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世界在那一刻彻底静止,只有心脏在耳边疯狂地擂鼓,咚,咚,咚,像是要冲破我的胸膛。
**01**
那把水果刀是我昨天下午才从超市买回来的。
刀锋在客厅的灯光下泛着一层冰冷而陌生的光。
我怎么也想不到,它会以这种方式扎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血,温热的,喷涌而出,溅湿了我的脸颊。
我懵了。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静止,只有心脏在耳边疯狂地擂鼓,咚,咚,咚,像是要冲破我的胸膛。
陆明轩,我的丈夫,那个平日里斯文儒雅的男人,此刻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
他握着刀柄的手还在微微颤抖,脸上写满了疯狂和不可置信。
而被他刺中的人,是沈逸。
我的,男闺蜜。
沈逸的身体晃了晃,他没有倒下,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身看着我。
他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都在哆嗦。
他想对我笑一笑,像往常一样,安慰我说“没事”。
可他失败了,嘴角只是牵动了一下,一丝血线就从唇边蜿蜒了下去。
“乔安……”
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别怕。”
说完这两个字,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直直地向后倒去。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只接到了一片虚无的空气。
他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身下迅速洇开一滩刺目的红。
“啊——!”
我喉咙里压抑许久的尖叫终于冲破了束缚,撕裂了这间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时间好像被拧成了一团乱麻,我只能记起几个小时前我和陆明轩还在为了沈逸争吵。
那是一场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夫妻间的口角。
起因是我的项目出了问题,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下意识地就拨通了沈逸的电话,对着他哭诉了半个多钟头。
挂了电话,一转身,就看见陆明轩站在我身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就那么信他?”
他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乔安,你有没有搞清楚,我才是你老公!”
“工作上受了委屈,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我,而是他沈逸?”
我当时心情本就烦躁,听他这么说,火气也一下子上来了。
“陆明轩,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跟沈逸认识多少年了?二十多年!他就是我哥!我找他说几句话怎么了?”
“哥?”
陆明轩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我不懂的嘲讽。
“你问问他,他把你当妹妹了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懒得再跟他纠缠,摔门进了卧室。
我以为,这就像我们之前无数次的争吵一样,冷战一晚,第二天谁先服软,也就过去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憋着一股气,却也有一丝不安。
陆明轩最近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曾经那么温柔、那么体贴,会因为我一句无心的话而高兴一整天,也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整夜不睡地守着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多疑、暴躁,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我想不起来了。
婚姻里的消磨总是润物细无声的。
直到晚上十点多,我听见客厅传来巨大的争吵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赶紧跑出去。
然后,我就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沈逸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挡在我家门口,拦着正要往外冲的陆明轩。
“明轩,你冷静点!你喝多了!”
“我冷静?沈逸,你他妈的有什么资格让我冷静?!”
陆明轩指着沈逸的鼻子破口大骂。
“大半夜的,你跑到我家来干什么?安抚我老婆受伤的心灵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沈逸的脸色也很难看,但他还是耐着性子。
“我是担心乔安,你的状态不对,我怕你伤害她。”
“伤害她?我伤害她也轮不到你来管!你给我滚!”
陆明轩说着,就动手去推沈逸。
我吓坏了,赶紧冲过去。
“陆明轩!你疯了!你让他走!”
我一边喊,一边试图拉开他。
可我的出现就像是往烧得正旺的柴火上又浇了一桶油。
陆明轩看到我,眼里的红血丝更重了。
他一把甩开我,力气大得让我踉跄了几步,撞在了墙上。
“乔安!你还护着他?!”
他嘶吼着,像一头困兽。
“你们俩是不是早就有一腿了?把我当傻子耍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
我气得浑身发抖。
而就在这时,陆明轩的目光扫到了茶几上。
那上面放着我下午刚买回来的水果刀。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抄起了刀。
“陆明轩!你干什么!你把刀放下!”
我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
沈逸也察觉到了危险,他立刻朝我冲过来,想把我护在身后。
“乔安,快跑!”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我只看到陆明轩举着刀,表情狰狞地朝我刺了过来。
我甚至能看到刀锋上反射出的我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我吓傻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温暖而坚实的后背猛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是沈逸。
他张开双臂,像一道墙,把我严严实实地护在了他的世界里。
然后,我听到了利刃刺入肉体的那种沉闷又可怕的“噗嗤”声。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
**02**
我和沈逸的交情,用我妈的话说,就是“穿着开裆裤一起和泥巴”的革命友谊。
我们两家是多年的邻居,住在一个老式的小区里,楼上楼下。
从幼儿园到高中,我们都在同一个学校,甚至很多时候都在同一个班。
他比我大,从小就习惯性地把我当成他的“小跟班”罩着。
小时候,有邻居家的大孩子抢我的玩具,沈逸会二话不说冲上去,哪怕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也要把我的变形金刚抢回来。
上了小学,我功课不好,尤其是数学,每次考试都像上刑。
沈逸就会在放学后把我拎到他家,拿出草稿纸,一道题一道题地给我讲,直到我那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为止。
那时候,我最讨厌他皱着眉头,用笔敲着我的头说:“乔安,你这里面装的是浆糊吗?”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夕阳下少年认真的侧脸和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竟然是我整个童年里最安心的记忆。
高中的时候,我情窦初开,喜欢上了隔壁班那个打篮球很帅的男生。
我不敢表白,就偷偷写了情书,让沈逸帮我送。
我记得他当时拿着那封粉红色的信,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想笑,又像是在生气。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答应。
最后,他还是把信接了过去,只说了一句:“要是他欺负你,你告诉我。”
结果,那封情书石沉大海,那个篮球少年很快就和校花在一起了。
我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子,拉着沈逸去吃烤串,喝了很多啤酒,哭得稀里哗啦。
沈逸就默默地坐在我对面,不停地给我递纸巾,听我颠三倒四地咒骂那个男生。
最后我喝多了,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头疼欲裂。
我妈告诉我,是沈逸半夜把我背回来的。
“你呀,一个女孩子家,喝成那个样子,像话吗?”
我妈一边给我端来蜂蜜水,一边数落我。
“也就是阿逸,换了别人,谁管你。”
是啊,从小到大,不管我惹了什么祸,闯了什么乱子,沈逸永远是那个给我收拾烂摊子的人。
他对我来说就像空气和水,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之间除了“兄弟情”,还会有别的可能。
我以为他对我好只是因为他把我当妹妹。
直到我遇见了陆明轩。
那是在大三的迎新晚会上,陆明轩是学生会主席,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回来演讲。
他穿着白衬衫,站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
自信,从容,眼睛里有光。
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后来,在他的刻意接近下,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陆明轩是那种非常懂得浪漫的男人。
他会记住我们每一个纪念日,精心准备礼物和惊喜。
他会带我去吃城西那家很难预约的法餐,也会在下雨天开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只为给我送一把伞。
和他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偶像剧里的女主角,被捧在手心里宠爱着。
我把我的幸福第一时间分享给了沈逸。
我记得那天,我拉着沈逸,兴奋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描述着陆明轩有多么优秀,对我有多么好。
沈逸一直安静地听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可我总觉得,他的笑容里藏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你好像……不太高兴?”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他摇摇头,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只要你开心就好。”
“只是,乔安,”他顿了顿,眼神很认真地看着我,“人心隔肚皮,以后多留个心眼。”
那时候,我完全沉浸在爱情的甜蜜里,只觉得他是在杞人忧天。
“哎呀,知道了,我哥,”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明轩他不是那种人。”
后来,我和陆明轩毕业、工作、结婚,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婚礼上,沈逸是我的伴郎。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陆明轩身边,明明比陆明轩还要高一些,却始终微微低着头,像个沉默的背景板。
交换戒指的时候,我看到台下的沈逸眼圈有点红。
我以为他是为我高兴。
司仪请伴郎致辞,他走上台,只说了一句很简单的话。
“希望你永远幸福。”
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现在想来,他当时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太多我未曾读懂的情绪。
有祝福,有不舍,还有一种……我当时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悲伤。
婚后的生活一开始是甜蜜的。
陆明轩确实是个好丈夫,他事业有成,对我呵护备至,我们成了朋友眼中人人羡慕的模范夫妻。
而沈逸,也依然是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家里的灯泡坏了,水管堵了,我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打给沈逸。
陆明轩一开始并不介意,他甚至会开玩笑说:“有沈逸这个免费劳动力,我倒是省心了。”
可渐渐的,一切都变了。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明轩开始频繁地因为沈逸和我争吵。
起初,只是一些小事。
比如沈逸给我带了他妈妈做的酱牛肉,陆明轩会阴阳怪气地说:“他妈怎么不对他自己那么好?”
比如我和沈逸打电话聊得久了一点,他会冷着脸问:“有什么话是不能跟我说的?”
再后来,他开始限制我单独和沈逸见面。
我开始觉得压抑和不解。
“陆明轩,你到底在怀疑什么?我和沈逸是清白的!”我无数次地向他解释。
“清白?”他冷笑,“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二十年如一日地好,没有任何所求,你信吗?乔安,是你太天真,还是你把我当傻子?”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因为我发现,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沈逸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因为我们是朋友,是兄妹啊。
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我们的争吵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激烈。
我感觉,陆明轩就像一张正在逐渐收紧的网,要把我牢牢地困住,隔绝掉所有他认为的“威胁”。
而沈逸,就是他眼中最大的那个威胁。
我试图在他们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我开始减少和沈逸的联系,尽量避免在陆明轩面前提起他。
我以为这样就能息事宁人。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退让,一切就会回到最初的样子。
可是我错了。
嫉妒和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黑暗中疯狂地滋长,直到长成一棵扭曲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毒树。
而那把刺入沈逸身体的刀,就是它结出的最恶毒的果实。
**03**
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小区的宁静。
我跪在沈逸身边,双手颤抖着想要按住他胸口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却又害怕会弄疼他。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沈逸……沈逸你撑住……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沈逸的嘴唇动了动,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陆明轩呆呆地站在一旁,那把沾满血的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又看看倒在血泊里的沈逸,脸上的疯狂和暴戾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恐惧和茫然。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喃喃自语,像是想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我只是……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我没想杀人……”
我猛地抬起头,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死死地瞪着他。
“陆明轩。”
我一字一句地喊出他的名字,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你是个魔鬼。”
我的眼神似乎刺痛了他。
他后退了一步,脸色变得煞白。
很快,警察和医护人员冲了进来。
现场立刻陷入了一片混乱。
医护人员迅速地给沈逸做着紧急处理,然后用担架把他抬了出去。
我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脑子里一片空白。
“女士,请你留步,我们需要你配合做个笔录。”
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察拦住了我。
而另一边,两个警察已经走到了陆明轩面前,亮出了手铐。
“陆明轩,你涉嫌故意伤害,请跟我们回警局接受调查。”
冰冷的手铐拷在了陆明轩的手腕上。
直到这一刻,他好像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猛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乞求和悔恨。
“乔安……乔安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跟他们解释一下!乔安!”
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绝望。
我看着他,只觉得无比的讽刺和可笑。
解释?
我该怎么解释?
解释你因为无端的猜忌就拿起刀刺向了一个无辜的人吗?
解释你所谓的爱就是用暴力和伤害来表达吗?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头,不再看他。
我的冷漠显然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整个人都瘫软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我被带到警局,做了一遍又一遍的笔录。
我的脑子很乱,机械地回答着警察的问题,讲述着事情的经过。
从我和陆明轩的争吵,到沈逸的到来,再到那血腥的一幕。
每重复一遍,那把刀刺入沈逸身体的画面就在我脑海里清晰一分。
我的心也跟着被凌迟一遍。
不知道过了多久,笔录终于做完了。
我走出警局,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
初秋的凌晨,空气清冷,我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冻得瑟瑟发抖。
我摸出手机,拨通了医院的电话。
电话那头,护士的声音很公式化。
“病人失血过多,还在抢救中,请家属耐心等待。”
抢救中。
这三个字像三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赶到医院,手术室外的红灯刺眼得像血。
我沿着墙壁,无力地滑坐在冰冷的长椅上。
我的脸上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那是沈逸的血。
我抬起手想要擦掉,可手指刚一触碰到皮肤,就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把脸埋进膝盖里,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是我把沈逸带进了这个旋涡。
是我没有处理好和陆明轩的关系,引爆了他的偏执和疯狂。
是我害了沈逸。
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走廊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我抬起头,看到沈逸的爸妈在一位护士的指引下匆匆赶了过来。
沈妈妈一看到我,眼泪就下来了。
她冲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乔安!我们家阿逸呢?他怎么样了?!”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我的肉里,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阿姨……”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在……还在抢救……”
站在一旁的沈爸爸,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此刻眼眶也红了。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沈妈妈打断了。
“抢救?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进抢救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妈妈的情绪很激动。
我能理解。
沈逸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是他们的心头肉。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我没有为陆明轩辩解,也没有为自己开脱。
我说得很慢,很艰难,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刀子割自己的心。
听完我的话,沈妈妈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幸好被沈爸爸及时扶住。
她指着我,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你……你们……你们夫妻俩吵架,关我们家阿逸什么事?他为什么要跑去你们家?!”
“是……是我……”我哽咽着,“是我项目出了问题,心情不好,给他打了电话……”
“又是这样!”
沈妈妈突然拔高了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多年的怨气和心疼。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一有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们家阿逸!你把他当什么了?随叫随到的仆人吗?!”
“乔安,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我们家阿逸,他不是你的哥哥!”
她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喜欢你!他从小就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全世界都看出来了,就你这个傻子不知道!”
“你跟那个陆明轩谈恋爱,他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喝闷酒!”
“你结婚那天,他回来之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没出门!”
“我们以为你结婚了,他也就该死心了。可你呢?你但凡有点事,还是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过去!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他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在别的男人怀里,他心里有多难受?!”
沈妈妈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彻底愣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
沈逸……喜欢我?
从小就喜欢我?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我看着沈妈妈那张因为愤怒和悲伤而扭曲的脸,又想起了沈逸为我挡刀时那义无反顾的眼神。
想起了他从小到大对我无条件的包容和付出。
想起了他看我时眼神里那些我曾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原来……原来那不是友情。
也不是亲情。
那是我迟钝了二十多年的爱情。
我一直以为他是我人生中最坚实的后盾,是我最信赖的“兄弟”。
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好,把他当成我的避风港。
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港湾也渴望着能有船只为他停靠。
我何其残忍。
何其自私。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
**04**
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我们三个人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立刻围了上去。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沈妈妈的声音都在发颤。
“手术很成功,”医生的话让我们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刀伤很深,离心脏只有不到两公分的距离,非常危险。幸好送医及时,病人的求生意志也很强,总算是抢救过来了。”
“不过,”医生顿了顿,表情严肃起来,“病人失血过多,身体非常虚弱,接下来48小时是关键期,需要转入ICU重点监护。”
听到“成功”两个字,沈妈妈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沈爸爸的怀里,泣不成声。
我也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他还活着。
沈逸还活着。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沈逸被护士从手术室推了出来,转入了重症监护室。
他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脸上戴着氧气面罩,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连接着旁边发出“滴滴”声的仪器。
他看上去那么脆弱,那么苍白,和我记忆中那个永远充满活力的阳光少年判若两人。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透过ICU厚重的玻璃窗,我定定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沈妈妈哭了一会儿,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擦干眼泪,走到我面前,眼神复杂。
那里面有责备,有怨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疲惫。
“乔安,”她开口,声音沙哑,“你走吧。”
我猛地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阿姨……”
“我们家阿逸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想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你。”
她的话像一把刀,插进我的心里。
虽然很痛,但我知道,她有资格这么说。
“你和那个陆明轩的事情,你们自己去解决。从今往后,我请你离我们家阿逸远一点。”
“他为了你已经丢了半条命了,我们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们真的……折腾不起了。”
说完,她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沈爸爸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无奈。
“孩子,你阿姨她在气头上,你别往心里去。你……你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守着。”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我知道我应该离开。
这里不欢迎我。
我的出现只会让他们更加难过。
可是,我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迈不开。
我想守着他。
哪怕只是隔着一层玻璃远远地看着他,只要能确定他还在呼吸,我的心就能安稳一点。
最后,我还是没有走。
我没有再靠近ICU的窗户,只是找了一个离他们最远的角落,蜷缩在长椅上。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无数次。
有我爸妈打来的,有陆明轩的父母打来的,还有公司同事的。
想必,我丈夫捅伤我男闺蜜的“新闻”已经传开了。
我一个都没有接。
我现在没有任何心情去应付任何人。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ICU里那个生死未卜的男人和外面那片刺眼的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到了我面前。
“乔安小姐?”
我抬起头,眼神茫然。
“我是陆明轩的代理律师,姓张。”
男人递给我一张名片。
我没有接。
“陆先生的父母非常担心陆先生的情况,他们希望您能签署一份刑事谅解书。”
张律师说话的语气很客气,但内容却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谅解书?
沈逸还在ICU里躺着,生死未卜,他们竟然就想着让我签署谅解书?
好为他们的宝贝儿子减轻罪行?
“你回去告诉他们,”我的声音干涩而冰冷,“不可能。”
张律师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他并不意外。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换了一种方式。
“乔安小姐,我明白您现在的心情。但是,您和陆先生毕竟是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您也不希望他真的因为一时冲动就毁了下半辈子吧?”
“而且,这件事如果闹大了,对您的名誉也不好听,不是吗?”
“外面的人可不会管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会说,一个女人引得丈夫和‘男闺蜜’大打出手,甚至动了刀子。您说,这传出去像话吗?”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我的痛处。
我看着他那张精英式的、挂着职业微笑的脸,一股怒火从心底里“噌”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我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黑。
我扶住墙才勉强站稳。
我死死地盯着他。
“你给我滚。”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张律师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了。
他大概没想过,看上去如此狼狈的我,会是这样的态度。
他愣了几秒,才收起那副虚伪的嘴脸,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
“乔安小姐,希望您能冷静地考虑一下。这对您、对陆先生、对大家都好。”
说完,他把名片放在我旁边的长椅上,转身走了。
我看着那张名片,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拿起来,撕了个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冷静?
他们凭什么要求我冷静?
我的朋友为了保护我现在正躺在ICU里跟死神搏斗。
而那个伤害他的人的家人却只想着如何脱罪,如何保全他们家的名声!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自私、如此冷血的人?
而我,竟然和这样一家人生活了这么多年。
我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找到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是我妈的。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安安!你终于接电话了!你现在在哪儿?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吓妈妈啊!”
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充满了焦虑和恐慌。
听着她熟悉的声音,我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瞬间崩塌。
“妈……”
我只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决堤而下。
“我在医院……沈逸他……他为了救我……被陆明轩捅了一刀……”
“现在……还在ICU……”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我妈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和决绝。
“安安,你听着。”
“这个婚必须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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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妈赶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们看到我的第一眼,眼圈就红了。
我妈冲过来,一把抱住我,声音都在抖。
“我的傻女儿,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我爸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爸妈的到来像是一剂强心针,让我那漂浮不定的心终于有了一点点着落。
我妈没有多问,只是拉着我,去洗手间,用热毛巾一点一点地帮我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和泪痕。
冰冷的皮肤接触到温热的毛巾,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双眼红肿、头发凌乱、如同游魂一样的自己,我感到一阵陌生。
这还是那个曾经被陆明轩捧在手心里,活得像个小公主的乔安吗?
原来从天堂到地狱,只需要一把刀的距离。
我爸打开保温桶,里面是我最喜欢喝的小米粥。
“快吃点吧,从昨晚到现在,你肯定什么都没吃。”
我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吃不下,爸。”
“吃不下也得吃!”我爸的语气难得的强硬,“你不吃东西怎么熬下去?阿逸那边还需要你呢!”
听到“阿逸”两个字,我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我拿起勺子,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地把粥喝了下去。
我不知道那粥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又苦又涩,难以下咽。
吃完东西,我爸妈陪着我一起守在ICU外面。
他们没有去打扰沈逸的父母,只是远远地站着,沉默地陪着我。
中午的时候,陆明轩的父母来了。
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和水果,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容。
“亲家母,亲家公,你们来了。”
陆明轩的妈妈,那个平时在我面前总是端着婆婆架子的女人,此刻姿态放得极低。
我妈看了他们一眼,脸色很冷,没有说话。
我爸碍于情面,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乔安啊,”陆妈妈转向我,拉住我的手,眼泪说来就来,“是我们对不起你,是我们没有教好明轩那个混账东西!你放心,等他出来我一定打断他的腿!”
她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演得声情茂。
如果是在昨天之前,我或许还会被她的眼泪迷惑,以为她是真心悔过。
可是现在,看着她这张虚伪的脸,我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如果她真的觉得陆明轩做错了,为什么第一时间不是关心被他伤害的沈逸,而是派律师来逼我签谅解书?
我抽出自己的手,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你们来干什么?”
我的冷漠让陆妈妈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旁边的陆爸爸,一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男人,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乔安,我们是来看看沈逸这个孩子的。不管怎么说,事情是因我们家明轩而起,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他说着,就想往ICU那边走。
“站住。”
我冷冷地开口。
他们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我。
“沈逸还在危险期,医生说需要静养,不希望有太多人打扰。”
我顿了顿,看着他们。
“而且,我想沈逸的父母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们。”
我的话说得很不客气。
陆家父母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乔安,”陆爸爸的语气沉了下来,“我们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你说话也别太难听了。我们是长辈。”
“长辈?”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
“你们派律师来找我逼我签谅解书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是长辈?”
“你们只想着怎么把你们的儿子捞出来,怎么没想过那个躺在里面到现在还生死未卜的人?”
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引来了走廊上其他人的侧目。
陆家父母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很是难堪。
“你……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讲道理!”陆妈妈气急败坏地说道,“明轩他也不是故意的!都怪那个沈逸,要不是他大半夜的跑来我们家,会出这种事吗?一个男人,没名没分地,天天缠着别人的老婆,他安的什么心?!”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了整个走廊。
是我妈。
她冲了上去,狠狠地给了陆妈妈一巴掌。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我自己。
我妈平时是个很温和的人,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她跟谁红过脸。
“你……你敢打我?!”
陆妈妈捂着脸,不敢置信地尖叫起来。
“我打你都是轻的!”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骂。
“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儿子拿刀捅了人,你不思悔改,还在这里颠倒黑白,污蔑受害者?”
“我告诉你,我们家乔安心地善良,才会被你们家那个披着人皮的狼骗了这么多年!”
“沈逸那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品我们比谁都清楚!倒是你们家陆明轩,平时人模狗样的,没想到骨子里是个会拿刀捅人的疯子!”
“这婚我们离定了!你让你儿子等着收法院的传票吧!我们家乔安就算净身出户,也绝不会再跟你们这种人家有任何瓜葛!”
我妈的一番话骂得又急又快,像连珠炮一样,掷地有声。
陆家父母被骂得狗血淋头,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周围的人都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他们终于待不下去了,灰溜溜地走了。
我妈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身体晃了晃。
我爸赶紧扶住她。
我走过去,看着我妈因为愤怒而通红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心里又酸又暖。
“妈……”
“别怕,安安,”我妈反过来握住我的手,眼神坚定,“天塌下来,有爸妈给你顶着。”
我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原来,不管我长多大飞多远,在我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永远站在我身后为我遮风挡雨的还是我的父母。
下午的时候,我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陆明轩在审讯中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但是,他坚称自己只是“一时冲动”,属于“激情犯罪”,并没有杀人的动机。
并且,他反复强调是我和沈逸的“不正当关系”刺激了他,才导致他情绪失控。
听着电话那头警官转述的话,我只觉得一阵反胃。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试图把脏水泼到我和沈逸的身上。
还在为自己的暴行寻找借口。
我忽然想起沈逸妈妈对我的指责。
“全世界都看出来了,就你这个傻子不知道!”
是啊。
或许,陆明轩早就看出了沈逸对我的感情,所以他才会那么敏感,那么猜忌。
而我,这个身处旋涡中心的人,却迟钝得可笑。
我的迟钝,我的自以为是,不仅给了陆明轩伤害沈逸的借口,也成了刺向沈逸的另一把无形的刀。
**06**
接下来的48小时是我人生中最煎熬的时刻。
ICU的门像一道生死之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我在外面坐立难安,食不下咽。
沈逸在里面与死神搏斗。
我爸妈轮流陪着我,怕我一个人想不开。
沈逸的父母也一直守在那里,他们的背影看上去苍老了。
我们两家人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彼此沉默,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我没有勇气再上前去跟他们说话。
我知道任何道歉和安慰,在沈逸的安危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和祈祷。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祈求着上天,求他一定要让沈逸挺过去。
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换他的平安。
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医生带来了好消息。
沈逸的生命体征稳定了。
他脱离了生命危险,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我紧绷了两天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
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幸好被我爸及时扶住。
沈妈妈也哭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沈逸被转入了VIP病房。
他依然在昏睡,但脸色比之前好看了一些。
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我悬着的心才算真正地放回了肚子里。
沈妈妈大概是看我这几天不眠不休,脸色差得吓人,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给我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我。
“乔安,你也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们呢。”
她的语气虽然还是有些生硬,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怨恨。
我摇摇头。
“阿姨,我想等他醒过来。”
我想亲口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也想亲口跟他说一句谢谢你。
沈妈妈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那天晚上,我爸妈回家给我拿换洗的衣物和生活用品。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沈逸的父母。
沈爸爸出去打水,沈妈妈坐在床边,一边给沈逸擦拭手心,一边低声地跟他说话。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小时候的糗事。
说他小时候还尿床。
说他小时候为了抢乔安手里的一个冰淇淋,摔了个狗吃屎。
说他小时候为了给乔安参加学校的演讲比赛加油,逃课跑去后台,结果被老师抓个正着,罚站了一下午。
她说得琐碎而温暖,眼角含着笑,也含着泪。
我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听着这些我早已忘记或者从未留意过的往事,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温柔地攥住了,又酸又胀。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那个叫沈逸的少年为我做了那么多傻事。
“这孩子,从小就一根筋。”
沈妈妈转过头,看着我,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爸总说我把他惯坏了,其实我心里清楚,他不是被我惯的,他是被你惯的。”
“只要是你的事,不管对错,他永远都冲在第一个。”
“我们劝过他很多次,跟他说,乔安只把你当哥哥,你不要再陷进去了。可他就是不听。”
“他说,‘只要能陪在她身边,是什么身份不重要。’”
是什么身份不重要。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心脏。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
我一直以为我是最了解沈逸的人。
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对他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他那句“你这里面装的是浆糊吗”背后藏着多少恨铁不成钢的宠溺。
我不知道他帮我递那封粉红色的情书时,心里是怎样的酸楚和挣扎。
我不知道他在我婚礼上那句“希望你永远幸福”包含了多少说不出口的深情和祝福。
他用二十多年的时间为我筑起了一座坚固的城堡,把我保护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而我却心安理得地住在这座城堡里,对那个默默守护的骑士视而不见。
我甚至亲手把伤害他的刀递到了别人的手上。
我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怕吵醒沈逸。
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
沈妈妈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别哭了,孩子。”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温柔。
“事情已经发生了,哭没有用。”
“阿姨知道,你也不想的。”
“现在,只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以后……你们都好好的。”
她口中的“你们”,我知道,指的是我和沈逸。
可是,我们之间真的还能“好好的”吗?
经历了这一切,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不。
回不去了。
我们之间再也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兄弟情”了。
沈逸是在第三天的早上醒过来的。
我守了他一夜,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正趴在床边打盹。
我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我猛地惊醒,抬起头,对上了他那双熟悉的、带着一丝迷茫的眼睛。
“沈逸!你醒了!”
我惊喜地叫出声,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他看着我,眼神慢慢聚焦。
他想开口说话,但喉咙很干,只能发出一些嘶哑的单音。
“水……”
“哦哦,水!”
我赶紧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温水,用棉签一点一点地沾湿他干裂的嘴唇。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很深,很沉,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要把我整个人都吸进去。
“别哭了……”
他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声音虚弱得像在飘。
“不好看。”
我一边哭,一边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我好不好看。”
他看着我,也虚弱地笑了笑。
那笑容牵动了他胸口的伤口,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别动!也别说话!”
我紧张地按住他。
“我去叫医生!”
我跑出去,把医生和他的父母都叫了进来。
医生给沈逸做了一系列检查,确认他情况稳定,大家才都松了一口气。
沈逸的父母围在床边,嘘寒问暖。
我站在人群的外围,看着这一幕,心里既高兴,又觉得有些多余。
我想,我也许该离开了。
就像沈妈妈说的,他醒来或许并不想看到我。
我悄悄地转身,准备离开。
“乔安。”
身后传来了沈逸虚弱的叫声。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沈逸看着我,眼神很认真。
“你别走。”
**07**
我留了下来。
沈逸的父母对视了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退出了病房,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
我走到床边坐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
最后只汇成了一句最简单也最沉重的话。
“对不起。”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
“沈逸,真的……对不起。”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
“不关你的事。”
他的声音依然虚弱,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是我自己要冲过去的。”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了我,黑色的眸子像两颗星星,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明亮,“乔安,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挡在你前面。”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
这个傻子。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傻子。
他似乎是想抬起手,像以前一样,帮我擦掉眼泪。
可他身上插着管子,稍微一动,就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你别动!”我赶紧按住他,“我自己来。”
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努力地想把眼泪憋回去。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看着他,问出了那个我迟疑了很久却又无比渴望知道答案的问题。
他沉默了。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快又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
“因为我傻吧。”
“从小就傻。”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穿着一条粉色的公主裙,扎着两个小辫子,坐在小区的石凳上哭,哭得鼻涕冒泡。我问你怎么了,你说你妈不给你买糖吃。”
“我就把我的棒棒糖给了你。你拿到糖立马就不哭了,冲我笑,笑得眼睛像月牙一样。”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觉得,这辈子大概都栽在你手里了。”
他用一种讲故事般的、云淡风轻的语气,诉说着那段被他珍藏了二十多年的心事。
可我听着,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原来,那么早。
原来,我们的故事还有这样一个我早已不记得的开头。
“我以为,只要我一直对你好,一直陪着你,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
“可是,你身边总是有比我更耀眼的人出现。”
“高中的篮球少年,大学的陆明轩……”
“你每次都像只扑火的飞蛾奋不顾身地扑上去,然后我再把你从灰烬里一点一点地捡回来。”
“乔安,”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温柔和悲伤,“我不是你的哥哥。”
“我喜欢你。”
“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终于,亲口承认了。
虽然,我已经从他妈妈的口中知道了这个秘密。
但此刻,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带给我的震撼依然是无与伦比的。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和他那双深情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我该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
说“谢谢你”?太残忍。
说“我也喜欢你”?太虚伪。
我对他的感情太复杂了。
有亲情,有依赖,有感激,有愧疚……唯独,我不敢确定,那里面有没有爱情。
“我告诉你这些,”他似乎看穿了我的窘迫,虚弱地笑了笑,“不是要你现在给我答案,也不是要逼你做什么决定。”
“我只是……不想再有遗憾了。”
“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我就这么死了,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从来没有亲口告诉你我爱你。”
“我爱你。”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那么轻,又那么重。
重得我几乎承受不起。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我只能狼狈地站起身。
“你……你好好休息,我……我去给你打点水。”
我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病房。
我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窗外的阳光刺眼得让我睁不开眼。
我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陆明轩的背叛和伤害,沈逸的深情和牺牲,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的人生好像在一夜之间被彻底颠覆。
我需要时间。
我需要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再单独和沈逸待在一起。
他需要静养,我也需要冷静。
我请了长假,开始处理我和陆明轩之间的一地鸡毛。
我委托了律师,正式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
理由是,陆明轩对我实施家庭暴力,并对我的人身安全构成了严重威胁。
陆家那边彻底炸了锅。
他们大概没想到,我真的会做到这一步。
陆明轩的妈妈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从一开始的谩骂,到后来的哭求,再到最后的威胁。
她说如果我执意要离婚还要告陆明轩,她就让我身败名裂。
她说他要把我和沈逸的“丑事”宣扬得人尽皆知,让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我听着电话那头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波澜。
我已经不在乎了。
名誉、面子,这些曾经我觉得很重要的东西,在经历了生死之后都变得无足轻重。
我只想尽快地从这个泥潭里挣脱出去。
一周后,我去看守所,见了陆明轩一面。
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着他。
他穿着囚服,剃了寸头,整个人憔悴了很多,再也没有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看到我,他很激动,抓起电话,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和乞求。
“乔安!你来了!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乔安你相信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那天是鬼迷心窍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不离婚,我们重新开始……”
我看着他表情很平静。
“陆明轩,我们之间,结束了。”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温度。
“在你拿起刀刺向沈逸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结束了。”
“不……不是的……乔安……”
“你好好改造吧,”我打断了他,站起身,“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一眼,决绝地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他绝望的嘶吼和哭喊。
但我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走出看守所,外面的阳光灿烂得有些晃眼。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像是获得了一场迟来的新生。
我的人生该翻篇了。
**08**
三个月后。
我的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
因为陆明轩的故意伤害罪证据确凿,在我的坚持下他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我们属于过错方离婚,房子和大部分财产都判给了我。
我卖掉了那套承载了太多不愉快回忆的房子,换了一个新的小区,租了一套小公寓,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也换了工作,进了一家新的公司,从头开始。
一切都像是一场重启。
沈逸的伤也渐渐好了起来。
他出院那天,我去接他。
他瘦了很多,但精神看上去不错。
看到我,他笑得很开心,像个大男孩。
“你看,我说过我命硬得很。”
我帮他拿着行李,和他一起走出医院。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们谁也没有提那天在病房里的对话,也没有提陆明轩。
我们就像以前一样,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聊我新找的工作,聊他出院后想吃的第一顿饭。
气氛轻松得仿佛那场血腥的噩梦从未发生过。
可我们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把他送回了家。
沈妈妈看到我,表情有些复杂,但还是客气地让我进屋坐。
沈爸爸给我倒了茶。
我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我感觉在他父母面前,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
沈逸送我到楼下。
“乔安。”
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叫住了我。
我回头。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我熟悉的温柔,还有一丝我不太确定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以后……还能一起吃饭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局促的脸,忽然就笑了。
我点点头。
“当然。”
从那以后,我们恢复了联系。
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
我们之间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默契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距离感。
他会约我吃饭、看电影,但每次都会提前问我有没有时间、方不方便。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理所当然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为我解决一切麻烦。
他给了我足够的空间,去呼吸,去疗伤,去重建我自己的生活。
而我,也开始学着一个人去面对生活中的风雨。
学着自己换灯泡,自己通下水道,自己扛着很重的购物袋回家。
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很累很辛苦。
但我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自由。
我开始发现,原来没有了那座坚固的城堡,我也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又过了半年。
初夏的傍晚,天气有些闷热。
我加完班回家发现家里停电了。
一片漆黑。
我摸索着想找蜡烛,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疼得我“嘶”了一声。
那一瞬间,一种久违的无助和委屈涌了上来。
我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突然就很想哭。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沈逸。
“喂?”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怎么了?声音听上去不对劲。”他敏锐地察觉到了。
“没事,就是……家里停电了。”
“你别动,站在原地,我马上过去。”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大概二十分钟后,我听到了敲门声。
我打开门看到沈逸站在门外,额头上还带着薄汗。
他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和一个小小的蛋糕盒子。
手电筒的光照亮了我狼狈的脸和我身后一片漆黑的房间。
“给你。”
他把蛋糕递给我。
“楼下蛋糕店今天打折,顺手买的。”
我接过蛋糕,小小的,上面有一颗草莓。
他走进屋,用手电筒四处照了照,找到了电闸,推了上去。
啪嗒一声。
房间里瞬间灯火通明。
光明重新降临的那一刻,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被灯光映照得格外温柔的侧脸,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原来他不是我的城堡。
他是我的光。
他转过头,看到我正看着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我摇摇头,也笑了。
“沈逸,”我打开蛋糕盒子,用叉子挖了一小块奶油,“你过来。”
他不明所以地走过来。
我踮起脚,把那块带着草莓的奶油轻轻地印在了他的唇上。
他彻底僵住了。
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一只受惊的麋鹿。
我看着他可爱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奶油很甜。”
我说。
他看着我,眼底的光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比窗外的万家灯火还要璀璨。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把我轻轻地拥进了怀里。
那个拥抱很轻、很柔,带着一丝失而复得的颤抖。
我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这一次我的心无比清晰地告诉我。
那不是依赖,不是感激,不是愧疚。
是爱情。
迟到了二十多年却终究没有缺席的爱情。
来源:遇见璀璨霓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