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徐世海的身影在郑州街头的人流中并不起眼。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留着寸头,头皮泛着健康的青黑色,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意,眼角纹路里藏着家装生意人惯有的随和——手上常年带着打磨板材留下的薄茧,指甲缝里偶尔还嵌着不易洗净的木屑。只是与人对视时,他的眼神会不自觉地黯淡一瞬,
徐世海的身影在郑州街头的人流中并不起眼。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留着寸头,头皮泛着健康的青黑色,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意,眼角纹路里藏着家装生意人惯有的随和——手上常年带着打磨板材留下的薄茧,指甲缝里偶尔还嵌着不易洗净的木屑。只是与人对视时,他的眼神会不自觉地黯淡一瞬,那抹挥之不去的忧郁,像一层薄雾,笼罩着这个看似平静的中年男人。
他的生活原本按部就班: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家装公司,接单、监工、和客户谈方案,日子过得扎实;闲时加入本地公益救援队,跟着队友穿梭在城市角落,打捞落水者、参与暴雨后的应急救援。2020年5月11日那天,他还和往常一样,跟着救援队去郊外的贾鲁河边打捞一位落水老人,冰冷的河水浸透裤腿,忙到傍晚才满身疲惫地回家。
推开家门时,客厅的灯亮着,17岁的大儿子徐浩宇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见父亲回来,男孩起身走进厨房,从保温壶里倒出一杯温热的菊花茶——那是徐世海常年喝的茶,男孩记得父亲胃不好,特意把水温控制在不烫口的程度,双手递到徐世海面前:“爸,累了吧,喝点茶歇会儿。”徐世海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那天晚上,徐浩宇像往常一样,洗完自己的校服和袜子,又拿起拖把把客厅、卧室的地面仔细拖了一遍。浅灰色的地砖被擦得发亮,倒映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连沙发底、桌腿旁的死角都没放过。徐世海靠在卧室门口看着儿子忙碌的背影,只当是少年临近周末心情不错,笑着说“别太累,明天再弄也行”,没多想便回房休息。他未曾想,这竟是父子间最后的温情画面。
次日清晨6点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徐世海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门,门口站着小区的保安老李,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慌张:“徐先生,你家孩子……顶楼有人跳下来了,穿的蓝色校服,你快去看看是不是你家浩宇!”短短几句话,像一把重锤砸在徐世海的心上,他来不及换鞋,赤着脚就往楼道里冲。电梯上升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金属厢壁反射出他慌乱的神情,当他跌跌撞撞跑到18楼顶楼平台,看到那具盖着白布、露在外面的蓝色校服裤腿时,整个人瞬间瘫倒在地,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疯狂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滴在水泥地面上。
在亲戚朋友的记忆里,徐浩宇从不是会走向极端的孩子。这个身高186厘米的少年,皮肤白皙,眉眼清秀,笑起来时嘴角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浑身透着阳光的气息。学校组织爬山活动,他总是主动把同伴最重的登山包抢过来背在自己肩上,拍着胸脯说“我个子高,力气大,你们这点小身板可扛不住”;有同学生活费提前花完,不好意思开口借,他会假装顺路拉着对方去食堂,把自己的餐盘推过去一半:“我妈给我打了不少生活费,吃不完浪费,一起吃。”
熟悉徐家的邻居都说,这家人的日子过得很有“烟火气”:徐世海夫妻俩很少吵架,两个儿子相处和睦,每到周末,家里总会传出徐浩宇弹吉他的声音——他自学了《成都》《平凡之路》,偶尔还会教弟弟弹简单的和弦,客厅里时常夹杂着兄弟俩的笑声。
整理儿子遗物时,徐世海翻遍了徐浩宇的书桌、衣柜,甚至是书包里的每一个夹层,都没能找到他走向极端的蛛丝马迹。直到他颤抖着手,用儿子生前记在课本扉页的密码,登录上那个常用的QQ号,一个陌生的网络世界骤然展现在他眼前。那些以“游戏交流”“动漫同好”为名义建立的青少年社交群里,隐藏着不少与“死亡”相关的讨论:有人在深夜发送“活着没意义”的消极言论,有人公开传递“父母和老师都帮不了你,只有生命重来才能改写人生”的扭曲观念,还有人在群里约定“一起走”的时间和方式。
徐世海盯着屏幕,手指因为用力捏着鼠标而泛白,指节微微发抖。他一页页翻着聊天记录,看到儿子曾在群里问“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得到的却是“早点解脱更好”的回复。他终于明白,儿子阳光外表下,藏着一个他从未触及的、充满绝望的内心世界。在徐浩宇的画夹里,徐世海还发现了一幅未完成的素描——画的是抗疫一线的医护人员,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脸上带着口罩和护目镜,只露出一双坚定的眼睛,铅笔线条细腻,能看出少年画这幅画时的用心。可就是这样一个曾为逆行者动容的孩子,最终却没能留住自己的生命。
最初登录儿子的QQ群,徐世海只是想弄清一个问题:17岁的徐浩宇,究竟是被怎样的绝望裹挟,才会放弃生命。但随着在群里“潜伏”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看到的画面让他脊背发凉——这些群里的成员大多是13到20岁的青少年,他们有的因学业压力焦虑到失眠,有的因家庭矛盾被父母忽视,有的则因校园霸凌或人际关系受挫而自我否定。
在群里,负面情绪像病毒一样蔓延:有人分享自己被父母责骂的经历,得到的不是安慰,而是“他们根本不爱你,活着干嘛”的怂恿;有人表达对未来的困惑,换来的却是“努力也没用,不如一了百了”的否定;甚至有人在群里直播自残,下面竟有不少人跟风效仿。徐世海看着那些用动漫头像、昵称稚嫩的账号在屏幕上闪烁,仿佛看到了儿子生前在群里徘徊、挣扎的样子,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涌上心头——他不能让更多孩子重蹈儿子的覆辙。
从那天起,徐世海成了一名“网络劝生者”。他换了个卡通风格的QQ头像,用年轻人喜欢的语气在群里发言,刻意避开说教,先以“同病相怜”的姿态接近那些流露出消极情绪的孩子。他的生活轨迹彻底被改写:白天打理家装生意时,手机总是放在手边,每隔十分钟就点开QQ查看消息,生怕错过某个孩子的求救信号;晚上躺在床上,屏幕亮到凌晨一两点,和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聊天开导,有时聊到激动处,眼泪会打湿手机屏幕。公益救援队的活动他渐渐减少参与,不是不想,而是精力早已被“劝生”这件事填满。
这些年里,徐世海记不清自己试图拉回多少个孩子。他们分布在全国各地,郑州的、云南的、贵州的,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濒临破碎的人生。如今再提起这些孩子,他的语气里会透出一丝欣慰:有人后来考上了警校,穿着警服拍照片发给她,说“以后我也要保护别人”;有人继承了家里的小卖部,把店面重新装修,每天在朋友圈分享卖货日常;有人开了家小型加工厂,带着家乡的乡亲一起做手工活,还邀请徐世海去参观;还有人成了“斜杠青年”,白天做平面设计,晚上开网约车,说“现在每天都很充实,再也不会想那些不好的事”。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一个湖北武汉的19岁女孩。那年女孩独自去外地参加动漫展,被陌生人以“合作拍摄cosplay照片”为由骗到酒店,不仅被强行拍下裸照,还被迫写下一张5万元的欠条,上面详细标注着她的身份证号、家庭住址和父母联系方式。女孩吓坏了,不敢告诉家人,深夜一个人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痛哭,对着手机屏幕敲下了“不想活了”的字眼。
徐世海恰好看到这条消息,他立刻私信女孩,没有直接劝她“别傻”,而是先聊起自己喜欢的动漫角色,缓解她的恐惧。聊了半个多小时,女孩才慢慢放下戒备,说出了自己的遭遇。徐世海一边用轻松的语气安慰她“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一起想办法”,一边悄悄询问她所在的位置——女孩只记得长椅旁有个“XX便利店”的招牌。徐世海立刻联系当地警方,提供了便利店的名字和女孩的大致年龄段,警方通过调取监控,最终在凌晨3点找到了蜷缩在长椅上的女孩。直到警察发来“孩子安全”的消息,徐世海悬着的心才落下来。后来女孩给他发消息说:“叔叔,谢谢你,我以后再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了,我要好好活着,让那些坏人付出代价。”
还有一个18岁的男生,整整半年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找徐世海倾诉。男生说自己总是不开心,却不敢告诉任何人——父母觉得他衣食无忧,认定他的烦恼是“无病呻吟”,每次他想开口说心事,换来的都是“你年纪轻轻有什么可愁的,我们当年比你苦多了”;老师也常常因为他成绩波动责备他,说他“心思不在学习上,浪费家里的钱”。久而久之,男生开始自我怀疑,变得越来越敏感,同学一句无心的“你怎么又发呆”,都能让他纠结一整晚。
他和徐世海的聊天常常持续到凌晨2点,徐世海会听他吐槽学校的事、家里的事,偶尔分享自己做公益救援的经历,劝他“别把心事都憋在心里,找个信任的人说说就好了”。男生会回复“只有跟叔叔你说,我才觉得踏实,好像有人真的在听我说话”。有时徐世海凌晨5点醒来,还能看到男生3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内容大多是“叔叔,我又失眠了”“我觉得自己好没用,什么都做不好”。徐世海总会在早上第一时间回复他,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耐心。
见多了这样的孩子,徐世海也愈发清楚,很多青少年的痛苦,源于“无人倾听”。他曾遇到过一位高二女生,因为和父母吵架产生了极端念头。女生说,父母从不听她解释,只要她反驳一句,就会被指责“不懂事”“叛逆”,甚至被锁在房间里不让吃饭。徐世海在屏幕这头,一字一句地敲下:“人生就像心电图,起起伏伏才是活着的样子,如果一直平平稳稳,那才是真的没救了。现在的困难,以后回头看,可能只是小事一桩。”这句话,他后来也对很多孩子说过,像是一种信念,传递着“痛苦总会过去”的希望。
2021年,徐世海的事迹被本地媒体报道后,在网络上引发热议。评论区里,有人留言感谢他:“谢谢徐叔叔,是你让很多像我一样迷茫的孩子看到了光”;有人分享自己的经历:“我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刻,要是当时有人能拉我一把,或许就不会走那么多弯路”;更多人则在追问:“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孩子会陷入绝望?我们到底哪里做得不够?”这些评论,徐世海一条一条地看,每看一条,就更坚定了继续做“劝生者”的决心。
徐世海的故事,也传到了演员黄志忠的耳朵里。彼时的黄志忠,早已凭借《大明王朝1566》里刚正不阿的海瑞、《人间正道是沧桑》里复杂立体的杨立仁等角色,在观众心中留下深刻印象。他塑造过无数经典人物,却从未想过,现实中会有这样一位父亲——在承受丧子之痛后,没有沉溺于自我毁灭,反而选择挺身而出,像一盏灯,照亮那些濒临熄灭的生命。
看到报道的那一刻,黄志忠的内心像被重锤击中。他反复读着文章里的每一个细节:徐世海赤着脚冲上楼顶的慌乱、登录QQ时的颤抖、深夜聊天时的耐心,既震惊于“约死群”的存在——这个隐藏在网络深处的黑暗角落,竟在悄无声息地吞噬着青少年的生命;更被徐世海的行为打动——一个普通人,在人生遭遇重创时,没有倒下,反而选择成为别人的希望,这份勇气太难得。“我深深地敬佩他,”后来提及徐世海时,黄志忠的语气里满是敬重,“他把自己的伤口变成了照亮别人的光,这份格局不是所有人都有的。”
看完报道的当天,黄志忠就决定去找徐世海。他推掉了手头一个准备签约的剧本,买了最早一班去郑州的机票,几经辗转,终于在一家位于建材市场旁的家装店里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网络劝生者”。眼前的徐世海,比照片里更显憔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说话时声音温和,提及儿子时会下意识地停顿,眼里的悲伤藏不住,只有聊到被救下的孩子时,眼神才会透出一丝光亮。
接下来的三天里,黄志忠几乎每天都和徐世海待在一起。他们一起在街边的小饭馆吃饭,点几个简单的家常菜——番茄炒蛋、青椒肉丝,喝着当地产的白酒。酒过三巡,徐世海打开了话匣子,说起那些劝生的故事:哪个孩子后来考上了大学,哪个孩子找到了喜欢的工作,哪个孩子现在会主动和他分享生活里的小事。说着说着,两人都红了眼眶,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酒杯里,泛起细小的涟漪。那些或感人或伤痛的案例,像一颗颗种子,在黄志忠的心里生根发芽。“那几天我们聊得太多了,几乎是声泪俱下,”黄志忠后来回忆,也就是在那些推心置腹的聊天中,两人达成了共识——要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让更多人看到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危机,让更多父母学会倾听孩子的心声,让更多人愿意伸出援手。
从郑州回到北京后,黄志忠立刻着手筹备电影。他组建了创作团队,开始搜集资料、撰写剧本。接下来的五年里,他和徐世海从未断过联系,电话、视频通话成了常态——有时是黄志忠询问劝生的细节,有时是徐世海想起某个被忽略的情节,主动联系他希望加到剧本里。电影里将近40%的台词,都是两人在一次次聊天中“聊出来的”——那些徐世海劝孩子时说过的话,那些孩子向他倾诉的烦恼,那些深夜里的挣扎与坚持,都被原汁原味地融入剧本。
为了让电影更贴近真实,创作团队的成员也效仿徐世海,潜入各种青少年社交群,甚至“卧底”进一些带有消极倾向的群组进行调研。一位26岁的年轻编剧,在群里待了不到一个月,就因为目睹了一场直播极端行为的骇人场景,心理受到极大冲击,一度陷入抑郁,不得不暂停工作接受心理疏导。这样的经历,让整个主创团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这个题材不仅是一个故事,更是一份沉甸甸的社会责任——他们拍的不是一部普通的电影,而是一封写给所有父母、所有青少年的“警示信”。
剧本改了一版又一版。有时黄志忠觉得某个情节不够真实,比如“孩子为什么不跟父母说”,会立刻给徐世海打电话确认;有时徐世海想起某个被救下的孩子曾提到“父母总拿自己和别人比”,也会主动联系黄志忠,希望能把这个细节加到剧本里,让更多父母看到自己的问题。在他们看来,这部电影容不得半点敷衍,每一个情节、每一句台词,都可能影响到屏幕前的某个孩子、某个家庭。
来源:大城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