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姜家一门全都战死沙场，如今只剩你一个，朕答应过你父亲，会保你一生平安顺遂。】

文章源于网络，如侵权请私聊我删除，谢谢！

我的平静让皇帝愈发愧疚，对陆弃也愈发不满。

他将手中的茶碗狠狠地砸在地上，插着腰来回踱步。

【那林清岚到底哪里好？！竟迷得他一个双科状元郎不顾前程，触怒龙颜！】

我也不知道林清岚哪里好。

可是人不就是这样吗？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遗憾，也永远都是心底抹不去的朱砂痣……

我捡起被陛下龙袍扫落在地的退婚书。

擦干净灰尘，轻轻地放在皇帝面前。

【陛下，批了这退婚书吧。】

皇上也明白感情的事强求不得。

可偏偏他又是个守诺的人，为了父亲的遗愿，他还是多说了一句。

【姜家一门全都战死沙场，如今只剩你一个，朕答应过你父亲，会保你一生平安顺遂。】

【你若是觉得陆弃不合心，朕便再给你择一门良婿。】

其实，陆弃已经算是个良婿了。

他寒门出身，却心智坚韧，在恶劣的条件下依旧能坚持勤学苦读。

虽说殿试时沾了姜家的光，但本身也是有本事的。

成亲之后，他更是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刚开始的五年，我一直没怀上子嗣。

他的母亲为了陆家，不得不劝他纳妾。

可他却义正言辞地拒绝。

还因为怕我多思多想，所以对外宣称是他自己身子不好，要不了孩子。

上一世的上京无人不知，尚书令爱妻至深。

从少年状元，到一朝权臣，陆弃身边从不缺狂蜂浪蝶。

可他却自始至终守着一人白头。

换做是谁，也没有办法说他一句不是。

我也不能。

若不是上一世临死之前，知道了他心中的遗憾，重来一次，他依旧会是我心目中的良人。

可惜，那一场火烧毁的不仅是他在我心里的形象，更是我和他牵扯两世的缘分。

我没有信心能够再找到比他更合适的良人，索性便不找了。

【陛下，婚姻之事，讲究随缘。】

【陆弃如今铁了心要退婚，那便说明我与他之间无缘。】

【与其纠缠一生，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活一世。】

皇帝拗不过我，颤抖着手在退婚书上盖上了帝印。

我离开了御书房，将退婚书递给了陆弃。

许是没想到我会帮他，他先是愣了愣神，半晌才回过神。

小心翼翼地将退婚书收进怀里，满面愧疚道：【阿迟，对不起。】

【我不是想让你颜面扫地。】

【我只是想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遗憾吗？谁没有呢？

他说他是为了我，才选择放弃了林清岚。

可他不知道，我也曾为了他，放弃过自己的梦想。

他被皇帝委以重任后，为了让他安心做事，我独自一人照顾儿女，打理内务。

好好一个将门虎女，硬是收敛了光芒，卸下了铠甲，撸起袖子洗手做羹汤。

我从来没让他看见过我的遗憾。

他也从来不曾问过，我梦里是否还有一腔热血。

是否还有封狼居胥，饮马瀚海的壮志。

如今，他有了自己想要珍惜的东西，我又何必再给自己上枷锁？

我没有回答陆弃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

宫门外，一个消瘦的锦衣女子正局促地搓着手，走到我面前。

【姜小姐，抱歉。】

【清岚没想过要破坏你和陆郎的婚事。】

【我劝过陆郎，可他不听……】

2

林清岚还是同从前一样，素面朝天，清丽雅静。

真真是一副白月光的模样。

可我知道，眼睛里看见的一切都是表象。

林清岚从来就不是个善茬。

他的父亲林阳之曾经是我父亲的粮草官。

父亲待林阳之极好，可惜他自己不争气，不仅贪污受贿，还因为克扣粮草而延误军机。

父亲秉公执法，这才一纸状书，将林阳之告到了御前。

世人都唾骂林阳之，可父亲却偷偷告诉我，林阳之秉性不坏。

只是可惜生了个爱慕虚荣，追名逐利的女儿。

林清岚的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林阳之便万般溺爱这个女儿。

为了满足她日渐放大的欲望，林阳之才不得不动了歪心思。

父亲的声音言犹在耳，我看向林清岚的目光也越来越嫌恶。

【林姑娘一口一个陆郎，听着不像道歉，倒像是炫耀。】

说这话时，我故意拔高了声线。

看着因为好奇而聚拢的百姓，林清岚涨得脸红脖子粗。

她紧紧攥着裙角，眼里盈满了泪水，委屈巴巴道：【姜小姐，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原本是不愿跟陆……公子回来的，可我身子弱，哪里拗得过他？】

看着林清岚一副受欺负的模样，我心里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不搬开，总觉得喘不过气。

其实说起来，我与林清岚面都没照过几次。

若不是上一世临死前陆弃的话，我甚至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直到刚刚见到林清岚之前，我所有的失望都还只是源于陆弃。

可她却好死不死，偏要往我面前撞，想用这些恶心的做派，让我吃堵。

那我偏不让她如愿。

【林姑娘，我可听说你与陆弃回来时同车而卧，不仅摘花赏景，还有说有笑。】

【到了上京更是出双入对，举止亲密。】

【如此看来，倒不像是不情不愿啊……】

围观百姓本就对陆弃的行为颇为不耻。

如今，见我这个正主说话，更是忍不住七嘴八舌地帮腔。

不过老百姓说话可没我文雅。

有人骂她不知羞耻，有人骂她下 贱坯子，更有甚者说她是破坏别人感情的荡妇。

林清岚的脸瞬间白得像未泼墨的宣纸，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

正当她手足无措的时候，一只古铜色的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林清岚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顿时觉得有了依靠，强忍的眼泪终于宣泄而下。

【陆郎，我只是想跟姜小姐道个歉。】

【可她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

陆弃紧紧地盯着我，毫不掩饰眼底的失望。

【阿迟，我感谢你为我求退婚书，也感激你的成全。】

【可这件事说到底都是我的错，你有气尽管冲我来，为何要伤害清岚？】

我失笑道：【我说的句句实话。】

【并无编排。】

【陆大人和林姑娘既然是两情相悦，又何必怕别人嚼舌根？】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陆弃解释一句，百姓们便回怼十句。

陆弃说得口干舌燥，却一点用没有。

于是他又重新将矛头转向了我。

【姜迟，从前我怎么不知道你竟是这样锱铢必较的人？！】

其实陆弃不是不知道，而是他忘了。

在嫁给他之前，我也曾是个鲜衣怒马，张扬肆意的少女。

任谁看了都会夸一句，姜家大小姐颇有其父风范。

不过锱铢必较这个词是他的偏见，准确地说，我是爱憎分明。

那时的我路见不平，便会拔刀相助。

无论对方是高官豪绅，还是皇亲国戚，在我眼里，都只有好坏之分。

若是受了欺负，我也绝不委屈自己。

别人骂我一句，我便骂两句。

别人打我一巴掌，我便回他两巴掌。

爹娘总担心我这样子嫁不出去，更担心我婚后会吓跑夫君。

但他们都错了。

我不仅嫁出去了，还为了夫君变成了自己曾经最看不上的贤妻良母。

可惜，同床共枕四十载。

陆弃的心里，那个红衣少女的身影，早已模糊到看不清。

所以他才会觉得我变了，变成了张扬跋扈的火狐狸，专门欺负林清岚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兔。

见我迟迟不说话，陆弃以为我有了愧疚之心。

他趁机驱散了围观百姓，掐住我的手腕道：【阿迟，我知道你心里有怨。】

【可清岚前世今生都过得太苦了，你便让她一世又如何？】

【你看这样好不好？大婚之日，你与清岚一起嫁过来，我娶你做平妻。】

人在气急的时候，真的会发笑。

就如我现在一般。

【陆弃，你凭什么觉得我非你不可？】

陆弃不顾我的挣扎，紧紧抓住我的手腕。

【我知道你不是非我不可。】

【但是这上京城谁人不知你我的情谊？】

【你我定亲六年，形影不离，外头早已是流言蜚语满天飞。】

【阿迟，除了我，谁还能真心接纳你？】

还没来得及解释，大监便匆匆追了上来，将一枚陈旧染血的虎符递给我。

【姜小姐，你刚刚走得急，忘记拿虎符了。】

【陛下让老奴赶紧给你送来。】

【回头到了军营，没有虎符可不好行事……】

3

思绪回到一个时辰前。

我请求退婚后，陛下一脸不解。

【阿迟，你不是一直很满意陆弃吗？】

【若是退了婚，将来会后悔的！】

我平静地摇摇头：【不会的，陛下，这世上还有更多有意义的事等着我去做。】

见皇帝一头雾水，我继续解释道：【这两年南方天灾不断，北方又不停地有敌寇来犯，臣女知道朝廷人手早已不足。】

【若是臣女前往边关抗敌，不仅能为陛下分忧，还能为天下百姓争取更多的生机。】

【这岂不是比成亲更有意义？】

【不可！】

皇上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

【你是姜家最后的血脉，虽说是个女娃，但总归不会让姜家绝了后。】

【你若真想上战场，那便等将来重新找个好人嫁了，生了孩子再去！】

重活一世，我不想再做这上京城的金丝雀。

即便逃不过嫁人生子的命运，我也想要找一只盘旋在大漠的雄鹰。

【陛下，我跟您保证，打仗嫁人这两件事，我一个也不会耽误。】

【等到了边关，我一定找一个更合适自己的人！】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迟，边关只有金戈铁马，血雨腥风，哪里来的如意郎君？】

怎么没有呢？

我爹不就是在边关遇到我娘亲的吗？

那时爹还只是破虏校尉，娘亲是边关守将的小女儿。

敌寇突袭的时候，爹爹不要命地冲到了最前面，是娘亲将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相比于京城风花雪月的温柔，我更羡慕爹娘这样能并肩战斗，以天下为先的伴侣。

皇帝拗不过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尊重我。

算算出征的时间，距离现在不足七日……

回忆突然因为陆弃焦躁的声音而中断。

待我回过神来，他已抓住我的双肩，气急败坏道：【姜迟，你疯了吗？！】

【就算跟我生气，也不必拿自己的性命安危开玩笑吧？】

说着，陆弃便想抢我手中的虎符。

我灵活地避开他，敛眉厉声道：【陆弃，非将不可碰虎符，违者视为谋逆！】

【你如此鲁莽，是想让陆家九族都给你陪葬吗？！】

陆弃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收又不甘心。

他瞪红了双眼，目眦欲裂地看着我。

【姜家只剩你一个女儿，你该懂得惜命！】

【走，我现在就陪你进宫，请陛下收回成命！】

我退后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君无戏言，这个道理陆大人不可能不懂吧。】

林清岚小心翼翼地拉住陆弃的手臂，温言细语地劝道：【陆郎，姜小姐说得对。】

【你为了我已经惹得龙颜大怒，如今断不可再火上添油了。】

【否则你的前途就毁了……】

陆弃就像是没有听见林清岚的话一样，一步步逼近我。

【姜迟别闹了，沙场并非儿戏，随时都是有可能送命的。】

死对我而言，一点都不可怕。

相比于沙场的惨烈，我更害怕毫无意义地死去。

就像前世那样，被陆弃一把火烧死，死不瞑目，心亦有不甘。

见我冥顽不灵，陆弃气得拂袖而去，只扔下一句气话。

【你想送死我不拦着你！】

【但你也别指望我将来会去给你收尸！】

收尸不需要，指望你，我更是没想过。

因为我姜家一门，求的从来不是入土为安。

而是马革裹尸，不退不回！

4

七天后正好是陆弃和林清岚大婚的日子。

也是我带兵出征的时候。

其实前世的这个时候，我也曾动过上阵杀敌的心思。

可大婚当夜，陆弃却将我紧紧搂在怀里，说了许多话。

句句都是舍不得我，句句都是盼望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他还指着我身上的婚服告诉我：【你看，从你出生那天起，岳母就为你准备好了婚服。】

【阿迟，岳父岳母是希望你一生安稳。】

【对他们而言，光耀门楣哪里比得上你的幸福重要。】

就在那一刻，我彻底放下了从小的梦想。

将那一身铠甲和年少的热血，通通藏在了心里。

也是从那时起，我收敛了光芒，挽起发髻，撸起袖子开始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后来有了儿女，身上的束缚越来越多。

保家卫国成了我遥不可及的梦。

我将那一身武艺通通教给了儿子，看着他变得一天比一天优秀。

他跟他父亲一样，成为文武新科状元的那天，我比谁都高兴。

我以为我尘封多年的梦想，终于有人能替我完成了。

我还兴致勃勃地告诉陆弃，等到收复漠北的那天，我一定要去狼居胥山，去瀚海好好看一看。

可惜，我没有等到那一天。

当天夜里，便跟陆弃一起葬身了火海。

我骑在高头大马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城门。

这个困了我两世的上京城，我终于能离开了。

这一次，我不要再等着别人为我完成梦想。

我要为自己轰轰烈烈地活一次。

在百姓不绝于耳的道别声中，我调转了马头。

可下一秒，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又急切的声音。

【阿迟，等一等。】

疾驰而来的身影，红得刺目。

我记得很清楚，那还是我亲自替陆弃挑选的婚服。

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我面前，死死拽住我的缰绳。

【阿迟，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人。】

【他跟我说了好多事情，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陆弃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凌乱的发丝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看起来狼狈至极。

可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他目光中的期待。

【阿迟，别走。】

【我为你准备好了十里红妆，你再嫁我一次可好？】

5

我从前是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

若是听到陆弃今天这番话，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活了两世，心里早已平静无波。

再加上打定了主意不再与陆弃有纠葛，他的事我便没了兴趣。

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儿受惊般的往前冲。

陆弃下意识地松手，却还是因为重心不稳摔下了马。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不甘心地徒步追上。

【阿迟，再给我个机会。】

【就算不是为了我，也为了咱们的孩子。】

【你想想，他们多乖巧，多懂事。】

【我们若不能在一起，他们连投胎都不知该去哪里。】

为人母亲，听到孩子总是会动容的。

更何况我们一家四口曾经过得那么幸福。

怀上一对龙凤胎的时候，陆弃刚被调回京城。

皇帝虽赏了府邸，但其他方面仍旧拮据极了。

除了我从小的陪嫁丫鬟佩蓉，府邸便只有些月钱低廉的杂役。

陆弃怕我受委屈，每天办完公务，便会第一时间回府。

为我当牛做马，毫无怨言。

就连儿女刚出生时，都是陆弃亲自给他们擦身。

等到孩子大了一点，陆弃的官路也开始越走越顺。

府里的条件逐渐好了起来。

但关于孩子和我的事，他仍旧不会假手于人。

他亲手为我种了满园子的凤凰花，亲手为孩子们做秋千，打木马。

我也曾心疼地责备他。

【公门事情多，这些事你就交给下人去做吧。】

那时他将儿女扛在肩头，笑着回答道：

【那怎么行？】

【自己的夫人和孩子，当然得自己宠。】

【别回头等孩子长大了，受了委屈只会找下人，不会找爹爹。】

我拗不过他，便只能由着他去。

可从那以后，他也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夫妻之间不该只有单向付出，唯有共同经营，才能走得长远。

我更加尽心竭力地顾好陆府，顾好他。

他的笔墨纸砚，刀枪剑弩，无一不是我亲自安排。

大概是有样学样，儿女从小就特别体贴懂事。

儿子会学着陆弃的样子关心我，女儿也会学着我的样子照顾父亲。

久而久之，我们一家成了上京城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我一直以为，陆弃会跟我一样满足。

可惜了，一辈子的幸福安稳，终究是抵不过遗憾两个字。

所以这辈子，我不会再回头了，也不会再给陆弃留下任何遗憾的机会。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平静道：【儿子和女儿都是极好的人。】

【即便不投生在我肚子里，他们仍旧会活得潇洒恣意。】

【反而是你跟我，既然选择了重来，无论前路多难多危险，都不该轻言放弃。】

【回去吧陆弃，别管别人怎么说，你只需要记住，林清岚是你自己的选择，是好是坏，你都该负责到底。】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带兵离去。

扬起的尘灰淹没了那一抹红。

也模糊了我们之间的前世今生……

6

边关的风沙打在人脸上，有些微微的刺痛。

但广阔无垠的天地，却让整个人都觉得畅快无比。

尤其是热情的百姓，更是让人觉得心情愉悦。

刚到朔北城门口，我便得到了士兵和百姓的夹道欢迎。

我知道自己是沾了家人的光。

但可以有家人做大树，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如今朔北城的戍边将军叫肖文武。

他便是我爹爹曾经的副将。

那个为了我连夜回京，将剑架在陆弃脖子上的人。

此时，皮肤黝黑的八尺壮汉，正搓着手站在我面前，慈爱地看着我喃喃自语：【长大了。】

【还长得这般漂亮，将军若是知道了，定又会到处炫耀。】

爹爹在世时，是个不苟言笑的冷脸汉子。

对什么事都表现得镇定自若。

唯独提到我，才会像个孩子一样喋喋不休。

我从小养在京城，军营里的人压根没怎么见过我。

却个个都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喜欢什么食物，爱做什么事。

这些我从前也不知道。

直到上次肖文武回京，见了我一面，才告诉我。

父亲和娘亲曾经住过的军帐里，挂满了我的画像。

我拱了拱手道：【肖叔叔，能带我去父亲和娘亲住过的军帐看看吗？】

肖文武大手一挥：【没问题，将军和夫人的军帐，我一直有派人打扫。】

【什么都没动过，里面的陈设跟将军夫人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肖文武领着我往城里走，沿途的百姓塞给了我许多东西。

有家里老母鸡刚下的土鸡蛋，有菜地里刚摘的蔬菜，还有血淋淋的鲜猪肉。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淳朴的笑意。

【姜姑娘你就收下吧，要不是将军和夫人救了我们全家，我们如今的坟头草啊，都不知道多高了……】

【是啊姜姑娘，要不是姜家一门，我们恐怕早已无家可归了。】

正跟大伙说说笑笑，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挤进人群，颤颤巍巍地扯了扯我的衣角，递给我一颗麦芽糖。

我蹲下了身，双手接过，笑意盈盈地摸着他的头。

【为什么要给我糖啊？】

【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可甜了，姐姐尝尝……】

我的眼泪一下就止不住了。

将那块已经融化了一半的麦芽糖放进嘴里。

很甜，特别甜，甜得我更想哭了。

可那一刻我也终于明白，爹娘兄嫂为何愿意前仆后继地拿起刀枪，埋骨沙场。

再多的功名利禄，富贵荣华，到头来都比不上百姓的一句谢谢。

甚至就连这样一颗普普通通的糖，都比我这两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吃。

我轻轻的将小男孩搂在怀里，哽咽道：

【放心吧，将军伯伯不在了，还有姐姐。】

【姐姐一定不会让你们受欺负的。】

小男孩笑着点点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将手上的红绳解下，放在我掌心。

【姐姐，这是娘亲千里跋涉为我求的平安绳。】

【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每一次都能平安回来。】

我紧紧握着平安绳，听着耳边一声声的叮嘱，心里满是开心。

因为我知道，这一世我不会有遗憾了……

7

肖文武本想将大军的指挥权交给我，但我拒绝了。

我虽从小耳濡目染，但说白了，更多的是纸上谈兵。

肖文武没有强求，只是安排了他的副将跟着我。

那副将是他的侄儿，名叫肖之珩。

古铜色的皮肤，高高瘦瘦，话也不多。

但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这小子是个难得的将才。

不仅武艺高强，而且用兵如神。

我第一次出兵，便是在他的指导下大获全胜。

那夜的庆功酒喝得很晚，所有人都四仰八叉地醉倒在地上。

没了喝酒划拳的人，我便独自爬上了山坡。

吹吹凉风，看看月亮。

大漠的月亮跟京城不一样。

清明透亮，仿佛触手可及。

如果真有嫦娥和吴刚，那想必也只有在大漠能看得分明。

正出神，一件外衣落在我背上。

肖之珩盘腿坐在我身边，声音清冷：【大漠夜里寒，将军别冻着了。】

话音刚落，一阵凉风吹过。

还真是挺冷的。

我拢了拢衣服：【谢谢！】

【不过你别叫我将军了，我好像还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叫我阿迟吧。】

【好，阿池。】

那好像是我第一次见肖之珩笑，眉如横波，眼有星光。

他不像陆弃那般端方俊秀，却似乎有一种别样的好看。

来了边关这两三个月，肖之珩总是一副临危不乱的模样。

不会生气，不会惊慌，更不会开心。

【以后别老板着个脸。】

肖之珩愣了一下，随即满脸通红，别扭地勾了勾唇。

【好，我尽量试试……】

说完，他又赶紧岔开话题：【阿迟，你和陆弃的事，我听叔叔说过。】

【既然来了边关，就别再想那些烦心事。】

【这世上好男儿多的是，不必在一根绳子上吊死。】

我有些诧异，没想到他一个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的糙汉，竟还有体贴的一面。

我平静地摇摇头，笑着回答：【我不难过。相反，我还得感激他，否则我也没有办法认识你们。】

和肖之珩的聊天很愉快，一转眼已是半夜。

正准备打道回府，却突然看见远方亮起点点青光。

8

我虽是第一次来边关，却也知道，大漠里除了有贼寇，还有冷血的狼群。

肖之珩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将我牢牢护在身后，握紧佩剑。

【阿迟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第一次在危难时被人如此保护，我心里难免有些感动。

前一世过得无风无波，虽然也有不如意的时候，却从来不曾遇到过危及性命的事。

我突然有些好奇，如果我身边的人换成陆弃，他会怎么做？

可狼群一声接一声的嘶嚎不允许我胡思乱想。

再回神，狼群已经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看着肖之珩浴血奋战的模样，我知道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

拔出佩剑快速加入了战斗。

喧闹声吵醒了醉酒的同僚，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醒来。

狼群见占不了上风，便如潮水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去。

满身血迹的肖之珩抓着满身血迹的我上下打量，紧张得声音缠抖：【阿迟，你没事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人群后却先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有没有事，跟你有关吗？！】

许久不见，陆弃憔悴了许多。

看起来胡子拉碴的，哪里还有半点少年状元的风采。

他走到我身边，掰开肖之珩的手，眼里满是警惕。

【你是谁？为何跟阿迟那么亲密？】

不等肖之珩回答，我便抢先道：【他是我的副将。】

【也是我喜欢的人。】

别说陆弃，就连刚刚才醒了酒的同僚们也感觉自己好像又醉了。

我看着呆若木鸡的肖之珩，有些心虚道：

【这些日子你照顾我颇多。】

【我才忍不住动了心。】

【不过你别有压力，我不会让自己的喜欢成为你的困扰的。】

肖之珩还没反应过来，陆弃却先红了眼。

他将我扯到一边，紧紧地抓住我的双肩，质问：【你疯了吗？】

【一个无权无势的副将，哪里配得上你？】

听了这话，我第一次觉得有些瞧不起陆弃。

【我姜家何时在乎过权势富贵？】

【你金榜题名之前不也是一贫如洗，一无所有吗？】

【我父亲不还是选了你做我的未婚夫？】

陆弃被我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地憋了半天，才憋出个蹩脚的理由。

【你年纪小，识人不清。】

【不像你父亲看人准……】

我禁不住嘲讽地笑出声：【准吗？我看未必……】

正说话间，肖文武匆匆忙忙地赶来。

见狼群已经退去，才对陆弃拱手道:【陆大人，多谢你差人来提醒。】

【都怪我睡过了头，来迟了。】

陆弃有些不悦：【狼群出现的时候，我就派人去通知你了。】

【肖将军如此懈怠，怎配做一军之将？】

我没听见肖文武说了什么。

因为陆弃脱口而出的话，让我心中一颤。

【你既然早就来了，狼群逼近时为何不提醒我和肖副将？】

陆弃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找补道:【阿迟，我不是不想提醒你们。】

【但你知道的，若是贸然惊扰，只会刺激到狼群。】

话虽说得好听，但到底还是因为怕死。

这一刻我也终于明白，大难来临时，不是所有人都会护着你的。

患难不仅可以见真情，原来也可以辨假意。

不过救与不救是每个人的权利，本就不该勉强。

站在陆弃的立场，他没有错。

可站在我的立场，却也无法再正视他。

只能同富贵，在我心里，永远比不上可以共患难。

避开了陆弃的拉扯，我退回到肖之珩身边。

【不用解释，我都明白，你做得没错。】

【既然来了，就好好休息两日，让肖将军带陆大人好好看看边塞风光。】

陆弃面色如铁，满心不甘：【那你呢？】

我小心翼翼地扯住肖之珩的袖子，扯谎道:【我和肖副将得制定下一步的战略计划。】

【实在没空陪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匆匆离开了这个修罗场，回到军营后，我才发现手里还攥着肖之珩的袖子。

我赶忙松开，感激道：【多谢你没有拆穿我。】

【还有刚才那些话，都是为了打发陆弃。】

【若是有冒犯之处，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正准备溜回寝帐，却被肖之珩反手拉住。

【如果是真的，也没关系。】

【试试总归没什么错……】

【阿珩，你爱我吗？】

肖之珩沉默了半晌，老实地摇摇头：

【不知道。】

【只是觉得，这几个月跟你相处下来很舒服。】

这才是我想要的答案。

如果肖之珩直接回答爱，那我可能真的会瞧不起他。

能轻易将爱说出口的人，往往是没有走心的。

就像前世的陆弃。

成亲后，我总爱问他爱不爱我，他每次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爱。

我曾以为那是下意识的反应，是刻在骨子里的深刻。

可到死我才知道，爱是可以演出来的，也是可以变成一种不走心的习惯的。

所以这一世，我不想要这种习惯。

我想要的是坦诚，是真心。

我转身直视肖之珩的眼睛，同样坦诚道：

【我也不爱你。】

【但和你一样，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我觉得你懂我，也尊重我。】

肖之珩的眼睛像一弯春潭，波光粼粼又毫无杂质。

他浅浅地笑问：【那就慢慢来？】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不急，慢慢来！】

匆匆赶来的肖文武不小心听到了我和肖之珩全部的对话。

他爽朗地大笑道：【阿迟，你们俩这样子，跟你爹娘可真像。】

父母常年在边关，京城里的人都不了解他们。

所以我很少听到有人跟我说有关他们的旧事。

于是忍不住好奇道：【肖叔叔，我爹娘是什么样的？】

肖文武看向城楼的方向，满脸笑意，仿佛眼里又出现了那两个一言不合就能打起来的人。

【他俩呀，还不如你俩。】

【刚见面时掐得跟两只斗鸡一样。】

【不过并肩作战两次以后，他俩就成了惺惺相惜的战友。】

【后面又慢慢成了朋友。】

【当时啊，兄弟们都没想到他俩还能成为恩爱夫妻……】

听了肖文武的话，我和肖之珩会心一笑。

看来，我俩选择慢慢来，是最正确的决定。

因为只有慢慢来，你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的好坏优劣。

比如爹娘，他俩不像我和陆弃那样，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他俩总三天两头的生气吵架。

有时候娘亲还会忍不住动手，将爹爹揍得鼻青脸肿。

可即便如此，在娘亲遇到危险的时候，

父亲却仍旧会单枪匹马冲进敌营。

他用自己受伤的身体，紧紧地护着娘亲。

即便知道无力回天，他也想给娘亲最后的温暖。

我也希望我遇到的那个人，像爹一样。

会怕我死，能陪我死。

而不是亲手送我死。

若说之前，我还有些隐藏的不甘，那现在则是真正的释怀……

10

那天之后，我跟肖之珩一头扎在了沙盘上。

忙得脚不沾地，一日只吃一餐饭。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第七天。

肖文武才忍无可忍，闯了进来。

【阿迟，陆弃那个狗皮膏药你自己去解决吧！】

【撵又撵不走，还一天想尽办法往你们营帐里钻！】

【我一天啥啥也不干了，天天净花心思拦着他了……】

我这才想起陆弃的存在。

转头问肖之珩：【那天我让你送给林清岚的信，有回音了吗？】

好巧不巧。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

我们三人赶紧冲出去。

本以为是士兵打架，却没想到争吵的人竟是陆弃和林清岚。

林清岚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雪白的裙子看起来灰扑扑的。

许是被陆弃气的，林清岚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模样早已不见踪影。

她一手抵着腰，一手指着陆弃，气冲冲道:【当初你求着我跟你回京，如今娶了我，却又将我独自晾在京城，跑到这鸟 不拉屎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弃也不甘示弱。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

【当初北州郡守来京述职时，告诉我你在流放地不安分，想尽办法勾搭官员富商时，我便想悔婚。】

【是阿迟告诉我，做了就得负责，我才咬着牙娶了你。】

【可成亲这几个月，你何时尽到了一府主母的责任？！】

【因为阿迟的事，陛下迁怒于我，收回了我所有的实权。】

【你一个做妻子的，不仅不知道宽慰我，还处处指责！】

【我真是后悔，当初为何会因为你而感到遗憾！】

听到陆弃的话，我瞬间明白，大婚那日他拦住我，说遇到的那个人是谁了。

北州郡守蒋平。

也是看管林清岚这些流放之人的一郡官员。

林清岚流放之时的所有事，他最是清楚不过。

加上我父亲曾救过蒋平，估计他也是因为替我抱不平，才在陆弃面前多了一句嘴。

这也成了陆弃突然后悔的原因。

不过对此，我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林清岚的为人，我早已知晓。

本就是追名逐利的野心家，又怎会甘愿在北州那种穷苦之地困扰一生？

只不过，这些若是从我口中说出来，陆弃永远都不会信。

也只有让他亲身体会，他才会知道自己的遗憾有多可笑。

我不想再管他们二人的家务事，对围观众人道：【都回去做自己的事。】

【不相关的事都少管。】

原本以为去信叫来了林清岚，她便能带走陆弃。

谁知，这回陆弃却如同王八吃秤砣一般铁了心。

任凭林清岚闹了半个月，也不肯跟她离开。

我本不想多掺和，直到林清岚求到我面前。

【姜小姐，跟我们回去吧。】

【陆郎说了，若你不肯走，他就一直留在这里，直到你答应为止。】

我放下手中的笔，嘲讽地笑道：【在陆夫人眼里，戍边打仗是什么儿戏的事吗？！】

【说离开就离开，在你眼里，军队是什么？百姓又是什么？！】

林清岚这一次没有再与我争辩，而是满脸疲惫道：【我都知道。】

【家国大事不该因儿女私情被束缚。】

【可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呀。】

【陆郎若是不肯回去，那我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我这才注意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我虽不喜欢林清岚，但总归也是做过母亲的人。

知道一个完整的家庭和父母对于孩子的重要性。

【我会帮你劝劝他，至于他听不听，我也没法保证。】

陆弃看见我，满脸激动。

却在看到我身后的肖之珩后，立马沉了喜悦。

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

【怎么？特地带着新欢来刺激我，想让我赶紧离开吗？！】

我没有生气，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

一边喝，一边慢条斯理道:【我忙得很，没功夫刺激你。】

【我只是想问你，你妻子怀孕了，这事儿你难道不知道吗？！】

陆弃神色一黯，不耐烦道：【知道。】

看着他毫不在意的模样，我突然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不明白，从前那样体贴入微，护妻宠子的人，怎会变得这般冷血无情。

想到这里，我的语气不禁尖锐了几分。

【陆弃，我跟你说过，既然选择了，就该负责到底！】

【前一世你不爱我，仍然可以做到万般周全。】

【重活一世，为什么就不可以了？】

【就算你对林清岚有任何不满，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陆弃见我生气，着急地解释道：【阿迟，不是我变了。】

【而是她和你不一样！】

【我知道不是她不好，而是你太好了。】

【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弃你，接受她。】

其实我明白，夫妻多年，陆弃对我一定是有爱的。

可相比于爱，更多的是遗憾。

今生娶不到我的遗憾。

我了解陆弃的性子，知道他是个死脑筋。

他认定了对我是爱，那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会轻易动摇。

我干脆直接递给他一个火把，道:【要是真觉得遗憾，那便像上一世待我那般，抱着林清岚一起死吧。】

【不过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即便再重活一世，我也不会选你了！】

陆弃原本已经接过火把，闻言，手却僵在半空。

【为什么？】

【我们可以重新回到退婚前。】

【你还没有从军，还没有遇到肖之珩，

我也没有接回林清岚，一切都还来得及，那样的安稳日子不好吗？】

我平静地摇摇头：【不好，因为这一世的生活和选择我很喜欢。】

【我有自己的梦想，还有愿意跟我并肩作战的人。】

【哪一点不比前一世强？！】

打碎了陆弃最后的希望，也算是彻底断了他的念头。

他也最终放下了火把，带着林清岚离开了边关。

……

11

陆弃离开后，我在边关整整呆了七年。

成了亲，也有了孩子。

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是这一世我与肖之珩又生了一对龙凤胎。

失去的一切好像重新回来了，而且比从前更好。

敌寇彻底被逐出漠北后，我和肖之珩奉旨回京述职。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陆弃。

他站在百姓中央，远远地看着我。

我曾听人说起，他又变成了一个好夫君，对妻子和孩子体贴入微。

可这次看见他，我却总觉得他老了很多。

曾经水波荡漾的眼眸里，早已没了光。

陆弃见我看向他，努力勾了勾唇角，扯出了一个笑容，嘴唇还不停地张合。

可围观群众太多，太过嘈杂，我听不清他说什么。

只看懂了三个字。

【……来世见。】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我，我回头对上肖之珩温柔的目光。

心里平静地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来世就不见了吧。

我想，我已经遇到了最好的人……

皇上本想将我和肖之珩留在京城。

可我俩却心照不宣地拒绝了。

边关虽苦，却已经成了我们的家。

那里的百姓都是我们放不下的家人。

皇上没有勉强，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便送我们离开了。

回到边关，我和肖之珩将金银珠宝交给肖文武，让他换成粮食草药分给了贫苦百姓。

随后打马扬鞭，踩着落日的余晖出了关。

肖文武一左一右牵着我们一双年幼的儿女，愁眉苦脸地站在身后大喊：【你俩又要干什么去？！】

【我是将军，不是你们家乳娘！】

我和肖之珩对视一眼，默契地对着肖文武挥挥手。

【辛苦叔叔了。】

【我们很快回来！】

我和肖之珩策马并肩，仗剑北行。

那象征着武将巅峰的狼居胥山，我们终于可以去看看了……

(全文完)

来源：颜言读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