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与侯府庶子萧远州结缡,在外人眼中,我俩是京城里人人称羡的“相敬如宾”。
我与侯府庶子萧远州结缡,在外人眼中,我俩是京城里人人称羡的“相敬如宾”。
然,在我病入膏肓之际,他却冷漠地将续命的太医拦在府门外。
他紧紧攥住我虚软的手腕,逼着我在那封休书上画了押。
“幼宁,此生待你,我自认并无亏欠。唯独一桩,我负了你的庶妹幼薇。”
“她被誉为天下第一才女,却为我蹉跎至今,孑然一身。
如今你大限将至,黄泉路近,便在临终前,将这正妻的位份,还给她吧。”
我那新科状元的儿子,我一生的指望,此刻也凉薄地帮腔:
“娘,姨母以一己才学撑起尚书府,您当感念她的恩德。儿子已决意奉她为生母,日后,您便是我……姨娘了。”
一口心头血喷涌而出,我当场气绝。
我为夫家和麟儿操劳一世,死后却连萧家祖坟的边都沾不上。
那对狼心狗肺的父子,仅用一领破草席将我卷了,弃尸于乱葬岗,任由我的尸骨,沦为野狗的盘中餐。
岂料,再睁眼,我竟回到了萧远州登门提亲的这一天。
望着他那双几乎黏在庶妹陆幼薇身上的眼,我心中冷笑,决定成全这对璧人。
这一世,尚书府由我来守。那“天下第一才女”的虚名,我亦不再相让。
父亲看着满院的聘礼,捻须微笑,一如前世那般开口叮嘱。
“萧二公子,宁宁是老夫的掌上明珠,你若要娶她,须得立誓,此生不休妻,不纳妾……”
父亲的话尚未落地,萧远州竟抬手打断了他:“不,尚书大人。晚辈今日,是来求娶府上的二小姐,陆幼薇。”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父亲更是瞠目结舌,半晌才压下火气,皱眉道:
“满京城谁人不知你与宁宁青梅竹马?宁宁更为了你,拒了多少世家公子的美意。你如今行径,置我女儿的颜面于何地?”
萧远州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陆幼薇身上挪开,语气坚定:“尚书大人,有些事,您怕是不会明白。”
“晚辈深知幼宁小姐贤良淑德,必是贤妻。可晚辈不愿此生止于这般波澜不惊的平淡。晚辈所愿,是与薇薇一道,去闯那广阔天地。”
听到此处,我垂下的眼帘猛地一颤。我彻底懂了。
原来,萧远州也重生了。
想来是上辈子那半路夫妻的情分没续够,这辈子,他迫不及待地要来弥补他的“遗憾”了。
萧远州见父亲面有怒色,转而提出了一个自以为两全的法子。
“不过,尚书大人所言极是。幼宁的名声终究因我而损,晚辈愿纳她为妾,照顾她一生一世。”
我本以为父亲会当场将他轰出,没料到,父亲沉吟片刻,竟挥了挥手:“罢了。你们先回,容老夫思量一二。”
见父亲松了口,萧远州与陆幼薇对视一眼,皆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即告辞。
我望着那二人并肩离去的亲昵背影,忍不住开口:“爹,您为何不当场回绝他?”
父亲握住我冰凉的手,长叹一声:“宁宁,爹是知道你的心。
你自小便倾心于他,更屡次三番言说非他不嫁。爹是怕……怕爹若拒了,你回头要跟爹置气。”
我将头靠在父亲宽厚的肩上,展颜一笑:“爹,女儿不气。”
“女儿是堂堂尚书府嫡女,下嫁一个庶子已是委屈,又岂会自甘下 贱,与人为妾室?”
父亲细细打量我的神色,见我眉眼从容,并无半分赌气之态,终于松了口气:“好,好,还是我的宁宁最是懂事。”
“那爹这便差人去侯府,把这事说绝了。”
我摇了摇头:“爹,不必了。女儿自己去一趟吧,终归,是要跟他做个了断的。”
我退出了正厅,径直往陆幼薇的“清薇院”而去,却听院中下人说,萧远州早已离去。
想着也是许久未与我这位好妹妹“叙话”了,我便屏退了左右,独自踏入了院门。
刚抬手欲叩门环,里间便传来丫鬟那刺耳的奉承声:
“二小姐,您可真是神了!不但把夫人活活气死,替您姨娘报了血仇,连大小姐的婚事都一并夺了过来!”
“老爷素日总夸大小姐聪慧,依奴婢看,您比大小姐强了何止百倍!”
我如遭雷击,浑身僵直,下意识地缩到廊柱的阴影后。
那主仆二人的对话,字字如刀,剜着我的心。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母亲是积劳成疾,病故的!
原来不是!竟是陆幼薇!
滔天的恨意瞬间淹没了我。我转身便要去找父亲,将这桩腌臜事尽数告知,却冷不防被一只大手抓住。
高我半头的萧远州不知何时去而复返,他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门,脸上满是误解与不悦:“宁宁,你又想来找薇薇的麻烦?”
不等我辩驳,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薇薇天性纯良,你若有怨,尽可冲我发,莫要伤她分毫。”
“还有,我好心提点你一句。薇薇有经天纬地之才,三日后的春日宴,她必将名动京华。
这对侯府与尚书府皆是益处。你虽是嫡女,屈居她之下为妾,也不算辱没了你。”
“天性纯良”……这四字,犹如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心口。
我忽然改了主意。
我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我要让萧远州,让全天下的人都看清楚,他捧在手心的陆幼薇,究竟是何等货色。
我要让他萧远州所谓的“弥补遗憾”,变成他此生最大的笑柄!
思及此,我压下翻涌的恨意,低声吩咐春桃:“立刻派人,将当年为母亲诊脉的王大夫,以及伺候过汤药的下人,全都给我找回来。”
“另则,备好车马。这次春日宴,咱们要让这对狗 男 女,彻底颜面扫地!”
今年的春日宴,设在了宁王府。
此宴明面上是赏花品茗,实则是皇后娘娘借宁王妃的眼,为陛下甄选女官。
因此,京中稍有才名与家世的女子,无一缺席。
前一世,陆幼薇便是凭着一本诗帖,在此宴上一鸣惊人,得了皇后亲召。
此后,她一步登天,成了大昭朝开国以来的首位女官,风光无限。
也正是这份风光,让我那夫君和儿子对她刮目相看,不惜在我临终时,抛妻弃母。
我甩开那些晦暗的记忆,昂首走入满园春色中。
霎时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议论。
“那便是尚书府的陆大小姐?堂堂嫡女,竟甘愿给人做妾,真是丢尽了我们世家贵女的脸面。”
“说来也怪,这陆大小姐论容貌家世,哪样不比那庶女强?萧二公子怎会舍珠玉而选鱼目?”
“这你们就不懂了。那位二小姐,虽出身样貌稍逊,但听闻才华横溢。许是因此,大小姐才自惭形秽,宁愿为妾吧。”
“我也听说了,坊间早有传言,这‘天下第一才女’的名头,非陆二小姐莫属呢!”
我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地寻了位置坐下。
刚沏好一盏新茶,萧远州便挽着陆幼薇,施施然走进了八角亭。
他得意地朝我一挑眉:“宁宁,你坐到我们对面去。”
“待会儿薇薇艳压群芳时,你坐在近处,也能跟着沾沾光。”
我头也未抬,只顾着撇去茶沫,嘴里发出一声嗤笑:“二公子这几日四处散播流言,踩着我的颜面为陆幼薇造势,当真是煞费苦心。”
“只是,你可曾想过,舆论是把双刃剑,用得不好,最易反噬其身。”
“陆幼薇今日若成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成,怕是当场就要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萧远州不屑地笑出了声:“我既已窥得天机,便知薇薇绝不会败。她注定是大昭第一女官,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宁宁,我知道你失了正妻之位,心中不忿。但我劝你,往后对薇薇恭顺些,陆家的将来,还要倚仗她呢。”
萧远州的手指,倨傲地指向我面前的茶盏:“这样,你现在敬薇薇一杯茶,为前几日欲寻她晦气之事赔罪,此事便一笔勾销。”
“作为补偿,我许你一个平妻之位,如何?”
亭外的贵女们早已围拢过来,等着看我的好戏。
这也难怪,毕竟我爱慕萧远州一事,早已人尽皆知。
及笄那年,丞相嫡子亲来提亲,何等风光,我都想也未想便拒了。
只因我放言,此生非萧远州不嫁,纵使他是布衣白身,我也心甘情愿。
这话传开后,我便成了京城贵女中的一个“异类”。
在她们看来,只要能嫁给萧远州,莫说平妻,便是为妾,我也会感恩戴德。
人群里,不知是谁高声起哄:“陆大小!姐,快敬茶吧,莫要惹恼了心上人!”
一直垂眸不语的陆幼薇,此时终于抬起了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一副知礼谦卑的模样:
“诸位莫要为难姐姐了。姐姐毕竟是嫡出,幼薇身份低微,实不敢逾矩。”
萧远州怜爱地搂住她的肩:
“你就是太过良善。日后入了侯府,你为正室主母,她一个妾室,晨昏定省,敬茶侍奉,本就是分内之事,有何不妥?”
我终于抬起眼,目光在二人脸上打了个转,似笑非笑地开口:“我有三问。”
“其一,这杯茶,我若敬了,她陆幼薇敢饮吗?”
“其二,萧二公子何来的自信,认定我陆幼宁非你不嫁?”
“至于其三……这春日宴的魁首,诸位当真以为,已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被我问住。
恰在此时,宁王府的管事快步走近:“陆二小姐,王妃已赏鉴过您的诗帖,赞不绝口,特请您入内一叙。”
四周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天啊!竟能得宁王妃单独召见!这位二小姐果真有大才!”
“看来陆大小姐方才,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你还别说,萧二公子的眼光可真毒,一眼就分出了谁是珍珠,谁是鱼目。”
“我要是陆大小姐,这会儿就该夹着尾巴溜了,回去安生备嫁,做个妾室也不算太差……”
萧远州满目柔情地送走陆幼薇,这才得意洋洋地转头看我:“如何?我早说薇薇是奇女子,你偏不信。”
“宁宁,趁着王妃还未公布结果,你现在认错,还来得及。”
说着,萧远州竟从怀中掏出一封早已备好的纳妾文书,递到我面前。
“只要你当着众人的面,接下这份文书,往日种种,便一笔勾销。”
“我和薇薇,都不会与你计较。”
“将来,等薇薇诞下嫡子,我也不介意……让你也生个孩子傍身。”
周围的起哄声愈发刺耳。
仿佛这春日宴已然落幕,而我,就是那个输得一败涂地的跳梁小丑。
春桃气得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小姐!奴婢去请老爷来!不能让他们这么欺负您!”
我平静地摇了摇头:“不可。这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场子,父亲此时前来,不合规矩。”
“再等等,快了,很快就会有人来寻我们了。”
果不其然,我话音刚落,那名管事又匆匆赶来。
“陆大小姐,王妃有请。”
我端坐不动,只平静地抬高了声音:“劳烦管事回禀,臣女斗胆,恳请王妃移步亭中一叙,以免再引人胡乱猜测,扰了宴席清净。”
不多时,宁王妃果然在侍女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她将两本一模一样的诗帖并排放在石桌上,秀眉微蹙:
“幼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你的诗帖,与你 妹妹的别无二致?”
而陆幼薇,此刻正跟在王妃身后,一双美目哭得红肿,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声音哽咽:
“姐姐!妹妹自问从未对你设防,你……你怎么能誊抄我的诗帖!”
我心中一片冰冷。
因为前世,正是陆幼薇盗了我的诗帖,才在春日宴上大放异彩。
宁王妃与我亡母是闺中密友。前世,她顾及尚书府颜面,将我二人单独唤去问话。
彼时,我一则怕家丑外扬,让父亲在朝中难堪;二则,是顾忌萧远州。
前世的他只求安稳,不喜我抛头露面,更不愿我入朝为官,卷入是非。
故而,我咽下委屈,成全了陆幼薇,揽下了抄袭的污名。王妃虽替我不值,但也只能替我瞒下,转而将陆幼薇举荐给了皇后。
如今,知晓了母亲冤死的真相,又看透了萧远州的凉薄,我再无半分情意束缚,自不必再行那违心之举。
我冷淡地迎上陆幼薇的目光:“这世上的事,不是谁先哭,谁可怜,谁就是有理的。”
“你说我誊抄,便请拿出证据来。”
陆幼薇一时语塞,萧远州却赫然站出:“王妃,晚辈可以作证!三日前,晚辈亲眼目睹幼宁在薇薇的院外鬼祟徘徊,形迹可疑!”
“当时晚辈未曾在意,如今回想,她定然是去偷盗诗帖的!”
宁王妃心底是偏向我的,忍不住驳斥道:“你只看见宁宁在她院外,又没见她入内,怎能如此武断?!”
萧远州斩钉截铁:“因为晚辈信得过薇薇!她腹有诗书,确有真才实学!”
他转头看向我,眼中已满是鄙夷。
“至于宁宁,晚辈也了解她。她虽贤惠聪颖,但若论才学,较之薇薇,实乃云泥之别,不值一提。”
我虽早对他死了心,可亲耳听到这番话,心口还是忍不住一阵发寒。
“既然萧二公子对陆幼薇如此深信不疑,”我扬声道,
“那不妨请王妃做主,到御前,请陛下与皇后娘娘亲临,当场出题,一试便知真伪!”
陆幼薇的瞳孔瞬间紧缩,她紧张地拽了拽萧远州的衣袖,似想阻止。
他却毫未察觉,反而大笑道:“那再好不过!”
“正好当着陛下的面,还薇薇一个清白,也省得你再胡搅蛮缠,污她名声!”
前世,我为了萧远州所求的“安稳”,甘愿藏起所有锋芒,将满身才华与功劳,尽数拱手让给了陆幼薇。
换来的,却是他对我“平淡”的厌弃,和深入骨髓的不信任。
重活一世,我绝不再为任何人收敛羽翼。我只要做我自己,为我枉死的母亲,为前世屈辱的自己,讨回公道!
至于萧远州和陆幼薇,他们的前程名声,与我何干?
正当我们准备移步王府正厅时,帝后的龙凤撵却已浩浩荡荡地驾临了花园。
听完了王妃的禀报,皇帝面色威严,当场给我二人出了诗题。
以“凤仪天下”为题,赞颂皇后,限时半柱香,当场作诗。
听到这个题目,陆幼薇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弛了下来。
只见她想也未想,便抓起狼毫,龙飞凤舞,提笔疾书。
萧远州远远望着她自信的侧脸,脸上露出了与有荣焉的欣慰神色。
半柱香时间转瞬即逝。陆幼薇率先停笔,当场展开宣纸。
众人围观之下,纷纷拍手叫好,盛赞此诗意境高远,辞藻华丽,实乃当世难得的佳作。
轮到我时,众人引颈张望,却只见我面前的宣纸上,空空如也,一字未着。
听着周遭骤然而起的交头接耳,萧远州嘲讽地笑出了声。
“我便说我最了解宁宁。让她管家理事尚可,至于诗词论策,她如何能与薇薇相提并论?”
说完,他还轻蔑地冲我挥了挥手:“下来吧,别在上面丢人现眼了。”
“如今铁证如山,胜负已分。让你做妾伺候薇薇,你总该心服口服了吧?”
陆幼薇也得意洋洋地走了过来,假惺惺地附和:“是啊姐姐,写不出来便写不出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至于你剽窃我诗帖一事,妹妹我也不计较了,谁让咱们是姐妹呢?”
“将来同入侯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也不愿因此事伤了和气,让二公子夹在中间为难。”
围观的众人也纷纷开口相劝。
“算了算了,陆大小姐你就赶紧认个错吧,莫要闹得更下不来台。”
“我看二小姐如此宽容大度,反倒更具嫡女风范。”
“可不是么,我要是尚书大人,就该将二小姐记入宗祠,立为嫡女了。”
萧远州闻言,竟一拍手掌:
“此言有理!幼宁,你回去禀明尚书大人,将薇薇过继到你母亲名下,记为嫡女,今日之事,我们便不再追究。”
陆幼薇故作谦让:“二公子,薇薇其实不在乎嫡庶之别,只要能为陆家、为朝廷效力便足矣。”
“只是……薇薇身份低微,若要做女官,或是做正妻,只怕会令朝廷与侯府蒙羞。
若是姐姐愿意以此法息事宁人,薇薇……勉为其难,答应便是。”
我盯着陆幼薇那副志得意满的嘴脸,一字一顿,冷笑道:“害死我母亲的凶手,也配入我母亲的族谱,做她的女儿?”
话音刚落,春桃领着一位须发灰白的老大夫,穿过人群走了进来。
“这位王大夫,妹妹应该不陌生吧?”我盯着陆幼薇,
“据他所言,当初我母亲的病,并未到药石无医的地步。是你在单独见过她之后,她才突然吐血不止,撒手人寰。”
“事后,你给了王大夫一大笔封口费,将他强行送去了江南。我说的,可对?”
陆幼薇的脸“刷”一下惨白如纸。
但她还在死命嘴硬:“姐姐!不过是输了诗题,你怎能寻人来此,血口喷人,污我清白!”
“你若当真如此在意,这春日宴的魁首,让给你便是!”
“这二公子,我也不嫁了!都让给你!只求你莫要再攀咬无辜!”
做贼心虚的陆幼薇,提裙便想逃离。
萧远州见状,急忙拦住她,转身双膝跪地,声震瓦砾:“陛下!娘娘!恳请二位圣明,为薇薇做主!”
“她秉性纯善,绝无恶行,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他本以为能换来帝后垂怜,岂料,皇帝抓起陆幼薇那篇“佳作”,猛地揉成一团,狠狠砸在萧远州的脸上。
龙颜震怒:“秉性纯善?!绝无恶行?!你好好看看她写的这首诗,再来说话!”
“似陆幼薇这等谎话连篇之辈,莫说杀人,便是说她放火烧了金銮殿,朕也信!”
萧远州彻底被砸懵了,他慌忙捡起地上的纸团,颤抖着展开,一字一句地细看。
可他看了许久,也没瞧出任何端倪。
皇帝示意之下,太监将那皱巴巴的纸递给在场众人传阅。
起初,大伙儿也和萧远州一样,满头雾水。
有人还偷偷嘀咕:“这诗……写得极好啊?”
“通篇都是赞颂之词,并无半句大不敬的用语啊……”
陆幼薇见众人都看不出破绽,底气顿时又足了三分。
她跪行至皇帝面前,叩首道:“陛下,嫡姐污蔑臣女一事,暂且不论。”
“但这首诗,确是臣女所作。诗中字句,皆为歌颂皇后娘娘,臣女已仔细斟酌,绝无不妥之处。”
看着面沉如水的帝后,我冷冷地提醒陆幼薇:“陛下与娘娘想问的,并非是诗中词句。”
“而是这首诗……是何时所作?”
陆幼薇不悦地剜了我一眼,复又恭敬地叩头:“回陛下,娘娘,此题是临时所出,这诗,自然也是臣女临时所作。”
皇后娘娘凤眼微眯,再次追问:“当真是……临时所作?”
陆幼薇不明所以,但还是笃定地点头:“千真万确。”
皇帝一声冷哼,内侍会意,呈上一物。皇帝抓过那张已然泛黄发脆的陈旧宣纸,劈手扔到了陆幼薇的面前。
【那可真是巧了。】
【你这临时所作的诗,竟跟五年前皇后封后时收到的贺礼一字不差!】
【你不要告诉朕当年的贺礼是你送的!】
陆幼薇低下头,看清了那张泛黄的纸上用小楷写成的诗,当即脸色大变。
相处多年,她是认得我的字迹的。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还在不停的发抖。
萧远州离得远,并没看清宣纸上的字,以为她是被皇帝的威严吓到了。
便赶紧站出来为她撑腰。
【陛下,诗词创作难免会有雷同,这搞不好真的就是个巧合。】
当今陛下是个专情之人,偌大的后宫只有皇后一人。
他本就瞧不上三妻四妾之人,自然恨乌及乌的不喜欢萧远州这种妾室之子。
对他不仅没有一点好脸,甚至目光里还毫不掩饰地充满了嫌恶。
【蠢货!】
【尚书府的嫡小姐愿意嫁给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没想到你竟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抛弃了明珠!】
【朕现在就告诉你,让你知道你自己想娶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皇帝气得连连咳嗽,皇后娘娘一边抚拍着他的背,一边接过话头道:【萧二公子有所不知,这贺礼若是旁人献的,那可能真是个巧合。】
【可是贺礼偏偏就是尚书府送来的。】
【虽然没有落款,但想必熟悉陆大小姐的人只要仔细瞧瞧,都能认出这是陆大小姐的字迹。】
【这诗虽好,但未免过于张扬,所以本宫只是默默地收下了,不曾交于史官记录,也不曾公诸于天下。】
【你想想,除了陆家的人,还有谁能一字不差地记下来?】
话说到这里,萧远州就是再傻也该明白了。
他呆呆地看着陆幼薇,不敢置信地问:【你当真剽窃了宁宁的诗作?】
陆幼薇脸色煞白,却三缄其口,不敢作声。
我见状,索性帮她解释道:【二公子来陆府提亲的次日,我便将这诗提在了卧房的壁画上,陆幼薇若是心里没鬼,便不会看到这首诗。】
【不过她为了在春日宴拔得头筹,当夜便潜入我的卧房,誊抄了诗帖,也顺便记下了这首咏凤诗。】
陆幼薇打死不承认,继续狡辩道:【陛下,娘娘,是臣女记错了,这首诗是臣女多年前所作。】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献给皇后娘娘。】
【我想定是姐姐无意中看见了,誊抄来做了贺礼。】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说辞完美无缺,陆幼薇挺直了背脊与我对视道:【姐姐说我进了你的卧房,可有证据?】
春桃赶紧跳出来道:【那日小姐让我监视着卧房,奴婢亲眼看见二小姐和她的贴身丫鬟偷偷进去了。】
陆幼薇冷笑道:【你从小侍奉姐姐,自然是帮她说话的。】
正僵持不下,宁王妃突然站了出来。
【我可以作证。】
齋饍辇罤驎汌琉麠蚣隻琥飦瀲笙氶鎀
无数双眼睛瞬间落在宁王妃身上。
她从容不迫地走到前方,跪地道:【皇兄皇嫂,弟媳八年前就听过这首诗了。】
【不光是弟媳,还有长嫂淮王妃当时也在场。】
说起来这也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那年我才十二岁。
母亲伤了风寒,她的闺中好友淮王妃和刚成为宁王妃的张家小姐一同来府探望。
作为晚辈,母亲让我送宁王妃一样封妃贺礼。
我便当场做了这首咏凤诗。
两位王妃听完后,对我大加赞赏,但同时她们也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她们说凤凰为尊,这咏凤诗只能献给皇后,不能给别人。
所以我将诗记在了心里,直到皇后封后,我才重新将它写在纸上,交给父亲带进了宫。
宁王妃的证词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陆幼薇也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吓得结结巴巴,只会不停地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宁王妃见她死不认错,不悦道:【尚书府所有人都知道,当年你母亲作为陆夫人的贴身婢女,趁着夫人怀着宁宁,给陆尚书下药,因此怀上了种。】
【夫人心善,一直留你们到周岁,才把你们母女赶出府。】
【直到你母亲过世,你才得以回到陆家。】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六年前,那时候你们姐妹才相认,宁宁又是如何在八年前抄袭了你的诗作呢?】
【你若是还想狡辩,那我便去信请淮王妃入京,一同作证!】
这回陆幼薇彻底哑口无言了。
同样脸色惨白的,还有萧远州。
从前世到现在,陆幼薇一直都是他心里最聪慧最干净的女子。
上一世他便知道陆幼薇心悦于他,可碍于我父亲说的不许另娶,不许纳妾,所以他才不得不收起了纳她为妾的小心思。
如今,他终于鼓起勇气追求真爱,却没想到真爱之人一直是个骗子。
这对他来说,不仅是个笑话,更是个沉痛的打击。
他目眦欲裂地看着陆幼薇,声音嘶哑难听。
【你一直在骗我?!】
【咏凤诗是偷的,诗帖也是偷的对吗?!】
陆幼薇再也无力隐瞒,只能抱着萧远州的腿苦苦哀求解释道:【二公子,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
【你对我真心,还愿意娶我为正妻,我只是想拔得头筹,为你,为侯府争些荣光。】
【诗是我窃的不假,但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
萧远州看着哭得泪流满面的陆幼薇,心有不忍,语气缓和了一些。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也不该做这鬼迷心窍的事。】
陆幼薇此时哪里还敢顶嘴?自然是萧远洲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是,二公子说得是,这次是薇薇错了。】
【薇薇以后一定改。】
萧远州叹了口气,转头对我道:【宁宁,薇薇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她一次吧。】
见我沉默不语,萧远洲以为我还在因为窃诗的事生气。
又提出了一个他自以为很有诱惑力的条件。
【只要你肯原谅她,我这就去陆府重新提亲。】
【以后你做我的正妻,她做妾室。】
【让她伺候你一辈子赎罪可好?】
不等我回答,萧远州便拉着陆幼薇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抬了抬下巴,春桃挡在了花园门口。
【萧二公子急什么?】
【窃诗之事确实搞清楚了。】
【但我母亲的死还没有个定论呢……】
许是场面太过混乱,萧衍舟竟然忘了我刚刚说过的话。
他猛地顿住脚步,诧异地看着陆幼薇。
【陆夫人的死真的跟你有关?】
陆幼薇脸色惨白得如同死人。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萧远洲,无力地解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夫人死的时候我才刚及笄,怎么可能有胆子杀人?】
萧远州被她说动摇了,转头跟我解释:【宁宁,薇薇说得也没错。】
【她那时候还那么小,怎么可能在那么多下人眼皮子底下杀死陆夫人?】
【我知道你把这个大夫找来只是为了吓唬她,坦白窃诗一事。】
【如今窃诗的事已经真相大白,你就莫要再咄咄逼人了。】
【她再怎么说,也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看着萧远州是非不分的模样,我彻底对他失望。
也终于明白,人是会变的。
前世那个体贴入微,顾家爱妻的好郎君,早已在逼我亲手签下下堂书后就死了。
如今的他只是个没有主见,黑白不分的心盲之人。
我不愿与他再多纠缠,对大夫道:【先生,您可以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大夫躲在我身后,战战兢兢道:【我那时给夫人把完脉正准备离开,刚到府门口就听说夫人不行了。】
【我再折回去的时候,便发现夫人已经吐血而亡。】
【听伺候的丫鬟说,二小姐进去了半炷香的时间,出来后夫人就这样了。】
陆幼薇仿佛抓到了大夫话中的漏洞,急切地解释道:【我本想去看看夫人,大概是她看见我想到了我娘亲,所以才会气急攻心。】
【陛下娘娘,臣女真的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皇后追问道:【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你为何要把大夫送走?】
陆幼薇满脸委屈:【夫人死后,爹爹很伤心,我怕爹爹迁怒无辜之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娘娘,臣女也是一番好心啊。】
皇帝与皇后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染上了一丝无奈。
他们知道仅凭大夫这番话,是无法给陆幼薇定罪的。
萧远州闻言也松了口气,对我道:【宁宁,我知道陆夫人对你很重要,所以你才会如此草木皆兵。】
【可大夫的话你也听见了,这一切很有可能就是个误会。】
【你若实在不喜欢薇薇,成亲后,我便将她安置在外院。】
【绝不扰了你清静,让你心烦。】
我正想让他认清自己,花园外又突然响起了父亲的声音。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瞎眼的姑姑。
陆幼薇看清了姑姑的脸,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我瞟了一眼心虚的陆幼薇,转头牵着姑姑的手,跟帝后解释道:【这是绿云姑姑,是我母亲的陪嫁丫鬟。】
【母亲死后,她便告老还乡了。】
【臣女发现母亲的死有异样,便暗中让父亲帮我找到了绿云姑姑。】
皇后看着绿云姑姑空荡荡的眼眶,皱眉问:【不是告老还乡吗?怎么会弄成这个这个模样?】
父亲声音沙哑,有些哽咽道:【不止如此,娘娘,绿云的舌头也被人割了。】
皇帝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案,愤怒道:【谁干的?!】
父亲抬手指向陆幼薇,老泪纵横。
【就是她,我的不孝女陆幼薇!】
绿云姑姑歪歪扭扭写下的事情经过,让陆幼薇再也没了反驳的余地。
原来当年她借着探视母亲的借口,摒退了下人,之后便告诉母亲,当年父亲并没有中春药,而是自愿与她娘发生了关系。
母亲本就病得浑浑噩噩,压根来不及细想。
满心皆是愤怒与震惊,就这样气结于心,吐血而亡。
绿云姑姑当时正准备进屋送药,无意间听到了陆幼薇的话。
她气得冲进去想要跟她理论,却被陆幼薇下令弄瞎了双眼,割去了舌头,发卖给了人伢子。
这些年绿云一直想找机会回来,可买她的人将她看得紧,一直到我父亲出现,她才得以逃出火坑。
陆幼薇被官兵押进了大牢,只剩下萧远州愣在原地。
皇后娘娘嘱咐了我一句,让我次日入宫受赏,便跟皇帝提前离席了。
围观众人意犹未尽,议论声不绝于耳。
【真是没想到啊,这陆二小姐竟然是如此歹毒之人。】
【萧二公子得后悔死了吧?放着真正的才女不要,求娶了个冒牌货!】
【你们先别急,谁不知道这大小姐爱惨了二公子,如今二小姐没了,误会也解除了,这大小姐搞不好还会答应嫁给二公子的。】
萧远州听到大家的话,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
他转头跪倒在我父亲面前,磕头道歉道:【尚书大人,是晚辈瞎了眼,错把鱼目当成了珍珠。】
【晚辈愿意再加三十台聘礼,求娶宁宁。】
父亲示意我自己拿主意。
可如今我连看萧远州一眼都觉得多余,又怎会选择嫁他?
【萧二公子,即便你再加百抬聘礼,我也不会嫁。】
【你心心念念的人是陆幼薇,那便该坚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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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说她现在只是下了牢狱,就算是死了,你也不该说变心就变心。】
我扶着绿云姑姑往花园外走,对看戏的众人道:【都散了吧,你们想看的热闹,恐怕是看不见了。】
回府的路上,父亲小心翼翼地跟我解释:【宁儿,陆幼薇说的不是真话。】
【爹爹没有对不起你娘亲。】
我笑着安抚道:【爹,我信你。】
我一直都相信父亲对娘的感情。
哪怕他一直想有个儿子继承家业,却都没有动过另娶的念头。
因为他曾经答应过母亲,要得一人而终老,死生不相弃。
如今他做到了。
也是因为父亲对母亲的这份忠贞不渝,让我更加明白,萧远州并非良人。
他有他想追求的生活,我亦有我向往的天地。
重活一世,我不愿再做那困在内宅的井底蛙,而是要做翱翔天地的雄鹰。
可萧远州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
次日入宫时,他将我堵在了宫门外。
背上背着荆条,似乎是想要效仿前人,负荆请罪。
我正眼都没给他一个,绕过他便想离开。
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目光里有悔恨,也有期待。
【宁宁,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其实上一世你我便是夫妻,还生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
【你知道吗?他后来还成了状元郎。】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即便不是为了我,也权当是为了儿子吧……】
他的提醒让我又一次想起前世儿子淡漠的目光和冰冷的语气。
说毫不在意是假的,因为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
他的冷漠无情比萧远州带给我的伤害更甚。
记得他幼时体弱,常常生病,是我衣不解带,熬更守夜地陪着。
他孩子心性,贪玩好动,还爱捉弄夫子,以至于后来谁也不愿来我们家教导他。
我便自己跟着夫子学文习武,回家后又一字不落地教给他。
就这样日复一日,月复一夜,终于培养出了一个扬名天下的状元郎。
可惜,他的眼里只看见姨母陆幼薇的成功,却从来不曾看见我的付出。
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
为了让萧远州彻底死心,我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萧二公子,上一世的事,不止你知道,我也知道。】
【你逼我自请下堂,死不入土这些事我都记得。】
【还有你说的儿子,那样一个不忠不孝,忘恩负义的人,生下来反而是个祸害。】
萧远州震惊地看着我,目瞪口呆道:【宁宁,你都记得?】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嫁给我?】
【可是上一世,你明明一直在暗中帮助陆幼薇,为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甩开萧远州的手,退后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平静道:【我不说是因为你告诉过我,你想要安安稳稳地过一世。】
【我不愿让你为难。】
【可尚书府只有我和陆幼薇两个女儿,我不做的事,总得有人做。】
【为了你,为了爹,我才愿意将功劳拱手让人。】
【可惜是我错了,是我看错了人,白白托付了终身。】
萧远州跪行了两步,急切地解释道:【宁宁,你没有看错人,我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我只是不忍心,不忍心看着薇薇孤独终老。】
我摇摇头,嘲讽地笑道:【萧远州,你心里没有我,也没有陆幼薇。】
【你心里爱的,只是那个得不到的人。】
【前世是陆幼薇,今生是我。】
【你若真的悔过,不如好好反省自己,找一个合适自己的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
萧远州还不甘心,看着我离去的背影,大喊道:【宁宁,我知道你才华横溢,但你毕竟是个女子,这辈子总是要嫁人的。】
【与其嫁个外人,不如嫁给我这个知根知底的不是更好吗?】
我没有回头,背对着他笑道:【谁说女子一定要嫁人?】
【今日之后我便能做女官,能为朝廷做贡献,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哪一样不比嫁人有意义?】
没错,这就是我此生活着的意义。
世人总有偏见,认为女子不如男。
我偏偏不信。
这一次,我就是要证明,女子从来不比男子差。
我不再理会萧远州,径直上了入宫的马车。
沿途有百姓相送,其中最多的是妇女。
她们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她们不愿做男人的附属品。
那一刻,我也下定了决心。
我要做女官,做好这天下第一位的女官。
今日京城的天,万里无云。
阳光落下,照亮了女子为官这条路。
我相信总有一天,女子也会等到独属于自己的光明……
【全文完】
来源:潘潘爱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