿佛在嘲笑我的错愕与狼狈。
那一刻,我心里有个东西,塌了。
第2章 一句轻飘飘的“辛苦”
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办公室里一个尴尬的存在。
同事们路过我的工位时,眼神总是有些闪躲。偶尔有人想开口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干巴巴的“陈哥,忙呢?”而那些平日里与我交集不多的同事,则用一种夹杂着同情和看热闹的目光,远远地打量我。
我成了那个“被公司遗忘的人”。
我没有像刘敏说的那样去写邮件询问。自尊心让我做不出那种近乎乞求的事情。我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杂务。更换坏掉的灯管,给各部门分发新申领的A4纸,联系维修人员修理那台总是卡纸的老打印机。
我做着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工作,心态却完全变了。过去,我觉得这些工作是维持公司正常运转的重要一环,我为此感到自豪。现在,我只觉得滑稽。一个不被承认的“家庭成员”,却还在勤勤恳懇地为这个家打扫庭院。
周一下午,公司召开每周例会。会议室里,各部门总监依次汇报工作。轮到行政部时,刘敏清了清嗓子,对着PPT侃侃而谈,从优化采购流程到提升后勤效率,每一项都说得头头是道,仿佛这些都是她上任三个月来的卓越功绩。
我坐在角落的旁听席,默默地听着。她提到的很多数据和案例,都是我过去几年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比如,她口中那个“通过谈判将打印纸采购成本降低8%”的案例,是我花了两个月时间,跑了五家供应商,磨破了嘴皮子才谈下来的。如今,这成了她履历上光鲜的一笔。
“……最后,关于年底年会的事,”刘敏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大家都知道,我们公司年会的场地,历来都是由陈默负责预订的。‘锦江阁’那边,陈默跟他们的销售经理关系很熟,总能拿到最优惠的价格和最好的档期。这件事,还得辛苦一下陈默。”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我身上。
这一次,没有同情,只有理所当然。
王总,公司的创始人兼CEO,也点了点头,看向我,语气温和:“陈默,这事你最有经验,就交给你了。今年公司效益不错,年会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预算方面可以适当放宽一些。”
我看着王总那张熟悉的脸。八年前,公司刚起步,年会就在一间小饭馆的包厢里举行。那时王总喝多了,拍着我的肩膀说:“陈默,咱们公司能有今天,离不开你们这些踏踏实实干活的兄弟。放心,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功臣。”
“功臣”这个词,我一直记在心里。它是我八年如一日,任劳任怨的动力源泉。
可现在,一个连福利都享受不到的“功臣”,却要被委以重任,去操办一场属于“他们”的盛大庆典。这听起来,像一个多么讽刺的笑话。
我的喉咙有些发紧,沉默了几秒钟。
刘敏见我没反应,微微蹙眉,语气里带着一丝催促:“陈默?听到了吗?王总跟你说话呢。”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然后又转向王总。我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期待。在他们眼里,我陈默,就是那个永远不会拒绝,永远会把事情办妥的工具人。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知道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大家开始讨论年会的节目和抽奖环节,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停顿从未发生过。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那双手,搬过无数箱打印纸,修过无数次办公设备,也签过无数份后勤服务的合同。现在,它却因为用力过度,指节有些微微发白。
一句轻飘飘的“辛苦了”,就像一张空头支票,试图买断我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散会后,我回到座位。张萌凑了过来,小声说:“陈哥,刘总监也太那什么了吧……用人的时候就想起你了。”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我打开电脑,点开那个名叫“公司年会资料”的文件夹。里面存放着从公司成立第一年至今,每一次年会的场地合同、菜单、流程方案。我看着那些泛黄的文档,就像在看自己逝去的青春。
我点开“锦江阁”销售经理周涛的微信头像,对话框还停留在去年年会结束后,他发来的那句“陈哥,合作愉快,明年见!”
明年……
我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我关掉了对话框,没有输入任何一个字。
心里那座塌掉的大厦,废墟之上,似乎有什么别的东西,正在悄然生长。
第33章 那个熟悉的号码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表现得像个无事发生的模范员工。
我主动找到了刘敏,向她汇报了年会场地的初步方案。我将“锦江阁”的几个不同规格的宴会厅资料、菜单选项、以及往年的合作价格都整理得清清楚楚,打印出来,放在她的办公桌上。
刘敏显然很满意我的效率。她粗略地翻了翻,点了点那个最气派的“牡丹厅”,说:“就这个吧,能容纳三百多人,场地也够开阔。价格方面,你再去跟他们经理谈谈,看能不能再优惠一点。毕竟是老客户了。”
“好的,刘总监。”我点头应下,表情平静。
“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了,陈默。”她最后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施舍般的信任,“办好了,我会在王总面前为你请功的。”
我笑了笑,没说谢谢,也没说不用。转身离开她办公室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那审视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的背上。她或许在评估,这个被福利“敲打”过的老员工,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听话好用。
我让她得出了她想要的结论。
我甚至做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周到”。我建立了一个年会筹备的微信群,将各部门的负责人和几个活跃的年轻同事都拉了进来。我在群里发布了场地确认的“好消息”,并开始征集年会节目、讨论抽奖奖品的细节。
办公室的气氛因为年会的临近而变得活跃起来。大家在群里热烈地讨论着,有人提议要请乐队,有人说要搞个化妆舞会。我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导演,有条不紊地回应着每一个人的提议,收集信息,整理文档,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张萌私下里用微信问我:“陈哥,你……没事了吧?看你这么投入,我还以为你把福利那事给忘了。”
我回了她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打字道:“工作归工作。”
是的,工作归工作。我只是在做我分内的工作,一如既往。没有人能从我的脸上,看出任何一丝一毫的异样。我甚至比以前更温和,更有耐心。当销售部的小王抱怨抽奖预算太低时,我还会主动帮他去跟刘敏沟通,争取更高的额度。
所有人都以为,那个老实本分、任劳任怨的陈默,已经消化了所有的不公,选择了一如既往地隐忍和奉献。
刘敏对我彻底放了心。她不再过问年会筹备的任何细节,只是偶尔在群里发几句“大家辛苦了”之类的场面话。在她看来,一切尽在掌握。
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我独自一人坐在电脑前,整理那些热闹的年会方案时,心里是何等的冰冷。那些欢声笑语的设想,那些丰厚奖品的清单,都像一根根针,扎在我心上。
这是一个为“他们”准备的盛宴,而我,只是那个负责摆好餐具,却不能上桌吃饭的仆人。
距离年会还有三天的时候,我做完了一切“准备工作”。节目单最终确认,奖品采购清单提交给了财务,甚至连年会上要播放的背景音乐,我都精心挑选打包好了。
我给刘敏发了一封邮件,标题是“年会最终确认方案”,附件里包含了所有相关的文档。邮件正文里,我写道:“刘总监,年会场地及所有流程均已确认完毕,请查收。预祝年会圆满成功。”
发送邮件后,我靠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后,我拿起了手机,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喂,周经理吗?我是陈默。”
电话那头传来周涛热情的声音:“哎呀,陈哥!好久不见!正想问你呢,你们公司年会场地的事,定下来没有?牡丹厅我可一直给你留着呢!”
“锦江阁”是本市最高档的酒店之一,年底的宴会厅向来抢手。周涛能为我“留着”,是看在我们多年合作的情分上。过去,我总为此感到庆幸,觉得是自己为公司挣来了面子和实惠。
“周涛,不好意思,”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我们公司今年的年会,取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钟。
“取消了?怎么会?你们不是每年都办得最热闹的吗?”周涛的语气充满了惊讶。
“嗯,公司内部有些……变动。”我找了个模糊的借口,“所以,牡丹厅的预留,麻烦你帮我取消掉吧。真的非常抱歉,让你白等了这么久。”
“嗨,这说的什么话!陈哥你跟我还客气啥。”周涛虽然惋惜,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没事,那我这边就安排给别的客户了。不过陈哥,你……没事吧?听你这语气,感觉怪怪的。”
“我没事,挺好的。”我笑了笑,“可能最近有点累。总之,谢谢你了,改天我单独请你吃饭。”
“好嘞,随时联系!”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静悄悄的。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城市的霓虹灯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我的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打开微信群,最后看了一眼那些还在为年会服装和表演节目而兴奋不已的聊天记录。然后,我平静地在群里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各位,场地已最终确认,时间:12月28日晚六点,地点:锦江阁牡丹厅。请大家准时到场。”
发送完毕后,我将手机调至静音,放进了抽屉。
做完这一切,我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或紧张,内心平静得像一口古井。
我只是在完成一个逻辑闭环。既然我不是这个集体的一员,那么,由我经手的集体活动,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这很合理,不是吗?
第4章 错愕的表情
年会当天,公司里洋溢着一种节日的氛围。
女同事们都化了精致的妆,换上了漂亮的礼服。男同事们也难得地穿上了正装。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晚上的抽奖和节目。办公室里充满了香水、发胶和期待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下午四点,刘敏宣布大家可以提前下班,准备去参加晚宴。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陈哥,你怎么还不走?”张萌穿着一身俏丽的红色连衣裙,走到我身边,“快去换衣服啊,晚宴六点就开始了。”
我正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自己的办公桌,将文件一份份归档,把用完的笔放回笔筒。我抬起头,对她笑了笑:“你们先去吧,我还有点收尾工作。不着急。”
“那可不行,你可是大功臣,今天得早点去镇场子!”另一个同事路过,开玩笑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笑着应付了几句,目送着他们兴高采烈地离开。
很快,原本喧闹的办公室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我一个人。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将整个空间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我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我想象着,此刻,我的同事们正分乘着出租车或地铁,从城市的四面八方,赶往那个他们以为会有盛宴等待着他们的地方。
我回到座位,将桌上那盆绿萝仔细地浇了一遍水,又用湿布擦了擦叶片上的灰尘。然后,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箱,开始将属于我的个人物品,一件一件地放进去。
用了八年的水杯,一个旧的鼠标垫,几本专业书籍,还有一张我和公司最早那批创始团队的合影。照片上,所有人都笑得一脸青涩,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王总站在最中间,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将它面朝下,轻轻地放进了箱底。
五点四十五分,我的手机开始震动。是张萌发来的微信。
“陈哥,你到哪了?我们都到锦江阁门口了,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啊,门口连个公司的欢迎牌都没有。”
我没有回复。
五点五十五分,手机再次疯狂震动起来。这一次,是年会筹备群里炸开了锅。
“什么情况?酒店前台说今晚牡丹厅有别人的婚宴,根本没有我们公司的预订!”
“是不是搞错日期了?”
“陈默呢?@陈默,你快出来说句话啊!到底怎么回事?”
“我问了酒店经理,他说我们公司根本就没预订过!”
一条条信息像炸弹一样在屏幕上弹出,我能想象到他们此刻站在酒店大堂里,穿着盛装,却一脸茫然和愤怒的样子。
紧接着,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我没接。很快,刘敏的电话打了进来,我按了静音。然后,是行政部其他同事的,销售总监的……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像一颗濒死的心脏在挣扎。
我抱着纸箱,站起身,最后环顾了一圈这个我工作了八年的地方。空旷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服务器机箱在嗡嗡作响,像是在为我送行。
我走到门口,关掉了办公室所有的灯。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王总”。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王总压抑着怒火、却又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喘息声。背景音里,是嘈杂的人声和混乱的质问声。
“陈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在哪里?”他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一股寒意。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他熟悉的声音,语气却异常平静:“王总,您好。”
“我不好!”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三百多号人,现在全都被堵在锦江阁大堂!酒店说我们根本没有预订!你不是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是啊,”我轻声说,“我确实是这么说的。”
“那你告诉我,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王总,您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电话那头,王总的呼吸猛地一滞。
“前几天公司发福利,人事总监告诉我,集团核定的正式员工名单里,没有我陈默的名字。”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走廊里,却显得异常清晰,“我想,既然我都不算公司的正式员工,那年会这种重要的集体活动,我大概……也没有权限去处理吧。如果我擅自用公司的名义预订场地,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这个责任我担不起。”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预订?”王总的声音里,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冰冷的震惊。
“我只是做了我认为一个‘非正式员工’应该做的事。安分守己,不越权。”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我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周围同事们隐约传来的“王总,怎么样了?”的询问声。
许久,他才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极度疲惫和沙哑的嗓音问道:“陈默,你……现在在哪里?”
我抬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标志,绿色的光芒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我在回家的路上。”我说。
挂断电话,我没有再回头。我抱着那个装着我八年青春的纸箱,一步一步,走进了那片绿色的光芒里。
我知道,王总此刻正站在“锦江阁”华丽却冰冷的大堂里,面对着三百多名精心打扮却无处可去的员工,面对着酒店方礼貌而疏离的解释,面对着刘敏那张肯定已经煞白的脸。
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第5章 一场迟来的谈话
第二天,我没有去公司。
我关掉了手机,拔掉了网线,给自己放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假期”。我睡到自然醒,去楼下的菜市场买了新鲜的食材,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暖洋洋的。我忽然发现,过去的八年里,我很少有这样完全属于自己的,不被工作打扰的宁静时刻。
下午,我把那盆从公司带回来的绿萝,换进了一个更大的花盆里,给它施了肥。看着它舒展开的绿叶,我感觉自己心里那些盘根错节的郁结,似乎也松快了一些。
我知道,此刻的公司,一定是一片混乱。一场精心筹备的年会,最终变成了一场贻笑大方的闹剧。这件事的影响,绝不仅仅是三百多名员工的失望和愤怒,更是对公司管理层信誉的一次重创。
王总,他必须处理这个烂摊子。
傍晚时分,我重新打开了手机。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上百条微信消息瞬间涌了进来。有同事的询问,有张萌的关心,有刘敏气急败坏的质问,但更多的,是来自王总的。
他最后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时间是下午三点。
“陈默,开机后给我回个电话。我们谈谈。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他的语气,已经从昨晚的盛怒,变成了冷静和疲惫。
我看着那条短信,沉默了很久。我知道,这场谈话,无可避免。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而我做的这一切,也不是为了逃避。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王总。”
“陈默。”他的声音听起来比昨天更加沙哑,“你现在方便吗?我们见一面。”
“好。”
我们约在了公司附近的一家茶馆。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独自坐在一个靠窗的包间里,面前的茶水,热气袅袅。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见我进来,他站起身,示意我坐下,亲手给我倒了一杯茶。
“昨天的事,影响很不好。”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公司上下,怨气很大。”
我端起茶杯,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刘敏,我已经让她停职反省了。”他看着我,目光复杂,“福利名单的事情,是她工作的重大失误。她为了在新岗位上做出成绩,急于推行所谓的‘集团标准化流程’,没有结合公司的实际情况,甚至没有做最基本的核对。这是我的用人失察。”
他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这让我有些意外。
“但是,陈默,”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用这种方式来处理问题,想过后果吗?三百多名员工的期待落空,公司在合作酒店面前信誉扫地。这已经不是你个人的委屈,而是对整个公司的伤害。”
我放下茶杯,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这是我第一次,用如此平静而平等的目光,与我的老板对话。
“王总,在您看来,什么是公司?”我问他。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公司,不就是我们这些人,一起奋斗的地方吗?”
“那您觉得,我还是‘我们这些人’里面的一员吗?”我追问道,“当所有人都拿着福利礼盒,高高兴兴地讨论年会时,只有我被告知‘名单上没有你’。当我想弄清楚原因,却只得到一句‘去问集团’的冰冷回复时。当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应该继续为这场不属于我的庆典忙前忙后时……王总,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被这个集体,无情地开除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带着这些天积压在心底的重量。
“我承认,我的处理方式很极端,很幼稚。我本可以大吵大闹,可以写一封声泪俱下的邮件,可以找您哭诉。但我觉得那没有意义。因为当一个为公司服务了八年的老员工,需要靠哭闹才能换来本该属于自己的尊重时,那这个尊重,本身就已经廉价得可怜了。”
“所以,我只是选择了一种最安静的方式,来证明一个事实——一个不被集体承认的个体,是无法承担集体责任的。我取消的不是一场年会,王总,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已经被你们默认了的事实而已。”
茶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窗外,夜色渐浓,华灯初上。
王总低着头,看着面前那杯已经渐渐变凉的茶,久久没有说话。我能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里,充满了懊悔和疲惫。
“陈默,你说的对。”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是我错了。我不该只盯着业绩和扩张,而忽略了公司最根本的东西——人。我以为我建立了一个家,却没发现,这个家里有人正在被无声地驱逐。”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我愣住了。我设想过他会愤怒,会讲道理,会用老板的权威来压我,但我唯独没有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向我道歉。
那一刻,我心里那堵坚硬的冰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第66章 一份补发的礼盒
王总的道歉,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那把生锈的锁。积压多日的委屈和愤怒,在那个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但涌出来的,却不是怨恨,而是一种复杂的酸楚。
我们重新坐下,茶已经凉了。王总叫服务员换了新的热茶,这一次,气氛不再那么剑拔弩张。
“公司草创时期,我们二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小办公室里,加班到半夜,一起吃泡面,那时候,我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记得每个人的生日。”王总的目光望向窗外,像是在回忆遥远的过去,“公司做大了,人越来越多了,部门墙越来越厚,汇报层级越来越多。我每天的时间都被各种会议和报表填满,离一线员工,也越来越远。”
“我以为,只要我把控好战略方向,让公司赚到钱,给大家发出满意的薪水和奖金,就是个好老板。”他自嘲地笑了笑,“现在看来,我错得离谱。我忘了,公司不是一台冰冷的赚钱机器,它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组成的。每个人都需要被看见,被尊重。”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陈默,这次的事情,给我敲响了警钟。谢谢你,用这样一种激烈的方式,让我清醒过来。”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喝着茶。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他问我。
我收拾个人物品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我以为,这场谈话的最终结局,必然是我递交辞呈,他批准,然后我们一拍两散。
我坦诚地说:“我准备辞职。”
“我希望你不要。”王总的回答很干脆,“我不想因为我的管理失误,失去一个为公司付出了八年心血的老员工。这对你,对公司,都不公平。”
“公司需要你这样的人。”他继续说道,“不仅是需要你处理行政事务的能力,更需要你这样一面‘镜子’,时刻提醒我,不要忘了我们出发时的初心。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并且,我准备成立一个‘员工关系部’,独立于人事和行政之外,直接向我汇报。我想请你来负责这个部门。”
我彻底愣住了。我设想过无数种结局,却唯独没有这一种。从一个负责杂务的行政专员,到一个直接向CEO汇报的部门负责人,这个跨度,大得让我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部门的职责,不是管理员工,而是服务员工。”王总的眼睛里闪着光,“我希望它能成为一条真正的沟通渠道,倾听员工的声音,解决他们的困难,确保每一个为公司付出的人,都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公平的对待。你经验丰富,踏实稳重,又亲身经历过这次的事件,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恳切和信任,心里五味杂陈。我做的这一切,初衷只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却没想到,会引发出这样的结果。
“王总,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我最终说道。
“应该的。”他点点头,“我等你答复。无论你最终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你。另外……”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熟悉的,扎着香槟色丝带的礼盒,轻轻地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这是补发给你的。我知道,现在给你这个,意义已经不大了。但它代表公司的态度,也代表我个人的歉意。福利,是发给家人的。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必须是。”
我看着那个礼盒,心里那道裂开的冰墙,终于在温热的茶气中,彻底融化了。我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只是静静地看着它。我知道,它里面装的,已经不仅仅是坚果和茶叶了。
那晚的谈话结束后,我独自一人在街上走了很久。城市的夜风很冷,但我的心里,却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回到家,我打开电脑,写了一封邮件。不是辞职信。
而是一份关于如何构建公司内部有效沟通渠道的初步设想。
第7章 新的开始
我最终还是接受了王总的提议。
当我以“员工关系部经理”的新身份重新出现在公司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同事们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同情、好奇,变成了惊讶、敬佩,甚至还有一丝敬畏。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在他们看来,我上演了一出“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现代职场版,并且最终还为自己赢得了胜利。很多人私下里把我称为“默神”,觉得我做了一件他们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但我自己心里清楚,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胜利。如果王总不是一个能够反思和自省的领导者,如果他只是简单粗暴地将我开除,那么这个故事,将会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更加残酷的结局。我很庆幸,我的“激烈”,遇到了一份迟来的“清醒”。
刘敏最终被降职调离了。她走的那天,在走廊里遇到了我。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不甘,有怨恨,但更多的是一种茫然。她或许到最后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一次小小的福利疏忽,会引发如此巨大的风波,甚至断送了她的职业前程。
我没有对她说什么。我明白,她不是一个纯粹的坏人,她只是一个被KPI和“标准化流程”异化了的职业经理人。在她的世界里,员工只是报表上的一个数字,而不是一个有情感、有尊严的个体。她的失败,是很多现代企业管理弊病的缩影。
我的新工作,比以前忙碌得多。我开始着手建立一套员工意见反馈机制,开通了匿名的线上信箱,并定期与各部门的一线员工进行一对一的访谈。我把办公室搬到了一个更开放的位置,让所有员工都能随时找到我。
起初,大家还有些顾虑,不敢说真话。但渐渐地,当他们发现,反映的问题真的能得到解决,提出的建议真的会被采纳时,信任的桥梁便慢慢建立起来了。
我们推动了公司下午茶标准的提升,解决了研发部长期抱怨的电脑配置问题,为哺乳期的女同事设立了专门的母婴室,还恢复了公司成立初期那个为员工庆祝生日的传统。
这些都是小事,但正是这些小事,让员工们重新感受到了被关心、被尊重的温暖。
那场被取消的年会,最终在一个月后,以一场更轻松、更真诚的“家庭晚宴”的形式补办了。地点没有选在豪华的五星级酒店,而是在一个宽敞的创意园区里,大家吃着自助餐,玩着简单的游戏。
晚宴上,王总没有讲那些慷慨激昂的套话。他只是举起酒杯,对所有人说:“过去的一段时间,公司走得太快,让我这个当家长的,忽略了很多家人的感受。我向大家道歉。从今以后,我希望我们不仅是一个共同奋斗的团队,更是一个彼此关心、彼此尊重的大家庭。这个家里,每个人都不可或缺。”
他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台下,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一张张真诚的笑脸,心里百感交集。一场危机,最终变成了一次契机,让这家公司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价值观,也让我找到了自己职业生涯新的意义。
晚宴结束后,张萌跑过来,塞给我一小块蛋糕,笑着说:“陈哥,不,现在应该叫陈经理了。真有你的!你现在可是我们公司的传奇人物了。”
我笑了笑,接过蛋糕:“我不是什么传奇,我只是一个不想被忘记的普通人而已。”
是的,普通人。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在平凡的岗位上,做着平凡工作的普通人。我们不求惊天动地的功绩,但我们渴望自己的付出能被看见,渴望自己的存在能被尊重。
这或许,才是每一个职场人心中,最简单,也最深刻的诉求。
第8章 窗边的绿萝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
我的员工关系部已经步入正轨,成为了公司内部一个备受信任的沟通枢纽。公司的离职率降到了历史最低点,员工满意度调查的分数也逐年攀升。
王总时常会在下午,端着他的保温杯,踱步到我的办公室,和我聊上几句。我们聊的不再仅仅是工作,也会聊聊家常,聊聊最近看的书,像两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有一次,他看着我窗台边那盆长得异常茂盛的绿萝,笑着说:“陈默,你知道吗?你这盆绿萝,现在可是咱们公司的‘吉祥物’了。大家都说,只要它还绿着,咱们公司的人情味儿,就断不了。”
我闻言,也笑了。
我走到窗边,轻轻抚摸着绿萝肥厚的叶片。它从我那个偏僻的角落,搬到了这个明亮的办公室,见证了所有的改变。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史官,记录着一个老员工的抗争,一个公司的反思,以及一种企业文化的重生。
又到了年底,新一年的福利礼盒早早地就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上,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今年的礼盒里,除了常规的礼品,还多了一张小小的卡片。
卡片上是王总亲手写的一段话:
“感谢每一位家人的辛勤付出。你们的每一份努力,公司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前路漫漫,我们继续并肩同行。”
张萌拿着卡片,跑到我面前,兴奋地说:“陈经理,你看!这肯定是你的主意吧!”
我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主意,这是我们所有人的胜利。”
新一年的年会,依旧定在了“锦江阁”的牡丹厅。这一次,周涛经理提前两个月就给我打来电话,预留了最好的档期。
年会当晚,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我站在会场的角落里,看着我的同事们,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看着王总穿梭在人群中,和年轻的员工们开着玩笑,拍着他们的肩膀。
那一刻,我深刻地体会到,所谓的归属感,不是来自于一纸合同,也不是来自于一箱福利,而是来自于一种发自内心的、被承认、被尊重、被需要的感觉。
它像一束光,能照亮每一个平凡岗位上的普通人,让他们相信,自己的每一份坚守,都有意义。
我端起酒杯,遥遥地向王总示意了一下。他看到我,也笑着举起了杯。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窗内,是一个大家庭的欢声笑语。
我喝下杯中的酒,温热的液体滑入喉中,暖意融融。我知道,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年会。这,才是我愿意为之奋斗八年,甚至更久的,家。
来源:无忧的风铃一点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