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天我要复盘的重案,是民国的一桩旧案。不由得也让我联系起之前写的武汉景明楼轮J案,因为案件本身虽然有着同性恋的元素,但本质并不复杂,所以比起案件本身,更值得关注的是当年混乱荒谬的司法。
今天我要复盘的重案,是民国的一桩旧案。不由得也让我联系起之前写的武汉景明楼轮J案,因为案件本身虽然有着同性恋的元素,但本质并不复杂,所以比起案件本身,更值得关注的是当年混乱荒谬的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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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案的两个当事人,一个叫陶思瑾,一个叫刘梦莹。
她们相识于1929年杭州西湖国立艺术专科学校课堂。
刘梦莹曾是陶思瑾哥哥陶元庆的学生,在陶元庆病逝后,转系和陶思瑾一起学了雕塑。
说起陶元庆,那可是个大画家。鲁迅的《彷徨》《坟》《朝花夕拾》等多本书籍的经典封面均出自他手。
陶元庆有个同窗挚友,名唤许钦文,他二人曾是丰子恺的学生。丰子恺形容二人关系亲密,许钦文经常给陶元庆送雪花膏、发油等物,据传陶元庆还是死在许钦文怀里的。
陶元庆病逝于1930年,许钦文不仅在玉泉道旁给他立了墓,还借钱在保俶山后修建了“元庆纪念室”,纪念室旁边搭了两间小屋用于自住。后来,陶思瑾来纪念室缅怀兄长,也经常留宿。
我不知许钦文和陶元庆是否有同性之爱,但他在陶元庆去世不久,曾向陶思瑾求过婚。被拒后,许钦文仍以兄长之名照顾陶思瑾,并为其提供经济支持。
而陶思瑾拒绝许钦文的原因是——她另有所爱:刘梦莹。
二人都在同一年失去了至亲,相互慰藉,很快升华为同性恋人。
1930年,陶刘在一位天主教同学的见证下订婚,交换戒指并盟誓“今生永不再嫁”。刘梦莹在日记中写道:“爱是神秘而伟大的,同性爱尤其是神圣纯洁的,思瑾你是一个美妙天真的姑娘,你那热烈真挚的情感,使我是怎样感激”。
二人的爱情并非隐秘的地下情。在当时的女校,同性恋情并不鲜见。
许钦文也默许了陶思瑾将恋人带回纪念室同居的行为。
当时的许钦文不会想到那片他为缅怀挚友而建的净土,即将变成命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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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思瑾与刘梦莹同居后,因性格差异常有争执。陶思瑾又和绘图系的女教师刘文如交往甚密,并被刘梦莹察觉。于是她们争吵的内容从日常琐事到了情感忠诚。
性心理研究泰斗潘光旦在《陶刘妒杀案的心理背景》中记载,她们的冲突充满病态张力:陶思瑾常用毛巾扼住刘梦莹的咽喉,事后刘又会抱住陶大哭;刘梦莹半夜三更痛哭至天明,哭声甚至能传到隔壁宿舍。更极端的是,每当刘梦莹发现陶思瑾与他人(不论男女)有往来,她就会主动接近那人并与其同居,以此报复和破坏。这种扭曲的相处模式,将爱意一点点熬成了恨意。
矛盾彻底激发出来,是在1931年底-1932年初,正值学校放寒假期间。
陶思瑾先是回了绍兴老家,刘梦莹则去了上海姐姐刘庆荇那儿。没多久,上海“一二八事变”,闸北沦为战场,刘梦莹逃回杭州。三天后,陶思瑾也提前回来。在刘梦莹得知陶思瑾收到了刘文如老师的信后,大发雷霆。
在案发前几天,刘梦莹一直质问陶思瑾和刘文如的关系,质问她提前返回杭州是否因刘文如。
争吵过程中,刘梦莹难免用辱骂性质的言语刺激陶思瑾,并在那几天的日记里写到她要杀了刘文如。
根据当时判决书记载,案发当日,刘梦莹洗完澡发现雪花膏用完了,差女佣去买。独留陶刘相处,二人又开始争吵。陶思瑾被激怒,冲到厨房拿菜刀,对刘梦莹砍去。
刘梦莹有反抗,并向冲向大门呼救,但最后还是被陶思瑾乱刀砍死。
陶思瑾有多狠呢?
法医鉴定报告明确指出,刘梦莹系“他人砍杀致失血性休克死亡”,身上49处刀伤均为陶思瑾所持菜刀所致。也就是说陶思瑾整整砍了她的同性恋人49刀,为绝后患,还割断了刘梦莹的颈部气管。
陶思瑾是因为体力不支和精神崩溃,昏倒在地。
女佣回来发现打不开门,去找许钦文。
许钦文破门看到室内惨景,当即报警。
这起命案发生后,杭州全程轰动,“西湖艺专女生同性相恋互杀”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登上各大报纸头条。
而作为房主的许钦文,很快成为舆论攻击的焦点。当时社会舆论普遍认为一个30多岁的未婚男子与两名女学生同住,必然存在不正当关系。
这种“三角恋谋杀”的猜测,让许钦文从案外人变成了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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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许钦文可以提供不在场证明(他在外办事),但警方仍以“单身男子难逃干系”为由将其羁押。刘梦莹的姐姐刘庆荇火速赶到杭州,因她认定许钦文就是杀害她妹妹的凶手,随即提起诉讼。
起初她声称许钦文“谋财害命”,理由是刘梦莹逃难时随身携带多张银行存折。但警方在元庆纪念室搜出刘梦莹的小皮箱后,当众开箱查验发现钱物完好无损,这一指控不攻自破。
随后,刘庆荇又改口称许钦文“名设纪念室,实则引诱意志薄弱女生”,并要求对刘梦莹进行验尸。这场验尸成为当时的荒诞闹剧。
2月27日验尸当天,杭州数千人赶来围观“艳尸”,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刘庆荇还带人在元庆纪念室油漆念经,损毁了不少陶元庆的遗物,许钦文无奈之下只得对其提起刑事诉讼,双方纠纷进一步扩大。1932年3月19日,被羁押一个多月的许钦文终于获释,但他的麻烦并未结束。一审庭审,警方拿出了清晰完整的证据链,比如刘梦莹的日记,其中详细记载了她与陶思瑾的恋爱过程及矛盾升级;比如法医鉴定、女佣证词等还原案件细节,都排除了第三人作案的可能。
面对铁证,陶思瑾的供述几经反复。
起初她声称是刘梦莹先拿剪刀刺向自己,自己抢刀后刘梦莹自残倒地;在法医鉴定结果公布后,她才承认杀人事实,却辩称是“正当防卫”。其律师还提出精神鉴定申请,西湖医院院长杨郁生证实陶思瑾在看守所内“语无伦次、哭笑无常”,同监犯也反映她“饮食无定,时称冤枉”,试图以“情感冲动致精神失常”为由减轻罪责。
不管如何,证据都显示许钦文与刘梦莹的死没有关系。但在1932年4月,杭县地方法院一审判决结果是陶思瑾犯故意杀人罪,判无期;许钦文犯“意图奸淫和诱未满二十岁女子脱离亲权”罪,判1年有期徒刑。
许钦文不服,提起上诉。
二审结果是在1933年8月16号出来的,许钦文的“妨害家庭”罪被撤销,转而又给他安了新罪名,那就是刘梦莹生前疑似共青团员,许被指控“窝藏共党”,判2年有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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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许钦文与鲁迅交好,他不仅是鲁迅的同乡,鲁迅还非常欣赏他的才华,许钦文的第一部小说也是在鲁迅自费资助下出版的。鲁迅写信给蔡元培,在他俩的多方斡旋下,终于在1934年7月10日,将关押了一年多的许钦文解救出来。
而这起命案对他的影响,却远远没有结束。
案发前,许钦文在杭州高级中学任职;案发后,他除了暂时失去工作外,还债台高筑。因为陶元庆纪念室是他借钱修建,本打算出售还钱,但那里成了“凶宅”无人接手。
许钦文不得不将其一间屋命名为“”愁债室”,自嘲“无妻之累”——在1937年出版的《无妻之累》一书中,他坦言若自己已婚,或许就不会因“单身汉”身份卷入纠纷。
这笔债务一直到1956年才彻底还清,前后长达27年。
到了80年代,让许钦文还了半辈子债的纪念室说拆就拆了,重新盖了两栋楼。许钦文本以为是给文联的人住,哪知不是。可当时他已到临终之际,无能为力了。
而陶思瑾的命运就好过多了。
入狱后,她曾写下《刘梦莹君的死》一文,用逻辑混乱、感叹号满天飞的文字辩解称杀人是“时代的刺激”。一度她又放弃辩护,只求速死“陪刘梦莹”,但随时间推移逐渐改变心意。
1937年抗战爆发,监狱大赦,陶思瑾只坐了5年的牢就出来了。不仅如此,她还当起了小学教师。
更离奇的是在1939年6月,多次和同性产生情愫的陶思瑾,与男人结婚了。而她的丈夫竟然是当初审讯她的法官李在。之后,她改名换姓彻底消失在公众视野,仿佛那段炽热与血腥的过往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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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多年后的今天,再看陶刘案。
我们看的不仅是一个年轻生命的悲剧,更是一个时代在动荡与稳定之间蹒跚前行的身影,其中充满了荒诞无稽。尤其是许钦文的遭遇,仅凭“单身汉容留女生”的身份就定罪,又以“窝藏共党”的猜测就加刑,反映出当时司法对事实证据的漠视,以及对性别、zz的过度敏感。
鲁迅与蔡元培的营救虽促成正义回归,却也反衬出了普通民众在司法不公面前的无力。
从青史里的沉冤,到当下的诉求,不公的寒意总让普通人裹足——可正是这份“怕”,更衬得公正二字重千钧。
来源:脱氧硬糖娱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