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各家府邸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忙着给自家女儿寻摸出路,唯恐被选入那四方天里。
选秀的旨意传遍京城,没几日了。
各家府邸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忙着给自家女儿寻摸出路,唯恐被选入那四方天里。
独独我曲家,安然若素。
原因无他,我与太傅家的公子温砚尘,自幼便定下了一纸婚书。
可偏偏,就在选秀登记的前一日,温砚尘登门了。
不是来商议如何避选,而是来退亲。
他在我父亲的书房里,脊背挺得笔直:“伯父,静兰她家世显赫,总能有法子免了此劫。可念柔不同,她孤苦无依,眼下,只有我才是她唯一的生路。”
我站在屏风后,浑身冰冷。
他又转向我,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愧疚:“静兰,你放心,这只是权宜之策。等风声一过,我必风风光光娶你过门,你仍是我的平妻。”
“平妻?”我父亲气得摔了茶盏。
眼看宫里催促登录名册的圣旨就要压下来,父亲当夜做了个足以诛九族的决定。
他冒着滔天大罪,舍弃了官位前程,用一招“偷梁换柱”,连夜将我送出了京城,一路南下,去了江南。
一去,便是五年。
五年后,老皇帝龙驭上宾,新帝登基。
我得了消息,悄然回京探望日渐老迈的父母。
却不想,在京郊故地,撞见了温砚尘。
彼时他正小心翼翼地护着身侧的娇妻,见了我,先是一愣,随即冷下了脸,话语里满是疏离与警告:
“念柔现今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曲静兰,你若非要纠缠,看在往日情分上,我温家许你一个妾位。”
他大概还以为,我是那个被家族抛弃、走投无路,只能回头乞求他垂怜的孤女。
他也尚不知晓——
新皇登基大典在即,即将昭告天下的新皇后,名讳为何。
阔别五载,京郊的私塾院落依旧。
石桌石凳上落了浅浅的尘,而角落里,那株我当年亲手种下的兰花,盼了多少年都不曾见它吐蕊,如今竟开得清雅,细小的花瓣在微风中轻颤,仿佛在迎我归来。
那时,为了逗我开心,总有个少年在下了学后,还要蹲在花圃边,念念有词地守着它开花。
我正要感叹一句物是人非,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是温砚尘,还有他身旁的姜念柔。
只见姜念柔仰头多看了那兰花两眼,温砚尘便极尽温柔地伸手,为她拈下开得最好的一朵,轻柔地插在了她的发间。
两人相视一笑,自是一副岁月静好、鹣鲽情深的恩爱模样。
我一阵恍惚。
五年前,选秀前夕,他来退亲时那信誓旦旦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他曾拉着我的手,急切地辩解:
“我与表妹念柔并无苟且!娶她,真的只是为了救她一命,是权宜之计!”
“静兰,你且等等我,等我安排好一切,好不好?”
我收回目光,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转身欲走。
“可是……曲家姐姐回来了?”
身后,传来姜念柔试探中带着一丝惊喜的呼喊。
我脚步一顿,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过了身。
在我回头,与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姜念柔的手,如同受惊一般,迅速挽住了温砚尘的臂弯。
她的眼神在我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我那依旧梳着未出阁少女的发髻上,故作惊讶地掩唇:
“呀,曲家姐姐这般年岁了,怎的还未出嫁?莫不是……莫不是还在等……”
话说到一半,她又慌张地住了口,仿佛说错了什么,怯生生地低下了头。
温砚尘的视线像被钉住一般,直直地落在我身上,那双曾经盈满笑意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惊愕与怔然。
他的面容依旧俊朗,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成熟,却再也无法和我记忆中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少年郎重叠。
姜念柔的变化更是翻天覆地。
五年前,她初来温家,还是个寄人篱下、怯懦瘦弱的表小姐。我不过是说话声音稍大了些,她都能吓得红了眼圈,连连道歉,衬得我倒像是个仗势欺人的恶人。
如今再看,她肩平背直,衣着华贵,发间簪金戴花,已然脱胎换骨。
连那双总是含着水汽、无辜又可怜的杏眸,如今也染上了几分不一样的神采。
姜念柔盈盈屈膝,似要对我行礼,却被温砚尘一把拉住。
“阿柔,你如今不必如此。”
我听懂了他话中的维护。
当年,姜念柔只是温家的远房表亲。她曾失手剪坏了我为温砚尘亲手缝制的抹额,温砚尘知晓后大怒,压着她,要她跪下给我道歉。
而现在,她是温砚尘的嫡妻,地位早已今非昔比。
可姜念柔却执意挣开他的手,对我行了个大礼,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姐姐,这些年,是我占了您的位置。”
“姐姐心中有怨,要怨我,骂我,甚至打我……念柔都心甘情愿地受着……”
她演得情真意切,我却一言未发。
我的沉默,显然激怒了温砚尘。
他皱紧了眉头,厉声看向我:
“曲静兰!你非要摆这么大的架子吗?”
“你当真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曲家大小姐吗!”
他语气中的嘲讽,像淬了毒的针,字字句句往我心肺上扎。
父亲为了送我走,得罪了先帝,这五年被一贬再贬,早已远离了京城权力的中心。
曲家,在世人眼中,早已不复当年荣光。
“呵,”他见我不语,更是鄙夷,“也难怪,你到现在都嫁不出去!”
我闻言,竟是哑然失笑。
就在这时,我的侍女匆匆寻来。
她见到有外人在,机灵地把到了嘴边的“夫人”二字,硬生生转了个弯,换成了“小姐”。
“小姐,起风了,天色不早,您该回府了。”
马车缓缓行驶在青石板路上。
我闭上眼浅憩,车轮的轻微颠簸反倒成了安神的摇篮。
自有孕以来,我便总是格外嗜睡。
这一不留神,便又坠入了梦乡。
梦里,时光倒流,记忆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当年。
我与温砚尘,是人人称羡的青梅竹马。
自幼相识,情窦初开之时便定下了婚约。
我曾记得,有一回我初次癸水,腹痛体弱,他急得抓耳挠腮,竟半夜翻墙闯入我家庭院,只为隔着窗户守着我,确认我无碍才肯离去。
也曾为了我随口一句“那兰花真好看”,他便用自己攒下所有的银钱,买通了西域商人,只为求得那一株稀有的兰花。
满京城的人都说,我与温砚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待我十六岁及笄,我们便会完婚。
可后来,姜念柔来了京城,寄居在温家。
一切,都从那个冬天开始变了。
那一年,温砚尘生辰。
按照惯例,我和他每一年都会偷跑出府,去城外的梅林相会。
可当我提着食盒到了相约的老地方,却见梅林下,不止温砚尘一人在。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我清楚地看着两人在雪中谈笑风生。
温砚尘抬眸见我,笑着招手:“静兰,你来了。念柔初到京城,对什么都好奇,这次我便带她一起来了。”
我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姜念柔见状,连忙小跑到我跟前,福身告罪:“曲家姐姐,你千万别怪表哥……都是我,是我硬要跟来的……”
我并非那等小肚鸡肠的女子,多一人也无妨。
只是,我的目光,凝固在了姜念柔的额头上——
我花了足足三个月,一针一线为温砚尘绣的生辰礼,那副云纹抹额,正端端正正地戴在她的头上。
温砚尘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
他快步走近我,压低了声音解释:
“你今日来得有些晚,方才在等你的时候,风大,她吹了风,直喊头疼。”
“你也知道,她素来体弱多病,母亲千叮万嘱让我照顾好她。我一时情急,就、就暂且借她戴戴……”
说着,他露出讨好的笑容,一如往昔般哄我:“我的好静兰,莫要生气了,嗯?”
我还未开口,他身后的姜念柔却突然红了眼眶。
她猛地跑过来,张开双臂,挡在了我和温砚尘之间,将我二人硬生生隔开。
“曲家姐姐!我不去了便是了!是我非要跟着表哥来的,你为何要责骂表哥!”
她哭喊着,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你知道表哥他对你有多好吗!你是他未来的妻子,你怎么能、怎么能这般不体谅他!”
她喊得声嘶力竭,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她竟突然捂住胸口,一副喘不上气的虚弱模样。
温砚尘登时顾不上别的,脸色大变,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焦急地大步离开:“念柔!念柔你撑住!”
这一日,便这么荒唐地匆匆结束。
至于那副抹额,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
……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稳稳地靠在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
马车里到底睡着不舒服,颠簸难耐,除非……有人甘愿充当人肉垫子。
赵怀安动了动被我枕得发麻的半边身子,见我醒来,低头蹭了蹭我的额角。
他生得一副极具攻击性的锋利眉眼,此刻目光却缱绻得能溺死人。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还要过两日?”我有些惊讶。
赵怀安不答,反而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眉心:“梦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仅仅只是一眼,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我情绪的低落。
我摇了摇头,往他怀里缩了缩。
早就是腐烂在岁月里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何必再说出来,徒增他的烦扰。
赵怀安也陪不了我多久,便又要动身离开,临走时抱着我依依不舍。
“我还要即刻赶去一趟塞北,处理些收尾的家务事。你在家中,可要时时记得想我。”
我含笑点头应下。
左右不过几日。
只是我没想到,就是这短短几日里,又凭空生出了事端。
我回京时,顺道把我那间在江南颇有名气的兰花铺子,也一并迁了回来。
我时常需要出入大街小巷,亲自打理生意,一来二去,便有故人认出了我。
茶楼酒肆里,很快就有人说起了我与温砚尘的往事。
侍女听了风言风语,回来忧心忡忡地问我,要不要派人去“处理”一下。
我摇了摇头。
左右不过是些闲言碎语。温砚尘如今娇妻在怀,前程似锦,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
谁料,这流言背后似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竟愈演愈烈。
有人说,我曲静兰才是温砚尘八抬大轿该娶的正妻,若不是那姜念柔不知廉耻、横刀夺爱,也不会逼得我一个高门贵女远走江南,五年未归。
说这话的人,没过两天,就被温家以“诬陷造谣”的罪名,扭送去了衙门。
温砚尘甚至大庭广众之下,对着围观百姓掷地有声道:“再有胆敢造谣生事、污我夫人清白者,我温某绝不轻饶!”
可他这番“护妻”之举,反倒引了众怒。当场就有人高声反驳:“什么造谣?难道你温砚一不曾和曲家小姐定过亲?二不曾退亲另娶他人?”
温砚尘被堵得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当日,温府的拜帖便递到了我府上。
我没接。
我不知他有什么脸面来见我,但我这两日身子确实不爽利,犯懒,不想见客。
只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三日后,在长公主的寿辰宴席上,我们终究还是碰了个正着。
长公主是新帝的胞姐,与新帝关系向来亲密。她这趟寿宴,京中各路大臣削尖了脑袋想要参加。
听说一张请帖,在黑市上都被炒到了五百两。
而我的那张,是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亲自登门送来的。
当日,我晨起悉心梳妆打扮,乘车前往。
侍女捧着一盆我精心培育的、世所罕见的名贵兰花,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刚踏进长公主府的二门,温砚尘便黑着脸拦在了我的面前。
他眉头拧得死紧,一双眼里带着深深的不悦与责难。
“曲静兰,我真没想到,你如今竟变得这般恶毒!”
“你可知,念柔因为外面的那些流言,已经在家中暗自垂泪了三日?”
他显然笃定,是我在背后指使人散播那些“往事”的。
“念柔她性情大度,不与你计较,还劝我允你进门做平妻。但我,却不愿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满是失望:
“你还未进门,就能这般处心积虑地欺负她,若是真让你进了门,温家岂不被你搅得天翻地覆!”
这时,姜念柔才慢悠悠地从他身后走来,适时地开口:“夫君,你别这么说……曲家姐姐如今也是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的……”
她脸色憔悴,眼下泛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温砚尘见状,更是怜惜地将她一把搂进怀中,轻声安抚。
再抬眼看向我时,他眼神中的厌恶与鄙夷更甚:
“曲静兰,我言尽于此。你如今非要嫁我,便只能从妾室做起!”
姜念柔躲在他怀里,朝我投来一个眼神,那里面是再也遮掩不住的得意与轻蔑。
我轻叹了口气,实在懒得与他们再做纠缠,便直言道:
“温大人,你不必如此。”
“我已经嫁人了。”
周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温砚尘看着我,神情中有片刻的空白,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嗓音艰涩地开口:“你……当真嫁人了?”
“可我那时明明与你说了,那只是权宜之计!我要你等我……”
我等了啊。
可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温砚尘从未踏足江南一步,甚至连一封书信也无。
我等了他春去秋来,等得一颗心渐渐冰封,渐渐死寂。
终于在远走江南的第三年,与赵怀安结为了夫妻。
只不过那时,我并不知晓赵怀安的真实身份。
温砚尘似是读懂了我眼神中的冷漠,他急切地辩解起来:
“我是有苦衷的!你以为我不想去找你吗?”
“那时曲家被先帝厌弃,我父母看得紧,我如何敢在那个关头去寻你?我若去了,岂不是坐实了你父亲的罪名!”
他越说越激动,语气里竟带上了浓浓的指责之意,嗓音都开始发颤:“静兰,你为何……为何就不能再多等等我?”
这时,姜念柔幽幽地插话了:
“曲家姐姐,你若真嫁了人,为何还一直梳着未婚女子的发髻?况且,你还这般抛头露面地开铺子做生意,这世上,哪家夫君会允许自己的夫人如此行事啊。”
温砚尘闻言,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眼中的痛惜转为了然的冷笑:
“呵,你何必再这般嘴硬?”
“罢了,从前种种,往事不必再提。”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失意落魄之时,都是念柔不离不弃地陪着我。如今,我更不能负她!”
“这样吧,看在往日情分上,我先纳你为贵妾。待你日后安分守己,表现好了,我再考虑抬你为平妻。”
他似乎已经笃定了,我除了嫁给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我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他这五年如一日的自以为是,笑他这异想天开的痴人说梦话。
也罢,两日后便是新皇的登基大典,届时,他们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温砚尘自顾自地说完了这番“恩赐”之言,目光一转,落在了我身后侍女捧着的那盆兰花上。
那兰花风姿摇曳,花瓣奇异,即便是不懂行的外行,也能看出此花的无上价值。
他眼神中的惊叹与贪婪一闪而过:
“长公主是新帝眼前的红人。我若能得了她的青眼,平步青云,便指日可待。”
“你这盆兰花不错,便当做是我们温家送来的贺礼吧。”
这般厚颜无耻的话,我一时竟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姜念柔已然领会了他的意思,巧笑嫣然地走近,作势便要从我侍女手里接过那盆兰花。
我眼神一冷,抬手便将她推开。
我并未用多大的力道,她却像是被巨力击中,猛然向后倒去,直直摔进了温砚尘的怀里。
温砚尘牢牢把姜念柔扶稳,再看向我时,已是满眼愠怒。
“曲静兰!你到底想怎样!”
“看来今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看不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了!”
他说着,竟回头对他身后带来的温家家丁喝道:
“来人!压她跪下!给我夫人赔礼道歉!”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但还是听令上前,将我团团围住。
姜念柔抓着温砚尘的衣角,假意劝道:
“夫君,不可……曲家姐姐毕竟是金枝玉叶,怎能让她跪我?”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悄悄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温砚尘见我这副防备的姿态,更是嗤笑出声:“还金枝玉叶?你若真有半分金枝玉叶的教养,也不至于这般仗势欺人!活该曲家落败至此!”
他趾高气扬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姜念柔眼中的得意,再也藏不住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
当年——
温砚尘也曾如今日这般,威严赫赫地罚姜念柔跪下道歉。
便是在那副抹额丢失之后。
抹额在她院中的杂物堆里被找到时,已然被剪成了碎布。
我本想摆手作罢,可温砚尘执意要为我出气。
姜念柔还是跪下了,跪在雪地里,楚楚可怜,摇摇欲坠。
第二日,便听闻她伤心过度,高烧不退,水米不进。
我去探望,却被温砚尘拦在了屋外。
他满眼都是血丝,神情中满是谴责:“念柔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静兰,你必须负责。”
我的心,在那一刻,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这时,姜念柔竟赤着脚从里屋跑了出来。
她衣衫单薄,发丝凌乱,扑进温砚尘怀里,哭得泣不成声:“表哥,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温砚尘满眼懊悔与疼惜,紧紧抱着她,轻声细语地哄着:“不,不是你的错,是表哥的错……表哥再也不罚你了。”
那副画面,着实刺目。
我深吸一口气,出声道:“温砚尘,你们既然这般郎情妾意,那我们的婚约,还是作罢吧。”
温砚尘猛然抬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瞪着我道:“你胡说什么!念柔是我的表妹,你休要败坏她的名声!”
姜念柔也在他怀里连连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姐姐你误会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又是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样子。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她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狠狠落在了我的脸上。
温砚尘力道之大,竟将我打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够了!”他怒吼道,“谁许你这般污蔑她的!”
看着我顷刻间红肿起来的半边脸,温砚尘微微怔愣了片刻,但还是硬着心肠道:
“这一巴掌,是你应得的!你该清醒清醒!”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回去便和父亲说了退亲之事。
可没过多久,荒淫无道的老皇帝突然下旨,要广开选秀。
这个节骨眼上,两家盘根错节,亲事自然退不得。
但我没想到,温砚尘会那么快,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那一夜。
我仓皇逃离京城,千里夜奔,狼狈不堪。
那一夜。
温砚尘抱得美人归,洞房花烛,人生得意。
……
回忆终止。
眼看那几个家丁就要上前来拉扯我。
姜念柔勾起了唇角,等着看我的好戏。
我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佩。
下一刻,数道黑影从天而降,成群的暗卫手执利剑,悄无声息地挡在了我的身前,剑尖直指温砚尘。
那枚温润的玉佩上,龙飞凤舞地刻着“怀安”二字。
玉佩在我指尖轻轻晃动,几乎要闪瞎了温砚尘的眼。
温砚尘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尽,他不可置信,声音骤然拔高,已然失态:
“这是……这是新帝的私印玉佩——”
他失魂落魄地盯着我,声音发颤:“你!你与新帝,到底有何关系?”
有什么关系?
隐婚夫妻的关系罢了。
但这些,在登基大典之前,还不能告诉外人。
我想了想,淡淡道:“我在江南之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我对他有恩,他便赠我此玉佩,许我一个承诺。”
没有一个字作假。
温砚尘闻言,竟似是松了一口气。
他还没来得及再开口,长公主便在宫女的簇拥下匆匆赶来。
她凌厉的目光扫过温家的家丁,冷声道:“温大人,这是要在本宫的府上闹事,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温砚尘面色青白交加,难堪至极。
长公主没再给他脸面,直接挥手,将这二人“请”了出去。
擦身而过之时,温砚尘还不忘压低了声音警告我:
“那位新帝,在藩地蛰伏多年,心思深沉如海,绝非善类!我劝你,不要和他牵连过多!”
“看在我们多年情分上,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长公主屏退了温砚尘,便拉着我的手,带我游园赏花。
她对我带来的那盆兰花喜爱到了极点,赞不绝口。
不少在场的夫人小姐都看在眼里。
宴席开始,她更是力排众议,将我引入了她身边的上座。
有了这一番毫不掩饰的“抬举”,很快就有人端着酒杯,上前来与我攀谈。
能做到当家主母位置的,多是人精,已然猜出了几分风向,说起话来自然也是滴水不漏,好听得很。
“都说江南水土养人,此言果然不虚。曲小姐这趟回来,可比五年前更是光彩照人了。”
真是可惜,这番景象,温砚尘和姜念柔是看不到了。
宴席结束,已是月上梢头。
新帝的登基大典就在两日后,宫中事务繁忙。
本该在塞北处理“家务事”的人,此刻却出现在了我的院子里。
“三日不见,我很想你。”
他衣衫尚有些凌乱,靴子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泞,显然是星夜兼程,一赶回来便先来寻我了。
他高大的身影将我笼罩,埋首在我颈窝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还未开口,便听他闷闷地、悠悠地道:“你那个前未婚夫,今日又来寻你麻烦了?”
好大一股酸味。
这就是我不想轻易动用那些暗卫的原因。
暗卫一动,他那里便会即刻得到消息。
我忍住笑,拍了拍他的背:“嗯,他气势汹汹地来,说要纳我为妾。”
赵怀安闻言,“腾”地一下抬起了头,那双漂亮的凤目瞬间怒目圆瞪:
“荒唐!简直荒唐!”
“朕的皇后,给他温砚尘去做妾?他是嫌命太长,不想活了!”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竟气得鼻孔都快喷气了,咬紧了后槽牙,一副恨不得立刻去撕了温砚尘的模样。
我被他逗笑,熟练地踮起脚,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着这只炸毛的大型犬。
他舒服地眯了眯眼,“哼哼”了两声。
他看似是被我哄好了,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闪过了一丝狡黠。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捉弄人的坏点子,随即满意地笑了起来。
我心里头,顿时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赵怀安虽然比我小了两岁,心智城府却远超常人。但某些时候,他也会露出这种独属于少年郎的幼稚与腹黑。
初遇他时,我已在江南独自待了一年。
异地他乡,举目无亲。
我走时太过匆忙,身上带的银钱不多,只出不进,很快便捉襟见肘。
父亲母亲那边,为了不暴露我的行踪,也不敢与我多有联系。
在那地界,女子不能自立门户,我便是想赚钱,都寻不到路子。
我不擅长女工刺绣,于诗词书画一道也没什么天赋。
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爱侍弄兰花,可养出的名品,在小地方也无人问津。
就在我身上只剩下最后十个铜板的时候,我捡到了赵怀安。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他被人刺杀,身受重伤,浑身是血地倒在雪地里,奄奄一息。
我到底不忍心看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冻死,便咬牙将人拖了回去。
他醒来后,却失去了记忆,忘了自己是谁,也无处可去。
我那点银钱,养活自己都难,哪里还养得起第二个大活人,便想将他赶走。
可他似是知道自己那张脸长得有多惹人怜爱,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犹如小鹿般的眼睛,拉着我的衣袖,说自己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干,只求我收留。
我一时心软,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他手脚确实勤快,也不怕丢读书人的脸面,竟真的扛着我的兰花,当街叫卖吆喝起来。
我的兰花铺子,就这么奇迹般地开了起来。
他起初唤我“阿姐”。
唤着唤着,就成了“姐姐”。
再然后,也不知从何时起,就变成了“静兰”。
到最后,夜深人静时,他总爱唤我“心肝”。
孤男寡女,日久天长。
干柴烈火,水到渠成。
这事儿,他有错。
我……亦有那么点儿错。
我们没有三媒六聘,私自拜了天地。
我辗转托人送信告知了爹娘。
爹娘虽不喜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婿,但彼时的我,回京无望,又因“逃选”之故,无人敢娶,这或许已是最好的归宿。
后来,不知在何时,赵怀安悄悄恢复了记忆。
我本以为,他既身份不凡,定会就此一走了之,回归他原本的生活。
偏偏他只字未提,一直不曾离开。
日子就这么安稳地过着。
中间他倒是一直不断地在旁敲侧击,暗示他的身份。
他还曾不知从哪儿寻来一本话本子,非要念给我听,试探我的态度:
“话说这好心的穷书生,捡回一貌美蛇精。”
“蛇精待书生那叫一个一心一意,情比金坚,恨不得把自己的蛇胆都掏给了他!”
“可那书生呢!在知道蛇精身份后,竟吓破了胆!还要伙同道士,灌她雄黄酒!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读得忘我,似乎十分入戏,气得当场摔了话本。
我正忙着算账,只能敷衍地点点头。
赵怀安却不依不饶地凑过来,追问道:“娘子,你日后……定然不会如此待我的,对吧?”
我:“……”
这是我在江南的第四个年头,也是我捡到赵怀安,与他朝夕相处的第三年。
这一天,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是孤注一掷,向我彻底摊开了他的身份。
他话音落下,那双总是含着温顺笑意的眼睛,此刻却溢满了忐忑,如同一只等待宣判的小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久久未语,脑中一片轰鸣。
见我这般沉默,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他的身形开始微微颤抖,那张俊朗的脸,血色一寸寸褪尽,变得惨白。
“娘子……”他艰涩地改了口,“曲姑娘,既然你已不愿再与我这欺瞒你的人做什么夫妻,我……我便走了。往后,还望你珍重。”
他转身,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
他就那样赤着脚,连鞋袜都未穿,身上也只有单薄的里衣。 江南的深秋,寒意已经透过门缝渗了进来。
才走了几步,他高大的身躯便猛地一晃,重重栽倒在地,狼狈不堪。但他没有停留,又用尽全力,艰难地从冰凉的地面爬起。
我望着他萧索的背影,心中终是不忍。
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跨出门槛的那一刻,我还是喊住了他的名字。
“赵怀安!”
在我看过去的那一瞬间,一抹得逞的笑意在他嘴角飞快闪过,快得仿佛是我的错觉,随即又被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遮掩得严严实实。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晓,赵怀安的失忆,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而那株兰花的故事,也要追溯到更早的时候。
那年京城,在那间洒满阳光的私塾里。曾经还有一位沉默寡言的少年郎。
在温砚尘虔诚祈祷那株名贵兰花盛开的时候,是他,悄悄寻访了花艺名匠,用一株一模一样、含苞待放的兰花,偷梁换柱,满足了另一个少年的期盼。
好不容易将演完了苦肉计的赵怀安哄走,我终于睡上了一个安稳觉。
被温砚尘搅乱的心绪,似乎也随着这场闹剧平复了许多。
然而,好心情只维持到了第二日清晨。
我的兰花铺子,那个倾注了我所有心血的地方,被人砸了个稀巴烂。
那些我视若珍宝的兰花,被人粗暴地连根拔起,残破的花瓣和泥土混在一起,铺满了整个店堂,一片狼藉。
我胸中怒火翻涌,径直去找温砚尘算账。
可这一次,换作他不愿见我。
我在温府门口堵了许久,终于,在黄昏时分,堵到了他归府的轿子。
他下了轿,见是我,挑了挑眉,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笑意:
“怎么?知道欲擒故纵那套对我没用了,终于等不及,主动来寻我了?”
看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似乎真的对花铺的事一无所知。
难道是我错怪他了?
我正迟疑间,姜念柔的身影匆匆从府内赶来。
当我对上她那双闪烁着快意与心虚的眼睛时,我瞬间明白了谁是罪魁祸首。
只是我仍旧不解。
她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温夫人了,为何还是这般容不下我?
我懒得再多言,转身便走。
临走前,我的目光不经意地在姜念柔的发簪上停留了片刻。
如果我没有看错,那支凤穿牡丹的赤金簪,分明是……
几日清静一晃而过,转眼便是登基大典。
宫门口,真是冤家路窄。
我刚到,就见温砚尘正小心翼翼地扶着姜念柔下了轿子。
姜念柔一眼便瞧见了我,她掩着嘴笑道:“曲家姐姐不知道吗?这宫门口,可不是谁都能坐轿子直接进去的。”
温砚尘冷哼一声,附和道:“提醒她做什么。等她被侍卫按规矩杖责了,自然就知道了。”
我腹中已有身孕,赵怀安怕我劳累,特地给了我一块可以坐轿通行的令牌。
我本不想理会这二人,可我的注意力,却被姜念柔今日的装扮牢牢吸引了。
这一次,不止是那支发簪。
从她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到耳垂上的东珠耳饰,无一不精妙绝伦,华光流转,绝非凡品。
这些,分明都是宫里才有的赏赐。
温砚尘一个大男人,自然看不出这其中首饰的制式与精妙。
我的心里,顿时有了一个荒唐又清晰的猜测。
见我低头不语,温砚尘许是觉得失了面子,有些着恼。
“曲静兰,你还愣着干什么!别在这丢人现眼!”
“让你下来就下来!”
轿夫得了我的吩咐,脚步未停,径直朝前。
温砚尘的面色顿时难看无比:“好!好得很!”
“你自己非要闯,一会被拖出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情绪激动,声音响亮,惹得周围不少朝臣命妇都看了过来。
姜念柔故作不赞同地拉了拉他:“夫君,曲家姐姐将来总是要嫁进我们温家做妾的,她现在这样失了体统,丢的也是夫君你的脸面啊。”
她说话的底气,比之上次,又多了几分趾高气昂。
我懒得与他们纠缠,径直拉下了车帘,只当没听见。
可万万没想到,温砚尘不知是抽了什么风,竟几步上前,直接拦在了我的轿子前面!
轿夫不敢冲撞朝廷命官,生生停下。
温砚尘不等我反应,一把掀开了轿门,伸手就来拉我。
我没料到他竟会这般粗鲁,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
就在这拉扯争执之间,他的眼神突然凝固了,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脖颈上。
温砚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骤然失声。
我还没明白过来,一旁的姜念柔已经夸张地惊呼出声:
“呀!曲家姐姐,你……你都要嫁为妾室了,怎么还这般不检点,竟与人……”
她声音清脆,后半句话虽未说完,但那“苟且”二字,已是昭然若揭。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有些无奈。
都怪赵怀安昨夜作乱, 像只黏人的大狗,啃了我一身的印子。我遮掩了半天,没想到还是露出了痕迹。
温砚尘愣在原地,脸色青白交加,难看至极。
姜念柔此时却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掩唇一笑:
“哎呀,瞧我。曲家姐姐定然是为了让夫君你吃醋,故意用胭脂点的吧?姐姐真是好心思。”
温砚尘的脸色,在这句话后,渐渐恢复了过来。
他鄙夷地看着我,仿佛已经将我看穿:
“呵,曲静兰,你的心思都用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地方,实在叫人不齿。”
“算了,我也不拦着你,你非要去自讨苦吃,那就去吧!”
我走下轿子,朝他走近了几步。
在温砚尘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我抬手——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重重落在他脸上。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与他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笔墨,还不如直接动手来得痛快。
温砚尘的脑袋被打得歪向一边,他伸出舌头,顶了顶发麻的腮帮子,满眼错愕。
我心里暗自可惜,现在身子乏力,到底用不上太大的劲。
姜念柔连忙尖叫着上前搀扶住他,怒瞪着我:“曲家姐姐,你怎能对夫君动手!他乃朝廷命官……”
温砚尘一把推开她,怒道:“不必再与这等悍妇言说,只当是我们好心喂了狗!”
在他们喋喋不休的咒骂声中,我重新上了轿子。
轿子行至宫门口,果然被侍卫拦下。
身后,温砚尘的嗤笑声清晰传来:
“呵,早和你说了要下轿子,你偏不听——”
他话还没说完,我已经从袖中掏出了那块令牌。
侍卫长一见令牌,脸色大变,立刻躬身行礼,恭敬地让开了道路。
登基大典冗长而肃穆。
我坐在席位上,能感觉到温砚尘的目光远远地投射过来,盯在我身上,神情复杂难辨。
我的心思,却都在那高台之上。
赵怀安身着繁复的龙袍,面色肃穆,接受着百官朝拜。
可在那庄严的仪式中,他却几次抬眸,看似不经意地,目光精准地扫过我所在的方向。
好不容易熬过了登基大典。
赵怀安便派了心腹小太监来传话:“陛下在殿后等您。”
我刚抬脚,就被温砚尘拦住了去路。
他满脸指责地看着我:
“你那块令牌,是新帝给你的吧?”
“我早就说过了,让你不要和他纠缠过多,你怎么就是不听?”
温砚尘薄唇紧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悦。
“这位陛下登基之前,亲手杀了七位手足兄弟,连年仅三岁的小皇子都没放过!他心思何等狠辣,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人!”
赵怀安乃是先皇后所出,嫡长子。
只是后来,老皇帝为了宠妃,将皇后废黜,囚于冷宫寺庙,任其郁郁而终。
老皇帝晚年迟迟不立太子,按理说,最名正言顺的便是赵怀安。也因此,他才会数次遭遇刺杀,九死一生。
我淡淡地开口:“温大人,妄议陛下,是要砍头的。”
旁人不知,我却清楚。
那位小皇子的母家在塞北手握重兵,赵怀安前些日子过去,就是用那小皇子的性命,换了塞北未来十年的安宁。
他行事狠辣,也是被逼到绝境。若不心狠,他连自己都活不下来。
温砚尘被我一句话噎住。
姜念柔适时地柔声开口:“夫君也是一片好意,但似乎曲家姐姐并不领情呢。”
“曲家姐姐还和以前一样,最是会讨男子欢心,这才去了一趟江南,就能结识陛下这般的人物。”
姜念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藏不住的酸味。
温砚尘似乎也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他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紧紧盯着我,冷声道:“你该不会是……妄想进宫吧?”
“曲静兰,我劝你适可而止!还想嫁给陛下?能嫁给我做妾,已经是你这辈子能找到的最好的归宿了!”
他说得投入,全然没有看到,他嘴里那位“心思狠辣”的陛下,已经换下龙袍,穿了一身常服回来。
如今,这位陛下正像一只找不见主人的小狗,在不远处的隐蔽角落,东张西望地焦急寻人。
想来是我久久未去,他等不及了,亲自来找我了。
温砚尘见我一直不回答,只当我是默认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妒意,用一种近乎恶劣的语气说道:“你死了这条心吧,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我早就听到了消息。”
“陛下虽然还未大婚,但其实早就心有所属!只是那位未来的皇后娘娘身份特殊,不便立刻公开。陛下还准备为了那位心爱的女子,遣散后宫呢!别说皇后,就是做个七品答应,都轮不到你!”
遣散后宫?
听闻这话,我和姜念柔都吃了一惊。
我清楚地看到,她眼里闪过了一阵巨大的、难以抑制的惊喜。
而我也同样震惊。
这件事,赵怀安从未与我说过。
当年我心许温砚尘,温家门第虽不及曲家,但他承诺过我,永不纳妾。
那时我盼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如今,我早就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了。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和旁人分享一个夫君的准备。
我与赵怀安的感情是不错。
可爱情这东西太过脆弱,它抵不过权力的诱惑,更抵不过似水流年。
他贵为九五之尊,又怎会只属于我一人。
眼前,温砚尘见我神色松动,以为说动了我,缓和了语气:
“好了,你也别和我愄气了。”
“我知道,你是在怪我这些年没去江南找你。”
“但说到底,你这几年,不也没有联系过我吗?”
我联系过的。
在那些孤身一人、远在异乡的惶恐日子里。
人一旦陷入恐慌,那些不好的回忆便会被刻意忽略,只留下曾经的情深动人。
我想回家。
我曾试着给温砚尘写过信,一封又一封。
可最后,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只是这些,如今再说,已是毫无用处。那些信,也不过是浪费了笔墨罢了。
温砚尘见我依旧沉默,继续道:
“念柔和你不一样,她善良大度,有容人之量。”
“你等下同念柔好好道个歉吧,这段时间以来,你让她心情很不好。”
温砚尘还在说着,像只苍蝇“嗡嗡”作响。
那头,赵怀安已经找到了我的位置。
他看过来,眼眸瞬间一亮。
而站在我身后的姜念柔,也在那一刻激动地抓紧了裙摆。
赵怀安抬腿,大步向我走来——
温砚尘正专注于“劝说”我,不曾注意到身后的新帝。
姜念柔的眼珠子却飞快一转,在赵怀安即将走近时,她突然朝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愿意自请下堂!成全夫君和曲家姐姐!”
她这一跪,这一喊,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人人都知,现在这位陛下的生母,就是被先帝贬下堂、废黜了后位的。
姜念柔这番话,分明是要把我和温砚尘往火坑里推!
温砚尘大惊失色,想要开口否认,却又被姜念柔抢了先:
“曲家姐姐此次回京,就是为了能嫁给夫君!”
“夫君亦是怜爱曲家姐姐孤苦无依、没有归处,两人情投意合,再相配不过!”
“我不愿再占着这温夫人的位子,还请陛下为我主持公道!”
她说得慷慨激昂,又万分可怜。
周围的各家大臣、贵女们都默默不作声,看好戏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嘲讽。
温砚尘看向姜念柔,万分不解道:“念柔!你疯了!我何时说过要休妻?”
姜念柔却凄然一笑:“自从曲家姐姐回京,夫君你便茶不思饭不想,显然是对她旧情不忘!我这里,还有曲家姐姐这些年来写给夫君的信作证!”
原来如此。
我早些年那些石沉大海的信,都是被她扣下了。
温砚尘目眦欲裂,指着姜念柔,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他不知道姜念柔为何突然翻脸,非要在此刻与他和离。
我却已然明白。
我看了那个罪魁祸首一眼,却见他正抱着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还邀功似地扬了扬下巴。
我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回京之后,温砚尘虽然一直对我恶语相向,但他那份纠缠不休的姿态,正如姜念柔所言,让这位温夫人十分不安。
我进温府做妾的事,在她眼里,恐怕已是板上钉钉。
再加上赵怀安在背后从中作梗。
他定是送了一堆名贵之物给她,又不知许了些什么甜言蜜语,引得姜念柔昏了头,竟真的以为,那传言中“陛下心有所属、不便公开”的未来皇后,就是她自己!
这般将旁人玩弄于股掌的行径,我并不欢喜。
想着,我不愿再看赵怀安。
他一怔,见我转开视线,心里顿时着急起来。
却听温砚尘慌不择路地辩解道:
“陛下明鉴!臣与曲静兰早就一刀两断,现在只是看她可怜,才愿纳她为妾——”
温砚尘的话还未说完,赵怀安已经面沉如水,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
温砚尘猝不及防,重重跌坐在地,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赵怀安的语气森冷如冰:“谁准你,纳她为妾?”
姜念柔强行隐去了眼底的笑意。
她似乎觉得,赵怀安这是在为她出气。
温砚尘被踹了这一脚,他反而冷静了下来,挣扎着跪好,不卑不亢道:
“陛下,纳妾一事本就寻常。臣与曲静兰自幼青梅竹马,情意甚笃,臣自以为,没有哪里做得不对!”
赵怀安的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
“青、梅、竹、马?”
“情、意、甚、笃?”
在众目睽睽之下。
赵怀安一步一步走到我身侧,在满朝文武震惊的目光中,执起了我的手。
“朕怎么不知,温大人和朕的皇后,还有过这番交情?”
那一日。
赵怀安顺水推舟,当众宣布了我为皇后的事。
温砚尘在冰凉的石板上,从日暮跪到了月上中天,才有宫人将他“送”出了宫。
姜念柔的脸色惨白如纸。
她想要跟着温砚尘离开,伸手去扶他,却被他一把狠狠推开。
宫内。
赵怀安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个搓衣板,正“自觉”地跪在殿中。
他一个劲地狡辩,说那些写给姜念柔的酸诗,都是暗卫代劳的;那些首饰,也都是暗卫挑了送去的,与他赵怀安没有半点关系。
他不过是想给温砚尘的后院添点乱,谁想到效果这么好。
总之,千错万错,都不是他的错。
他见我似乎没那么生气了,便膝行几步挪了过来,厚着脸皮枕着我的膝盖,抱着我的腰撒娇。
册封皇后的典礼还没有正式举行,我执意要先回家去住。
赵怀安气得牙痒痒,却也只能派人将我送回了曲府。
曲府门口,温砚尘突然从阴影里蹿了出来。
他双眼布满了血丝,眼下青黑一片,形容枯槁。他死死瞪着我,声音嘶哑:
“曲静兰,你早就和赵怀安在一起了,是不是!”
“你早就背叛我了!你从未等过我,是不是!”
我冷冷地看着他,觉得眼前这人无比陌生。
“你又凭什么让我等你?”
“凭你当年为娶高门女,临时悔了我们的婚约?还是凭你嘴上说着‘权宜之计’,却没到三个月,就和她有了肌肤之亲?”
是的。
这五年来,我曾忍不住跑回来过一次。
就在我刚到江南的第三个月。
我实在太想家了。
我想念京城,想念那些与我一起走过青葱岁月的温砚尘。
我乔装打扮,一路风餐露宿,跑到了京城外。我不敢进去,只敢在城外的驿站徘徊。
可许是老天有眼。
我看到了温砚尘带着姜念柔策马踏青。
他们共骑一匹马,笑语晏晏,奔向了郊野的山林。
我连忙跟了上去。
我的鞋底早就磨破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钻心地疼。
我不敢大声喊,生怕被人听到。
也不敢停歇,怕一停下,就跟不上他们了。
终于,他们在山林深处的一片草地上停了下来。
然后,他们……幕天席地,滚作了一团。
我扶着路边的大树,吐得昏天黑地,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温砚尘听完,嘴唇颤抖地盯着我:“……你,你都看到了?”
我点点头,再也不想多言,转身进了府门。
没过多久。
封后大典便举行了。
照理来说,赵怀安刚登基不久,根基未稳,不该这么快就急着封后。
奈何他等不及,理由也找得冠冕堂皇。
我肚子里已经有了龙种,总不能大着肚子完成大婚之礼。
我坐上凤位那一日,温砚尘休了妻。
暗卫来报,说是因为温砚尘发现了那些赵怀安“送”的情诗。
姜念柔破罐子破摔,只说是新帝所写,让温砚尘不要轻举妄动。
可温砚尘不知从哪弄来了笔迹对比,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赵怀安的字。
倒是……有几分像已经驾崩了的老皇帝的。
温砚尘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执意休妻。
姜念柔被休之后,无处可去。
她当年来京投奔温家,就是因为母亲去世,父亲宠爱继室,让她在家中没有立足之地。
如今她父亲也已离世,继母当家,她更是回不去了。
幸好,就在她走投无路,几乎要变卖首饰回老家的前一日。
赵怀安推行了新政,其中一条,便是允许女子可自立女户。
集市口,百姓聚集在皇榜前,议论纷纷。
据说,这是新上任的皇后娘娘体恤女子不易,才向陛下提的主意。
在百姓们感念皇后恩德之时,姜念柔站在人群后,又哭又笑。
她前半生汲汲营营,如履薄冰,就是为了让自己有个好归宿。
她比谁都清楚,男子是信不得的。
温砚尘能为了她弃了曲静兰,今后也会为了别的女子弃了她。
何况,她早就看出,温砚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心里还念着那个曲静兰。
所以,当她看到一根可能通往更高处的枝头时,她毫不犹豫地舍了温砚尘。
即便后来,她从那根枝头上重重跌了下来,她也不后悔。
她只是从未想过,这世上,还能有一根属于她自己的、不依附于任何人的树枝。
只是之后,再也靠不了谁了。
这条路,怕是很难走了。
想到此处,姜念柔擦干眼泪,又哭了出来。
第二年春,我诞下了一名女婴。
赵怀安欣喜若狂,封她为长安公主,取名“思南”。
在臣子们催着赵怀安选秀纳妃的时候,他突然宣布,要效仿先贤,废除后宫。
此言一出,朝野震惊,几乎无人赞同。
可言官们也不好为了这点“私事”就以死上谏。
那些当着赵怀安面反对的,赵怀安当日就给他家赐去十名绝色美女。
一来二去,渐渐地,也没人再提这茬了。
思南自小就聪明伶俐,古灵精怪。
赵怀安时常把她抱在膝盖上,手把手教她批阅奏折。
她长到十二岁那年,我还没有第二个孩子,臣子们终于察觉出一些不对劲了。
赵怀安抱着他的宝贝女儿问:“思南,你是想要这个皇位,还是想要个弟弟?”
思南说:“父皇,这两个选项,差太多了。”
“要不然,我选皇位,您再赏我两巴掌,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她的性子,随了赵怀安。
是个嘴上不饶人,心里门儿清的。
那些宗室里,想偷偷带了男孩进宫来“偶遇”的,都被她拿小本本记了一笔。
又是一年冬天。
她牵着我的手,在宫中散步,指向不远处一个佝偻着的男子。
她问我:“母后,那人就是你当年的竹马?”
我想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了“温砚尘”这个名字。
他本就不是什么经世之才,又没什么大功绩,登基没几年,就被赵怀安寻了个由头外放了。
如今五年一述职,才能回京一次。
他曾寄给我的信,都被赵怀安当着我的面,一封一封烧了个干净。
温砚尘远远地站在雪地里,就那样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我恍惚记起。
年少时,我们也曾结伴同游,踏马寻春。
少男少女,还是最美好的时光。
那些欢声笑语,那些青涩的悸动之外,更多的,是单纯的快乐。
谈不上多少爱与不爱,只是那时候,总归是想和他永远在一起的。
后来……
不提也罢。
赵怀安披着大氅来接我,他顺着我的目光,朝着温砚尘的方向瞧了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朝着暗处的护卫摆了摆手。
我裹紧了斗篷,浑然未觉。
思南却挑了挑眉,鄙夷地看了眼她那个醋坛子父皇。
冬日的寒风,似乎渐渐停歇了。
我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清幽的兰花香。
在我瞧不见的,那间早已蒙尘的私塾窗前,那株见证了我与温砚尘青梅竹马、见证了赵怀安隐秘暗恋、也见证了我与温砚尘缘分终结的兰花,再一次,于寒冬之中,悄然盛开。
又是一年春好处。
盼只盼,今年,胜过年年。
来源:深夜emo小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