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我供养侄子八年学费,他毕业当天拉黑我,面试时看到主考官是我他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0-24 09:47 1

摘要:我叫林卫东,今年四十八,是市里一家老牌机械厂的技术骨干。此刻,我正对着一个微信聊天框发呆。

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刺眼。

我叫林卫东,今年四十八,是市里一家老牌机械厂的技术骨干。此刻,我正对着一个微信聊天框发呆。

输入框上面,是我刚刚发出去的一句话:“小涛,毕业典礼顺利吧?什么时候回家,大伯给你接风。”

而在这句话的左边,是一个红得刺眼的感叹号。

底下还有一行灰色的小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愣住了,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车间里那台老车床突然卡壳。

拉黑了?

我那个从小看到大,供了他四年大学、四年研究生学费的亲侄子,林涛,在我祝贺他毕业的这一天,把我拉黑了。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慌。我把手机揣回兜里,指尖却还残留着屏幕的凉意,一直凉到了心里。

八年前,我哥,也就是林涛的父亲林卫国,在工地上出了意外,没抢救过来。

临走前,他攥着我的手,眼睛里全是血丝,一字一句地嘱咐我:“卫东,哥对不住你……小涛……他得读书,一定得读出去……”

我含着泪,把头点得像捣蒜:“哥,你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小涛,他的书,我供到底!”

这是我对哥哥最后的承诺。

这些年,我没敢忘。厂里效益时好时坏,我和爱人省吃俭用,自己的儿子上大学,我都没这么上心。每一笔学费,每一个月的生活费,我都准时打到林涛的卡上。

他也很争气,从一所普通的二本,一路考上了省里最好的重点大学的研究生。

他是我们老林家几代人里出的第一个研究生,是全家的骄傲。

我总想着,等他毕业了,找个好工作,我们这苦日子就算熬出头了。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头,是这么熬出来的。

我站起身,走到阳台,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呛得我有些咳嗽,眼眶也跟着发酸。

我仿佛又看到了八年前,那个在医院走廊里哭得喘不上气的少年。他抓着我的衣角,一遍遍地喊“大伯”,声音嘶哑,眼神里满是依赖和无助。

八年,原来可以把一个孩子改变这么多。

我拿出手机,不死心地又拨了他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是那个冰冷而熟悉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一遍,两遍,三遍……永远都是这句话。

我知道,这不是正在通话中,这是被设置了拦截。

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像是被扔进了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夜风吹来,带着初夏的燥热,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八年的情分,八年的付出,就换来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这比车间里淬火的钢水,还要烫人。

第一章 红色的感叹号

“又在阳台抽烟,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对身体不好。”

爱人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嗔怪。她走过来,顺手关上了纱窗,挡住了几只嗡嗡叫的蚊子。

我没回头,只是把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闷闷地说:“就一根。”

“一根也是抽。”梅在我身边站定,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怎么了?一脸官司的样子,厂里又出事了?”

我摇了摇头,喉咙发干,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难道要告诉她,我们当成亲儿子一样疼的侄子,把我们拉黑了?

梅是个直性子,要是知道了,怕是当场就要打电话过去骂人了。我不想把事情闹得那么难看,至少,在没弄清楚原因之前。

“没事,就是有点累。”我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梅端详着我的脸,她跟我过了二十多年,我一个眼神她都能猜出七八分。

“林卫东,你别想糊弄我。”她皱起了眉,“是不是小涛那边怎么了?今天不是他毕业典terr典礼吗?你上午还念叨着要给他打钱,让他跟同学好好聚一聚呢。”

提到钱,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上午,我还喜滋滋地转了三千块钱过去,留言说:“小涛,祝贺毕业,鹏程万里!这是大伯最后一次给你打学费和生活费了,以后就要靠你自己奋斗了。跟同学们好好吃顿散伙饭,别省着。”

现在想来,那笔钱,就像一个笑话。

我叹了口气,把手机掏出来,递给她,指了指那个红色的感叹号。

梅凑过来,戴上老花镜,眯着眼看了半天。

“这是啥意思?”她有些不解。

“就是……他把我删了,以后我发消息,他收不到了。”我解释得有些艰难。

梅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像是一块烧红的铁,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腾起一阵白烟,然后变得又黑又硬。

“拉黑了?”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这个小王八羔子!翅膀硬了是不是!我这就给他妈打电话,我问问她是怎么教儿子的!”

说着,她就要回屋里找手机。

我一把拉住她:“哎,你先别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梅甩开我的手,气得胸口起伏,“林卫东,你听听,这叫什么事?八年啊!整整八年!咱们自己儿子上大学,你舍不得给他多花一分钱,小涛这里,学费、生活费,哪样短过他?他倒好,一毕业,就把你这个大伯给踹了?这是人干的事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圈也红了。

我知道,她不是心疼那些钱,她是心疼我。

这八年,为了多挣点钱,我没日没夜地待在车间,加班加点是常事。有时候为了攻克一个技术难题,几天都不回家。我这双手,常年泡在机油里,指甲缝里都是洗不掉的黑色,关节也因为常年握着冰冷的工具而变得粗大。

梅都看在眼里。

“你先坐下,听我说。”我把她按在阳台的小凳子上,给她递了杯水,“可能……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呢?也许是他手机丢了,或者微信号被盗了?”

我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苍白得可笑。

“误会?”梅冷笑一声,“手机丢了电话打不通?微信号被盗了连电话也一起拉黑?林卫东,你别自己骗自己了!我看他就是觉得咱们是累赘,怕咱们这穷亲戚沾他的光!”

累赘。

这个词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心里最软的地方。

我沉默了。

客厅里,电视机还开着,正在播放一档家庭伦理剧,里面的演员正声嘶力竭地争吵着,那些台词此刻听来,句句都像是说给我听的。

“我就是想不通……”我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他小时候,多懂事的一个孩子啊。他爸刚走那会儿,他抱着我的腿,说以后长大了要孝顺我,给我养老……”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那个瘦弱的少年,穿着不合身的校服,每次从我手里接过生活费,都会深深地鞠一个躬,小声说:“谢谢大伯。”

过年的时候,他会用自己攒下的零花钱,给我和梅买最便宜的护手霜,因为他看到我们的手一到冬天就开裂。

那些温暖的记忆,和眼前这个红色的感叹号,形成了如此尖锐的对比。

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大学那座象牙塔吗?还是城市里的灯红酒绿?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我用八年的心血,好像浇灌出了一棵树,我盼着它开花结果,可它长成之后,却用最锋利的枝条,给了我狠狠一下。

“算了,别想了。”梅看我难受,语气也软了下来,她拍了拍我的背,“钱,咱们就当喂了狗了。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就当没这个侄子!”

话是这么说,可我知道,她心里也堵得慌。

那不仅仅是钱,那是我对哥哥的承诺,是我们一家人勒紧裤腰带攒下来的情义。

这一夜,我几乎没怎么睡。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偶尔有车经过,灯光一晃而过,像是一道道划开黑夜的伤口。

我反复回想着和小涛相处的点点滴滴,试图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解释他今天的行为。

可我想到的,全都是他懂事、上进的样子。

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我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哥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

他拉着我的手,说:“卫东,小涛……就拜托你了……”

我猛地惊醒,一身冷汗。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起身,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工厂。

生活,不会因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而停止。

只是,心里的那个窟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补上。

第二章 机油与书香

清晨六点,机械厂的汽笛声准时划破城市的宁静。

这声音我听了三十年,早就成了刻在骨子里的生物钟。

我换上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上面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渍,像是岁月留下的勋章。

梅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了,稀饭,馒头,还有一碟咸菜。

“趁热吃吧。”她把筷子递给我,眼神里有些担忧。

我点点头,大口地吃着。胃里空得难受,可嘴里却尝不出什么味道。

“今天……还想这事儿呢?”梅小心翼翼地问。

“不想了。”我摇摇头,“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犯不着。厂里还有一堆活儿等着我呢。”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可我知道,我骗不了她,也骗不了自己。

那根刺,还扎在心里,一动就疼。

吃完早饭,我骑上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汇入上班的人流。

我们厂叫“红星机械厂”,是建国初期就有的老厂子,辉煌过,也落寞过。现在,靠着几个核心的技术老师傅,还有一些军工订单,勉强维持着。

我就是那几个老师傅之一。

走进车间,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机油、金属和切削液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很多人觉得这味道刺鼻,我却觉得亲切。

这是我奋斗了半辈子的地方。

“林师傅,早啊!”几个年轻的徒弟跟我打招呼。

“早。”我点点头,走到我的“宝座”前——一台德国进口的五轴联动数控机床。

这是厂里最金贵的设备,也是我的老伙计。

我用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机身,心里的烦躁似乎被这股凉意压下去了一些。

在这里,我不是谁的大伯,不是那个被拉黑的“累赘”,我是林卫东,是能让一堆冰冷的钢铁,变成精度达到微米级的精密零件的技术员。

戴上护目镜,我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图纸上的数据在脑海里迅速转换成一道道程序代码,手指在操作面板上飞快地跳动。

机床开始轰鸣,主轴高速旋转,刀具在金属毛坯上精准地游走,银色的铁屑如同雪花般飞溅。

我全神贯注,所有的情绪都被暂时抛到了脑后。

这就是我的世界。

一个真实、纯粹、容不得半点虚假的世界。

你付出了多少心血,零件的精度就会回报你多少。你偷懒耍滑,哪怕只是一个参数的错误,最后出来的就是一堆废铁。

简单,直接,公平。

不像人心,隔着肚皮,你永远不知道里面藏着的是什么。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坐在车间门口的台阶上,就着白开水啃着馒头。

徒弟小李凑了过来,递给我一根烟。

“师傅,您这几天脸色不太好,家里有事儿?”小李是我最得意的徒弟,聪明,肯干,就是有点毛躁。

我接过烟,没点着,夹在手里:“没什么,年纪大了,觉少。”

“您可得注意身体,您是我们厂的顶梁柱。”小李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对了,师傅,听说了吗?咱们厂要招一批高学历的研发人员,说是要搞技术升级。”

“听说了。”我点点头。这是厂里的大事,前几天开会还特意提过。

“听说这次要求可高了,最低都得是重点大学的研究生。”小李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唉,还是读书好啊,不像我们,天天跟油和铁疙瘩打交道,又脏又累。”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读书是好,但本事是干出来的,不是读出来的。再高的学历,到了车间,也得从认识图纸、认识刀具开始。咱们这行,靠的是手上的功夫,心里得有数,手里才能有准儿。”

“是是是,师傅您教训的是。”小李连忙点头。

我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手里的烟。

机油与书香。

我这一辈子,都泡在机油里。我用这双沾满机油的手,把侄子林涛推进了那个满是书香的世界。

我以为,那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但最终的目标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让生活变得更好,为了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可现在我才发现,或许,这两个世界之间,隔着一条我看不见的鸿沟。

他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浑身机油味的大伯,配不上他那个书香满溢的世界了?

他是不是觉得,我挣的每一分钱,都带着一股子让他难堪的“穷酸味”?

我不敢再想下去。

下午,厂长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老林啊,坐。”厂长姓王,比我大几岁,也是从一线干上来的,我们很熟。

“王厂长,找我有事?”

“有件重要的事,得请你出马。”王厂长给我倒了杯茶,开门见山地说,“下个星期,新一批研发人员要来面试了。你是咱们厂的技术权威,专业这块,你来把关,我最放心。到时候,你做主考官。”

我愣了一下。

让我一个车间老师傅,去面试那些名牌大学的研究生?

“厂长,这……不合适吧?我这文化水平,跟人家没法比。”我有些犹豫。

“文化水平?”王厂长笑了,“老林,你别谦虚了。你忘了上次那个军工的活儿?几个从德国请来的专家都束手无策,最后还不是你给解决了?你这叫‘实践出真知’!那些学生,理论知识是比你强,但要说把理论变成实物,他们十个也顶不上你一个。就这么定了,你来当主考官,重点考察他们的实际操作能力和解决问题的思路。”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再推辞。

“那……行吧。”我点了点头。

走出厂长办公室,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这是厂里对我的信任和看重,我感到很荣幸。

但另一方面,我心里又隐隐有些不安。

去面试那些天之骄子,我总会不自觉地想到林涛。

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一样的年轻,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看不起我们这些基层劳动者吗?

我甩了甩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林卫东啊林卫东,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坏。

也许,林涛只是个例。

也许,大多数读过书的年轻人,还是懂得尊重和感恩的。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心里却始终有一块石头悬着,落不下来。

第三章 一通迟来的电话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白天下车间,晚上回家,我和梅都默契地不再提起林涛。

那个红色的感叹号,像一道结了痂的伤疤,我们不去碰它,它就假装不存在。

可我知道,那伤疤底下,依然在隐隐作痛。

一个星期后的傍晚,我刚下班回家,梅就递过来一个信封。

“给你的。”她说,表情有些奇怪。

我接过来,是邮局的汇款单,上面的金额是三千元。

汇款人那一栏,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刘玉兰。

是我嫂子,林涛的妈妈。

“她怎么突然给你打钱?”梅在一旁问。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心里五味杂陈。

自从我哥走后,嫂子一个人在老家拉扯孩子不容易,我从来没让她为钱操过心。她偶尔会给我寄一些自己种的蔬菜、自己做的腊肉,但从来没有寄过钱。

这三千块,不多不少,正好是我上次转给林涛的数目。

这是什么意思?

是林涛跟她说了什么,她替儿子来“还债”,跟我撇清关系?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正想着,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归属地显示是我们的老家。

我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是卫东吗?”听筒里传来一个怯怯的、带着浓重乡音的女声。

是嫂子。

“嫂子,是我。”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哎,卫东啊……”嫂子在那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电话两端,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在无声地传递着尴尬和沉重。

“钱……我收到了。”我先开了口,“嫂子,你这是干什么?我给小涛的钱,是当大伯的一点心意,你怎么又给我打回来了?”

“卫东,我对不住你啊……”嫂子的声音突然带上了哭腔,“我……我没教好儿子,养了个白眼狼啊!我对不起卫国,也对不起你……”

她在那头泣不成声,我在这头,心里也不是滋味。

“嫂子,你先别哭,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小涛跟你说什么了?”我急忙问。

“他……他前几天回来了。”嫂子抽噎着说,“我问他毕业了怎么不给你打个电话报个喜,他说……他说以后想靠自己,不想再跟咱们有太多牵扯了……”

“他说,他大学里的同学,非富即贵,他怕咱们这样的穷亲戚,让他……让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他说你给他的钱,就像一笔债,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现在毕业了,要开始新生活了,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这笔‘债’还清,跟你两不相欠……”

嫂子断断续续地讲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

原来,梅猜的是对的。

真的是嫌我们穷,嫌我们是累赘。

我一直以为,我用汗水换来的钱,是干净的,是带着亲情的温度的。

没想到,在他眼里,这钱是债,是让他抬不起头的负担。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辛辛苦苦,把他从一个农村少年,供养成一个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我以为是帮他铺了一条通往罗马的大道,没想到,他一到罗马,回头就把我这个修路的人给埋了。

“那个逆子!我打了他一巴掌!”嫂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无力,“我跟他说,没有你大伯,你连高中都念不完!你忘恩负负义,是要遭天谴的!”

“可他……他就跟我犟,说我们思想陈旧,说城里人都是这么活的,人情是人情,利益是利益,不能混为一谈。”

“卫东啊,你说,这书……是不是把他给读傻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靠在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能理解年轻人想要独立,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情。

但独立,不等于六亲不认。

摆脱贫穷,不等于要抛弃生你养你的根。

“嫂子,你别难过了,也别怪他。”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由他去吧。”

“我怎么能不难过啊!”嫂子哭着说,“他大伯,你不知道,他这次回来,连家里的饭都不怎么吃,说吃不惯了。我看他穿得人模狗样的,说话也文绉绉的,可我怎么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了呢……”

“那三千块钱,是我找人借的。他说,一定要还给你。卫东,这钱你拿着,就当……就当嫂子替那个混账东西,给你赔个不是了。”

“以后,你要是……要是不想认他这个侄子,嫂子也……也不怪你。”

挂了电话,我捏着那张汇款单,久久没有说话。

梅走了过来,轻轻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都听到了?”我问。

“嗯。”她点了点头,眼眶也是红的,“这个傻孩子……他怎么就不明白呢?咱们图的,从来就不是他的回报啊。”

是啊。

我图什么呢?

我图的,不过是完成对哥哥的承诺。

我图的,不过是看到他能有出息,能过上比我们这一代更好的生活。

我图的,不过是逢年过节,他能回来,喊我一声“大伯”,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

原来,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是一种奢求。

那张汇款单,被我捏得变了形。

它像一张判决书,宣告着我八年的付出,最终的结局是“两不相欠”。

也好。

我想。

既然你想两不相欠,那便两不相欠吧。

我把汇款单收好,走进厨房,对梅说:“晚上加个菜吧,把上次你腌的腊肉炒了,我们爷俩喝一杯。”

儿子正好周末从大学回来,正在房间里写作业。

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好,我这就去。”

那天晚上,我跟儿子喝了很多酒。

我没说林涛的事,只是反复跟他说一句话:“儿子,以后不管你走到哪里,有多大出息,都不能忘了本。人,不能忘本。”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我看着他年轻而清澈的眼睛,心里默默地说:

哥,我对不住你。

我没能把小涛教好。

第四章 面试名单上的名字

面试安排在周三上午。

我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工装,没穿厂里发的,而是穿了自己买的一件藏青色的夹克,虽然也旧,但熨烫得很平整。

梅还非要我把头发梳得整齐一些,说:“不能让那些大学生把咱们看扁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到了厂部办公楼,人力资源部的张科长已经等着了。

“哎哟,林师傅,您可来了!快请坐。”张科长很客气,又是倒水又是递烟。

除了我,面试官还有两位,一位是管技术的副厂长,另一位就是张科长。

但王厂长特意交代过,专业方面,以我的意见为主。

会议室里开着空调,凉风习习,和我常年待着的闷热车间,简直是两个世界。

桌上放着一沓厚厚的简历,都是这次通过了笔试的应聘者。

张科长把简历分发给我们:“几位领导先看看,都是高材生啊,好几个还是985、211的硕士。”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份。

照片上的年轻人,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毕业院校那一栏,写着一所我只在电视上听过的名牌大学。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心里有些感慨。

现在的年轻人,真厉害。简历上写满了各种奖项和项目经历,看得我眼花缭乱。

跟他们比起来,我这个只有初中文化的车间老师傅,确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我心里不慌。

我知道我的长处在哪里。

纸上谈兵谁都会,真到了车间,能解决问题的,才是真本事。

我正看得入神,手指翻到下一份简历时,突然停住了。

我的目光,像是被磁铁吸住一样,死死地钉在了简历右上角的照片上。

照片上的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自信而标准的微笑。

那张脸,我太熟悉了。

虽然比我记忆中成熟了不少,褪去了青涩,但那眉眼,那嘴角上扬的弧度,化成灰我也认得。

是林涛。

我的侄子,林涛。

简历上的名字,也清清楚楚地写着:林涛。

毕业院校,正是他读研的那所重点大学。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

他怎么会来这里应聘?

我们这个半死不活的老国企,怎么会入得了他这种高材生的法眼?

他不是要去大城市,去外企,去开始他那闪闪发光的新生活吗?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翻江倒海。

愤怒,惊讶,荒唐,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讽刺。

他拉黑了我这个在机械厂工作的大伯,转头却要来我工作的机械厂上班?

这是什么样的黑色幽默?

我的手,捏着那份简历,微微有些发抖。

“林师傅,怎么了?这份简历有什么问题吗?”张科长看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没什么。”我把简历放回桌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这个年轻人,很优秀。”

“是啊,专业对口,学校也好,笔试成绩是第一名。”张科长点头称赞,“是我们这次重点考虑的对象。”

我没再说话,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是温的,可我却觉得,从喉咙到胃里,都是一片冰凉。

我该怎么办?

当做不认识他,公事公办?

还是直接把他刷掉,让他知道什么叫“莫欺少年穷,也别欺中年叔”?

又或者,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他忘恩负义的真面目?

我的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要快意恩仇,一个说要顾全大局。

快意恩仇,倒是痛快了。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我?说我林卫东公报私仇,滥用职权。

我一辈子的清誉,不能就这么毁了。

而且,我答应过我哥,要照顾他。虽然他做错了事,可我如果在这里给他使绊子,断了他的前程,九泉之下,我怎么跟我哥交代?

可要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心平气和地面试他,甚至录用他……

我做不到。

我一看到他那张脸,就会想起那个红色的感叹号,想起嫂子在电话里无助的哭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九点整,面试正式开始。

应聘者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来,做自我介绍,回答我们的提问。

我努力地集中精神,在每个人的简历上做着记录,提出一些专业性的问题。

可我的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

我知道,他很快就要进来了。

“下一位,林涛。”

当张科长念出这个名字时,我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身姿挺拔,面带微笑,看起来自信满满。

正是林涛。

他走到我们面前,鞠了一躬,然后开始做自我介绍。

“各位考官好,我叫林涛……”

他的声音清晰而洪亮,带着一种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他没有看我。

或者说,他的目光扫过了我们每一个人,但在我脸上,没有丝毫的停留。

他根本没有认出我。

也对。

在他眼里,我大概永远是那个穿着油腻工装,满身机油味,在昏暗的车间里埋头苦干的形象。

他怎么会想到,那个他急于摆脱的“穷大伯”,此刻会西装革履……不,是穿着干净的夹克,坐在面试官的席位上,决定着他的未来。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荒谬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侃侃而谈自己的项目经验,看着他自信地回答着副厂长提出的问题。

他的专业知识,确实很扎实。

看得出来,这八年的书,他没有白读。

轮到我提问了。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林涛也微笑着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等待和探究。

我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开口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林涛,是吧?”

他脸上的笑容,在听到我声音的那一刻,瞬间凝固了。

第五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林涛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自信的红润,变成了震惊的煞白。

他的嘴唇微微张着,眼睛瞪得像铜铃,直勾勾地看着我,仿佛白日见了鬼。

那种表情,混合着难以置信、恐慌、还有极度的羞耻。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副厂长和张科长都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没有理会他们,我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林涛的脸上。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隔着一张长长的会议桌,像是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他是那个光鲜亮丽的求职者。

而我,是掌握着他命运的主考官。

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此刻,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大……大伯?”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还带着明显的颤抖。

如果地上有条缝,我毫不怀疑他会立刻钻进去。

“林师傅,你们……认识?”张科长惊讶地问。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林涛,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别紧张。”我说,声音依旧平静,“我只是觉得,你的名字很熟悉。现在,我们是在面试,你可以叫我林师傅,或者林考官。”

我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把他从巨大的震惊中浇醒。

他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像个调色盘一样精彩。

他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再也不敢看我一眼。

刚才那个意气风发的名校高材生,瞬间变成了一个做错了事,等待老师惩罚的小学生。

“咳咳,”副厂长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既然是林师傅的……亲戚,那更要好好考察一下了。老林,你来问吧。”

我点了点头。

“好。”

我拿起他的简历,轻轻敲了敲桌面。

“简历上说,你参与过一个关于‘超精密机床热误差补偿技术’的项目,还作为核心成员发表了论文。”

“是……是的。”林涛低着头,声音发虚。

“那你说说,在实际应用中,除了常见的温度传感器阵列布局,还有哪些更具成本效益的监测方法?尤其是在我们这种老旧厂房,环境温度波动较大的情况下。”

我抛出了一个非常具体,非常实际的问题。

这个问题,书本上找不到标准答案,必须要有大量的实践经验和深刻的理解才能回答。

林涛愣住了。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问得这么刁钻。

他张了张嘴,支支吾吾了半天,说出了一些理论上的名词和公式,但都空洞无物,无法落到实处。

“这些……都是理论。”我打断了他,“我要听的是,如果现在给你一台机床,给你有限的预算,你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他彻底答不上来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没有停。

“你简历上还写着,你精通多种三维建模和编程软件。那我问你,一个复杂的曲面零件,用五轴加工,在编程时为了避免过切和欠切,你设置刀路时,会优先考虑哪几个关键参数?为什么?”

“还有一个问题,关于材料学。一种高强度钛合金,在切削过程中容易产生加工硬化,导致刀具磨损严重。除了更换更昂贵的刀具,从工艺角度,你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这个问题?”

我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每一个,都来自于我三十年一线工作的经验总结。

每一个,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那份华丽简历的表皮,露出了内里实践经验的苍白。

林涛的头,埋得越来越低,几乎要碰到胸口。

他的自信,在我的问题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引以为傲的学历和理论知识,在真正考验动手能力和解决问题能力的关卡面前,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空调出风口在呼呼作响。

副厂长和张科长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敬佩。他们知道,这些问题,只有真正的大拿才问得出来。

而林涛,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羞耻,变成了绝望。

他可能在想,他今天出门一定是没有看黄历。

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最想摆脱的人,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他人生最重要的一个十字路口。

他更算不到,那个他认为只会拧螺丝、一身油污的大伯,会用他根本无法企及的专业知识,把他问得哑口无言。

这对他来说,恐怕比当众打他一巴掌还要难受。

我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恰恰相反,我感到一阵悲哀。

我悲哀的,不是他不认我这个大伯。

我悲哀的,是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却读得如此浮躁,如此脱离实际。

他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看起来高大挺拔,可根,却没有深深地扎进土地里。

这样的树,是经不起风雨的。

“回答不出来吗?”我缓缓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好吧,专业问题就先到这里。”我把他的简历轻轻地放回桌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我看着他,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与技术无关。”

“我们这个行业,做技术,先要做人。一个人的品行,决定了他能走多远。我想问你,你是如何看待‘感恩’这两个字的?”

第六章 技术与人品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会议室里激起了无形的涟TA圈。

副厂长和张科长都愣住了,他们大概从没在一次技术岗位的面试中,听到过如此直白而又尖锐的,关于人品的提问。

而林涛,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

他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第一次,正视着我的眼睛。

他的眼眶红了,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悔恨,有羞愧,有迷茫,还有一丝乞求。

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感恩?

他要如何当着我的面,来谈论这两个字?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将是对他自己行为的讽刺和鞭挞。

我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在等。

等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不仅关系到他今天的面试结果,更关系到,他是否还值得我,值得这个家,去原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涛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能看到,他的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了一口气。

“我……”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这句话一出口,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肩膀垮了下来。

副厂长和张科长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他们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场严肃的招聘面试,怎么突然变成了家庭伦理剧的现场?

我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

“大伯……不,林师傅。”他改口道,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我从毕业那天起,就活在一种虚假的幻想里。我以为我拿到了研究生文凭,就能一步登天,就能和过去那种贫穷、卑微的生活彻底告别。”

“我嫌弃我的出身,嫌弃那个需要我大伯靠着一身油污才能供我读书的家。我觉得,那是我的污点,是我光鲜人生的一个包袱。”

“所以,我做了我这辈子最混蛋的一件事。我拉黑了您,我想和过去一刀两断。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看不到,听不到,那些我不想面对的过去,就不存在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再次垂了下去。

“我拿着您给我的最后一笔钱,和同学们在最高档的酒店里吃饭。他们都在谈论着未来要去哪里,是世界五百强,还是出国深造。那一刻,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是,当我自己真正开始找工作的时候,我才发现,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些大的外企、名企,要么嫌我没有实际工作经验,要么就是给了我一个根本无法在城市里立足的薪水。我投了上百份简历,参加了几十场面试,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绝。”

“我心高气傲,看不上小公司。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我看到了红星机械厂的招聘信息。我想,这好歹是个国企,虽然老了点,但胜在稳定,而且专业对口。我甚至还想着,等我在这里积累两年经验,再跳槽去更好的地方。”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您。”

他说完了,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我能听到他压抑着的,粗重的呼吸声。

副厂长和张科长已经完全呆住了,他们看看我,又看看林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沉默了很久。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有愤怒,有心酸,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悲哀。

这就是我倾尽心血培养出来的研究生?

一个被虚荣和浮躁蒙蔽了双眼,在现实面前撞得头破血流,才懂得回头的孩子。

“你的意思是,”我缓缓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如果今天你找工作一帆风顺,进了一家光鲜亮丽的大公司,你就永远不会后悔,永远不会觉得,你做错了?”

“你来我们厂,不是因为你认同这里的技术和文化,只是因为你走投无路了,把这里当成一个跳板?”

我的话,像两把尖刀,再次插进了他的心脏。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

“我……我不是……”他想辩解,却发现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因为我说的,就是事实。

“技术,是没有温度的。你输入的程序是对的,它就给你合格的零件。你输入的程序是错的,它就给你一堆废铁。”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但是人,是有温度的。良心,是热的。”

“一个没有良心,不懂感恩的人,就算技术再好,也做不出有灵魂的东西。他的心里,只有利益,只有算计。这样的人,我们厂,不敢要。”

“因为我们造的,不只是普通的零件。有些,是要送到天上去的,有些,是要下到海里去的,有些,是要保家卫国的。这些东西,关系到的是国家的荣誉,是战士的生命。我们需要的,不仅是技术过硬的工程师,更是一个人品过硬,值得托付和信赖的战友。”

我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掷地有声。

林涛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抬起头,泪水,终于从他通红的眼眶里,决堤而出。

“大伯……我真的错了……”他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悔恨。

我看着他,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浪子回头金不换。

可这“回头”的代价,未免也太沉重了。

第七章 一堂课

“今天的面试,到此结束。”

我转过身,对已经石化的副厂长和张科长说:“我的意见,想必两位也清楚了。”

副厂长最先反应过来,他点了点头,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泣不成声的林涛,说:“老林,我明白了。”

张科长也连忙附和:“对,林师傅的意见,就是我们的意见。”

我没再理会他们,径直走出了会议室。

我需要透透气。

我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推开窗,点了一根烟。

楼下是厂区的主干道,有工人们骑着自行车来来往往,有拉着钢材的货车缓缓驶过。

这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有烟火气。

不像刚才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像一出荒诞的戏剧。

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林涛。

他站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敢靠近,只是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大伯。”他小声地喊我。

我没有回头,只是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烟圈。

“你走吧。”我说。

“大伯,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他急了,上前一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怎么罚我都行,别……别不要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哀求。

我转过身,看着他。

他哭得满脸是泪,那身笔挺的白衬衫,也因为紧张和流汗,变得皱巴巴的。

他现在这个样子,才让我依稀看到了八年前,那个在医院里抱着我痛哭的少年。

“我不要你?”我冷笑一声,“林涛,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先不要这个家的。”

“你毕业那天,给我发个消息,说一声‘大伯,我毕业了,谢谢您’,有那么难吗?”

“你回家,看到你妈为你骄傲的样子,你心里就没有一丝愧疚吗?”

“你拿着我给你的钱,去满足你的虚荣心,你花得就那么心安理得吗?”

我每问一句,他的头就低下一分。

到最后,他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肩膀不住地耸动。

“我今天,不是在公报私仇。”我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我是在给你上课。”

“这堂课,你在大学里学不到,在你的那些精英同学那里也学不到。”

“这堂课的名字,叫‘做人’。”

“人,可以追求更好的生活,可以有野心,有抱负,这都没错。但是,不能为了往上爬,就踩断那些托举你起来的梯子。不能因为自己飞上了枝头,就嫌弃给你浇水施肥的土地。”

“你今天之所以能站在这里,能有这份让我都看不懂的简历,是我,是你妈,是你那个死去的爹,是我们所有人,一块一块石头给你垫起来的。你把石头都踢开了,你觉得你还能站得稳吗?”

我的话,像重锤一样,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

他再也支撑不住,蹲下身,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

走廊里,有路过的人,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没有理会。

我走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回去吧。”我说,“先回老家,去跟你妈,好好道个歉。她为你,吃了太多苦了。”

“然后,去你爸的坟前,给他磕个头,告诉他,你错了。”

“什么时候,你想明白了做人的道理,什么时候,你再来谈做事。”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大伯,那……那厂里的工作……”

“我们厂,暂时不会录用你。”我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现在的心,太浮躁,配不上我们这里的岗位。”

“你缺的,不是技术,是沉淀。是把心沉下来,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的态度。”

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百元大钞,塞进他的手里。

“拿着,买张回老家的车票。”

“不……大伯,我不能再要您的钱了……”他拼命地想把钱还给我。

“这不是给你的。”我把他的手按住,“这是给你妈的。告诉她,别再为了你,去跟别人借钱了。我们老林家的人,还没窝囊到那个地步。”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我的背挺得很直。

我知道,我今天的决定,可能会有人不理解。

但我问心无愧。

我对我哥的承诺,是把他培养成一个“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而不仅仅是一个会写论文、会编程的机器。

今天,我给他上了最重要的一课。

至于他能不能听懂,能不能真正地改过,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走下楼梯,回到了那个充满了机油味的车间。

轰鸣的机器声,仿佛在为我奏响一曲雄壮的交响。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第八章 车间的门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关于林涛面试那天的事情,厂里没有传出任何风言风语。副厂长和张科长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梅问过我结果,我只说他不合适,便没有再多谈。

她也没追问,只是叹了口气,说:“随你吧,你是他大伯,总不会害他。”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和林涛之间,可能真的就要像他说的那样,“两不相欠”了。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

那天我正在车间里带着徒弟小李调试一台新的设备,突然,车间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哎,你找谁啊?这里不能随便进!”是门卫老张的声音。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朴素、皮肤黝M黑的年轻人,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正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向里张望着。

是林涛。

他瘦了,也黑了,没有了那天面试时的光鲜亮丽,倒像是个刚从乡下来的大学生。

他看到了我,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有些不敢上前的样子。

我皱了皱眉,对小李说:“你先看着,我过去一下。”

我走到门口,门卫老张拦住林涛,警惕地看着他:“林师傅,这人说是你侄子,我看着不像啊。”

我点了点头:“老张,是我侄子,让他进来吧。”

老张这才放了行。

林涛跟着我,走进了这个他曾经无比嫌弃的世界。

车间里,机器轰鸣,火花四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

他显然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

我把他带到车间角落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你来干什么?”我问,语气不冷不热。

他从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

盒子里,是一沓钱。

“大伯,”他低着头,声音很小,“这是……这是您这些年供我读书的钱。我算了一下,连本带利,都在这里了。”

我看着那沓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哪儿来的钱?”我问。

“我……我把家里那几亩地,包给村里的大户了,签了十年的合同。”他说,“还有我妈的一些积蓄。剩下的,我……我找我同学借的,我说我找到工作了,发了工资就还他。”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竟然把家里的地都给包出去了。那可是他妈的命根子啊。

“你这个混小子!”我忍不住骂了一句,“你让你妈以后吃什么?”

“我妈说,地没了可以再挣,但做人的道理不能丢。”他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大伯,我回家了。我给我爸磕了头,也给我妈认了错。”

“我妈打了我一顿,然后抱着我哭了一晚上。”

“她说,她不求我光宗耀祖,只求我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别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

我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种褪去了浮躁之后的真诚和悔恨,心里最坚硬的那块地方,也开始慢慢变软。

“钱,我不要。”我把盒子推了回去,“你拿回去,先把地赎回来,把欠同学的钱还了。我林卫东供你读书,不是让你来还债的。”

“可是,大伯……”

“没什么可是的。”我打断他,“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别再叫我失望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好了。我不去那些大城市了。我想……我想留在我们县城,找个跟专业相关的工作,先从基层做起。我想陪着我妈,也想……离您近一点。”

他的话,让我有些意外。

“想通了?”

“想通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大伯,您那天说得对,我就是一棵根没扎稳的树,风一吹就倒。我想重新开始,把根,深深地扎进土里。”

我看着他,良久,点了点头。

“行,你能这么想,就不算白读了这几年书。”

我转身,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游标卡尺,和一个刚刚加工好的,结构复杂的零件,递给他。

“你不是学这个的吗?量量看,这个零件的几个关键尺寸,公差是多少。”

他愣了一下,随即接了过去。

他学着我的样子,熟练地操作着游标卡尺,在零件上仔细地测量起来。

他的动作,还有些生疏,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专注。

阳光从车间高大的窗户里照进来,在他身上,在冰冷的零件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刚进厂,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自己。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传承。

不是把钱给他,让他去一个我完全不懂的世界。

而是把他拉回到这片我熟悉的土地上,告诉他,什么是踏实,什么是根本。

车间的门,一直开着。

有的人想拼命地逃离,有的人,在外面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后,终究还是会回来。

因为这里,有他的根。

来源:小马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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