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司里,谁的活儿干得好,谁在摸鱼,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不说。
老板姓王,我们都叫他老王。
老王这人,怎么说呢,不算坏,但精明。
公司里,谁的活儿干得好,谁在摸鱼,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不说。
他喜欢把话绕着说,让你自己去品,品明白了,你就是他的人,品不明白,那你离走人也就不远了。
所以,当他儿子的升学宴请帖发到我手上时,我一点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请帖上那个烫金的分数:510分。
我当时正端着搪瓷缸子喝水,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
510分?
这分数,说实话,有点尴尬。
在一座教育资源还算可以的二线城市,这个分数也就是个普通二本的水平,甚至可能得找个偏远点的。
可老王的请帖,用的是那种加厚带暗纹的特种纸,摸上去滑溜溜的,透着一股子“我很贵”的气息。
地点,本市唯一的五星级酒店,顶楼旋转餐厅。
我捏着那张硬邦邦的请帖,指尖能感觉到那烫金数字微微的凸起,心里五味杂陈。
这哪是升学宴,这简直就是昭告天下:我儿子考上了,你们都得来给我捧场。
办公室里,几个同事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嘀咕。
“510分,办这么大场面,老王咋想的?”
“你懂啥,人家是老板,儿子考一分也得办,这叫面子。”
“那随礼咋随啊?这是个技术活。”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扫向我。
我是公司的技术总监,不高不低,算是老王手下的头一号“大将”。
这种时候,我随多少,就成了大家伙儿的风向标。
我没说话,只是笑了笑,把请帖塞进了抽屉。
可我的脑子,已经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服务器,开始飞快地计算起来。
老王这个人,爱面子,也爱里子。
你随得少了,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给你记一笔。以后给你穿个小鞋,项目上卡你一下,有你受的。
随得多了,他又会觉得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或者在外面捞了什么油水。
这其中的度,太难拿捏了。
回家的路上,晚高峰的车流像一条凝固的红色长河,我堵在中间,心也跟着堵。
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冷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里的烦躁。
我掏出手机,“老王儿子升学宴,510分,五星级酒店。”
老婆秒回,一个翻着白眼的表情包,后面跟着一句:“他疯了?”
我苦笑。
“关键是,随多少?”我把难题抛给了她。
老婆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没看见。
直到我快到家了,手机才叮咚一声。
“2888。”
我看着这串数字,愣了一下。
“这么多?”
“不多。”老婆的语音传过来,声音很平静,“你想想,他儿子这分数,他办这么大,图的是什么?是分数吗?不是,是你们这些员工的态度。他要的是一个‘尊重’。2888,听着吉利,数字也够分量,既给了他面子,又不至于太出格。你那些同事,最多也就随个一千出头。你这个数,能让他一下子就把你和其他人区分开。”
我不得不承认,我老婆看事情,比我透彻。
她不是那种只知道柴米油盐的女人,她懂人情世故,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行,就听你的。”我回了句。
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虽然有点肉疼,但想想以后在公司的日子,这钱,花得值。
升学宴那天,我特意穿了新买的衬衫,老婆给我熨得笔挺,一丝褶皱都没有。
到了酒店,电梯直上顶楼。
门一开,一股混合着香水、食物和金钱的味道扑面而来。
旋转餐厅里,人声鼎沸,衣香鬓影。
老王穿着一身定制的深色西装,满面红光,正挨个桌子敬酒。
他儿子,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跟在他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有点木然。
我找到了签到台,把那个厚厚的红包递了过去。
负责收礼的是公司财务,她接过红包,捏了捏,然后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点惊讶。
我冲她笑了笑,没说话。
老王眼尖,隔着老远就看见我了,立马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哎呀,李总监,你可算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他热情地拍着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我差点一个趔趄。
“王总,恭喜恭喜啊!令郎真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我把早就准备好的客套话说了出来。
“哪里哪里,这小子,不争气,就考了这么点分,让我跟着丢人啊!”老王嘴上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却咧到了耳根。
他拉着我,非要我跟他去主桌。
我拗不过,只好跟着他过去。
主桌上坐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这个局的领导,就是那个公司的老板。
我在一群“总”和“局”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老王却好像没看见我的局促,挨个给我介绍,把我夸得天花乱坠,好像公司离了我明天就得倒闭一样。
我知道,这是给我面子,也是给他自己脸上贴金。
更是对我那个厚红包的无声回应。
宴席上,菜品精致得像艺术品,但我一口都没吃出味道。
耳朵里灌满了觥筹交错的声音,和那些言不由衷的恭维。
我看着老王那个叫王子阳的儿子,他全程都很安静,别人跟他说话,他就礼貌地点点头,或者“嗯”一声。
他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倒像个提前进入了中年状态的、疲惫的成年人。
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空洞和疏离。
我当时只是觉得,这孩子可能有点内向,被这大场面给吓着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眼神里藏着的东西,远比我想象的要沉重。
那场宴会,我像个提线木偶,陪着笑,喝着酒,直到深夜才拖着一身疲惫和酒气回了家。
老婆给我煮了醒酒汤,我喝下去,胃里才舒服了点。
“怎么样?你那个红包,没白给吧?”她问我。
“没白给。”我躺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老王今天给我长足了脸,估计明天全公司都知道,我李某人是他跟前第一红人了。”
老婆笑了:“那就好。这人情社会,有时候就是这么现实。”
是啊,现实。
现实得就像一道冰冷的数学题,你投入多少,就得计算着能回报多少。
那之后没多久,我儿子的成绩也出来了。
719分。
查到分数的那一刻,我老婆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抱着儿子又哭又笑。
我呢,比她好点,但拿着手机的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我一遍又一遍地确认那个数字,7,1,9。
没错。
一股巨大的狂喜,像火山喷发一样,从我胸腔里猛地炸开。
我儿子,陈曦,从小就是个省心的孩子。
学习上,从来没让我们操过心。
他不像别的孩子那样需要报各种补习班,他的学习全靠自律和专注。
高中三年,他房间的灯,几乎没有在十二点前熄过。
书桌上,永远堆着小山一样高的卷子和复习资料。
有时候我半夜起来上厕所,都能看见他房间门缝里透出的光。
我跟他说,别太累了,身体要紧。
他总是笑着说:“爸,没事,我不累。我想去最好的大学,学最想学的专业。”
现在,他做到了。
7719分,清华北大,稳了。
我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全是儿子从小到大的画面。
从他咿呀学语,到他第一次背着书包上学,再到他戴上厚厚的眼镜,在灯下奋笔疾书。
我的儿子,真的长大了,长成了我最骄傲的模样。
第二天,喜讯就在亲戚朋友间传开了。
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全是道喜的。
我嘴上谦虚地说着“运气好,运气好”,心里的尾巴早就翘到了天上。
老婆比我还激动,当即就决定,也要给儿子办一场升学宴。
“必须办!而且要大办!”她斩钉截铁地说,“我儿子这么争气,凭什么不办?老王儿子510分都办得那么风光,我儿子719分,难道还委屈了不成?”
我有点犹豫。
我不是不想办,我是怕。
怕老王多想。
你想想,他的儿子,510分,他大张旗鼓。
我的儿子,719分,我再大办一场,这不等于是在他脸上“啪啪”地打耳光吗?
我在他手下干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以后可就难办了。
“你想多了。”老婆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这是两码事。你儿子考得好,是喜事,是天大的好事。你请客,是分享喜悦,不是为了跟谁攀比。你要是藏着掖着,反而显得你小家子气,心里有鬼。”
“再说了,”她顿了顿,继续说,“你堂堂正正地请,他大大方方地来,这事儿就过去了。你要是不请,他反而会觉得你看不起他,或者在背后笑话他。老王那种人,最在意的就是这个。”
我被她说服了。
是啊,我儿子凭本事考的分数,我凭什么要因为顾及别人的面子,就委屈了自家孩子?
于是,我们开始着手准备升学宴。
地点,我们没选五星级酒店,就选了一家口碑很好的中式餐厅,包了个大厅。
温馨,雅致,不张扬。
请帖,也用的是最普通的那种,红底金字,喜庆。
我亲自把请帖送到了老王的办公室。
他当时正在看一份报表,戴着老花镜,眉头紧锁。
我把请帖放在他桌上,有点忐忑。
“王总,犬子高考成绩出来了,想办个小小的升学宴,请您和嫂子赏光。”
老王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请帖上。
当他看到“719分”那几个字时,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一瞬间,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他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觉得我是在向他炫耀?是在挑衅?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脸上的惊讶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
随即,他露出了一个非常真诚的笑容,是那种眼睛里都带着笑意的笑。
“哎呀!719分!这可是大喜事啊!”他站起身,用力地握住我的手,“李总监,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太给你长脸了!太给咱们公司长脸了!”
他的反应,让我准备好的一肚子解释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必须去!一定去!”他把请帖郑重地收好,“这么大的喜事,我怎么能不去呢?我得去沾沾喜气!”
我走出他办公室的时候,还有点懵。
这反应,完全不在我的预料之内。
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或者不快,全是发自内心的祝贺。
难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升学宴那天,老王和他的夫人一起来的。
他穿得很随意,就是一件普通的Polo衫,他夫人也是一身素雅的连衣裙。
两人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礼品袋。
他一来,就径直走到我儿子陈曦面前。
“小伙子,好样的!”老王拍着陈曦的肩膀,眼睛里满是欣赏,“叔叔为你感到骄傲!”
然后,他把那个礼品袋递给陈曦。
“叔叔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是一套《资治通鉴》,希望你上了大学,不仅要学好专业知识,也要多读读历史,明事理,知兴替。”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套书?
这跟我那个2888的红包比起来,是不是……太轻了点?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俗气了。
送书,寓意深远,比直接送钱,要有品位得多。
陈曦很懂事,恭恭敬敬地接过书,鞠了一躬:“谢谢王叔叔,我一定会好好读的。”
老王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对我笑笑:“李总监,借一步说话?”
我心里一紧,来了。
他把我拉到了餐厅外面的一个露台上。
夏天的夜晚,风带着一丝燥热。
露台上种着一些花草,晚风吹过,送来阵阵清香。
我们俩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一时都没有说话。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们笼罩起来。
最终,还是老王先开了口。
“老李,”他很少这么叫我,通常都叫我“李总监”,“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你。”
我愣住了。
羡慕我?
一个身家千万的老板,羡慕我一个给他打工的?
“我羡慕你,有个这么健康、这么优秀的好儿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王总,您太客气了。子阳也很优秀,他……”我试图说些客套话。
“优秀?”他打断了我,自嘲地笑了笑,“510分,算什么优秀?”
“不,他很优秀。”老王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异常地认真,“在我心里,他比你儿子,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状元,都优秀。”
我彻底糊涂了。
我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根,自己点上了一根。
袅袅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老李,你是不是觉得,我儿子考了510分,我还搞那么大排场,特别可笑?”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
我没说话,这等于默认了。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苦涩。
“三年前,子阳高一,正是冲刺的时候,被查出了白血病。”
“轰”的一声。
我的大脑,像被一颗炸弹击中,瞬间一片空白。
白血病?
这三个字,像三根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最凶险的那种。”老王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疼,“医生当时说,能活过半年的,都是奇迹。”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根夹在指间的烟,掉在了地上,火星溅了一下,然后熄灭了。
“那两年,我们家,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
“化疗,放疗,骨髓穿刺……你能想到的所有折磨人的治疗,他都经历了一遍。”
“头发掉光了,人瘦得脱了形,吃什么吐什么。有好几次,病危通知书都下了。”
老王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
我仿佛能看到那个叫王子阳的少年,在惨白的病床上,被病魔反复折磨的场景。
我想起了他在升学宴上那空洞而疏离的眼神。
原来,那不是内向,那是……那是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他是个要强的孩子。治疗的间隙,只要稍微有点力气,他就让我把课本带到病房。”
“他说,爸,我不能放弃。我还想参加高考。”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混着他翻书的沙沙声,那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动听,也最心碎的声音。”
老王的眼圈,红了。
一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男人,此刻,在我面前,像个无助的孩子。
“高考前半年,他的病情奇迹般地稳定住了。医生说,可以出院休养。”
“他回到学校,落下的功课,堆得像山一样高。”
“那半年,他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我好几次半夜去看他,他都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笔。”
“我跟他说,子阳,别考了,爸养你一辈子。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他不同意。他说,爸,这不是一张大学文凭的事。这是我跟老天爷的一场仗,我必须打赢。”
老王掐灭了烟头,狠狠地按在栏杆上。
“高考那天,是我开车送他去的考场。他进考场前,回头对我笑了一下。他说,爸,等我好消息。”
“你知道吗,老李,那一刻,我一个大男人,在车里哭得像个傻子。”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
我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那一刻,我真的控制不住。
“所以,当他查到510分的时候,我们全家都疯了。”
“这个分数,对你们来说,可能不值一提。但对我们家来说,这是子阳用命换来的。这是我们全家的胜利。”
“我办那场升学宴,不是为了炫耀,我是想告诉所有人,我儿子,王自强,他活下来了!他打赢了!”
老王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
我走上前,用力地抱了抱他。
这个比我高大、比我强壮的男人,在我的怀里,肩膀微微地颤抖。
那一刻,我们之间,没有了老板和员工的身份差别。
我们只是两个父亲。
两个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和心疼的,普普通通的父亲。
我的心里,充满了无尽的羞愧和自责。
我想起了我那个2888的红包。
我觉得它无比的肮脏和丑陋。
我用我那世俗而狭隘的心,去揣度一个父亲最深沉、最悲壮的爱。
我把他那场庆祝生命奇迹的盛宴,当成了一场庸俗的炫耀。
我真是……混蛋。
我们俩在露台上站了很久。
直到餐厅里的喧闹声渐渐平息,我们才走回去。
回去的时候,宴席已经接近尾声。
我儿子陈曦,正被一群亲戚围着,说着对未来的规划。
他的脸上,洋溢着自信和阳光,那是属于一个719分考生的、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
我为他骄傲,但更多的是感恩。
感谢上天,给了我一个如此健康、如此完整的儿子。
老王走到他夫人身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两人一起向我告辞。
临走前,老王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老李,好好培养孩子。你比我幸运。”
我送他们到电梯口。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看到老王夫人,那个一直很端庄的女人,悄悄地抬手,擦了擦眼角。
我回到了宴席上,老婆问我:“老王跟你说什么了?神神秘秘的。”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就聊了聊孩子。”
我没把王子阳的事情告诉她。
我觉得,这是一个父亲的秘密,我应该为他保守。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老王说的话。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王子阳的微信。
是上次在老王的升学宴上,他客气地加上的。
我从来没看过他的朋友圈。
那天晚上,我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他的朋友圈,设置的是半年可见。
内容不多,但每一条,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一张照片,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配文是:“今天的天气,是白色的。”
一张照片,是一只插着各种管子的、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配文是:“我的钢铁侠手臂。”
一张照片,是一堆药片,五颜六色的,配文是:“今日份的彩虹糖。”
还有一条,是在高考前一天发的。
是一张他自己的自拍。
照片上的他,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遮住了因为化疗而稀疏的头发。
他对着镜头,比了一个胜利的“V”字手势。
脸很苍白,但笑得很灿烂。
配文是:“最终决战,奥特曼,出击!”
我的眼泪,再一次,无声地流了下来。
这是一个多么乐观、多么坚强的少年啊。
他把那么沉重的苦难,用一种举重若轻的、调侃的方式,记录了下来。
他的每一条朋友圈,都是一声不屈的呐喊。
我终于明白,老王为什么说,在他心里,他儿子比任何状元都优秀。
因为他儿子赢得的,不是一场考试,而是一场生命的战争。
719分,是智力上的胜利。
而510分,是意志上的奇迹。
这两者之间,没有高下之分。
它们都值得被尊重,值得被喝彩。
第二天,我上班的时候,在公司楼下碰到了老王。
他刚停好车,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王总,早。”我主动打招呼。
“早。”他对我笑了笑,那笑容,比以前多了几分亲近。
我们一起走进电梯。
在那个狭小的、上升的空间里,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王总,有件事,我想跟您说。”
“嗯?”
“我儿子,陈曦,他决定了。”我说,“他想去学医。”
老王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学医?”
“是的。”我点点头,“他以前一直想学计算机,昨天晚上,他突然跟我说,他想当个医生。”
这是真的。
昨天晚上,我把王子阳的故事,用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讲给了陈曦听。
我没有提具体的人,我只是说,有这样一个哥哥,他经历了什么,他又是如何考上了大学。
陈曦听完后,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对我说:“爸,我想改志愿。我想去学医。”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觉得,用代码改变世界很酷。但是,能把人从死神手里抢回来,更酷。”
我看着我儿子,那一刻,我觉得他长大了。
他不再只是一个会考试的机器,他开始有了悲悯之心,有了想要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的担当。
电梯到了。
门开了。
老王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胳,然后转身走进了办公室。
我看到,他的背影,似乎比昨天,挺直了一些。
那之后,我和老王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们之间,不再仅仅是上下级。
我们更像是……战友。
是一种经历过共同的心灵震撼后,结下的特殊情谊。
他会偶尔叫我到他办公室,不谈工作,就泡一壶茶,聊聊孩子。
他会跟我讲王子阳在大学里的生活。
他说,子阳选了历史专业,因为他说,跟那些波澜壮阔的历史比起来,自己的那点苦难,就算不了什么了。
他说,子阳参加了学校的志愿者社团,经常去福利院,给那里的孩子讲故事。
他说,子阳的身体,还在恢复期,需要定期去医院复查,但他从来没抱怨过一句。
每一次说起儿子,老王的眼睛里,都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的光。
而我,也会跟他分享陈曦在医学院的种种。
说他第一次解剖课,吓得两天没吃下饭。
说他为了背下那本比砖头还厚的《人体解剖学》,熬了好几个通宵。
说他跟着导师去医院实习,第一次直面生死,回来后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一整夜。
我们分享着彼此儿子的成长,也分享着作为父亲的焦虑与骄傲。
有一次,公司年底分红,老王多给了我一个很大的红包。
我推辞不要。
他说:“老李,这不是给你的,这是我给未来陈医生的科研经费。你替他收着。”
我拗不过,只好收下。
我知道,这个红包里,承载的,是一个父亲对另一个父亲的儿子,最真诚的期许和祝福。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几年就过去了。
陈曦医学院毕业,成了一名真正的医生。
穿上白大褂的他,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变得沉稳而坚定。
而王子阳,大学毕业后,考取了教师资格证,回到我们这座城市,成了一名高中历史老师。
听说,他讲课风趣幽默,深入浅出,深受学生们的喜爱。
他常常用自己的经历,去鼓励那些在学习上遇到困难的孩子。
他说:“高考,只是人生的一场战役,不是全部。打赢了,值得庆祝。但就算暂时没打赢,也没关系。只要你还在呼吸,你就有翻盘的机会。”
他的身体,也彻底康复了。
除了比同龄人清瘦一些,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
有一次,我因为感冒去医院,正好是陈曦的门诊。
我坐在外面排队,看着他穿着白大褂,有条不紊地给病人看病、开药。
那个曾经需要我仰望才能看到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可以为别人遮风挡雨的男人。
正当我看得出神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我身边走过。
是王子阳。
他显然也是来看病的。
他看到了我,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走过来。
“李叔叔,您也在这儿?”
“是啊,有点感冒。”我笑着说,“你呢?”
“我?”他扬了扬手里的体检报告,“常规复查,一切正常。”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雨过天晴后的平静和从容。
我们俩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聊了起来。
我们聊他的工作,聊我的工作,聊这座城市的变化。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很亮,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
我完全无法把他,和那个在朋友圈里写下“今天的天气,是白色的”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这时候,诊室的门开了。
陈曦送一个病人出来,正好看到我们。
“爸?子阳哥?”
“陈医生,你好啊。”王子阳笑着站起来。
他们俩,其实早就认识了。
在我跟老王成为“父亲战友”后,两个孩子也成了朋友。
一个学医,一个学史。
一个探究生命的奥秘,一个探寻历史的真相。
他们常常在一起,讨论一些我听不懂,但觉得特别高深的话题。
“子阳哥,你等我一下,我看完这个病人,咱们一起去吃饭。”陈曦说。
“好啊。”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
一个,719分,天之骄子,如今身披白甲,守护生命。
一个,510分,浴火重生,如今站在三尺讲台,传承文明。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进来,落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突然觉得,分数,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真正重要的,是他们都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坐标,并且,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点。
这,或许才是教育,最根本的意义。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找了个路边的大排档。
点了几个小菜,几瓶啤酒。
两个年轻人聊着他们的理想和抱负。
我没怎么说话,就坐在旁边,微笑着听着。
夏夜的风,吹在脸上,暖洋洋的。
我喝了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走了一天的疲惫。
我拿出手机,给老王发了条微信。
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陈曦和王子阳正碰杯,笑得一脸灿烂。
我配上了一句话:“王总,你看,我们都赢了。”
很快,老王就回复了。
没有文字。
只有一个,大大的,红色的,点赞。
来源:朴实晚风xmmD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