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房子可不是你们这小城市能比的,120平,采光无敌!”舅妈在车里喋喋不休。
“这房子可不是你们这小城市能比的,120平,采光无敌!”舅妈在车里喋喋不休。
她一路都在盘算着我那点工资,大概是想给我介绍个“好”对象。
我只是握着方向盘,任由她吹嘘上海的繁华和她那套房子。
直到我把车开进了我家大门,一片郁郁葱葱的私人花园映入眼帘。
她先是愣住,随即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独栋洋房。
“这、这别墅,是你家?”
车厢内的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麦芽糖,混杂着舅妈陈惠兰身上那股浓郁的香水味和她嘴里吐出的、关于上海的一切。
“晚晚,不是我说你,你这车也该换换了。”
她嫌弃地捏了捏我车上的座椅套,那是我为了防脏随手套上的棉麻布料。
“看看这材质,坐着都硌得慌。我在上海,出门都是叫专车,起步都是奥迪A6,那座椅,跟家里的沙发似的。”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视线平视前方,没有接话。
从高铁站接到她开始,这场单方面的“凡尔赛”盛宴就没有停过。
她的主菜,永远是她位于上海外环的那套120平米的房子。
“你知道吗?我们那小区,虽然是外环,但地段好啊!出门就是地铁,走两步就是大商场。我那房子,120平,三室两厅,南北通透,阳光从早上晒到下午,采光简直无敌!”
她每说一句“120平”,语调就要上扬三分,仿佛那不是一个面积单位,而是一枚军功章。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感觉自己不是在开车,而是在听一场劣质的房产中介宣讲会。
“你呢?晚晚,你现在住的地方多大啊?我听你妈说,你租了个小公寓?一个月房租得不少钱吧?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还是得有个自己的窝才行啊。”
她的关心像是一根根淬了毒的针,扎向我。
我能想象得到她此刻脸上的表情,那种混合着怜悯与优越的复杂神情。
在我沉默的间隙,她已经替我规划好了未来。
“依我看,你还是别在这小城市耗着了。你那点工资,一个月能有多少?五千?八千?存到猴年马月才能买得起房?听舅妈的,跟我回上海,我给你介绍几个我们小区的青年才俊,家里都有房有车,你嫁过去,直接就是现成的福气。”
我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
她正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似乎已经开始在通讯录里筛选“青年才俊”了。
那副掌控一切的姿态,仿佛我的人生就是她棋盘上一颗待摆布的棋子。
我心底升起一股冷笑。
一个将120平米视为人生巅峰的人,要来指导我的人生。
可笑。
车子平稳地驶过市区,拐上了一条僻静的林荫道。
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枝叶繁茂,将夏日的燥热隔绝在外。
舅妈的喋喋不休终于有了一丝停顿。
“哎,这地方怎么越来越偏了?晚晚,你住的地方这么远啊?”
我没回答,只是在前方一个雕花铁艺大门前停下。
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一条由碎石铺成的小径,蜿蜒通向深处。
“这、这是什么地方?公园吗?”舅妈的语气里充满了困惑。
我重新启动车子,缓缓驶入。
轮胎碾过碎石,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周遭的静谧。
一片精心修剪过的私人花园,伴随着车子的前行,如画卷般徐徐展开。
左手边是玫瑰花圃,各色玫瑰开得正盛,空气中都带着甜香。
右手边是一片开阔的草坪,草坪尽头,一个碧蓝的泳池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而正前方,一栋三层的白色独栋洋房,静静地矗立在绿意之中。
舅妈的呼吸声,在狭小的车厢内变得清晰可闻。
那是一种急促的、带着不可思议的喘息。
她那喋喋不休的嘴,终于彻底闭上了。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栋房子,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脸上的表情,像是调色盘被打翻,从刚才的意气风发,瞬间转为震惊,再到惊恐。
“这、这别墅……是谁家?”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颤抖。
我打了下方向盘,将车稳稳地停在主楼的门廊下,熄火。
然后,我侧过头,看着她那张写满惊骇的脸,平静地开口。
“我家。”
“我家。”
这两个字,我吐得云淡风轻,却像两颗深水炸弹,在舅妈陈惠兰的世界里轰然炸开。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僵硬地靠在椅背上,眼睛瞪得像铜铃,直勾勾地看着我。
“你……你说什么?”她似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夏日午后的暖风夹杂着花香涌了进来。
“下车吧,舅妈。到家了。”
我绕到后备箱,准备取行李。
舅妈机械地解开安全带,动作迟缓得像个生了锈的机器人。
她推开车门,一只脚踩在柔软的草坪边缘,像是踩在棉花上,整个人都有些摇晃。
她的目光,像一台失控的扫描仪,疯狂地扫视着四周的一切。
那片占地不小的花园,那个在阳光下闪着诱人光芒的泳池,还有眼前这栋气派的白色洋房。
每一个细节,都在无情地冲击着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关于“120平米”的优越感堡垒。
“这……这花园……也太大了吧?”她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又像是在努力寻找一个可以让她开口的话题,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我从后备箱里拎出她的行李箱,随口应道:“嗯,平时打理起来是需要费点功夫。”
我的话音刚落,主楼的门开了。
一个穿着得体、身形微胖的中年女性走了出来,她看到我,脸上立刻露出恭敬而亲切的微笑。
“林总,您回来了。”
她快步上前,自然地从我手中接过行李箱,“这位就是陈女士吧?一路辛苦了。”
“林总?”
舅妈听到这个称呼,身体又是一颤。
她看向来人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不解,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惕。
我向她介绍:“舅妈,这是李姐,平时帮我打理家务的。”
李姐对着舅妈点了点头,笑容标准而职业:“陈女士好,叫我李姐就行。外面热,快请进吧。”
舅妈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跟着李姐往屋里走,但她的目光,依然像胶水一样粘在我身上。
她不相信。
她一个字都不相信。
走进客厅,舅妈彻底失语了。
挑高至少六米的大厅,一盏巨大的定制水晶吊灯从穹顶垂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地面铺着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墙上挂着几幅看不懂但感觉很贵的抽象派油画。
宽大的落地窗外,是那片让她心惊肉跳的私人花园。
李姐把她的行李箱放在门边,然后去泡茶。
舅妈像个误入皇宫的乡下人,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组合沙发的面料,那是一种天鹅绒的材质,触感细腻柔滑。
她又抬头看了看那盏水晶吊灯,眼神里除了震撼,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嫉妒与怀疑的复杂情绪。
“这、这装修……得花不少钱吧?”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干涩沙哑。
她转向我,目光灼灼,似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晚晚,这房子……肯定是你爸妈给你买的吧?他们老两口,真是舍得为你花钱!”
我正从李姐手中接过茶盘,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我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骨瓷的茶杯,温润通透,杯壁上描着金边。
“我父母已经退休了,他们喜欢清静,住在老城区的小院里,不会在这种地方置业的。”我淡淡地解释。
我的话,再次堵死了她为眼前一切寻找合理解释的道路。
舅妈看着那杯精致的茶,伸出手去端,手腕却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杯子和茶托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茶水溅出了几滴,洒在光亮的茶几上。
她慌忙放下茶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
舅妈深吸一口气,似乎不甘心就此落败。
她试图从另一个角度,重新夺回话语权。
“住这么大的房子,打扫起来多累啊!就你跟李姐两个人,忙得过来吗?再说一个人住,多冷清,多浪费钱!”
她的语气又开始变得尖锐起来,仿佛找到了可以攻击的弱点。
“不像我在上海的家,120平,刚刚好,温馨又好打理。小城市就是不一样,眼界窄,有点钱就喜欢搞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连个120平的精装房都……”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还在吹嘘的“120平”,在此刻,在这个空间里,显得多么可笑,多么苍白无力。
她失言了。
当着我的面,当着这个房子的主人的面。
客厅里,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静静地俯瞰着她。
每一颗水晶,似乎都在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舅妈的脸颊涨成了猪肝色,她尴尬地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滚烫的茶水烫得她龇牙咧嘴,却硬是没敢吐出来。
我装作没看到她的窘迫,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李姐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我平静地开口,“所以还有一个负责花园的园丁,一个负责清洁的阿姨,都是钟点工。”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地,却又精准地敲在舅妈的心上。
她刚刚还在为“打扫累”而沾沾自喜,我却告诉她,这个问题,用钱就可以解决。
舅妈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强行镇定下来,从沙发上站起身,开始在客厅里踱步,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但那僵硬的步伐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安。
她需要找到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来证明我的生活并非完美,来维护她那摇摇欲坠的优越感。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黑色的落地音响上。
“哎呀,晚晚啊,你这个音响是什么牌子的?看着倒是挺大个儿,中看不中用吧?”
她故作轻松地走过去,敲了敲音响的外壳。
“不像我家里,专门托人从丹麦带回来的,一套B&O的音响,那音质才叫一个绝!听交响乐,跟在现场一样!你们年轻人不懂,生活品质,就体现在这些细节上。”
她又找到了熟悉的节奏,那种为人师表的说教感让她重新焕发了神采。
我靠在沙发上,看着她拙劣的表演,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哦,那个啊,”我轻描淡写地回答,“之前朋友送的,德国MBL的入门款,十几万的东西,音质也就听个响。平时工作忙,也听得少,就当个摆设了。”
“十几万……入门款?”
舅妈敲在音响上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她对音响品牌一窍不通,但“十几万”这个数字,她还是听得懂的。
她引以为傲的B&O,一套下来,也不过就是这个价钱。
而我口中,这只是“听个响”的“入门款”。
她讪讪地收回手,脸上的表情再次凝固。
一击不成,她立刻转换了战场。
她走回我面前,脸上挤出“语重心长”的表情,话题急转直下,切入到她最擅长的领域——我的个人问题。
“晚晚啊,你看,你这房子是有了,事业看起来也不错,可终究是一个人啊!”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过来人的“智慧”与“关怀”。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晚上不害怕吗?多冷清啊!女人啊,还是得有个家,有个男人疼才行。”
她坐下来,身体前倾,试图拉近与我的距离。
“不像我在上海,虽然房子没你这个大,但家里热热闹闹的。你舅舅下班回来,儿子放学回家,楼下就是商场,想吃什么想买什么,方便得很。这才是生活,这才是烟火气,你懂吗?”
我喝了口茶,没有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
“你这条件,也不能再耽误了。你跟舅妈说实话,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你舅妈在上海那边,认识的青年才俊可不少!有房有车的,人品好的,保证给你物色一个顶呱呱的!”
她又想将话题引回她的“强项”,通过“安排”我的婚事,来重新夺回长辈的主动权和权威。
我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说:“舅妈,谢谢您的好意。我现在一个人过得挺好的,暂时没考虑这些。”
“哎,你这孩子就是不懂!”
舅妈不依不饶,音量陡然提高了几分,仿佛我的“不领情”是对她权威的挑战。
“女人最好的归宿就是嫁个好人家!你事业再成功有什么用?没人分享,没人照顾,赚再多钱,住再大的房子,那叫什么?那叫‘守活寡’!你懂不懂?”
“守活寡”三个字,她说得又重又响,带着一丝怜悯,更多的却是不屑和诅咒。
她还想继续她的长篇大论,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我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一个没有存储的号码,但区号是北京的。
我按下接听键,开了免提。
“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中音:“林总您好,我是王正国。”
我的表情瞬间从闲适变得严肃,坐直了身体。
“王总,您好。”
“林总,您上次发的那个关于AI医疗数据模型的项目方案,我们董事会看过了,非常精彩!特别是您提出的关于第二期融资和市场切入点的想法,简直是神来之笔!”
舅妈正准备继续的说教,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手机,脸上写满了迷茫和震惊。
“王总”、“项目”、“董事会”、“融资”……
这些词汇,像一颗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她的知识盲区,也击碎了她刚刚重新建立起来的自信。
她开始隐隐约得明白,眼前的这个侄女,可能远不止她想象中的“小城市打工妹”那么简单。
我的声音冷静而专业,完全切换到了工作模式。
“王总过奖了。关于第二期的投资,我这边有些新的想法,主要是针对数据安全和算法优化的部分……”
我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拿着手机走到了落地窗前。
窗外,阳光正好。
而客厅里,舅妈的世界,却开始天翻地覆。
我背对着舅妈,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花园里被风吹动的树叶。
电话那头的王总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恭敬。
“林总您真是眼光独到!我们内部也讨论过数据安全的问题,但一直没有找到您方案里这么清晰的解决路径。”
“我们这边初步测算了一下,如果按照您的方案推进,项目的前期收益预估能比原计划高出至少15个百分点!”
“林总,关于您追加投资的意向,我们董事会全票通过,随时欢迎您的资金注入!”
我听着,偶尔“嗯”一声,或是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
“王总,我不关心收益能高出多少,我关心的是技术壁垒和护城河有多深。”
“商业模式可以被复制,但核心技术不行。我投的是未来,不是短期报表。”
“具体的条款,我会让我的法务团队跟你们对接。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在董事会占有一席,并且对核心技术路线有一票否决权。”
我的语气沉着而冷静,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而这些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客厅里舅妈的耳朵里。
她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后背挺得笔直,眼神死死地盯着我的背影。
她完全听不懂电话里那些关于“AI模型”、“算法优化”、“技术壁垒”的词汇。
但“追加投资”、“董事会席位”、“一票否决权”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她无法理解、却足以让她心惊肉跳的强大气场。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为这一切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不是……是不是投资了什么理财产品?现在很多这种电话推销的,说得天花乱坠……”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电话那头男人恭敬的语气,以及我谈吐间流露出的那种掌控全局的自信,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理财客户”能有的。
她感觉自己像个闯入了巨人国的小人,周围的一切都大得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那些“见识”和“经验”,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我结束了通话,挂断电话。
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转过身,看到舅妈立刻收回了她那探究的目光,慌乱地端起已经凉掉的茶,假装喝水。
我缓步走过去,将手机随手放在了茶几上。
就在我坐下的瞬间,手机屏幕“叮”地一声亮了起来,一条信息推送弹了出来。
屏幕没有锁,上面的字清晰可见。
来自【华菁资本】的推送信息:
“尊敬的林总,恭喜您A轮领投的‘芯智造’项目已顺利完成新一轮融资,公司估值上涨300%。根据协议,您所持股份的账面收益已于今早更新至您的私人账户,请查收。”
舅妈的目光,不经意间,或者说是有意地,瞥到了那块亮起的屏幕上。
“华菁资本”这四个字,她可能不认识。
但“领投”、“估值上涨300%”、“私人账户”这些词,像一道道闪电,瞬间劈中了她的天灵盖。
她手里的那只上好骨瓷茶杯,再也拿不稳了。
“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毯上。
茶水洒了一地,万幸地毯厚实,杯子没有碎。
但她的自尊心,已经碎成了一地齑粉。
我俯身,捡起茶杯,放到茶几上。
然后,我抬起头,看着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的舅妈,露出了一个极为温和的微笑。
“舅妈,刚刚说的那个项目,就是我用来‘守活寡’的闲钱投资的。”
我顿了顿,看着她骤然紧缩的瞳孔,继续补充道。
“没想到,收益还不错。看来,这‘寡’守得还挺值的。”
舅妈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终于,彻底地,明白了。
我口中那句“一个人过得挺好”,并非谦虚的客套,也不是年轻人的嘴硬。
而是陈述一个她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事实。
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上海120平米”,她想用来“拯救”我的那些“青年才俊”,在这一刻,在她面前,变得那么可笑,那么微不足道。
她以为自己是来“扶贫”的,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需要被“开眼界”的井底之蛙。
客厅里,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光芒璀璨。
但舅妈的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巨大的冲击让舅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呆坐在沙发上,目光涣散,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像。
许久,她才动了动,眼神重新聚焦,开始游移不定地打量着这栋房子的内部。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来拼凑这个已经被彻底颠覆的现实。
她试图从这栋房子的细节里,找到一些她能够理解和评价的东西,来挽回一点点颜面。
我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太多快感,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站起身:“舅妈,我带您参观一下吧。”
这既是礼貌,也是一种无声的展示。
舅妈像是被牵线的木偶,僵硬地站了起来,跟在我身后。
我们走过宽敞得可以办一场小型派对的厨房,里面的中岛台、双开门冰箱、嵌入式烤箱,无一不是顶级的品牌。
舅妈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起了她家那个只能容纳一个人转身的厨房,最终什么也没说。
接着是独立的影音室。
厚重的隔音门推开,里面是阶梯式的座椅,一整面墙的超大投影幕布,以及分布在四周的、看起来就极其专业的环绕音响。
舅妈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那些音响上。
她又想起了自己刚刚还在吹嘘的B&O。
跟眼前的这套设备比起来,她那个,恐怕真的只能算是“听个响”。
她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表情更加僵硬。
我指着角落里的一个酒柜,里面摆满了各种我不认识但看起来就很贵的洋酒。
“朋友们偶尔会过来一起看电影,喝点东西。”我随口解释。
然后是健身房。
跑步机、椭圆机、龙门架、各种重量的哑铃……器材齐全得堪比一个小型的商业健身房。
我指着墙边的一块瑜伽垫,随意地说:“平时工作忙,没时间去健身房,回家就直接在这边锻炼了,还请了个私教每周过来两次。”
舅妈的眼角跳了跳。
她想起了自己每天晚饭后,在小区楼下跟着大妈们跳广场舞的场景。
那曾经是她引以为傲的“健康生活方式”。
现在看来,更像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参观的每一步,对舅妈来说,都像是一次公开处刑。
她的每一次试图对比,每一次想要寻找优越感的努力,都被眼前无情的现实碾得粉碎。
我们来到二楼。
走廊的墙上,挂着的不再是客厅那种“看起来很贵”的抽象油画。
而是几幅装裱精致的摄影作品。
黑白的色调,构图极简,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有荒漠上的孤树,有都市里的窄巷,有老人布满皱纹的手。
舅妈停下脚步,盯着其中一幅看。
她试图用她在上海看过的几次画展的经验来评价这些作品,却发现自己对这些作品背后的意境和技巧一无所知。
她只能干巴巴地憋出一句:“这照片……拍得还挺清楚的。”
我笑了笑,没有解释这些作品其实是某位国际知名摄影大师的限量版。
我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
一间朝南的、阳光充足的画室映入眼帘。
巨大的画架上,摆着一幅尚未完成的油画。
画的是窗外的花园一角。
旁边的工作台上,散落着各种颜料、画笔。
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油彩混合的特殊气味。
“这是我的画室。”我介绍道,“平时有空的时候,喜欢自己画几笔,静静心。”
舅妈的身体晃了一下。
她突然想起,在来时的路上,她还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你们这小地方,哪有什么艺术氛围?想看个好点的画展,都得去上海。”
此刻,她就站在这间充满了艺术气息的画室里。
而画室的主人,就是她眼中那个“没眼界”的侄女。
她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自己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世界,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她扶着门框,终于忍不住了,语气变得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丝乞求。
“晚晚啊……你……你这别墅,得……得多少钱啊?”
她还是问出了这个最庸俗,也最核心的问题。
只有一个具体的、巨大的数字,才能让她彻底死心,才能为眼前这一切的“不合理”画上一个休止符。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
我走到画室的窗边,指了指窗外。
远处,在绿树掩映之间,还能看到其他几栋别墅的屋顶。
“舅妈,价格只是一个数字。”
我转过头,看着她,微笑着说。
“重要的是,住在这里,我很喜欢。推开窗,能看到自己喜欢的风景,在自己的画室里,能画自己想画的画。这种感觉,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我用一种更高级的、她无法反驳的“凡尔赛”,回应了她那个充满铜臭味的问题。
我没有说价格,但我告诉她,我拥有的,是比价格更珍贵的东西——定义自己生活品质的权利。
舅妈彻底泄了气。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嫉妒,有羡慕,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她知道,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参观完一圈,舅妈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眼神失去了之前所有的锐利和张扬,变得暗淡而疲惫。
她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们回到一楼的厨房。
李姐已经在准备晚餐了。
宽大的中岛台上,摆满了各种新鲜的食材。
刚从海里捞出来的波士顿龙虾还在微微抽动着触须,旁边是切得整整齐齐的雪花牛肉,纹理清晰,一看就价值不菲。
另一边,是各种颜色鲜艳的有机蔬菜,上面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一股混合着海鲜的腥甜和蔬菜清香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舅妈的目光,被那些高档食材吸引了。
她走了过去,忍不住伸手指了指那些蔬菜,问李姐:“这些菜……看着真新鲜,是在哪里买的?我们上海的进口超市,食材也没这么水灵啊。”
她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讨好。
李姐正在处理一条东星斑,她手上动作不停,嘴上礼貌地回答:“陈女士,这是我们别墅区合作的专属有机农场直供的。林总说她喜欢吃刚采摘的,所以都是每天清晨从农场直接配送到家的。”
“专属……农场直供?”
舅妈的嘴巴再次无意识地张开了。
这个服务,这个概念,已经完全超出了她对“生活”的理解范畴。
她那120平米的房子,能享受到的最高级服务,大概就是楼下超市半小时送货上门。
而我,已经拥有了专属的农场。
我从果盘里拿起一个鲜红欲滴的圣女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
我看着局促不安的舅妈,随口说:“舅妈,晚上想吃点什么,可以直接跟李姐说,让她给您做。”
舅妈慌忙摆了摆手,搓着手,语气已经变得谦卑。
“不用不用,晚晚,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不挑食的。”
她顿了顿,似乎想找回一点点自尊。
“我平时在上海家里,都是自己下厨的,炒几个家常菜可拿手了!不像你们年轻人,天天就知道在外面吃。”
我挑了挑眉,差点笑出声。
我清晰地记得,就在几个小时前,她在车上还吹嘘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家里做饭都是舅舅和她儿子的事,她要么出去吃,要么就等现成的。
现在,为了挽尊,她又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贤惠的家庭主妇。
人,在窘迫的时候,真是谎话连篇。
李姐仿佛没听到我们的对话,她从嵌入式烤箱里,端出了一盘刚刚烤好的玛德琳蛋糕。
金黄色的贝壳形状,散发着浓郁的黄油和柠檬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林总,您下午喜欢的点心。”李姐将盘子放在中岛台上。
我捏起一个,递给舅妈:“舅妈,尝尝看,李姐的手艺。”
舅妈迟疑地接过去,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蛋糕外酥里嫩,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那是被美食惊艳到的本能反应。
但随即,她又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
她想起了她在高铁上,塞给我一块从上海带来的、号称是“网红店”出品的蝴蝶酥时,那副施舍般的嘴脸。
她还嘲笑我:“你们这小城市,哪能吃到什么好东西?这个你肯定没吃过,带回去尝尝鲜。”
此刻,她嘴里这块无论从品相还是口感都远胜那块蝴蝶酥的点心,却只是我家里一个“打理家务的”阿姨随手做出来的。
来源:元宇sW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