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咱知道,弟兄们跟着咱打天下,九死一生,家里头都攒了些家当。”
“皇上,国库……国库已经见底了!”
户部尚书颤抖着跪在奉天殿冰冷的地砖上,对着朱元璋哭诉道。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缓缓扫视着底下这群曾与他共生死的开国功臣:
“咱的江山,是弟兄们拿命换来的。”
“如今国库空虚,长城要修,运河要挖,百姓要吃饭。”
“咱这个皇帝,穷得快当裤子了。”
“诸位爱卿,都是咱的左膀右臂,你们说,这事,该怎么办?”
底下鸦雀无声。
丞相李善长和御史大夫刘伯温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知道,这不是商议,而是圣旨。
皇帝不是在问计,而是在“借钱”。
这钱,名为借,实为缴。
缴的不是金银,是忠心,更是性命。
01
洪武三年的南京,奉天殿里,朱元璋“哭穷”的余音,还在绕梁。
“国库里跑得起老鼠,账本比咱的脸还干净。”
朱元璋的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粗鄙。
“咱知道,弟兄们跟着咱打天下,九死一生,家里头都攒了些家当。”
“现在国家有难,咱这个当大哥的,也不跟你们绕弯子。”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三天之内,以百官之首,左丞相李善长为始,在京五品以上官员,皆‘献产报国’。”
“献多献少,全凭本心,咱绝不强求。”
“绝不强求”四个字,说得尤其重,听在众人耳朵里,却比“格杀勿论”还要惊悚。
这就是朱元璋的阳谋。
献得少了,是为富不仁,对皇上不忠,对大明不诚。
可献得多了……你一个当官的,俸禄几何,天下皆知。
你哪来这么多钱?是不是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了?
这是一个两头堵死的陷阱。
无论你怎么选,都是错。
唯一的生路,是猜对皇上心里那个“刚刚好”的数目。
可天心难测,谁又有这个胆子去猜?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陛下圣明!”新任的中书省右丞胡惟庸抢先出列,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臣深受皇恩,无以为报。”
“国难当头,臣愿献出全部家产,以助陛下成就万世基业!”
“纵使全家食粥,亦心甘情愿!”
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慷慨激昂。
几个依附于他的官员也立刻跪下,山呼“愿为陛下分忧”。
朱元璋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亲自走下龙椅,扶起胡惟庸:
“好,好啊!胡爱卿,不愧是咱的栋梁之才。”
“有你们这样的忠臣,何愁我大明不兴!”
胡惟庸被扶起来,腰杆挺得笔直,眼角的余光瞥向站在前排,一言不发的李善长和刘伯温,充满了得意和挑衅。
李善长是文官之首,也是当年跟着朱元璋从濠州起兵的老兄弟,资格最老,功劳也最大。
他看着胡惟庸的表演,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知道,胡惟庸这一开口,就把所有人都架在了火上烤。
“全部家产”?谁信?
可你若不这么说,就显得你觉悟没人家高。
李善长长叹一口气,也只能出列,躬身道:
“陛下,老臣……愿献纹银两万两,黄金千两,以充国库。”
这个数目一报出来,大殿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两万两银子,一千两黄金,这几乎是李善长明面上几十年的全部俸禄和赏赐了。
朱元璋点点头,不置可否:“善长有心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另一个人身上——诚意伯,刘伯温。
刘伯温,字伯温,名基。
他不像李善长那样是朱元璋的“发小”,却是朱元璋最倚重的谋士。
当年朱元璋问他天下大势,他只说了九个字: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就凭这九个字,奠定了朱元璋的帝王之路。
弟兄们都说,刘伯温的脑子,比鬼都精。
可此刻,这位神机妙算的军师,却只是低着头,像一尊石像,一声不吭。
胡惟庸看在眼里,心里冷笑。
他再次上前一步,对着朱元璋“恳切”地说:
“陛下,李相国高义,我等佩服。”
“只是,刘伯温大人一向简朴,想必家中无甚余财。”
“依臣之见,刘大人智慧超群,不如就献几条安邦定国的妙计,也算是一份心意,您说呢?”
这话听起来是为刘伯温解围,实则歹毒无比。
把刘伯温的“智慧”和李善长的“黄金”对立起来,就是在暗示:
他刘伯温只会耍嘴皮子,一到动真格的,就一毛不拔。
这是在离间刘伯温和整个淮西功臣集团。
更狠的是,他把刘伯温捧得高高的,说他“智慧超群”,那你刘伯温就必须拿出点真东西来。
可这“献产报国”的死局,你能有什么妙计?你若拿不出来,就是欺君!
朱元璋饶有兴致地看着刘伯温,慢悠悠地问:
“伯温,你怎么说?是不是也觉得,咱这个皇帝,当得太难了?”
刘伯温终于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胡惟庸,只是对着朱元璋,深深一揖。
“陛下,臣……无话可说。”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胡惟庸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狂喜。
无话可说?这是什么态度?
这是默认了自己不愿意捐钱,还对皇帝的决策心怀不满!
朱元璋的眼睛眯了起来,那股冰冷的杀气,又开始在奉天殿里弥漫。
“好一个无话可说。”朱元璋转身走回龙椅,坐下,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半分温度,“咱知道了。退朝吧。”
散朝的钟声敲响,百官们如蒙大赦,逃也似的离开了奉天殿。
胡惟庸故意从刘伯温身边走过,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刘大人,高才啊。”
“只怕,这‘无话可说’四个字,就是你这辈子,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刘伯温看都没看他,径直向宫外走去。
当晚,胡惟庸就递上了一封密折。
“……臣本以为,刘基素有大才,必有高论。”
“然其非但无报国之心,反露不悦之色。”
“当庭顶撞,言‘无话可说’,其意……其意在藐视皇权,煽动众臣,抵制圣命。”
“若不严惩,恐人人效仿,国将不国啊,陛下!”
写完,他将密折封入蜡丸,交给了心腹太监:
“立刻送进宫里,告诉陛下,就说,水下的石头,已经开始松动了。”
02
“献产报国”的运动,在京城里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功臣勋贵们,一个个愁眉苦脸,却又不得不挤出笑脸,把一箱箱的金银财宝,送到设在户部的“献产处”。
李善长说到做到,第一个就把两万两银子和一千两黄金送了过去。
负责接收的官员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唱喏,将李相国的“忠义之举”传遍了整个京城。
胡惟庸也不甘示弱,他不仅献出了账面上的所有家产,还把家里几件最值钱的古董字画也献了出来,博得了一个“忠贞体国”的美名。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攀比之中。
今天你献一万,明天我就得献一万二。
谁献得少了,第二天上朝,都抬不起头来。
谣言也像长了翅膀一样,在茶馆酒楼里乱飞。
“听说了吗?魏国公徐达,直接献了三万两!”
“那算什么!曹国公李文忠,把他家后花园的地砖都撬了,说是底下埋着金子,要挖出来献给皇上!”
“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现在谁都知道,献得越多,忠心越赤。献得少了,那就是心里有鬼!”
而在这场风暴的中心,诚意伯府,却大门紧闭,静得像一座坟墓。
刘伯温,自从那天在朝堂上说了那句“无话可说”之后,就告了病假,一连三天,闭门不出。
胡惟庸派去监视的人回报说,刘府上下,没有一点动静。
没有往外运钱,也没有人进出,甚至连采买的下人都没出门。
胡惟庸坐在自己的府里,品着上好的龙井,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刘伯温啊刘伯温,你这是想干什么?装死?拖延时间?没用的。
三天期限一到,你就是板上钉钉的抗旨不遵,我看你这次怎么死!
他猜错了。
刘伯温不是在装死,他是在等。
书房里,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跳动。
刘伯温面前,摊着一张南京城的地图。
他看的不是街道,不是坊市,而是城外,那条蜿蜒的秦淮河。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像个落魄书生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大人。”来人声音压得很低。
“说。”刘伯温头也没抬。
“都查实了。”来人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册子,
“这是近三年来,京城所有五品以上官员的家产、田契、商铺流水,甚至包括他们老家藏了多少钱,小妾收了多少礼,这里头都记得一清二楚。”
刘伯温接过册子,翻开看了几页,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本册子,比户部的账本,详细一百倍。
来人继续说道:“这本册子,一共有三本。”
“一本在咱们这儿。”
“一本,在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手里。”
“还有一本,每天晚上,都会被送到皇上的龙床上。”
刘伯温的心,猛地一沉。
他终于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献产报国”。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用来清洗功臣的屠宰场!
朱元璋不是在试探你们的忠心,他是在核对账目!
他手里,早就攥着一本所有人的贪腐黑账。
你献出来的钱,如果比他账本上记的少,那就是不忠,是欺君。
你献出来的钱,如果跟账本上差不多,甚至更多,那就坐实了你贪赃枉法!
横竖都是死!
李善长献出的两万两银子,看着多,但朱元璋心里清楚,凭李善长这些年的灰色收入,这个数目,只占了他家产的不到一半。
这是不忠。
而胡惟庸那种上蹿下跳,恨不得把家底都掏出来的,更是愚蠢。
他献得越多,就越证明他贪得越多。
朱元璋现在夸他,不过是想让他这条鱼,把更多的小鱼都给钓出来而已。
好狠!好毒!
“你……是怎么拿到这东西的?”刘伯温的声音有些干涩。
来人苦笑一声:“负责誊抄这本册子的书吏,是我一个远房侄子。”
“他知道自己干的是断子绝孙的活,早晚要被灭口。”
“前天夜里,他偷偷抄了一份,托人送了出来,然后就……就投井了。”
刘伯温沉默了。
他合上册子,像是合上了一口棺材。
现在,他知道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可这个秘密,他能说吗?
不能!
他怎么跟李善长他们解释?
说皇上在给你们下套,你们都被监视了?
这话传出去,他刘伯温就是妖言惑众,离间君臣的千古罪人!
这个罪名,比“抗旨不遵”,还要重一百倍!
说了,是死。
不说,也是死。
他刘伯温,还是被困在了那盘死棋里,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老爷!不好了!”管家的声音都变了调,
“宫里……宫里来人了!是胡惟庸带着锦衣卫来的!说……说皇上召您立刻进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清楚‘献产’的事!车驾已经到门口了!”
胡惟庸亲自来拿人?
刘伯温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朱元璋来了。
他不是来听解释的,他是来……杀人的。
他连三天的时间,都不愿意等了。
03
刘伯温被“请”进宫的时候,奉天殿里已经站满了人。
文武百官,按照品级,分列两旁。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交头接耳,所有人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大殿中央,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朱元璋高坐龙椅,面沉如水。
胡惟庸则站在他的身侧,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刘伯温走进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惋惜的,但更多的是冷漠。
“臣,刘基,参见陛下。”刘伯温跪下,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刘基。”朱元璋开口了,他没有叫他“伯温”,也没有叫他“爱卿”,而是直呼其名,
“咱给你的三天期限,还没到。可咱等不及了。”
“满朝文武,上至丞相,下至主簿,都在为国分忧。”
“只有你,诚意伯府,三天了,连一文钱都没献上来。”
“咱想问问你,你的‘诚意’,在哪里?”
声色俱厉!
胡惟庸立刻上前一步,添油加醋地说道:
“陛下!刘基非但自己一毛不拔,臣还听说,他暗中与一些官员来往,似乎在劝说他们,也不要‘献产’!此等居心,其罪当诛!”
“哦?”朱元璋的眉毛挑了一下,“伯温,你还有什么话说?”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知道,刘伯温接下来的回答,将决定他的生死。
只见刘伯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朱元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个字。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声音洪亮如钟:
“陛下,臣不是不愿为国分忧,而是臣……早已将家产,献给了陛下!”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胡惟庸更是第一个跳出来:
“一派胡言!献产处根本没有收到你刘基的一文钱!你当着陛下的面,还敢撒谎?”
刘伯温没有理他,只是看着朱元璋,一字一句地说道:
“陛下,臣的家产,不在金银,不在田亩。”
“臣一生所学,皆在胸中。”
“臣的家产,是助陛下平定天下的‘十八策’,是为大明王朝制定的律法典章,是为京城规划的城防布局!”
“这些,臣早已毫无保留地献给了陛下,献给了大明!”
“如今,臣的家中,除了几箱书籍,已是家徒四壁。”
“请问陛下,您是要臣献上这几箱无用之书,还是要臣……把这颗脑袋,也献上来?”
说完,他又是一个响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安静了。
这哪里是请罪?这分明是最高明的表忠!
他把“家产”的概念,直接给偷换了!
你们献的是金银,是死的。
我献的是智慧,是活的,是能保大明江山万年永固的无价之宝!
我的家产,早就跟这大明江山融为一体了,你还要我怎么献?
这番话说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把一个“抗旨不遵,吝啬不忠”的死罪,硬生生给说成了一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赤胆忠心!
李善长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高!实在是高!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胡惟庸也傻了。
他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谗言,可现在,全都没用了。
人家根本不跟你纠结献了多少钱,直接把立意,拔高到了“为国为民,万世功业”的高度。
你再纠缠那些黄白之物,就显得你太俗,太没格局了。
朱元璋也愣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刘伯温,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伪装和心虚。
可是没有。
刘伯温的眼神,坦荡,真诚,甚至带着一丝委屈。
仿佛在说:我把心都掏给你了,你却怀疑我藏着私房钱。
朱元璋心里的那股滔天杀意,就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
他能说什么?
难道说:“你少来这套!咱就是要你出钱!你的那些计策,不算!”
这话,他没法说。
他这个皇帝,可以多疑,可以狠辣,但在面子上,必须是尊师重道,必须是求贤若渴的。
刘伯温把“智慧”这张牌打出来,他要是给否了,就等于告诉天下读书人,他朱元璋是个只认钱不认人的粗鄙武夫。
虽然他的疑心,还在。
但他知道,今天,在这里,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杀不成刘伯温了。
朱元璋的脸色,由阴转晴,最后,他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走下龙椅,亲自把刘伯温扶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状极亲热:
“好!好一个刘伯温!不愧是咱的子房!说得好!是咱……是咱格局小了,错怪你了!”
他转过身,对着所有官员,大声宣布:
“传旨!诚意伯刘基,高风亮节,忠心体国,赏御笔‘开国文臣第一’牌匾一块,锦缎千匹!”
然后,他话锋一转,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了还愣在一旁的胡惟庸。
“胡惟庸!”
胡惟庸浑身一哆嗦,魂都快吓飞了。
“你身为中书省右丞,不思为国举贤,反而妒贤嫉能,构陷忠良!该当何罪!”
胡惟庸彻底瘫了,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想求饶,可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像捣蒜一样,拼命地磕头。
朱元璋的脸上,又恢复了冰冷。
他看着刘伯温,心里那根怀疑的刺,并没有完全拔掉。
刘伯温,你这番话说得是漂亮。
可你到底是真的两袖清风,还是在跟咱耍花枪?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
“伯温啊,”朱元璋的语气,变得有些玩味,
“你说的对,你的智慧,是无价之宝。”
“咱不能强求。”
“不过,你刚才说,你把家里的祖宅也算作献给咱了,是也不是?”
刘伯温心里一凛,但面上不动声色:
“回陛下,臣的祖宅,便是大明的疆土。自然是陛下的。”
“好!”朱元璋一拍手,“既然如此,咱就却之不恭了。”
“正好,最近南京城外,因为连日暴雨,有几处河堤决口,不少百姓流离失所。”
“咱就把你的祖宅,卖了!所得钱款,就用来赈济灾民吧。”
他的目光,落在了胡惟庸身上。
“胡惟庸,你不是最想为朕分忧吗?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你亲自带人去抄没刘伯温的家,把他那个‘家徒四壁’的祖宅,给咱卖出一个好价钱来!”
“卖得的钱,一文都不能少,全部换成粮食,送到灾民手里!”
胡惟庸一听这话,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猛地抬起头,也顾不上哭了,大声喊道:
“陛下!臣遵旨!臣一定把刘大人的‘忠心’,卖出一个好价钱,为陛下分忧,将功折罪!”
他想得很明白。
这是皇上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刘伯温不是说自己家徒四壁吗?好!我就去抄你的家,把你家翻个底朝天!
只要让我搜出一点金银财宝,你刘伯温就是欺君之罪,必死无疑!
到时候,我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李善长一听也急了,刚要出言劝阻,却被刘伯温一个眼神制止了。
刘伯温看着胡惟庸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嘴角,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弧度。
他再次躬身,对朱元璋说道:“陛下圣明。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臣这祖宅,虽然破旧,但毕竟是祖宗基业。”
“就这么卖了,恐惊扰了祖宗安宁。不如……”
“不如怎样?”朱元-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刘伯温笑了。
那笑容,在胡惟庸看来,比恶鬼还可怕。
“臣有一计。”刘伯温朗声说道,“不如,在抄家变卖之前,请胡大人先在臣的祖宅里,住上三天。”
“此举一为‘清宅’,胡大人官运亨通,阳气充足,可以为臣这破宅子,驱一驱里头的‘穷气’和‘晦气’,将来能卖个好价钱。”
“二为‘监宅’,也请满朝文武都做个见证,看看臣的家里,除了那几箱书,到底还有些什么。免得将来胡大人‘变’出些什么臣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来,污了陛下的圣听。”
“三嘛……”刘伯温的声音拖得长长的,目光扫过胡惟庸已经开始发白的脸,
“就当是臣,请胡大人这位同僚,到寒舍小住几日,联络联络感情。”
“此为,‘请君入瓮’,为陛下查明真相,看一出好戏!”
刘伯温的话,让胡惟庸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这句典故他比谁都清楚,说的是唐朝酷吏来俊臣用自己发明的酷刑审问周兴的故事。
刘伯温这是在咒他不得好死!
朱元璋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他当然也听懂了这句典故,但他更好奇,刘伯温的“瓮”里,到底准备了什么。
“好!”朱元璋一拍龙椅扶手,声音洪亮,“好一个‘请君入瓮’!咱就喜欢看这样的好戏!胡惟庸,你可敢入此瓮啊?”
事已至此,胡惟庸已无退路。
他如果说不敢,就是心虚。
他咬了咬牙,跪在地上,对着朱元璋重重磕头:
“臣……遵旨!臣愿为陛下‘清宅’,为陛下‘监宅’,为陛下……看清这庐山真面目!”
他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
他坚信,只要进了刘府,掘地三尺,就不怕找不出东西来!
就算找不到,他也能让那里“长”出东西来!
朱元璋满意地笑了:“那就这么定了!三日之后,咱要亲自去刘伯温的府上,看看胡爱卿,能给咱卖出个什么价钱来!”
04
当天下午,诚意伯府的大门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被推开。
胡惟庸在一众锦衣卫的“护送”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他没有带任何行李,只带了一双眼睛和一颗要致刘伯温于死地的心。
刘伯温早已等在院中。
他已换下官服,穿了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像个乡下的老教书先生。
“胡大人,寒舍简陋,这三日,要委屈你了。”
刘伯温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敢当。”胡惟庸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礼,
“为陛下分忧,何谈委屈?刘大人请回吧,这里,暂时就交给我了。”
刘伯温点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带着管家和几个仆人,拎着几只简单的包袱,
从后门离开了府邸,住进了附近的一家小客栈。
人去,楼空。
胡惟庸站在院子中央,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书卷和草药的混合味道,清苦,且穷酸。
“搜!”他一声令下,带来的心腹便如狼似虎地扑向了各个房间。
结果,让胡惟庸大失所望。
这府邸,真的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正堂里,除了几把磨得发亮的旧椅子,连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
卧室里,床是硬板床,被褥浆洗得发白。
书房是唯一看着“富裕”的地方,四面墙壁都是书架,上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从经史子集到农田水利,应有尽有。
他的心腹们,敲遍了每一块地砖,检查了每一寸墙壁,甚至把后院那口井都打干了,除了淤泥,什么都没有。
“大人,没有。”
“大人,这边也没有。”
“大人,书房里的书都搬出来了,书架后面是实墙,什么都没藏。”
一个个的回报,让胡惟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刘伯温再清高,也是个人!
他就不信,这府里连一两银子都搜不出来!
第一天过去了,一无所获。
第二天,胡惟庸坐不住了。
他开始亲自上阵,像个疯子一样在府里翻箱倒柜。
他把那些书一本一本地抖落,希望能从里面掉出一张银票。
他甚至丧心病狂地让人把厨房的灶台都给拆了。
结果,除了满屋的灰尘和油烟,还是一无所获。
胡惟庸彻底暴怒了。
他知道,如果第三天还是这个结果,那他就是那个跳进“瓮”里的蠢货,将成为全天下最大的笑柄!
他不能输!
夜,深了。
胡惟庸屏退了所有人,一个人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窗外,几个锦衣卫的影子一闪而过,那是皇帝的眼睛,在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胡惟庸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的冷笑。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油纸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十几块码得整整齐齐的金砖。
这是他自己金库里的东西,每一块都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家富贵一生。
他走到书房的角落,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暗格,是他第一天就发现的,里面空空如也。
他把金砖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然后将暗格的门关好,又用一本地理图志挡在了前面。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上的灰。
刘伯温啊刘伯温,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会来这么一招吧?
人证物证俱在,这次,我看你还怎么翻身!
他仿佛已经看到,三日之后,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自己“搜”出这些金砖时,刘伯温那张惊愕、绝望的脸。
他,赢定了。
05
第三天,天刚蒙蒙亮,诚意伯府门外就已经是车水马龙。
朱元璋的龙辇,停在了最前面。
文武百官,悉数到场。
所有人都想亲眼看看,这场惊动了整个朝堂的“请君入瓮”大戏,究竟会如何收场。
胡惟庸早已穿戴整齐,精神焕发地站在门口迎接。
他看到朱元璋,立刻跪下,脸上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激动。
“陛下!幸不辱命!臣……在刘大人的府上,有重大发现!”
朱元璋的眼睛眯了一下,他走下龙辇,没有理会胡惟庸,而是看了一眼站在人群后面,神色平静的刘伯温。
刘伯温对着他,微微躬身,不发一言。
“走,都进去看看。”朱元璋一挥手,率先走进了诚意伯府。
众人鱼贯而入。
府里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地上满是尘土和碎砖,厨房的灶台被拆了一半,后院的井口还敞着,简直比遭了贼还要凄惨。
“胡惟庸,这就是你的‘重大发现’?”朱元璋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陛下,请恕臣失仪!”胡惟庸一脸“正气”地说道,“为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臣只能用些笨办法。”
“真正的发现,在这里!”
他领着众人,快步走进书房。
他指着那个角落,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陛下!就是这里!臣无意中发现,此处的墙壁有异,似乎是一个暗格!”
说着,他亲自上前,搬开那本地理图志,露出了暗格的门。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缓缓打开了暗格。
金色的光芒,瞬间从暗格里迸发出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的金砖,静静地躺在那里。
“哗——”
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射向了刘伯温。
“家徒四壁”?“两袖清风”?
这就是你刘伯温的清廉?藏了这么多金子,还敢在朝堂上大言不惭!
胡惟庸得意到了极点,他跪在地上,对着朱元璋高声道:
“陛下!人赃并获!刘基欺君罔上,罪证确凿!请陛下降旨,将其就地正法!”
朱元璋没有说话。
他死死地盯着那些金砖,然后,又缓缓地把目光移到了刘伯温的脸上。
他想从那张脸上,看到惊慌,看到恐惧,看到绝望。
然而,他什么都没看到。
刘伯温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排开众人,缓缓走到暗格前,看了一眼那些金砖,然后转过身,对着朱元璋,朗声说道:
“陛下,您现在看到的,正是臣为陛下准备的,这出‘请君入瓮’大戏的……最后一幕。”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来人,把‘瓮’给胡大人,抬上来!”
话音刚落,两个孔武有力的仆人,抬着一口半人高的大水瓮,走进了书房。
胡惟庸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刘伯温指着那口水瓮,对胡惟庸笑道:
“胡大人,这三日,你在我这寒舍,想必没吃好,也没睡好。”
“臣心里过意不去,特意为你备下了一份‘大礼’,就藏在这瓮中,聊表寸心。”
朱元璋的眉毛挑了起来:“伯温,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陛下,打开一看,便知分晓。”
在朱元璋的示意下,一个胆大的太监走上前,伸手揭开了瓮口的盖子。
就在盖子被揭开的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猛地从瓮中喷涌而出!
“呕——”
离得近的几个官员,当场就吐了出来。
所有人定睛一看,只见那瓮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礼物,而是……满满一瓮的,黄白之物!是人的粪便!
胡惟庸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他指着刘伯温,气得浑身发抖:“刘基!你……你欺人太甚!”
刘伯温却笑了,他走到瓮边,忍着恶臭,从里面拿出了一件用油布包裹的东西,递给了朱元璋。
“陛下,这虽然是污秽之物,但却能洗清忠臣的冤屈,也能照出奸佞的原形。
请陛下,过目。”
朱元璋皱着眉,接过油布包。
一旁的太监连忙打开。
里面,同样是十几块金砖。
但不同的是,在这些金砖之上,还放着一张纸条。
朱元璋拿起纸条,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张纸条上,赫然写着几个字,笔迹龙飞凤舞,正是胡惟庸的亲笔:
“事成之后,赏银千两。——胡。”
朱元璋猛地抬起头,目光看向胡惟庸!
“胡惟庸!”皇帝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给咱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胡惟庸看到那张纸条,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傻了。
他“扑通”一声瘫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不明白!
这纸条,明明是他写给那个帮他运金砖的心腹的,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就在这时,刘伯温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陛下,事情是这样的。”
“臣料定,胡大人在我这府里搜不到东西,必然会狗急跳墙,出此下策。”
“于是,臣提前买通了胡大人的那位心腹。”
“那心腹将胡大人用来栽赃的金砖,连同这张纸条,一同交给了臣。”
“而臣,则将这些东西,藏于这粪瓮之中——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出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至于胡大人‘搜’出来的那些金砖……”刘伯温微微一笑,
“那是臣自己的。”
“只不过,是用黄铜所铸,外面刷了一层金粉而已。”
“是臣专门为胡大人准备的‘鱼饵’。”
真相大白!
这根本不是栽赃,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反杀!
刘伯温不仅预判了胡惟庸的每一步,还利用胡惟庸自己的贪婪和恶毒,设下了一个让他自己钻进去的、天衣无缝的陷阱!
先用假金砖做饵,引诱胡惟庸在暗格里放入真金砖。
再买通胡惟庸的心腹,拿到他栽赃的物证。
最后,把证据藏在最不可能的地方——粪瓮里,等着胡惟庸自己,把这出戏演到高潮!
胡惟庸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知道,他完了。
他不仅输了,而且输得体无完肤,输得像个小丑。
朱元璋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没有立刻下令处置胡惟庸,而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刘伯温。
他的心里,没有半分喜悦。
只有一股从脚底升起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看着刘伯温,这个看似瘦弱文雅的谋士,此刻在他眼中,比手握几十万大军的徐达,还要可怕一百倍。
杀人,不用刀。
算计,不留痕。
他能把胡惟庸玩弄于股掌之上,那他自己呢?
他这个皇帝,是不是也早已在他的算计之中?
“好,好一个刘伯温,好一个‘请君入瓮’!”朱元璋缓缓鼓起了掌,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来人!把胡惟庸……和他准备的这瓮‘大礼’,一起拖出去!发配辽东,永不录用!”
胡惟庸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了出去。
奉天殿的功臣清洗风波,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但他站在那间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房里,看着窗外那张龙椅上主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却一片冰凉。
他知道,自己虽然走出了这盘死棋,但从今天起,他已经住进了另一座更大的“瓮”里。
那座“瓮”,叫“君心”。
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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