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丈母娘陈曼亲自下厨,四凉八热,桌子中间还炖着一锅老母鸡汤,黄澄澄的鸡油泛着光。
那顿饭,本来吃得挺好。
丈母娘陈曼亲自下厨,四凉八热,桌子中间还炖着一锅老母鸡汤,黄澄澄的鸡油泛着光。
我老婆孟佳在一旁给她妈打下手,嘴里不停地夸:“妈,你这手艺,米其林三星都得给你让路。”
陈曼白了她一眼,眼角的细纹都带着笑意:“就你嘴贫。”
我老丈人孟德海,正抱着他那个紫砂壶,滋溜滋溜地喝茶,闻言,也跟着点头:“你妈这手艺,确实没得说。”
我,林涛,作为这个家的女婿,自然也不能落后。
我赶紧把剥好的虾仁放进孟佳碗里,然后举起酒杯:“爸,妈,这杯我敬你们。感谢你们养了这么好的女儿,也感谢妈做了这么一桌好菜,辛苦了!”
气氛热烈,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孟德海喝得有点高了,脸颊通红,拉着我非要聊国际形势。陈曼呢,脸上也浮着一层好看的酡红,不像平时那么清冷,多了几分烟火气。
她今年四十二,比我妈还小五岁。
听孟佳说,她二十岁就生了孟佳,是个狠人。
她长得好看,不是那种温婉的漂亮,是带着棱角的,眼角微微上挑,不笑的时候,总像是在审视你。
她自己开了家小小的服装工作室,生意做得不大,但足够她活得精致体面。所以她在我面前,总有种若有若无的优越感。
我呢,一个不大不小的互联网公司做项目经理,挣得不多不少,饿不死也发不了财,在这座一线城市里,算是个标准的“经济适用型”女婿。
我知道,陈曼一开始是有点看不上我的。
但孟佳喜欢,她也没办法。这两年,我拼命表现,节假日礼物送到位,嘴巴也甜,关系才慢慢缓和下来。
我甚至觉得,我们已经处得像朋友了。
尤其是今天,她喝了点酒,话也多了,还主动给我夹了一筷子她最拿手的红烧肉。
我当时就有点飘了。
孟佳拿出手机,说:“来来来,这么好的日子,咱们拍张全家福。”
老丈人一听,立马放下茶壶,挺直了腰板。
我们四个凑到一起,孟佳把手机设置了延时拍摄,放在对面的酒柜上。
“三,二,一!”
就在倒计时快结束的时候,我脑子一抽,大概是那二两白酒上了头,觉得应该再来点“家庭氛围感”。
我伸出胳膊,越过孟佳,一把搂住了丈母娘陈曼的肩膀。
我脸上还挂着自以为很亲切的笑容,嘴里嚷嚷着:“妈,靠近点,笑一个!”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胳膊下的那副肩膀,瞬间僵硬得像块铁。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薄薄的真丝衬衫下,肌肉瞬间绷紧的触感。
预想中合家欢的“咔嚓”声没有立刻响起。
我感觉到了不对劲,下意识地转过头。
我撞上了一双眼睛。
陈曼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刚才那点酒意带来的微醺和暖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的、带着一丝……厌恶的眼神。
那眼神,不像看女婿,像看一个闯进瓷器店的野猪。
我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搂着她的那只手,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闪电般地缩了回来。
“咔嚓。”
手机的快门声,终于迟迟地响了。
它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刻。
记录下了我脸上那僵硬又尴尬的笑容,孟佳茫然失措的表情,老丈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憨厚,以及,陈曼那张瞬间冰封的脸。
“妈,林涛他……他就是开个玩笑。”孟佳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干涩地打圆场。
陈曼没说话。
她只是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却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寒气。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她说完,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
一桌子的热菜,仿佛瞬间就凉了。
刚才还热气腾腾的鸡汤,现在好像也冒着丝丝寒气。
我闯祸了。
我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而且,是闯了大祸。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像要爆炸。
孟佳开着车,目不视前,腮帮子绷得紧紧的。
我坐在副驾,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说什么。
“对不起”三个字,在喉咙里滚了无数遍,就是吐不出来。
太苍白了。
过了好久,还是孟佳先开了口,声音冷得掉渣。
“林涛,你今天怎么回事?”
“我……我喝多了,脑子一热,就……”我结结巴巴地解释。
“喝多了?”她冷笑一声,方向盘打得有点急,“你喝了多少?二两白酒,就能让你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就能让你对我妈动手动脚了?”
“动手动脚”这个词,像根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佳佳,你别这么说,我就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我没别的意思,我拿她当亲妈看的。”
“亲妈?”孟佳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搂过你亲妈的肩膀拍照吗?你亲妈跟你隔着一个你爸,你也会伸长了胳膊去搂她吗?”
我噎住了。
我妈是个传统的家庭妇女,别说搂肩膀,我跟她说话都得隔着半米远。
我无话可说。
“林涛,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妈她不一样!”孟佳的语气里带上了哭腔,“她跟别的长辈不一样,她有她的底线,有她的规矩!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关系已经很好了。”我声音低了下去。
“好?好就可以没分寸吗?”
红灯亮起,车子猛地一停。
孟佳趴在方向盘上,肩膀微微耸动。
我心里难受得像被猫抓了一样。
我伸手想去拍拍她的背,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我现在,连碰她一下都觉得心虚。
“佳佳,你别哭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低声说,“明天,不,我今晚就给你妈打电话道歉。”
“道歉?”孟佳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你觉得这是道个歉就能解决的事吗?你根本不知道你今天碰了什么。”
“我……我不就是开了个玩笑吗?至于吗?”我还是有点不服气,或者说,是不理解。
一个玩笑而已,一个表示亲近的动作而已,怎么就上升到这个地步了?
孟佳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至于。”她说,“对她来说,非常至于。”
绿灯亮了,她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蹿了出去。
一路无话。
回到家,孟佳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漆黑的电视屏幕发呆。
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陈曼那个眼神。
冰冷,锐利,厌恶。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就算是我举止轻浮,冒犯了她,一个丈母娘对女婿,最多也就是尴尬,或者事后让女儿敲打我一下。
怎么会是那种……那种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的眼神?
那里面,甚至还藏着一丝我当时没看懂的……恐惧?
对,是恐惧。
一个四十二岁的女人,被自己女婿开玩笑地搂一下肩膀,为什么会感到恐惧?
这完全不合逻辑。
我拿出手机,想给陈曼发个微信。
道歉的话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始终觉得不合适。
说什么?
“妈,对不起,我今天喝多了,冒犯了您。”
太官方,太虚伪。
“妈,我错了,您别生我气了。”
太轻佻,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
这件事,绝对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孟佳说我“根本不知道碰了什么”。
我碰了什么?
我碰了她的肩膀。
一个肩膀,能有什么秘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活在一种低气压里。
孟夕和我冷战,在家里几乎不和我说话,晚上也是背对着我睡。
我试着给她妈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没人接,第二次直接给我挂了。
发过去的道歉微信,石沉大海,连个“已读”的标记都没有。
我知道,这事儿大了。
周末,我实在熬不住了,买了些水果和补品,硬着头皮去了老丈人家。
开门的是孟德海。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把我让了进去。
“你来干什么?”他压低声音问我。
“爸,我……我来给妈道个歉。”
“道歉?”孟德海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复杂的表情,有无奈,有同情,“小林啊,这事儿,不是你道个歉就行的。”
“爸,到底怎么了?妈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您跟我说说,我到底错在哪儿了,我也好改啊。”我几乎是恳求了。
孟德-海把我拉到阳台,关上门,递给我一支烟。
我们俩就这么抽着烟,沉默了半天。
“你妈她……唉,”老丈人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她这辈子,不容易。”
我竖起了耳朵。
“你别看她现在这样,自己开店,风风火光的,其实……她苦水都在肚子里。”
“她生佳佳的时候,才二十岁。那时候,我在外面跑运输,一年到头不着家。家里就她一个人,拉扯着孩子,还得应付我那一大家子人。”
“我爸妈,也就是佳佳的爷爷奶奶,重男轻女。看她生了个女儿,没给过她一天好脸色。我那些兄弟姐妹,也当她是外人,变着法儿地欺负她。”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有点沉。这些事,我隐约听孟佳提过一嘴,但没这么详细。
“最难的是有一年,”孟德海的声音更低了,像是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我出了趟长途,去新疆,走了快两个月。家里就她和三岁的佳佳。”
“我那个堂弟,比我小几岁,没个正经工作,就爱喝酒耍钱。那天喝多了,半夜去敲我家的门,说……说想跟他嫂子‘聊聊天’。”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妈不开门,他就砸门,满嘴的浑话。周围邻居都听见了,没一个出来管的。那时候的人,都怕惹事。”
“后来,他把门踹开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妈也是个烈性子。他刚一进门,你妈抄起厨房的菜刀,就那么对着他。说他再敢往前走一步,就跟他拼了。”
“那小子也是个怂货,一看刀,酒醒了一半,骂骂咧咧地走了。”
孟德海掐灭了烟头,狠狠地在烟灰缸里碾了碾。
“这事儿,后来传得很难听。村里人都说闲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回来之后,气得跟他打了一架,差点把他腿打断。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话已经说出去了。”
“从那以后,你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她不爱笑了,也不爱跟人来往了。尤其是对男人,除了我,她跟谁都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
“她最恨的,就是男人借着酒劲,不分轻重,动手动脚。”
孟德海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疲惫。
“小林,我不是为她开脱。你那天确实是无心的。但是你那个动作,那个时机,你搂着她的那个感觉……正好就踩在她这辈子最痛的那根神经上了。”
“在她看来,你,和我那个混蛋堂弟,在那一瞬间,没什么两样。”
我呆立在原地,如遭雷击。
手里的烟,烧到了尽头,烫了我的手指,我却浑然不觉。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那个眼神了。
那不是简单的厌恶,那是积压了二十年的创伤和恐惧,被我一个愚蠢的玩笑,瞬间引爆了。
我以为我搂住的是一个关系亲近的丈母娘,可对她来说,我搂住的,是她最不堪回首的噩梦。
我这个混蛋!
我简直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爸,我……我……”我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任何道歉,在这样沉重的往事面前,都显得轻飘飘的。
“你妈在卧室,一直没出来。”孟德海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今天先回去吧。让她自己静一静。这事儿,得慢慢来。”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老丈人家。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我终于理解了孟佳那句“你根本不知道你碰了什么”。
我碰的不是她的肩膀。
我碰的是一个女人的伤疤,是一个母亲的铠甲,是一个妻子深埋心底的屈辱。
回到家,孟佳竟然在。
她坐在沙发上,眼睛还是红的。
看我进来,她没说话。
我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佳佳,对不起。”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今天……去咱爸那儿了。”
孟佳的身体震了一下。
“他都跟你说了?”
我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又说了一遍,“我不知道妈她……经历过这些。我混蛋,我不是人。”
孟佳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没有挣脱我的手,只是哭着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是妈不让说。她说那是她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不想让别人知道,特别是你,怕你觉得我们家……丢人。”
我心如刀绞。
“怎么会丢人?”我把她的手贴在我的脸上,“妈她那么勇敢,那么坚强。该丢人的是那些伤害她的人!是我,是我这个蠢货,不分青红皂白,又在她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孟佳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陈曼是如何在流言蜚语中,一个人把她带大。
是如何咬着牙,开了第一家服装摊,每天凌晨三点去进货,晚上十点才回家。
是如何在被市场里的地痞骚扰时,抄起扁担把人打得头破血流。
我听着这些,眼前浮现出的,不再是那个精致、清冷、带着优越感的丈母娘。
而是一个浑身是刺,却又拼命保护着自己唯一的孩子的年轻母亲。
她的清高,她的距离感,她那挑剔的眼神,原来都是她的保护色。
是生活,逼着她穿上了这身坚硬的铠-甲。
而我,却试图用一个廉价的玩笑,去扯下她的铠甲。
我何其愚蠢,又何其残忍。
“佳佳,我想为妈做点什么。”我说。
“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但这一次,我不想只用嘴说对不起。”
机会,比我想象中来得要快。
一个星期后,孟佳忧心忡忡地告诉我,她妈的工作室出事了。
陈曼的工作室,主要做一些定制的旗袍和中式礼服,客户群体不大,但都很稳定,靠的是口碑。
最近,她接了一个大单子。一个客户要为自己公司的年会,定制三十件旗袍。
陈曼带着两个小工,熬了好几个通宵,总算赶在交货日期前完成了。
结果,对方收了货,却以“颜色有偏差”、“尺寸不合身”为由,拒付尾款。
那笔尾款,有十几万。
对于陈曼的小工作室来说,这几乎是半年的利润。
更要命的是,前期的面料、人工,都是陈曼自己垫付的。这笔钱收不回来,她下个季度的运营都会出问题。
“妈找了他们好几次,对方就是耍无赖,躲着不见。”孟佳愁得饭都吃不下,“她说要去起诉,可打官司哪有那么容易,时间长,精力也耗不起。”
我听完,心里有了主意。
“那个客户的公司,叫什么名字?”我问。
“叫什么……‘创美文化’。”
我立刻打开电脑,开始搜索。
这是一家小型的文化传播公司,网上能查到的信息不多。
但我有我的办法。
我在互联网公司,干的就是项目管理,打交道的人三教九流。我认识几个专门做企业背景调查的朋友。
我花了两千块钱,请朋友帮我深挖一下这家“创美文化”和它的老板。
两天后,一份详细的报告发到了我的邮箱。
我看着报告,笑了。
这个老板,姓张,叫张伟,是个典型的老赖。
他名下注册了好几个空壳公司,专门用这种方式骗取供应商的货物和服务。坑过的人,不止我丈母娘一个。
报告里,还附带了几个同样被他坑过的商家的联系方式。
更重要的是,我的朋友还查到,这个张伟,最近正在竞标一个区政府的文化项目。
为了拿下这个项目,他把自己的公司包装得光鲜亮丽,履历完美无瑕。
他最怕的,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负面新闻。
我把这些信息整理好,打印了出来。
然后,我给孟佳打了个电话。
“佳佳,你现在去妈那儿,把手机开着免提,我有话跟她说。”
电话接通了。
我能听到,陈曼的声音很疲惫,带着压抑的火气。
“喂?什么事?”
“妈,是我,林涛。”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她皱起眉头的样子。
“妈,您别挂电话,给我三分钟,我说完您再挂。”我赶紧说。
“关于创美文化和张伟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
我把我的调查结果,一五一十地,清晰、冷静地复述了一遍。
包括那个张伟的黑历史,他现在正在竞标的项目,以及他的软肋。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声音。
但我知道,她在听。
“妈,我已经联系了其他几个被他骗过的商家。我们建了一个群,大家决定联合起来维权。”
“我已经帮你写好了一份情况说明,详细描述了这次的合同纠纷。我还附上了所有证据,包括聊天记录和合同照片。”
“我们不打官司,那太慢了。”
“明天上午十点,是区政府那个项目招标会的初审。我会把这份联名的情况说明,连同其他几家商家的材料,一起送到初审评委组,和纪委监督部门。”
“张伟这个人,最在乎的就是面子和政府的项目。他不敢把事情闹大。只要材料递上去,不出半天,他就会主动联系您,求着您把钱给您。”
我说完了。
电话那头,依旧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挂了电话。
“林涛。”
终于,她的声音响起了,有些沙哑。
“嗯,妈,我在。”
“这些事……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就是……找了几个朋友帮忙。”我轻描淡写地说,“您放心,这件事,我有九成把握。您什么都不用做,等他电话就行。”
“……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
我绕过了她,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处理了她的危机。
这算不算又一次的“冒犯”?
我忐忑了一整晚。
第二天上午,我一直盯着手机。
十点,十一点,十二点……
张伟的电话,没有打给我丈母娘。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难道,我判断错了?那个张伟,是个滚刀肉,根本不在乎?
如果真是这样,我不但没帮上忙,反而可能激怒了他,把事情搞得更糟。
我坐立不安,一整个下午都无法专心工作。
直到下午四点。
孟佳的电话打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不可思议。
“林涛!钱!钱到账了!”
“什么?”
“妈的账户!就在刚才,收到了创美文化打来的尾款!一分不少!而且,那个姓张的还亲自打了电话过来,拼命道歉,说是个误会,是财务搞错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
“那就好,那就好。”
“林涛,你……你太厉害了!”孟佳的声音里充满了崇拜,“你是怎么想到的?”
“瞎猫碰上死耗子。”我笑了笑。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夕阳,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一次,我没有用嘴。
我用的是脑子,是行动。
我希望,她能感觉到。
那个周末,孟佳说,她妈让我们回家吃饭。
还是那张桌子,还是那些人。
气氛,却和上次截然不同。
陈曼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忙碌。
她坐在沙发上,穿着一身素雅的连衣裙,正在看电视。
看到我进门,她站了起来。
我心里一紧,手心里又开始冒汗。
“妈。”我叫了她一声。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没有了那天的冰冷和厌恶,但也没有过多的热情。
她只是点了点头。
“来了,坐吧。”
饭桌上,孟德海和孟佳拼命地想活跃气氛。
但陈曼话很少。
她只是默默地吃饭,偶尔给我夹一筷子菜。
动作很自然,就像一个普通的丈母娘,在给自己的女婿夹菜。
我受宠若惊,赶紧说谢谢。
她没应声,只是嘴角似乎,有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饭后,孟佳和孟德-海在厨房洗碗。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陈曼。
电视里放着无聊的家庭伦理剧。
我们俩相对无言,气氛又开始变得有点尴尬。
“林涛。”她突然开口。
“哎,妈,您说。”我立刻坐直了身体。
她没有看我,而是看着电视屏幕,缓缓地说:“那天的事,是我反应过激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更没想到,她会用“反应过激”这个词。
“不不不,妈,是我的错。”我急忙说,“是我太不懂事,太没分寸了。我向您道歉,真的,非常对不起。”
我站起来,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曼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我。
她的目光,不再锐利,不再冰冷。
那里面,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像是卸下了防备的疲惫,又像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审视。
“你爸……都跟你说了吧?”她问。
我点了点头。
“嗯。”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我以为我早忘了。”
“有些事,烂在心里,时间长了,自己都以为它已经愈合了。可只要有人轻轻一碰,才发现,那下面,还是血肉模糊的。”
我的心,被她的话狠狠地揪了一下。
“妈……”
“你是个好孩子。”她打断了我,“比我想象的,要好。”
她顿了顿,继续说:“你和孟德海不一样。他那个人,一辈子活得稀里糊涂,遇到事,要么就动手,要么就喝酒。他不懂,有些伤,不是打一架就能好的。”
“你懂。”
她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认可。
“你没有咋咋呼呼地跑来跟我说对不起,也没有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你看到了我的麻烦,然后用你的方式,安静地,体面地,帮我解决了它。”
“你维护了我的尊严。”
“林涛,谢谢你。”
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我觉得熨帖。
我的眼眶,有点发热。
“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声音有点哽咽,“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她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眼神有些恍惚。
良久,她站了起来。
“很晚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她转身,向卧室走去。
走到卧室门口,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对了,”她说,“上次那张照片,我删了。”
“手机里,存了张新的。”
说完,她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的话。
新的照片?
是什么?
我拿出手机,点开家庭相册。
里面,果然多了一张新照片。
是我们四个人的合影。
不是我搂着她肩膀那张。
是我搂着孟佳,孟德海站在另一边,而她,站在孟佳和我中间。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很淡很淡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那张照片里,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远,不近,刚刚好。
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
孟佳坐在副驾,哼着不成调的歌。
“我妈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她说。
“是吗?”我笑了笑。
“嗯,她好像……放松下来了。”孟"佳想了想,用了这个词。
是的,放松。
就像一只常年竖着尖刺的刺猬,终于,愿意把柔软的肚皮,露出来那么一点点。
我知道,这不代表我们之间就再无芥蒂。
那道伤疤,依然存在。
它需要更长的时间,更多的信任,去慢慢抚平。
但至少,今天,我们都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我学会了什么叫“边界”,什么叫“尊重”。
而她,或许也开始学着,去相信。
相信不是所有的靠近,都带着恶意。
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坚硬的铠甲,也有一种温柔的力量,可以保护她。
红灯。
车子停下。
我转头看着孟佳,她正偏着头看我,眼睛在路灯下亮晶晶的。
“老公,”她突然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你今天,真帅。”
我笑了。
透过后视镜,我看到了自己的脸。
不再是那个自以为是、冒冒失失的傻小子。
眼神里,多了几分沉静和了然。
我想,我终于开始,真正地理解“家人”这两个字的重量了。
它不只是血缘的连接,不只是节日的欢聚。
它是理解彼此的沉默,是守护对方的伤疤,是在风雨来临时,不动声色地,为对方撑起一把伞。
绿灯亮了。
我踩下油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前方的路,灯火通明。
来源:未说完的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