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十年后,当我儿子陈立业把那份印着“上市”字样的红头文件摆在我面前时,我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封面,眼前浮现的,却不是什么香槟和庆功宴,而是1986年,岳父李富贵那双像是能穿透人心的锐利眼睛。
三十年后,当我儿子陈立业把那份印着“上市”字样的红头文件摆在我面前时,我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封面,眼前浮现的,却不是什么香槟和庆功宴,而是1986年,岳父李富贵那双像是能穿透人心的锐利眼睛。
那双眼睛,在三十年的漫长岁月里,像两盏探照灯,悬在我人生的每一个路口。从顶着全村人“倒插门”的闲言碎语,到在岳父家的小院里抬不起头的日日夜夜;从为了儿子的姓氏第一次挺直腰杆,到后来扛起整个家,我走的每一步,似乎都在回答他当年那个无声的问题。
人们都说我陈建军走了天大的好运,娶了村长的女儿,一步登天。
可他们不知道,那扇看似光鲜的门背后,我用了半辈子的力气,才真正走了进去。而这一切,都得从1986年那个燥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夏天说起。
第1章 漏雨的屋檐和一碗派饭
1986年的夏天,雨水特别多。我们村叫李家洼,顾名思义,地势低,一到雨季就成了水的窝。
我的家,在村子最边上,三间土坯房,是我爹娘留给我唯一的念物。那年我二十四岁,爹娘早走了,家里穷得叮当响,除了几亩薄田和一身力气,我一无所有。村里同龄的小伙子,家里都开始张罗着盖新房、说媳妇了,只有我,还在为下一顿饭发愁。
最怕的就是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雨点子“滴答滴答”砸在房梁上挂着的破塑料布上,然后汇成一股股细流,落在家里仅有的几个盆盆罐罐里,奏出一曲穷困潦倒的交响乐。
那天傍晚,又是一场瓢泼大雨。我蜷在炕上,听着雨声,心里一片冰凉。晚饭还没着落,米缸里只剩下一把见了底的陈米,潮乎乎的,散发着一股霉味。
就在我饿得前胸贴后背,琢磨着是不是该去邻居家借点红薯干的时候,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我心里一惊,这个钟点,谁会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走了进来。他把斗笠摘下来,露出了一张被岁月和权力刻画得棱角分明的脸。是村长李富贵。
“建军,在家呐?”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赶紧从炕上爬起来,手足无措地搓着手,“叔……富贵叔,您咋来了?快,快屋里坐。”
李富贵扫了一眼我这间家徒四壁的屋子,目光在那些接雨水的盆罐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他脱下湿漉漉的蓑衣,挂在门后的钉子上,一股烟草混合着雨水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下这么大雨,你家这房,怕是撑不住几年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
我低下头,脸烧得厉害。这无疑是戳中了我的痛处,一种无力的羞耻感涌上心头。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闷着头给他倒了碗热水。碗是豁了口的,水是缸里沉淀过的雨水烧的。
他接过去,也没喝,就那么捧在手里,看着碗里升腾起的热气。
“你爹妈走得早,你一个人拉扯大,不容易。”他忽然开口,语气缓和了些。
我鼻子一酸,眼眶有点热。这么多年,村里人要么可怜我,要么看不起我,从没有人用这种平等的、带着一丝认可的口气跟我说过话。
“都是命。”我憋了半天,吐出这三个字。
李富贵摇了摇头,把碗放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命是自己挣的,不是天上掉的。建军,你今年二十四了吧?”
“嗯,过了年就二十五了。”
“该成家了。”他说得斩钉截铁。
我的心猛地一沉,随即涌上一股苦涩。成家?拿什么成?三间漏雨的土房,几亩靠天吃饭的薄田,哪个姑娘愿意跟着我跳这个火坑?
“叔,您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这样……”
“我没开玩笑。”李富贵打断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我问你,你觉得我家秀兰怎么样?”
我“嗡”的一下,脑子一片空白。
秀兰,李秀兰,村长的独生女。在我们李家洼,那可是所有年轻小伙子梦里的人。她不像村里其他姑娘那样咋咋呼呼,总是安安静静的,皮肤白净,眼睛像两汪清泉。她读过高中,是村里最有文化的女娃。我跟她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大多是我在田里干活,她路过,会腼腆地冲我笑一笑,喊一声“建军哥”。
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人,村长怎么会突然提起?
“秀兰……秀兰好,她……她像城里姑娘。”我结结巴巴地说,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李富贵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他从口袋里摸出烟叶和纸,不紧不慢地卷了一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建军,你是个实在孩子,能吃苦,村里人都看在眼里。你爹当年也是个好把式,可惜走得早。”他顿了顿,烟头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一闪一闪,“我知道你穷,拿不出彩礼。这样吧,我不要你一分钱彩礼,秀兰嫁给你,我还陪送一台缝纫机,两床新被褥。”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巨大的惊喜和同样巨大的疑惑同时砸向我,让我几乎晕厥。这……这是天上掉馅饼了?村长要把女儿白白嫁给我这个穷光蛋?
我不是傻子,我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发颤地问:“叔……为啥?您图我啥?”
李富贵又吸了一口烟,烟灰掉落在地上,他用脚尖捻了捻。
“我图你这个人。图你踏实,肯干,不是个孬种。”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有一个条件。”
“您说!”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生怕他反悔。
“你,入赘到我们家。”
“入赘”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烙在了我的心上。我瞬间明白了。
在农村,入赘,就是“倒插门”,是男人最大的耻辱。这意味着你不再是自己家的主心骨,而是别人家的人。生下的孩子,要跟女方姓。在村里,是要被戳一辈子脊梁骨的。这意味着,我陈建军,从今往后,就要断了陈家的根。
我爹娘的坟,还在后山。我将来死了,都没脸去见他们。
刚刚还火热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我看着李富贵,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和屋里“滴答滴答”的漏雨声。
李富贵没有催我,他只是安静地抽着烟,那双锐利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仿佛要看穿我内心所有的挣扎和权衡。
他知道我穷,知道我走投无路。他也知道,这个条件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了。一个纤细的身影打着伞,提着一个篮子走了进来。是秀兰。她看到屋里的情景,愣了一下,随即脸颊泛起一团红晕。
“爹,我来给你送饭。咦?建军哥也在。”她的声音像山泉一样清甜。
她把篮子放在桌上,从里面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上面还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旁边是一碟炒得翠绿的青菜。那米饭的香气,瞬间钻进我的鼻孔,勾得我肚子里的馋虫翻江倒海。
“秀兰,给建军也盛一碗。”李富贵吩咐道,语气自然得仿佛我已经是他们家的人。
秀兰“欸”了一声,又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碗,给我盛了满满一碗饭,连同那碟青菜一起推到我面前,小声说:“建军哥,你吃吧,还热着呢。”
我看着眼前这碗饭,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米缸,和屋顶上那个永远也堵不住的窟窿,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一碗饭,一个荷包蛋,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叫秀兰的好姑娘。而代价,是我的姓氏,我的尊严,我作为一个男人的根。
李富贵掐灭了烟头,站起身,重新披上蓑衣。
“饭你吃,事儿你慢慢想。明天给我个话。”
说完,他便带着秀兰,消失在了茫茫的雨幕中。
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屋子里,对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砸进了饭里。
第2章 一场没有鞭炮的婚礼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窗外的雨时大时小,就像我心里的念头,一会儿是滔天巨浪,一会儿是绵绵细丝。我一会儿想到爹娘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把陈家的香火传下去;一会儿又想到秀兰那双清澈的眼,和那碗热腾腾的荷包蛋米饭。
尊严和温饱,哪个更重要?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子,在我的心里来回地割。
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一道微弱的晨光从窗户的破洞里照进来,屋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破败和凄凉。我摸了摸空空荡荡的米缸,又看了看墙角那把豁了口的锄头。
我认命了。
与其守着这点可怜的自尊,在这间破屋里饿死、病死,不如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至少,我能活下去。至少,秀兰是个好姑娘,跟着我,总比嫁给那些歪瓜裂枣的二流子强。
我找到李富贵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劈柴。见我来了,他停下手里的活,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眼神平静地看着我,似乎早就料到了我的答案。
“叔,我……我答应。”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李富贵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嗯,想通了就好。你放心,只要你对秀兰好,踏踏实实过日子,我不会亏待你。”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没有提亲,没有彩礼,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仪式。村长家招了个倒插门女婿的消息,像一阵风,迅速吹遍了李家洼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天,我走在村里,总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幸灾乐祸。那些平日里跟我称兄道弟的小伙子,现在见了面,眼神都变得怪怪的,话里话外都带着刺。
“建军,行啊你,这下可吃上软饭了。”
“以后生的娃,可得叫你李建军了,哈哈!”
我把这些话都咽进肚子里,一声不吭。我知道,从我点头的那一刻起,我就得承受这些。
婚礼定在半个月后。说是婚礼,其实就是两家人,不对,是我一个人和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
那天,我穿上了我唯一一件半新的蓝色卡其布上衣,头发用水抹得油光锃亮。我锁上了我那三间土坯房的门,我知道,我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富贵家是村里第一家盖起砖瓦房的,青砖红瓦,院子也大。屋里摆着崭新的家具,墙上还挂着一个带摆钟的挂历,一切都和我那个漏雨的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秀兰穿着一件红色的确良衬衫,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美得像画里的人。她看到我,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歉意和温柔,让我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饭桌上,李富贵拿出一瓶白酒,给我和他自己都倒满了。
“建军,今天起,你就是我们李家的人了。”他举起杯,“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都在酒里。以后,好好跟秀兰过日子,孝敬她娘,家里的活,地里的事,你都得担起来。”
我端起酒杯,那酒很烈,一口下去,从喉咙烧到胃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鞭炮,没有唢呐,没有宾客的喧闹和祝福。我的婚礼,就在这样一种近乎压抑的沉默中结束了。
晚上,我和秀兰的婚房里,点着一盏崭新的煤油灯。被褥是新的,带着阳光和棉花的味道。秀兰坐在床边,低着头,绞着衣角,显得有些紧张。
“建军哥……”她小声地喊我。
“嗯。”我应了一声,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我爹他……他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她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真诚,“我知道,委屈你了。”
听到“委屈”两个字,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这么多天,所有人都觉得我占了天大的便宜,只有她,看到了我的委屈。
“不委屈。”我摇了摇头,“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不是假话。在做出决定后,秀兰是我唯一的慰藉和希望。
她笑了,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会对你好的。”
那一刻,看着灯光下她温柔的脸庞,我心里暗暗发誓,就算是为了这个女人,我也要把这个“倒插门”的日子,过出个人样来。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真实。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水缸挑满,然后跟着岳父下地干活。岳父家的地比我原来的多一倍,活也重。但我不敢有丝毫懈怠,总想多干一点,再多干一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堵住村里人的嘴。
岳母是个话不多但心善的女人,她会给我做可口的饭菜,天冷了会提醒我多穿件衣裳。秀兰更是没得说,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我的衣服总是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
在这个家里,我吃得饱,穿得暖,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但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时时刻刻扎在我的心头。
吃饭的时候,我总是习惯性地坐在桌角,等岳父岳母先动筷子。岳父跟我说话,我总是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回答。家里来了客人,介绍我的时候,岳父会说:“这是我们家女婿,建军。”那“我们家”三个字,听起来亲切,却也像是在提醒我,我不是这个家的主人。
最让我难受的,是岳父的眼神。他对我,不能说不好,但总带着一种审视和考量。无论我把活干得多漂亮,地里的庄稼伺候得多好,他最多也就是点点头,说一句“还行”。我感觉自己不像个女婿,更像他找来的一个长工,一个需要时刻被监督、被评判的长工。
我拼命地干活,想用汗水换来他的认可,换来在这个家真正的一席之地。但我渐渐发现,有些东西,不是你干多少活就能换来的。
第3章 孩子的姓氏,男人的根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
秋天的时候,秀兰有了身孕。这个消息给家里带来了巨大的喜悦,岳母每天变着花样给秀兰做好吃的,岳父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连看我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我也沉浸在即将为人父的喜悦中,每天干活更有劲了。我常常在夜里,把耳朵贴在秀兰的肚子上,听着里面微弱的动静,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我甚至开始偷偷地想,如果是个儿子,该叫什么名字。
我希望他能叫“陈立”,立业的立。我希望我的儿子,将来能堂堂正正地立足于世,不像他爹这样,连自己的姓氏都可能保不住。
是的,我心里一直悬着一块大石头——孩子的姓。
按照我们这边的规矩,倒插门女婿生的第一个孩子,尤其是男孩,必须跟女方姓,以延续女方家的香火。这是当初入赘时不成文的约定,也是所有人都默认的规矩。
李富贵之所以招我入赘,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只有一个女儿,需要一个“儿子”来继承李家的门户。
随着秀兰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这个问题也越来越清晰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好几次,我话到嘴边,想跟秀兰商量一下,但看着她幸福满足的样子,我又把话咽了回去。我不想因为这件事,破坏了家里的和谐气氛。
直到有一天,晚饭后,岳父把我叫到了堂屋。
他泡了一壶茶,给我倒了一杯,开门见山地说:“建军,秀兰这肚子,眼看就要生了。我跟你岳母商量了,孩子的名字,我们都想好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要是生个男孩,就叫李继业,继承家业的继业。要是女孩,就叫李望男,希望下一个是男孩。”岳父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在通知我一个既定的事实。
“李继业……”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果然,还是姓李。
我捧着茶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茶水很烫,但我感觉不到。我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个“李”字上。
我沉默了。长久的沉默。
岳父看了我一眼,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怎么,你有别的想法?”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回避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爹,”我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声音有些干涩,“我想……我想让孩子跟我姓。”
空气瞬间凝固了。
岳父脸上的表情慢慢沉了下来,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让孩子姓陈。”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我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陈建军!”岳父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进这个家的门了?你忘了你答应过什么了?”
“我没忘!”我梗着脖子,也站了起来,“我答应入赘,我答应给您当牛做马,我干了一年多的活,村里谁不说我陈建军能吃苦?可我没答应,让我陈家断了根!”
“断了根?”李富贵冷笑一声,“你那三间破屋子就是你的根?你那几亩薄田就是你的根?要不是我,你现在连饭都吃不上,还谈什么根!”
他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插进我的胸膛。是的,他说的是事实。我的贫穷,我的无能,是我最大的软肋。
“爹,我知道我穷,我知道我欠您家的。”我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一丝哀求,“可是,姓氏……这是一个男人的脸面,是我爹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求您了,就让第一个孩子跟我姓陈,以后我们再生,都姓李,行不行?”
“不行!”李富贵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规矩就是规矩!李家洼这么多倒插门的,没这个先例!我李富贵的孙子,必须姓李!”
他的态度强硬,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所有的希望都化为了泡影。一年来的顺从和忍耐,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我感觉自己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在他眼里,都一文不值。我终究只是一个外人,一个延续他李家香火的工具。
“如果……我非要他姓陈呢?”我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李富贵的眼睛眯了起来,闪着危险的光芒。“那你就带着你那份姓氏的脸面,从这个家滚出去!”
“滚就滚!”
一股热血冲上我的头顶,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吼出了这两个字。
说完,我转身就走。
“建军!”秀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她挺着大肚子,脸上挂着泪,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
“你别走……爹,建军,你们别吵了……”她哭着哀求道。
岳母也闻声赶来,拉着岳父的胳膊,“他爹,有话好好说,秀兰还怀着孩子呢,经不起这么折腾。”
李富贵看着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色铁青。
我看着泪流满面的秀兰,心如刀割。我不想让她为难,可这一次,我退不了。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那晚,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我第一次没有回房睡,而是在院子里的柴房,坐了一整夜。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可能会被赶出这个家,重新回到我那个漏雨的屋子,重新过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秀兰和孩子,也可能因此跟我受苦。
但是,我 strangely 并不后悔。
因为我知道,如果今天我退缩了,那我这辈子,就真的再也直不起腰来了。
第4章 一碗姜糖水和半包红糖
我在柴房里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腿都麻了。
鸡叫了三遍,院子里传来了岳母开门的“吱呀”声,接着是扫地的沙沙声。我没动,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过了一会儿,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我以为是秀兰,没想到,走进来的是岳母。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碗里飘着姜的辛辣味。
“建军,一晚上没睡吧?快,喝碗姜糖水,去去寒气。”她把碗递给我,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心疼。
我接过碗,碗很烫,那股暖意顺着手心一直传到心里。我低着头,喝了一口,姜的辣和糖的甜混合在一起,呛得我眼泪都快下来了。
“孩子,你别怪你爹。”岳母在我身边坐下,叹了口气,“他那个人,就是个犟脾气,一辈子都要强。他不是看不起你,他是怕……怕别人戳他脊梁骨,说他李富贵连个孙子都留不住。”
我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其实,你刚进门那会儿,村里闲话多难听啊,你爹听了,回家就一个人喝闷酒。他说,他不是图你别的,就是看你这孩子,眼睛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像他年轻的时候。他说,把秀兰交给你,他放心。”
岳母的话,让我心里一震。我从没想过,在岳父那张严肃的面孔下,还有这样的一面。
“昨晚,你走后,他也是一夜没睡。在院子里抽了一宿的烟。”岳母拍了拍我的手,“建军,你是个好孩子。这事儿,你爹那边,我再去劝劝。你呢,也别跟他硬顶,先去跟秀兰说几句软话,她怀着孩子,可不能动气。”
我点了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我走进房间,秀兰正靠在床头,眼睛红肿,显然也是一夜没睡。看到我,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建军哥,你别走……”她拉着我的手,声音哽咽。
我心里一酸,坐在床边,把她揽进怀里。“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我就是……就是心里憋屈。”
“我知道。”秀兰靠在我的肩膀上,小声说,“我知道你委屈。其实……其实我也想让孩子跟你姓。你是他爹,天经地义。”
我愣住了,抬起头看着她,“你……你真是这么想的?”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爹那边,我们再一起想办法。你别跟他硬碰硬,他吃软不吃硬。我们是一家人,总有办法解决的。”
听了秀兰的话,我心里那块最硬的石头,仿佛一下子就软了。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为了她和未出世的孩子,我受再多委屈也值了。
僵局持续了好几天。
我和岳父谁也不跟谁说话,在家里碰见了,就当没看见。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这天,我照常去地里干活。路过村里的小卖部,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我想起秀兰最近总说嘴里没味,想吃点甜的。我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几块钱,这是我帮邻居修农具,人家硬塞给我的。
我咬了咬牙,买了一斤红糖。在那个年代,红糖也是精贵东西。
回到家,我把红糖藏在怀里,溜进厨房,想给秀兰冲碗红糖水。刚进门,就看到岳父正坐在灶台前,笨拙地拉着风箱,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我愣住了。岳父是村长,在家里向来是说一不二,从没进过厨房。
他看到我,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把手里的蒲扇往身后藏了藏。
“你……你回来了?”他干巴巴地问。
“嗯。”我应了一声,走过去,闻到锅里飘出一股熟悉的味道。是姜糖水。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爹,您这是……”
“没……没什么。”他站起身,躲开我的目光,“你岳母腰不好,我……我给她熬碗姜糖水。”
我看着他,他那双常年握笔、开会的手,被风箱的拉杆磨得有些发红。灶台边上,还放着半包红糖,包装纸和我刚买的一模一样。
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
他哪里是给岳母熬的,分明是给我熬的。他嘴上强硬,心里却还是把我当自家人。他拉不下面子,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来表达他的关心。
我从怀里掏出那包我刚买的红糖,放在灶台上。
“爹,我……我也买了点。您锅里这个,糖好像放少了点,再加点吧。”
岳父看着那包红糖,浑身一震。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惊讶,有触动,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柔软。
我们爷俩谁也没再说话。
我默默地接过他手里的蒲扇,坐在灶台前,一下一下地拉着风箱。火光映在我的脸上,也映在他那张不再紧绷的脸上。
厨房里很安静,只有风箱“呼嗒呼嗒”的声音,和锅里“咕嘟咕嘟”的声响。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开始裂开了一道缝。
第5章 陈立业,李家的根
那碗姜糖水之后,我和岳父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虽然我们谁也没有再提孩子姓氏的事情,但彼此心里都清楚,那根最硬的刺,已经被拔掉了一半。
冬天来临的时候,秀兰生了,是个大胖小子,七斤六两,哭声洪亮得能掀翻屋顶。
孩子出生的那一刻,我激动得手都在抖。岳父和岳母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岳父抱着孩子,那张严肃了一辈子的脸上,笑出了一脸的褶子。
“像我!这眉眼,这鼻子,活脱脱就是我小时候的样子!”他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既高兴,又有些酸涩。他越是喜欢这个孩子,就越说明他把这孩子当成李家的后代。
孩子满月那天,家里请了亲戚吃饭。按照规矩,这也是给孩子正式定名上户口的日子。
饭桌上,亲戚们都在逗着孩子,一口一个“李家的大孙子”。我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着酒,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我知道,今天,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必须有一个了断。
酒过三巡,岳父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宣布一件事。”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我这大外孙,名字已经取好了。”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我看到秀兰也紧张地看着我,她的手,在桌子下面,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这孩子,”岳父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叫陈立业!”
“嗡”的一声,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以为我听错了。我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陈立业?
他……他说的是陈立业?
屋子里的亲戚们也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一时间鸦雀无声。谁都没想到,李富贵这个犟了一辈子的老头,会让自己的第一个孙子,跟了倒插门女婿的姓。
“他爹,你……”岳母也惊讶地站了起来。
李富贵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他的目光,始终看着我,那眼神,复杂而深邃。
“孩子,是建军的种,是我们陈家的后代,自然要姓陈。”他这话,是对亲戚们说的,但更像是对我说的。
“我们李家的根,不在于一个姓氏。”他抱着孩子,轻轻地颠了颠,“我们李家的根,在于家里的人,能不能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建军这一年多,是怎么干活的,大家有眼睛,都看得到。他虽然是入赘到我们家,但他不是来吃软饭的,他是来撑起这个家的!”
“我李富贵这辈子,没儿子,是我命里该着。但我有了一个好女婿,一个能扛事的好女婿,比有十个不成器的儿子都强!”
“从今天起,谁要是再在背后嚼舌根,说三道四,说建军是倒插门,那就是跟我李富贵过不去!”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在小小的堂屋里回荡。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我站起身,端起酒杯,走到他面前。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只知道,从这一刻起,我才真正地被这个家,被这个我称之为“爹”的男人,从心底里接纳了。
我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爹!”
这一声“爹”,我喊得撕心裂肺,喊得酣畅淋漓。
他笑了,眼角也有些湿润。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把孩子递到我的怀里。
“好孩子,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了。”
我抱着我的儿子,陈立业。他那么小,那么软,身上带着奶香。我看着他,感觉自己抱着的是全世界。
我不仅有了一个儿子,我还有了一个家。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我的家。
那一天,我喝了很多酒,醉得一塌糊涂。但我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我明白,岳父给我的,不仅仅是一个姓氏,更是一个男人的尊严,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责任。
他用他的方式,为我这个倒插门女婿,在李家洼这个小小的世界里,正了名。
而我,也要用我的一辈子,来回报这份恩情,撑起这个家。
第6章 从砖窑到未来
自从儿子立业的名字定下来之后,我在这个家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再是那个畏手畏脚、寄人篱下的倒插门女婿,我成了名正言顺的家庭成员,家里的主心骨之一。岳父开始有意识地把家里的事情交给我来管,从地里的农活安排,到家里的人情往来,他都会先问问我的意见。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以前那种鄙夷和看热闹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羡慕和尊重的复杂情绪。他们不再叫我“李家的那个”,而是客客气气地喊我一声“建军”。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岳父为我铺的路。
但我也清楚,路铺好了,怎么走,还得靠我自己。我不能一辈子就守着这几亩地,靠岳父的威望过日子。我得干出点名堂来,让我妻子和儿子过上好日子,也让岳父脸上有光。
八十年代末,改革的春风已经吹遍了神州大地。村里开始有人外出打工,也有人做起了小买卖。我也动了心思。
我们李家洼的土质好,黏性大,是烧砖的好材料。我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办个小砖窑。
当我把这个想法跟岳父说的时候,他正坐在院子里抽着旱烟。他听完,没有立刻表态,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眯着眼睛看着远处。
“办砖窑,要本钱,要人手,要技术,还要跑销路。”他缓缓地说,“这些,你都想过吗?”
“想过了。”我把我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本钱,可以先跟亲戚朋友凑一点,不够的我再想办法去信用社贷。人手,村里闲着的劳力多的是。技术,我年轻时跟一个远房亲戚在砖窑干过几个月,略懂一些。销路,现在到处都在盖新房,砖不愁卖。
我讲得口干舌燥,岳父一直安静地听着。
等我说完,他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
“行,这事儿,我支持你。”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信任和肯定,“家里的积蓄,我全拿出来给你。人手的事,我帮你去村里说。销路,我这张老脸,还能到镇上建委说上几句话。”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答应,而且是倾其所有地支持我。
“爹,这……这可是我们家全部的家当,万一赔了……”我有些不安。
“赔了,就当我李富贵看走了眼。”他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豪气,“大不了,我们爷俩再回来种地,饿不死!男人干事业,哪能前怕狼后怕虎的!”
岳父的魄力,给了我无穷的动力。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爷俩忙得脚不沾地。选址,画图,买设备,招工人……岳父动用了他当村长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我则发挥了我能吃苦的本色,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砖窑建起来的过程,异常艰辛。资金紧张的时候,我们爷俩就带头不拿工钱。技术出了问题,我就在窑边守上几天几夜,跟老师傅一起琢磨。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累得像散了架,但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干劲。秀兰和岳母则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后勤工作,她们每天把热腾腾的饭菜送到工地上,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总是挂着笑。
立业也一天天长大,他会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身边,用沾满泥巴的小手抱住我的腿,奶声奶气地喊“爸爸”。每当这个时候,我所有的疲惫都会一扫而空。
半年后,第一窑砖成功烧出来了。当那一块块火红的砖头从窑里运出来时,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我抓起一块滚烫的砖,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岳父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他的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
砖窑的生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我们烧的砖,质量过硬,价格公道,很快就在十里八乡打开了销路。家里的日子,也像那砖窑的火一样,越过越红火。
我们家成了村里第一批“万元户”,盖起了村里第一栋两层的小楼。
楼房上梁那天,按照习俗要大摆宴席。岳父喝得满脸通红,他拉着我的手,挨个给来道贺的亲戚朋友敬酒。
“这是我女婿,陈建军!”他大声地介绍着,声音里充满了自豪,“我们家的今天,都是他拼出来的!”
那一刻,我站在他身边,看着他骄傲的神情,看着台下众人羡慕的目光,看着我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我的心里百感交集。
我想起了多年前那个下雨的夜晚,那个漏雨的土坯房,那个因为一个姓氏而几乎要被赶出家门的窘迫青年。
恍如隔世。
我终于用我的双手,证明了我的价值。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于李家的倒插门女婿,我成了这个家真正的顶梁柱。
我和岳父,也从最初那种带着审视和戒备的翁婿关系,变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变成了血脉相连的真正的父子。
第7章 岁月无声,父爱如山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了。
我们的砖窑,在时代的浪潮中几经沉浮,最终发展成了一家小有规模的建材公司。我也从一个只懂埋头苦干的农村青年,变成了一个懂得经营和管理的企业主。
儿子陈立业,也长大了。他很争气,从小读书就名列前茅,后来考上了省城的名牌大学,学的是企业管理。毕业后,他没有选择留在大城市,而是回到了家乡,回到了我们的公司。
他的回归,给公司注入了新的活力。他带来了先进的管理理念和开阔的视野,开始对公司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而我和岳父,则渐渐退居二线,把舞台让给了这个年轻人。
岳父老了,头发全白了,背也有些驼了,但精神头还很足。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每天背着手,到公司里转一圈,看看这个,问问那个,像个检阅自己领地的老将军。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说一不二的村长,脾气温和了许多。他跟我之间,话也越来越少,但我们爷俩之间,却有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有时候,晚饭后,我们会一起在院子里坐着,泡上一壶茶,看着孙子孙女在院子里嬉戏打闹。
“建军啊,”他会突然开口,“还记得你刚进门的时候吗?”
“怎么不记得,那会儿,我连看您一眼都不敢。”我笑着回答。
“那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小子,眼睛里有火,不甘心。我就想啊,得给你这把火,添点柴,让它烧旺起来。”他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
“您那哪是添柴啊,您那是差点一盆水给我浇灭了。”我打趣道,指的是当年为孩子姓氏争吵的事。
他听了,也笑了,笑得像个孩子。“我要是不逼你一把,你怎么知道挺直腰杆是啥滋味?男人啊,腰杆不硬,一辈子都活得没劲。”
我看着他布满皱纹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那么慈祥。
我这才真正明白,他当年的强硬和苛刻,并非是想打压我,而是一种最深沉的考验和磨砺。他用他那套朴素而又严厉的生存法则,逼着我成长,逼着我从一个自卑懦弱的穷小子,变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
这份父爱,深沉如山,却从不用言语表达。
前几年,岳母走了。临走前,她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建军,这辈子,把你招进我们家,是你爹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岳母走后,岳父的身体一下子垮了许多。他变得更加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老房子的院子里,一坐就是大半天。
我知道,他在想念岳母,也在怀念过去的岁月。
立业接手公司后,干得有声有色。他不仅把公司业务做得更大,还开始涉足其他领域。上市,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
为了这个目标,他拼了好几年。当那份印着“上市”字样的红头文件真的拿到手时,他第一个拿给了我。
我拿着那份文件,手指都在颤抖。我没有先看上面的内容,而是第一时间,拿着它,走到了岳父的房间。
他正戴着老花镜,看一份旧报纸。
“爹,您看,这是什么。”我把文件递到他面前。
他扶了扶眼镜,凑过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封面上的字。读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好,好啊……”他连说了几个“好”,声音已经哽咽。
他伸出干枯的手,想要摸一摸那份文件,却又缩了回去,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东西。
我抓起他的手,放在了文件上。
“爹,这是立业干出来的,也是您……当年种下的因。”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那一刻,我们爷俩,四目相对,三十年的风风雨雨,三十年的恩怨纠葛,三十年的相互扶持,都融化在了这无声的对视里。
我终于明白,当年他不要我的聘礼,只让我入赘,在我身上押下的,不是一个延续香火的工具,也不是一个免费的长工。
他押下的,是一个男人的骨气,一个家庭的未来,和一个他用半辈子去考验和塑造的……儿子。
如今,我站在这个由我们三代人共同建立起来的事业面前,回望来路,心中充满了感恩。
我感谢那个贫穷的年代,它让我懂得了珍惜;我感谢岳父当年的“苛刻”,它让我学会了成长;我更感谢我的妻子秀兰,她用一生的温柔和支持,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尊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一个家的根,也不在于一个姓氏,而在于家里的人,心是不是在一起,劲儿是不是往一处使。
这个道理,我用半辈子的时间,才算真正活明白。
来源:才思敏捷松鼠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