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最终拧上新电表的最后一颗螺丝时,楼下的老王递过来一瓶冰镇啤酒,我们谁也没提那根被我亲手剪断的、私自从我家电表上接过来的电线。
当我最终拧上新电表的最后一颗螺丝时,楼下的老王递过来一瓶冰镇啤酒,我们谁也没提那根被我亲手剪断的、私自从我家电表上接过来的电线。
那半个月,像一场耗尽心力的高烧。从他堵在我门口,指着我的鼻子咆哮,到物业经理夹在中间和稀泥的无奈,再到我终于下定决心,在那个昏暗的楼道配电间里,举起那把沉甸甸的电工钳……我几乎以为,我们这两家人的邻里情分,会像那根廉价的铜芯线一样,“咔嚓”一声,断得干干净净,再无转圜。
可笑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觉得他是对的,好像我关掉自己家的总闸,真的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而这一切,都得从我那个平平无奇的出差通知说起。
第1章 不速之客
半个月的华东区巡检,通知下来的时候,我正琢磨着怎么把阳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君子兰救回来。对我这种常年单身的奔四男人来说,出差是家常便饭,甚至算得上一种调剂。
我叫林旭,在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做技术支持,说白了就是个高级修理工,哪里有搞不定的机器,我就飞去哪里。这套九十平米的两居室,是我拿全部积蓄和六年房贷换来的安身之所。一个人住,清净,也意味着一切都得自己打理。
出差前的准备工作,我已经形成了一套肌肉记忆般的流程。提前三天预约保洁阿姨,把冰箱里的易腐坏食物清理干净,将所有待洗衣物扔进洗衣机,然后列一张清单,从充电器到换洗袜子,逐一核对,装入行李箱。
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出门前,关水阀,关燃气,拉下全屋的总电闸。这是安全常识,也是我多年独居养成的习惯。
我拖着行李箱,站在玄关处,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即将被我“遗弃”半个月的家。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还有柠檬味清洁剂的清新味道。一切都井井有Tiao。我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准备去按墙上的空气开关。
“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像战鼓一样擂在我的防盗门上,也擂在了我的心上。
我有些疑惑。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我透过猫眼往外看,一张涨红的、布满焦虑的脸几乎贴在了门上。是楼下的王建军,我们都叫他老王。
老王大概五十出头,在一家国企做个小干部,平时在楼道里遇见,总是客气地笑笑,递上一根烟,聊两句天气。他爱人陈洁是个温和的中学老师,两人有个独生女,叫婷婷,今年高三,正在冲刺美术学院的艺考。
我跟他们家关系算不上多热络,但也绝无半点摩擦。楼上楼下,能听见的无非是婷婷偶尔练习素描时,画板支架挪动的轻微声响,或是深夜里,老王夫妇压低声音的争吵和劝慰。对于一个正处在高考压力下的家庭,这些动静我完全能够理解,甚至有些同情。
我拉开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王哥,这么急,有事儿?”
老王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没理会我的问候,粗重的喘息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异常清晰。他的目光越过我,死死地盯着我身后墙上的那个电闸箱。
“小林,你要出差?”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口气。
“是啊,刚要走。去华东半个月。”我指了指脚边的行李箱,笑了笑,“怎么了?”
“出差就出差,”老王往前踏了一步,几乎要挤进门里来,“你家的电,不能断!”
我愣住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什么?”
“我说,你家的电,不能断!”老王一字一顿地重复,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你把总闸给我留着,听见没有?”
这要求实在太过离奇,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我自己的家,我自己的电,我出差为了安全断掉,天经地义,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了需要他批准的事情?
我耐着性子解释:“王哥,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出远门,家里没人,断电是为了安全,防火防灾,这是常识啊。”
“我不管你什么常识!”老王的情绪突然失控,他猛地一挥手,声音陡然拔高,“我女儿马上就要专业模拟考了!她天天晚上画到凌晨两三点,用的那个专业灯,对电压要求特别稳!我们家那条线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到晚上就跳闸!就你家这条线最稳当!”
我彻底蒙了。他家的线路跳闸,和我家的线路有什么关系?我们是两户独立的人家,电表都是一户一表,难不成电线还能长腿,从他家跑到我家来?
“王哥,你冷静点,”我试图让他恢复理智,“各家有各家的电表和线路,我们两家不搭界的。你家要是线路有问题,应该找物业,或者请个电工师傅来看看,是不是老化了,或者负荷太大了。”
“我找了!物业那帮人除了会收钱还会干嘛?电工也来看过,说要查清楚得把墙都敲开!现在什么时候了?下个月就考试了!耽误得起吗?”老王越说越激动,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小林,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家电闸必须开着!这半个月的电费,我给你双倍!不,三倍!”
他这番话,不仅没有说服我,反而让我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邻里求助了,这背后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皱起了眉头,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王哥,这不是钱的事。第一,安全问题没得商量,万一我离家期间,家里电器短路着火怎么办?这个责任谁来负?第二,你说的话我完全不能理解,从逻辑上就说不通。你家跳闸,跟我家开不开电,没有任何关系。”
我的拒绝像一桶油浇在了火上。
老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我的鼻子,几乎是吼了出来:“林旭!我好好跟你商量,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女儿这辈子就指望这次考试了!她要是考不上,都是你害的!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把这电给我断了,我女儿艺考要是落榜了,你必须负全责!”
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他歇斯底里的咆哮。
我看着眼前这个因为焦虑而面目狰狞的男人,只觉得荒谬绝伦。一个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中年人,怎么会说出如此蛮不讲理的话?
担责?我担什么责?就因为我遵守安全规定,关掉了自己家的电源?
一股火气“噌”地一下从我心底冒了上来。
第2章 荒唐的调解
“王建军同志,请你把话说清楚,我负什么责?”我收起了客套的称呼,直接叫了他的名字。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冷意,“我尽一个公民应尽的安全义务,在你口中就成了‘害你女儿’的罪魁祸首?这是哪家的道理?”
老王被我突然强硬的态度噎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找到了新的爆发点:“道理?我现在跟你讲的是我女儿的前途!不是道理!林旭,我们做邻居这么多年,我没求过你什么事吧?这点小忙你都不肯帮?你有没有点人情味?”
“人情味不是用来绑架别人的。”我寸步不让,“如果你家水管漏了,淹到我家,我让你赔偿,你会跟我讲人情味吗?安全是底线,王哥,这个没得谈。”
我们的争吵声引来了对门的李阿姨,她探出半个脑袋,一脸担忧地看着我们。
“小林,老王,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嘛。”
老王看见有人围观,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像是找到了宣泄的舞台,嗓门更大了:“李姐你来评评理!我要出差半个月,他非要把电闸拉了!我女儿画画那个灯,一秒钟都不能停!他这不是诚心要毁我女儿前途吗?”
他巧妙地隐去了最关键的信息——他家跳闸和我家供电之间的诡异联系,把事情简化成了一个“冷漠邻居不肯帮忙”的邻里纠纷。
李阿姨显然也被这套说辞搞糊涂了,她转向我,劝道:“小林啊,你看老王也是急的。要不……就开着?电费让他出就是了。孩子考学是大事,咱们做邻居的,能帮就帮一把。”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这种“和稀泥”式的劝解,最是磨人。他们根本不关心事情的逻辑,只在乎“孩子可怜”、“邻里和睦”这些浮于表面的道德说辞。
“李阿姨,这不是电费的问题。”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再次解释,“我断电是为了安全。万一着火了,烧了我家,烧了您家,甚至烧了整栋楼,这个责任谁来负?”
“哎呀,哪有那么巧的事……”李阿姨嘟囔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斩钉截铁地说。
就在这时,老王的妻子陈洁也闻声跑了上来。她穿着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眼圈发黑,一看就是长期睡眠不足。她不像老王那样咄咄逼逼人,一上来就先给我道歉。
“小林,对不起,对不起,老王他就是太着急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陈洁拉着丈夫的胳膊,一脸的哀求,“婷婷她……她压力太大了,最近状态很不好,我们也是没办法了。”
她的姿态很低,语气也很软,这反而让我积攒的火气无处发泄。我最怕的就是这种“柔情攻势”。
“陈老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这件事真的不行。安全是第一位的,我不可能拿整栋楼的安全开玩笑。”
陈洁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在里面打转:“小林,我求求你了。真的,就这半个月。婷婷那个画室的灯,是专门从德国买的,对电压特别敏感。我们家那条线路,只要一开微波炉,或者楼上楼下用电量一大,它就闪,一闪,孩子画画的感觉就全没了!前天晚上就因为跳闸,一幅快完成的画全毁了,孩子哭了一晚上,饭都没吃。”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哭腔:“我们试过了,整栋楼,就你家这条线路供电最稳定,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你。就当是叔叔阿姨求你了,行吗?”
一个中学老师,一个平时在家长会上侃侃而谈的体面人,现在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跟我说话,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沉默了。
他们的描述充满了矛盾和不合逻辑之处,什么叫“就你家这条线路最稳定”?电力公司的供电难道还搞“精准扶贫”,单独给我家开了小灶?这背后一定有鬼。
但看着陈洁泛红的眼睛,和老王那副仿佛天要塌下来的神情,我心里又有些动摇。一个家庭为了孩子的未来,倾尽所有,甚至不惜放下尊严,这种心情,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却也能想象一二。
我的航班是下午三点的,时间还早。僵持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这样吧,”我叹了口气,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我给物业打个电话,让他们的电工过来看看。我们三方,加上电工师傅,一起把事情弄清楚。如果真是我家线路的问题,或者能找到一个安全的解决方案,我们再商量。怎么样?”
这算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老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陈洁一把拉住了。她连连点头:“好,好,听你的,小林。麻烦你了,真的太麻烦你了。”
我关上门,背靠在冰冷的防盗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行李箱静静地立在脚边,仿佛在嘲笑我这趟注定不会顺利的旅程。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物业经理小刘的电话。电话那头,小刘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客气,但当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后,他明显地沉默了几秒。
“林哥,这事儿……有点邪门啊。”小刘说,“按理说,不可能啊。我让我们的电工老张过去一趟吧,他经验丰富。您稍等。”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心里五味杂陈。一场简单的出差,硬生生被搅成了一桩悬疑剧。我隐隐有种预感,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
第3章 藏在墙里的秘密
物业的电工老张来得很快,大概也就二十分钟。他五十多岁,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皮肤黝黑,手上全是老茧,一看就是个干实事的人。物业经理小刘也跟着来了,估计是怕我们两家再起冲突。
我开了门,把他们迎进来,楼下的老王和陈洁也跟了进来,狭小的玄关一下子挤得满满当当。老王还是一脸的阴沉,陈洁则显得局促不安,不停地搓着手。
“张师傅,麻烦您了。”我客气地递上一瓶水。
老张摆摆手,没接,开门见山地问:“小刘跟我说了个大概。王师傅,你先说说,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个跳闸法?怎么又跟楼上扯上关系了?”
老王把之前对我说的那套话又重复了一遍,重点强调了他女儿的艺考有多么重要,以及他家的线路多么“不争气”,而我家的线路又多么“稳定”。
老张听完,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是个实在人,直接说道:“王师傅,你这话说的就不在理了。电力公司供电,到咱们小区,再到每栋楼,都是统一的。不存在哪家线路就‘天赋异禀’,特别稳定。你家老跳闸,肯定是你家内部线路或者电器有问题。”
“我说了,电器是新的!德国货!”老王不耐烦地打断他。
“新货也有出问题的时候。”老张也不生气,慢悠悠地说,“这样吧,我先去你家看看总闸和线路情况。”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转移到了楼下老王家。
一进门,一股浓郁的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客厅被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画室,巨大的画板立在中央,地上铺着防污布,角落里堆满了各种画具和颜料瓶。一个穿着校服、面容清秀的女孩正坐在画板前,呆呆地看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她应该就是婷婷。看到我们,她怯生生地站起来,喊了一声“爸,妈”,就躲进了自己的卧室。
我注意到,画板旁边立着一盏造型奇特的落地灯,灯臂很长,灯头巨大,看起来非常专业。想必这就是陈洁口中那盏“德国货”。
老张没多看,径直走到电闸箱前,打开盖子,仔细检查起来。他看了半天,又拿出万用表测了测电压,最后摇了摇头。
“从表面上看,没啥大问题。空气开关的额定电流也够用。线路嘛,是有点老了,但也不至于天天跳闸。”他回过头,看着老王,眼神变得有些锐利,“王师傅,你老实说,你家是不是接过什么大功率的电器?或者……私自改过线路?”
老王的眼神明显躲闪了一下,含糊地说道:“没……没有啊!就是正常的家用电器。”
陈洁的脸色则变得有些苍白,她紧张地拽了拽丈夫的衣角。
老张在这一行干了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他一看这两口子的表情,心里就有数了。他没再追问,只是说:“行吧。既然你家查不出问题,那我就去楼上林先生家看看。对比一下。”
我们再次回到我家。老张同样检查了一遍我家的电闸箱,一切正常。
“奇怪了。”老张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物业经理小刘在一旁打圆场:“张师傅,会不会是开发商当初建房的时候,线路接错了?”
“不可能。”老张断然否定,“这房子都十几年了,要接错了,早出问题了,还能等到现在?而且电表都是独立的,出户线也是独立的,怎么可能串线?”
他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
“走,去楼道配电间看看!”
我们这栋楼的配电间就在一楼楼梯的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小铁门,平时都锁着。小刘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里面空间狭小,墙上挂着一排排的电表,密密麻麻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交错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和电流的混合气味。
老张打着手电筒,一个一个电表看过去。当他的手电光束落在我家和我家楼下,也就是老王家的那两块电表上时,他“咦”了一声。
“小林,你过来看看。”
我凑过去,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我家的电表下方,接线端子的位置,似乎比别家的多了一根细细的黑线。那根线非常隐蔽,被人用黑色胶带巧妙地缠绕在主线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从我家的电表出线端接出,沿着墙角的线槽,一路向下,最终消失在通往楼下老王家的那个穿墙孔里。
老张用手里的螺丝刀柄轻轻敲了敲那根线,回头看了一眼老王,眼神意味深长。
“王师傅,这根线……是你接的吧?”
空气在瞬间凝固了。
老王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红变白,又从白变成了酱紫色。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洁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捂着脸,蹲在了地上,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物业小刘和我都惊呆了。真相,就以这样一种最直接、最难堪的方式,赤裸裸地摆在了我们面前。
什么线路稳定,什么电压敏感,全都是谎言!
根本原因,就是他们家偷了我的电!
怪不得他家一用大功率电器就跳闸,因为他家本身的线路负荷不了,所以他才想出这种办法,从我家分一部分电流过去,给他女儿那盏宝贝的“德国灯”供电。而我一旦出差拉掉总闸,就等于断了他家的“外援”,他女儿的灯自然就用不了了。
所以他才会那么歇斯底里,才会说出“你担责”这种荒唐的话。因为他心虚,他害怕这个秘密被揭穿。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愤怒、屈辱、还有一种被欺骗的恶心感,瞬间攫住了我。我辛辛苦苦赚钱付电费,到头来,却成了别人家的免费充电宝?
我看着瘫在地上的陈洁,和那个脸色灰败、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老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整个配电间里,只剩下陈洁压抑的哭声,和电表运转时微弱的“嗡嗡”声。那声音,此刻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
第4章 尊严与钳子
“王建军。”
我开口了,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越是愤怒到极点,我反而越是冷静。
“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老王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羞愧和绝望。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才发出干涩的声音:“小林……我……我对不起你。”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我冷笑一声,“偷电偷到邻居家里,亏你想得出来。这事儿传出去,你那国企干部的脸往哪儿搁?陈老师在学校还怎么教书育人?”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句句扎在他们夫妻俩的心上。陈洁哭得更厉害了,老王则把头埋得更低,双手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物业经理小刘站在一旁,脸色尴尬到了极点。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圆场:“林哥,王哥,你看这……这事儿闹的。都是邻里邻居的,要不……要不就算了?让王哥把线拆了,电费该补多少补多少,咱们私下解决,别把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是吧?”
“算了?”我提高了音量,转向小刘,“刘经理,这不是钱的事!这是盗窃!是犯罪!如果今天不是我碰巧要出差,他打算偷我多久的电?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你们物业平时怎么巡查的?这么明显的私拉电线都看不见吗?”
小刘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一个劲地擦汗。
老张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林,消消气。这事儿确实是老王不对。不过……唉,你看他也是为了孩子。”
又是“为了孩子”。
这四个字,仿佛是一块万能的挡箭牌,可以为一切自私、甚至违法的行为开脱。
我看着老王,一字一顿地说:“王建军,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来处理。盗窃电力,够你喝一壶的了。第二,你当着我的面,把这根线给我拆了,然后把你家因为偷电省下的电费,按照商业用电的三倍价格,一分不少地补给我。另外,你和你爱人,必须当着物业的面,给我写一份书面道歉信。”
我的条件,苛刻,但不算过分。我没有赶尽杀绝,但我也必须维护我自己的尊严和权利。
老王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知道,自己理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我认。”他沙哑地说道,“我选第二条。”
他转向老张,声音里带着哀求:“张师傅,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线拆了?我……我不敢碰。”
老张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反对,便点了点头。他从工具包里拿出一把绝缘的电工钳,动作麻利地剪断了那根连接着两家人的电线。
“咔嚓”一声脆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那根黑色的电线,像一条被斩断了头的蛇,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感觉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着的东西,也随着这一声脆响,松动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本该结束了。
可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婷婷,突然从卧室里冲了出来。她显然是听到了我们所有的对话。女孩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睛又红又肿,里面充满了愤怒、羞愧和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她的父母,而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截被剪断的电线。
“不!”她发出一声尖叫,声音凄厉,“不能断!我的灯!我的画!”
她疯了一样冲向配电间,被老王一把死死抱住。
“婷婷!你干什么!快回去!”老王声色俱厉地吼道,但他抱着女儿的胳膊却在微微发抖。
“爸!你放开我!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婷婷在父亲的怀里拼命挣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不要你们这样!我不要!我宁可不考试了!我也不要你们去偷东西!你们知不知道这样有多丢人!”
女孩的哭喊,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她的话,让原本理直气壮的我,心里突然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是啊,大人世界的龌龊和算计,最终伤害的,却是这个最无辜的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父母为了她的前途,去做了一件让她感到无比羞耻的事情。这份沉重的“爱”,恐怕会成为她一辈子都难以摆脱的心理阴影。
陈洁再也忍不住了,她冲过去,抱着女儿,母女俩哭成一团。
老王,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个在单位里或许还指点江山的小干部,此刻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背对着我们,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场景,手里的电工钳,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我赢了,我维护了我的权利,揭穿了他们的谎言。
可是,为什么我一点都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
第5章 一碗阳春面
那一天,我的出差计划彻底泡汤了。
在物业小刘的斡旋下,老王当天下午就去银行取了钱,按照我说的三倍价格,把估算的一年电费,一共三千多块钱,用一个厚厚的信封塞给了我。 साथ में的,还有一封写在稿纸上的道歉信,字迹潦草,看得出写信人当时内心的慌乱和羞愧。
我没有数钱,也没有细看那封信,只是把它们随手放在了茶几上。
整个下午,楼下都异常安静,没有了画板挪动的声音,也没有了压抑的争吵。那份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感到窒息。
晚上,我点了份外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白天发生的每一幕:老王歇斯底里的咆哮,陈洁哀求的眼神,婷婷那张混杂着愤怒和羞耻的年轻脸庞。
我做错了吗?
我反复问自己。
没有。从法律到道德,我都没有错。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受害者,在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会这么堵得慌?
也许是因为,在这场看似简单的邻里纠纷背后,我看到了一个普通家庭在巨大压力下的变形和挣扎。老王夫妇的行为固然可鄙,但他们的初衷,那种望女成凤的焦虑,那种倾其所有的卑微,却又真实得让人心酸。
我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阳台。夜色如墨,对面的楼宇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楼下王家的窗户,却是一片漆黑,只有婷婷卧室那扇小窗,透出一点微弱的台灯光亮。
她还在画画吗?用着那盏普通的台灯,光线会够吗?会伤眼睛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怎么会去关心这些?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回到了客厅。茶几上的信封和道歉信,显得格外刺眼。
就在我准备把它们收起来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是婷婷。
女孩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梳理过了,但红肿的眼睛依然暴露了她不久前痛哭过的事实。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大碗,碗里是热气腾腾的面条,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翠绿的葱花。
“林……林叔叔。”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爸妈他们……没脸见您。我……我给您煮了碗面。对不起。”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滴落在托盘上。
我愣住了。我设想过无数种后续,争吵,冷战,甚至老死不相往来,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刚刚被我“伤害”过的女孩,在深夜里,给我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我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我侧身让她进来,接过托盘,放在餐桌上。
“谢谢你,婷婷。”我说,“还没吃饭吧?一起吃点?”
她摇了摇头,局促地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林叔叔,”她抬起头,鼓足了勇气看着我,“今天的事,是我爸妈不对。他们做错了,我替他们向您道歉。但是……我还是想跟您解释一下。”
“你说。”我拉开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但只坐了椅子的一半,身体绷得紧紧的。
“那盏灯,是我外公送给我的。我外公以前是美院的教授,他……去年去世了。”婷婷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这盏灯的色温最正,用它画画,颜色不会有偏差。他希望我能考上他当年任教的学校。”
“我们家那条线路,确实有问题。不是跳闸,是电压不稳。灯光会非常细微地闪烁,一般人看不出来,但是我能感觉到。那种闪烁,会让我的眼睛特别累,而且……画出来的颜色,总觉得不对。”
“我爸找人来看过,说要解决,就要重新布线,工程很大。我妈怕影响我,就一直拖着。后来,我爸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偏方,说可以从邻居家‘借’一点电,把电压‘中和’一下。我不知道这是偷电,我以为……我以为只是一个技术上的操作,我爸说已经跟您商量好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哭腔:“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才知道他是骗我的。林叔叔,对不起,我们给您添了天大的麻烦。那笔钱,您一定要收下。等我以后考上大学,打了工,我再慢慢还给我爸妈。”
听完她的解释,我心里最后那点怨气,也烟消云散了。
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一层故事。一盏灯,承载着外公的期望;一次偷电,源于一个父亲笨拙而错误的爱。
我看着眼前这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女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吃了一口。面条很劲道,汤头很鲜,荷包蛋煎得恰到好处。这是我吃过的,最五味杂陈的一碗面。
“面很好吃。”我说,“谢谢你。”
我站起身,走到茶几前,拿起那个信封和那封道歉信,走回到婷婷面前,塞进了她的手里。
“这个,拿回去。”
婷婷愣住了,惊愕地看着我:“林叔叔,这……这不行!”
“听我说完。”我按住她想要推回来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第一,电费的事,到此为止。你父亲的行为是错的,但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良心上的谴责,我相信比任何罚款都让他难受。第二,这封信,我不需要。我需要的,是你们一家人能真正认识到错误,并且改正它。”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婷婷,你是个好孩子。你不用为父母的错误背负任何心理包袱。你的任务,就是好好画画,专心备考,考上你想去的大学,不要辜负你外公的期望。这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线路的问题……”我沉吟了一下,“明天,我陪你爸一起,去找一个最专业的电工师傅,把家里的线路彻底改造一下。钱不够的话,叔叔先帮你垫上。就当是……我这个邻居,为你考学出的一份力。”
婷婷彻底呆住了,她张着嘴,眼泪无声地滑落,却忘了去擦。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回去吧,别让你爸妈担心。明天还要早起画画呢。去吧。”
送走婷婷,我关上门,看着桌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面,心里突然觉得无比的敞亮。
也许,真正的强大,不是在于据理力争,赢得一场争吵;而是在于,当你有能力去惩罚的时候,你选择了宽容。
第6章 新的电线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没起床,就听到了敲门声。
我打开门,老王和陈洁站在门口,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肿的,神情憔悴,却又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郑重。
“小林……”老王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他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九十度,足足停了十几秒。
“对不起。”
这三个字,比昨天那封道歉信,那沓钞票,要真诚一千倍,一万倍。
陈洁也跟着鞠躬,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我赶紧把他们扶起来:“王哥,陈姐,快别这样。事情都过去了。先进来吧。”
我把我的计划跟他们说了一遍。老王听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搓着手,连声说:“这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钱我们自己出,不能再让你破费了。”
“钱的事以后再说,先把问题解决了要紧。”我说,“我认识一个做装修的朋友,他手下的电工师傅手艺很好。我这就联系他。”
朋友很给力,一个电话过去,就帮我约好了一位姓李的老师傅。当天上午,李师傅就带着工具箱上门了。
李师傅是个行家,在老王家检查了一圈,又结合婷婷的描述,很快就找到了症结所在。问题不出在主线上,而是出在通往画室的那条分线上。当年装修时,为了省钱,用的是最普通的电线,线径太细,根本无法承载那盏专业绘图灯的瞬时功率,所以才会造成电压不稳,灯光频闪。
“这都是小问题。”李师傅一边说,一边从工具包里拿出新的、更粗的国标铜芯线,“就是麻烦点,得从总闸重新拉一条专线过去,可能要在墙上开个小槽。”
“开!您尽管开!”老王斩钉截铁地说,“只要能弄好,把墙拆了都行!”
接下来的两天,我家和楼下都成了施工现场。李师傅和他的徒弟在墙上开槽、布线、穿管、接线……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和老王则成了他们的临时下手,负责递工具、清理垃圾。
陈洁和婷婷负责后勤,给我们准备茶水和午饭。
很奇怪,明明是嘈杂而混乱的环境,我们两家人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贴近了。
休息的时候,老王会给我递上一根烟,跟我聊起他年轻时当兵的故事。他说,他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规矩”二字,却没想到,在女儿的事情上,犯了这么大一个“不讲规矩”的错误。
“那天你指着我鼻子骂我,骂得对。”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眼圈泛红,“我当时就是被猪油蒙了心,觉得为了孩子,什么事都能干。现在想起来,混蛋。我差点就因为自己的自私,毁了孩子心里最看重的东西——堂堂正正做人的道理。”
陈洁则在一旁,一边给我们削苹果,一边絮絮叨叨地讲婷婷从小到大学画的辛苦。冬天,为了练习速写,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夏天,为了省钱买好颜料,一个星期都舍不得买一根冰棍。
“这孩子,太要强了。”陈洁说着,眼泪又下来了,“我们做父母的,帮不上什么大忙,就只能干着急,一着急,就容易办糊涂事。”
我默默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我发现,当我抛开偏见,真正去了解他们的时候,他们不再是那个蛮不讲理的邻居,而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爱子心切的父母。他们有缺点,会犯错,但他们的爱,是真实而笨拙的。
第三天下午,线路改造工程终于全部完成。
李师傅合上总闸,婷婷走进画室,按下了那盏德国灯的开关。
一瞬间,柔和而明亮的光线,均匀地洒满了整个画室,稳定,没有一丝一毫的闪烁。
婷婷站在灯下,仰着头,闭着眼睛,感受着那束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回头看着我们,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谢谢李师傅!谢谢林叔叔!”
那一刻,阳光正好从窗外照进来,给女孩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我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不快和纠结,都值了。
第7章 一幅画的距离
线路问题解决后,我的出差行程也重新提上了日程。
临走前一天晚上,老王和陈洁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非要上门感谢我。我推辞不过,最后只收下了一箱他们老家产的苹果。
“小林,这次你出门,总闸尽管拉。”老王拍着胸脯,笑着说,“我们家现在亮堂着呢!再也不用‘借’你家的光了。”
一句玩笑话,说得我们都笑了起来,之前所有的不快,都消散在了这笑声里。
我的出差很顺利,半个月后,我回到了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家。
一开门,家里还和我走时一模一样,干净整洁。唯一不同的,是门口的鞋柜上,多了一个用包装纸包好的画框。
旁边还有一张便签条,是婷婷清秀的字迹:
“林叔叔,欢迎回家。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谢谢您。我的模拟考成绩出来了,全省第三。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幅水彩画。
画上,是我家阳台的景象。阳光下,那盆我一直没能救活的君子兰,竟然奇迹般地抽出了一支亭亭玉立的花箭,含苞待放。画的笔触细腻而温暖,色彩明亮,充满了生命力。
我走到阳台,看了看那盆真正的君子兰。它还是老样子,蔫头耷脑,没有半点要开花的意思。
我笑了。
我知道,婷婷画的,不是这盆花,而是她心中的一份希望和感谢。
我把画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那个因为一根电线而鸡飞狗跳的下午,想起那个端着一碗阳春面、勇敢地站在我面前道歉的女孩,想起那个笨拙地爱着孩子的父亲。
一个月后,婷婷的艺考成绩出来了,她以优异的专业分,被她梦想中的美术学院录取。
那天晚上,老王在楼下摆了一桌庆功宴,特意邀请我参加。席间,他喝了很多酒,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着“谢谢”。
我看着他通红的脸,看着旁边一脸幸福的陈洁,和那个笑容腼腆又自信的婷婷,心里感慨万千。
邻居,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我们生活在同一栋楼里,分享着同一片屋檐下的阳光和风雨,却又常常因为一墙之隔,而变得比陌生人还要疏远。我们习惯了紧锁房门,习惯了在楼道里擦肩而过时,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
但那根被剪断又被重新接上的电线,却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墙壁可以隔开空间,但隔不开人心。很多时候,我们与和解的距离,只差一次坦诚的沟通,一次设身处地的理解,和一个发自内心的宽容。
就像那幅画一样,生活或许并不总是开满鲜花,但只要心中有光,我们就能画出最美的风景。
从那以后,我和老王一家,成了真正的好朋友。他会隔三差五地喊我下楼吃饭,陈洁会把我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去,和他们家的一起洗了。而婷婷,每年放假回来,都会给我带一幅她最新的画作。
我的家里,挂满了她的画。每一幅,都像一扇窗,让我的小屋,充满了阳光和色彩。
而那根曾经引起轩然大波的电线,早已被深埋在墙壁里,再也看不见了。但它却以另一种方式,将我们两家人的心,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
来源:俊俏河流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