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亲事被父亲让给堂妹,我成了京中笑柄,阿娘说:她们好日子快到头。上文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亲事被父亲让给堂妹,我成了京中笑柄,阿娘说:她们好日子快到头。上文
1
春光正好,我娘一大早就起了。
今天的“踏春”可不只是踏春,是正事,要安排的门道多着呢。
大丫鬟春红正对着满柜子的衣服发愁,挑来选去。
另一个丫鬟春枝则在首饰匣子里翻江倒海。
我呢,就那么呆呆地坐在炕沿上,人是醒了,魂儿还飘着。
娘昨晚就给我透过底了,说今天踏春,会有一个“特殊的人”要见我。
她虽然话说得隐晦,但我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要见的是哪路神仙。
我爹官拜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听着唬人,其实就是个没兵权的虚衔。
我二叔就不一样了,他在西北戍边,手握实权,二婶也跟着去了,只把三个孩子扔在京城。
就因为这,我娘这些年活得那叫一个如履薄冰,生怕落个苛待侄子侄女的口实。
家里但凡有点好东西,都得先紧着他们。直到前两年二叔把两个堂哥接走,家里才松快了点。
说起来,我曾经也是有过一门亲事的。
那会儿祖母总念叨,说堂妹南笙可怜,爹娘不在身边,转眼都十七了还没个着落。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扫我娘,意思再明白不过:让我娘给南笙寻个好婆家。
我那个爹,又糊涂又胆小,在一旁屁都不敢放一个。
南笙就养在祖母院里,只比我小半岁。
祖母出身高贵,打我记事起就放话,她院里所有好东西,将来都是要给南笙当嫁妆的。
那时候我还小,娘把我搂在怀里,摸着我的头发说了一句话:
“南楼,记住,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
当时不懂,后来一桩桩一件件,我全懂了。
我娘就生了我一个,这些年什么偏方没试过,什么苦药没喝过,肚子就是再没动静。
我爹倒好,光小妾就收了七房,可任凭他怎么“努力”,后院那几亩地愣是颗粒无收。
祖母因此特别不待见我娘,总觉得是她耍了什么阴损法子,不让别人生。
连带着,她也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转折点发生在我及冠那年,跟我定了亲的游松,一举考中了榜眼。
祖母立刻就把我娘叫了过去。
等我娘回来,一句话不说,就是抱着我掉眼泪。
我娘出身普通,能嫁进我们家,全靠我外公当年救过祖母的命。
可从那天起,我再没见过我娘对祖-母笑过。
无论祖母说什么,她都只答一个“是”,再没半句废话。
直到祖母说动了我爹,让他来跟我娘开口。
“游家的亲事,就让给南笙吧!当初两家只说结亲,又没点名是哪个女儿。”
“南笙从小身子弱,爹娘又不在身边,多可怜啊。”
“等咱们南楼出嫁,多给她备些嫁妆不就行了。”
我就站在门外,听得真真切切。
我娘听完,笑了,然后对着我爹,只说了一个字:“滚。”
我爹气得甩帘子就走,在门口撞见我,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最终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几天后,游家上门商议婚事,女主角,变成了南笙。
一夜之间,我在京城的姐妹圈里,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娘气得大病一场,半个月都没下床。
等她缓过劲来,她先是单独找了祖母,然后又把我爹叫过去,关起门来谈了半天。
时光飞逝,南笙在去年冬天风光大嫁,那嫁妆的排场,惊动了半个京城。
二婶特地回京操办婚事,以往对我娘和我还算亲近,那次却从头到尾冷着一张脸。
南笙的婚事,我娘一个指头都没碰。
直到游松上门接亲,我被祖母逼着去送嫁。
等南笙的轿子一走,我娘才握住我的手,冷笑着说了一句:“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自从南笙嫁了,我娘就带着我频繁地参加各种宴会。
今天要见的,就是翰林院吴翰林家的小儿子。
去年刚满二十,如今这太平盛世,陛下嘴上不说,心里却更看重文臣。
这门亲事是我姨母牵的线,我娘一听吴家人口简单,那公子书读得不错,未来婆婆又是出了名的疼儿媳,简直一万个愿意。
所以今天,我必须去会会这位吴家小公子。
2
春日暖阳,出来踏青的人乌泱泱的。
我娘领着我,直奔吴家的帐子。
吴夫人长着一张团团圆圆的脸,爱笑,说话也好听。
只是她看我的眼神吧,说不上嫌弃,但明显和我娘吹嘘的“版本”有出入。
我从小就贪吃,个子又不高,跟别的姑娘那些杨柳细腰比,我最多也就占个“圆润喜庆”。
吴夫人嘴上也确实是这么说的:
“这孩子生得可真喜庆,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然后,就没然后了。
我心里门儿清,她这是没看上我。
场面话还是要说:“都是年轻人,让他们自个儿说说话去吧!”
吴翰林家的小女儿领着我,去找她哥哥。
桃花开得正艳,草地上扎着一排五颜六色的围帐,远远望去,像一条绚丽的彩带。
顺着缓坡往下,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
那个吴家小郎君,就站在河边一棵巨大的柳树下等着。
长这么大,我也曾有过少女心事,毕竟我前任未婚夫是游松那样,在旁人眼里才貌双全的君子。
可自从他娶了南笙,我好像一夜之间就老了,对这些情情爱爱提不起劲了。
男人嘛,第一眼看的永远是脸蛋,然后是家世。
我娘总说我这叫“内秀”。
可“内秀”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谁有那闲工夫慢慢品呢?
谁知道,那吴家公子远远看见我和他妹妹走过来,竟然扭头就跑了!
跑了!
他妹妹才十三岁,当场就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你去找找你四哥吧,我在这儿等你。”我温声对她说。
小姑娘绞着衣角,带着丫鬟慌慌张张地去了。
隔着那么老远,他就看清我的长相了?
还是说,我真的丑到能把人活活吓跑?
这事要是传出去,京城闺秀们的茶话会上,怕是又要多一个经久不衰的笑柄了。
今天陪我来的是春红,她是个暴脾气。
眼看着那公子哥跑了,她就气得不行,一张脸拉得老长。
“欺人太甚!亏他还是个读书人,呸!”
我靠着柳树坐下,从荷包里摸出一颗蜜饯塞她嘴里,自己也嚼了一颗。
“姑娘,你就不气吗?怎么还吃得下啊?”
“春红,生气也要力气啊,不吃饱哪有力气生气?”
“姑娘!”
“这有啥?食色性也。你家姑娘我还喜欢长得好看的呢!”
春红这才不吭声了,我知道她是真心护着我。
“春红啊,这满世界的春光,谁不是来看花的?可惜啊,你家姑娘我,恰好不是一朵花。”
我望着溪水里探头探脑的小鱼,伸出手指刚一碰到水面,鱼儿就“嗖”地一下全跑了。
“那又怎么了?姑娘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脾气性子样样顶尖,怎么就配不上一个翰林家的儿子了?”
“别胡说。”
我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又是一场风波。
我在溪边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把荷包里的零嘴都吃光了,也没见吴家兄妹回来。
行吧,这可就不能怪我了。
我拍拍裙子站起来,准备带春红回去找我娘。
就在这时,那棵柳树后,忽然露出了一角靛蓝色的衣袍。
春红眼尖先看见了,吓了一跳,捂着嘴指给我看。
原来树后一直坐着个人!
他什么时候来的?我跟春红刚才的对话,他听去了多少?
我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好像也没说什么出格的。
最重的一句,大概就是春红说起祖母时,我插嘴的那句:“祖母一顿就吃一碗饭,也不知吃的是谁家的米,我看就该饿她两顿。”
3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传出去,别人说我几句倒无所谓,但肯定会攻击我娘不孝。
要是传到祖母耳朵里,那正好就让她抓住了把柄。
祖母最近正琢磨着一件荒唐事。
二叔家的大堂哥已经二十一,孩子都会跑了。
祖母在把南笙嫁出去后,就打起了主意,要把大堂哥过继到我爹名下,继承香火。
这事放眼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件这么离谱的。
谁家过继不是挑个年幼的孩子从小养着?哪有过继一个二十多岁成年人的?
我想起大堂哥平日里对我娘那副样子,他要是真过继过来,我娘这日子还怎么过?
我甚至怀疑,我爹到底是不是祖母亲生的,不然她怎么总变着法地想把我们家的东西往二叔家划拉?
我决定,得跟他谈谈。
我走过去,看见那郎君正盘腿坐着,一手拿着块木头,一手握着把小刀,不知在雕什么。
他穿着一身靛蓝长袍,腰间系着条上好的白玉带。
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斑驳地落在他肩上和脸上。
睫毛真长,眼尾也好看,鼻梁高挺,腿也长……总之,是个顶好看的郎君。
而且,瞧着还挺有钱。
毕竟那玉带一看就不是凡品,可他头上偏偏只用一根同色布带随意束着发。
可能是我站得太久,他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来看我。
怎么形容呢?是一张英俊里又带着几分憨气的脸。
他应该比我年长不少,身上有种少年郎没有的沉稳。
他见我看他,便站起身,收好木头和刻刀,冲我笑了笑。
那笑容,有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清澈感。
“姑娘有事?”他的声音低沉,让人听着很安心。
我蹲身行了个礼,琢磨着怎么开口。
“郎君,我家中祖母年过七旬,每顿只食一碗饭,您觉得多吗?”
他看着我,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我家中有两个妹妹,每顿能食两碗饭,姑娘觉得多吗?”
如今这世道,以瘦为美,世家大族的姑娘们,谁敢吃两碗饭?
我沉默了,因为他那句“两碗饭”。
所以,我刚才的话,他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他见我没说话,也就不再开口,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我也没好意思再追问,只能当他没听见吧。
“姑娘,他要是把那话传出去……”春红愁得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传就传呗,祖母每顿吃一碗饭,又不是我瞎编的。”
哎,刚才真该问问他是哪家的公子。
今天这趟“相亲”,算是彻底搞砸了。
我要见的人,一见我就跑了。
这事对我来说没什么,对我娘打击却很大。
她一回家就说头疼,我想去陪她,也被她打发了,只带着贴身丫鬟春晓匆匆离开。
第二天,姨母就上门了,估计是说了吴家的事。
我让春枝去偷听,春枝回来说,姨母是气呼呼走的。
得,我和吴家这门亲事,算是黄了。
也不算无疾而终,毕竟,是人家没看上我。
4
春天的雨,说来就来。
我娘最近越来越忙,总是来去匆匆。
我呢,就喜欢推开窗,趴在桌上看书,或者去小厨房捣鼓点心。
做什么都行,只要能安安稳稳的。
我跟我娘提过,让她跟我爹和离算了。
待在这个家里,受了委屈都没地方说理去。
我外公以前是个百夫长,我娘小时候是练过武的。
她本是个烈性子,全是为了我,才一直咬牙忍着。
只要我嫁了人,她没了后顾之忧,提了和离,指不定能抓起泥巴甩到祖母脸上,再骂上几声“老虔婆”。
那天我说起和离,她没同意也没反对,只是摸着我的头,说我长大了。
我想,她心里也是愿意的。
以祖母的脾气,只要我娘敢提,她恨不得立刻就把我娘扫地出门。
至于我爹,更不用指望了,他就是祖母的应声虫。
懦弱,无能,心还大,说的就是他。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我的婚事之所以这么不顺,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爹不争气。
当初游家为什么转头求娶南笙?
因为我二叔虽然远在西北,只是个四品武将,但那是个实权差事。
而我爹呢,听着是二品大将军,却是个虚职,不参与政事,一年到头上朝的次数用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要不是偶尔有人提起,陛下怕是早就忘了还有他这么一号人。
我讨厌南笙,但又不是那么讨厌。
毕竟讨厌一个人也挺费劲的,我这人懒,只要她不来招惹我,我绝不会主动找她麻烦。
可她从小就有个毛病,总喜欢踩着我往上爬。
好像只有把我踩进泥里,她才能活得舒坦。
我娘说南笙这叫没出息,真有本事,怎么不去跟淮王妃比?
人人都说淮王妃有点痴傻,可你看看人家嫁的是什么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觉得我娘说得对,可这京城里,敢跟淮王妃比的,估计也就她亲姐温大夫人了。
这天雨过天晴,天空蓝得像块宝石。
一大早,祖母就派她身边的大丫鬟春哥来传话,说南笙再过一刻钟就到家,让我去陪着说说话。
我跟她,能有什么好说的?
但我乐意去,没事给她添添堵也挺好。
她想恶心我,可我这人,肠胃消化功能好得很。
听说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时候不好好在游家养胎,跑回娘家来做什么?
我走到祖母院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哭声。
春枝冲我挤眉弄眼,她虽不知道具体原因,但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已经咧到了耳根。
我瞪了她一眼,她才收敛了些。
守门的是祖母房里的二等丫鬟春梅,见我来了,扬声通报:“大姑娘到了。”
等我进了屋,南笙已经止住了哭,只是眼圈还红着,她的丫鬟春萤正给她递热帕子。
按规矩,我本该在院里等通报的,但我偏不,我就要看她这副狼狈样。
祖母拉着南笙坐在榻上,见我进来,南笙想站起来,被祖母一把按住了。
我请了安,祖母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她是让我起还是让我继续蹲着,索性就自己站直了,在祖母另一边坐下。
祖母从小养尊处优,老了也是富态的一团。
说来也怪,我不像爹也不像娘,反而跟祖母长得最像。
按理说,长成这样,到了她这年纪,该是慈眉善目的,可我家的这位,偏偏是个心思狭隘又刻薄的老太太。
或许,她的慈爱都给了南笙,把所有的刻薄都留给了我。
我坐着不吭声,看南笙收拾好了情绪,就自顾自地捏了块桌上的千层糕吃。
“你妹妹都伤心成这样了,你居然还吃得下东西?”
祖母狠狠瞪了我一眼,又转头去拍南笙的手背。
你说她傻吧,她还知道安排人在门口守着。
你说她精明吧,她又非要把南笙不想让我知道的家丑给抖搂出来。
“阿笙是为什么事伤心啊?”
我要是懂事,就该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可我偏不,我就爱看她的热闹。听说她哭了,我今天得多吃一碗饭庆祝。
南笙从小就体弱,吃饭都得数着米粒吃,喝药比吃饭还多。
后来读了几本酸诗,又学人家伤春悲秋,那眼泪掉得跟不要钱似的。
祖母不喜欢我,大概就是因为我吃得多,壮得跟头小牛犊似的,从小到大连场风寒都没得过。
其实在她多病的时候,我和我娘,也曾真心实意地对她好过。
她哭的时候,我娘抱着她哄。
她走累了,我也背过她。
可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能让她把这些好,忘得一干二净。
5
南笙垂着眼,抿着嘴,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模样。
“还不是她那个婆婆,说是南笙有了身孕,不方便伺候游松,要给她儿子纳妾!”
我挑了挑眉,跟我猜的八九不离十。
南笙不悦地看了眼祖母,又转头看我,眼里瞬间又包了一汪泪。
“祖母……”
南笙扯着祖母的袖子撒娇,祖母抱着她又是一通“心肝宝贝”地哄,哄着哄着,祖孙俩又哭成了一团。
南笙的乳母莫妈妈看了我一眼,几次想开口,又都忍住了。
“……唉,要是当初嫁过去的是南楼就好了,她心宽,肯定不会为这点事伤心。”
我点点头,祖母这话没说错。
除了温家那种奇葩,哪家的男人没三妻四妾?要是为这点事就哭,那皇后娘娘岂不是得哭死在后宫?
祖母骂了半天,最后用这句话收了尾。
“祖母不是说,游家是泼天的富贵,只有南笙这样的姑娘才压得住这份福气吗?”
我喝了口茶,慢悠悠地开了口。
“……”
祖母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这确实是她当初为了让南笙嫁过去,对我娘说的话。
“阿笙有那么多嫁妆,又有祖母您撑腰,纳个妾而已,还能越过她去不成?”
“祖母怎么不问问,她今天哭哭啼啼地跑回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南笙手里的帕子瞬间被捏紧了,脸上一闪而过的戾气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我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游家要纳妾,肯定不只是因为她怀孕了这么简单。
她忽然起身下了榻,直挺挺地跪在了祖母面前。
莫妈妈一看她跪了,也赶紧跟着跪在了旁边。
我接过春枝递来的热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求老太太怜惜我们家姑娘啊!姑娘自嫁进游家,侍奉公婆,友爱姑嫂,事事周全,只是姑爷他……”
她说到这,竟然抬头看了我一眼,话也停住了。
祖母让春哥扶起南笙,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射向我,示意莫妈妈继续说。
“姑爷他……他心里时时惦记着大姑娘!一会儿说大姑娘做的春饼好吃,一会儿又说大姑娘的印章刻得好,前几日醉了酒,抱着我们姑娘,嘴里喊的却是大姑娘的名字……”
“你这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莫妈妈话还没说完,祖母就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上,那“砰”的一声,听得我手心都疼。
“游松心里念着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总共就见过他三面,哪次见面南笙不在场?”
“第一次,祖母您让南笙向他请教画技,把我打发到厨房做点心。”
“第二次,南笙跟他吟诗作对,顺嘴提了一句,说我除了会刻石头,一无是处。”
“游松好奇要看,还是祖母您让春哥把我刻的印章送过去的。”
“第三次见面,就是他们定亲那天。”
“既然你处心积虑地嫁过去了,就好好过你的日子,非要找这种牵强附会的理由来攀扯我做什么?”
“怎么,难不成还想让我去给游松做小妾?南笙,你的心可真够大的。”
“他游松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去做妾?”
我走下榻,一把挑起南笙的下巴。
也许是怀孕的缘故,她脸有些浮肿,眼底发青,肤色蜡黄,哪还有半点少女的娇嫩?
“南笙,蠢点没关系,但蠢而不自知,那问题就大了。”
“是不是觉得我一直任你拿捏,就真的怕了你?”
“你怎么不想想,我再不济,也是这辅国将军府的嫡出大小姐!我的脸面,就是将军府的脸面!”
“想让我给人做妾,就算是温阁老那样的人家,怕是也得掂量掂量!”
我转过身,对着莫妈妈的脸,狠狠就是一巴掌。
6
“知道什么叫刁奴吗?说的就是你这种!你家主子糊涂,你不劝着点就算了,还敢唆使她动这种歪心思!”
“再有下次,你看我饶不饶你!”
我带着春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祖母的院子,把身后祖母和南笙的尖叫怒骂甩得干干净净。
这些年,我确实憋屈坏了。
是时候该立起来了。
如果我一直装傻充愣,我娘恐怕一辈子都跳不出这个火坑。
今天是武侯府老太太的寿辰,我们家和武侯府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我娘回来得晚,今天院里的事,不知是祖母压下去了还是怎么,总之我娘还不知道。
“阿楼,温阁老家要办春日宴了!娘今天见到温二夫人,她亲口说,改日就派人送帖子来!”
我娘说着,脸上笑开了花,像个偷吃到糖的孩子。
温阁老家啊!
那位温阁老,大概是大庆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内阁首辅了。
我这个年纪的姑娘,关于他的事迹,都是从长辈嘴里听来的。
都说温阁老是真正的芝兰玉树,才华横溢,深得陛下信重。
不过,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他和他夫人那段神仙爱情。
这京城里,哪个女人不羡慕温大夫人?
听说她小时候曾是温家给温阁老聘的童养媳,后来温家出事,她不离不弃,一个人把淮王妃抚养长大。
他们的故事,简直就是一段传奇,被京城的说书人翻来覆去地讲。
温阁老如何拒了无数高门贵女的橄榄枝,一心只等离家出走的温夫人。
温夫人又是如何坚韧聪慧,心里只念着温阁老一人。
我也去听过两回,除了“羡慕”两个字,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温家向来低调,极少办宴会。
家里一个一品大员,两个三品高官,平日里却朴素得很。
听说温家有条家规,是温阁老亲定的:温家子弟,永不纳妾。若是无后,宁可过继,也不许纳妾。
温家三位公子,已经娶了两个,只剩下一个在吏部做侍郎的还单着。
京中多少名门贵女挤破了头想嫁进去,可温家挑儿媳的标准,好像跟别家不太一样。
那位温侍郎今年都二十九了,还没成亲。
温家春日宴的请帖,那可是千金难求,居然会给我娘?
“娘,或许只是人家随口一提,您别太当真。”
我把一碗银耳羹递到她手里,不是故意泼冷水,只是怕她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温家的人从不说场面话,二夫人说了会送,就一定会送!娘也不是想让你高攀温家,只是那春日宴上,青年才俊多的是,就算比不上温家,也总有好人家。”
“娘在珠玉阁给你订的那套头面,明天就能取了,到时候让春红陪你去。到了春日宴上……”
我的婚事,已经成了我娘的一块心病。
如果可以,我也想立刻把自己嫁出去。
7
春天的白日越来越长。
往常一大早就得去祖母那儿请安,但自从昨天闹了一场,想必祖母也不想见我。
我娘去了一趟,很快就回来了。
她说南笙昨天没回游家,就住在祖母院里,祖母正忙着她的事,没空搭理旁人。
她又问起了昨天的事,不知是谁传的话,总之我娘都知道了。
我看她脸色,倒没生气,我也就没瞒着,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我娘听完,只是轻轻抚摸着腕上的碧玉镯子,一句话也没说。
今天休沐,难得我爹也在。
我们一家三口,沉默地吃完了早饭。
我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是有话想说,但碍于我在场。
我识趣地先走了。
不用听也知道,八成又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想纳妾了。
男人啊,都是喜新厌旧的德行。
天天看着我爹这样,我对男人早就没什么期待了。
像温家那样的,终究是凤毛麟角,得有多大的福气才能遇上。
我娘想让我嫁个好人家,可我有什么呢?
日头还不算高,我带着春红去珠玉阁取头面。
珠玉阁不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铺,但我娘跟掌柜娘子交好,这里价格公道,样式新颖,所以我们的首饰大多是在她家订的。
我对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兴趣不大,每次来,主要是为了淘换一块适合刻章的石头。
我这人,性子挺无趣的,除了吃,就是对着石头发呆。
我祖父在世时酷爱书法,其次就是刻章。
我从小耳濡目染,慢慢地也喜欢上了。
一张纸,一块石头,多简单,你对它用了多少心,它就给你多少回报,好坏一眼便知,从不骗人。
店里人不多,掌柜娘子跟我娘差不多年纪,看着弱柳扶风,为人却十分爽利。
见了我,立刻让人把我引到二楼,亲自把那套头面捧了过来。
是一套粉水晶打造的,春红捧在手里,眼睛都看直了,一个劲儿地夸好看。
可对我来说,这颜色实在太粉嫩了些。
但我明白我娘的心思,还是笑着收下了。
“姑娘,你不是想吃荣升斋的千层糕吗?这会儿还早,说不定能买到,奴婢去看看!”春红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跑了。
楼下又来了客人,掌柜娘子下去招呼了,我便自己在二楼闲逛。
二楼不卖成品首饰,摆的都是各类原石,专做熟客生意。
“这块,能拿出来我瞧瞧吗?”
我指着柜子里一块黑乎乎的鹅卵石对伙计说。
伙计是店里的老人了,麻利地把石头取出来,垫着软布托给我。
“姑娘好眼光。”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言。
我捧着石头走到窗边,对着光仔细看。
从外面看,就是块普通的黑石头。
但它的石皮很薄,触手温润顺滑。
“是块好石头。”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吓了我一跳。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那天在柳树下遇到的那个郎君。
他背着手,微微弯腰,看着我手里的石头,眼角带笑。
这个姿态,本该有些轻佻,可由他做出来,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不妥。
他好像是个无论说什么,都带着十二分认真的人。
8
“看这质地,应该是块黄山石,只是不知里面是什么颜色。若是黑色的,不知姑娘可否割爱?”
他直起身,对着我拱了拱手,样子十分真诚,真诚里又好像带着三分羞涩。
这么大年纪的郎君,居然还会害羞?
“我为什么要让给你?”
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块石头,有没有都行。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就是起了逗弄的心思。
“过几日是我长兄生辰,我想亲手刻块印章送他做寿礼。”
他是个从里到外都写着“真诚”二字的郎君。
我们管这种人,叫“老实人”。
只是这位郎君生得高大俊朗,把那一身的“老实”气给中和了不少。
“也行,不过你得拿东西来换。”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蹙眉想了半天,竟然真的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了一块小小的印章,递到我面前。
印章通体蜡黄,质地晶莹剔透,肌理的纹路隐约可见,是块顶级的田黄石。
表面油润细腻,一看就是常年拿在手里把玩的。
他竟然真的要拿东西换。
我愣住了。
他看我没反应,又把印章往我面前递了递。
我这才看清了印章上刻的字。
“清风朗月”。
刻的竟然是这四个字。
字体是隶书,干净利落,章底没有印泥的痕迹,像是新刻的。
“这只是一块还没开的原石,里面到底是什么颜色谁也不知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至少该等我把石皮去了再决定换不换啊!”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然后又笑了。
牙齿洁白整齐,笑起来有几分憨厚。
“无妨,就算开了不是黑色的我也要,总之,看着是块好石头。”
我叹了口气,叫来伙计,问了石头的价钱,把我荷包里所有的银子都掏了出来才勉强够。
这可是我省吃俭用好几个月才攒下的私房钱。
就这么买了一块前途未卜的石头。
但好石头就是这样,可遇不可求。
不过这会儿,我不是为了石头,我是看上了他手里的印章,非要用这块石头换不可。
“姑娘大可不必如此,这块石头我可以自己买下的。”
大概是我掏钱时那副肉痛的模样,让他于心不忍了。
又或者,他就是这种宁可自己吃亏的性子。
“郎君这话就不对了。我看上了你的印章,若不用这石头换,平白收了你的东西,我与你非亲非故,这算怎么回事?”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只是一个劲儿地摆手,看着有点着急。
“郎君不必多言,我知道你不是轻浮之人。现在,是我看上了你的印章,想用这石头跟你换。一会儿不管开出什么颜色,你可不许后悔。”
我歪着头看他,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玩笑的意味。
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从没对哪个陌生人这样过。
“怎会?是姑娘成全了我才是。”
他对我深深作了一揖。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郎君,或许是我见过的男人太少了吧。
难道他们不都该是我爹和游松那副德行吗?
他是一个看着憨厚老实,却又通透人情世故,心怀善意的君子。
9
伙计利索地去了石皮,里面果然是纯正的乌黑色。
这下皆大欢喜了。
等春红的间隙,我反复把玩着手里的“清风朗月”印章。
很少有人会刻这样的字在印章上。
或许,这是他对自己的期许?
但这章上的字,刻得实在太好了,石头又是极品,说起来,倒是我占了便宜。
他就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什么也不做,哪儿也不看,就那么微微垂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认认真真地等着。
大概是陪家中女眷来取首饰的吧。
有些人,你见他千百次也猜不透他的心。
而有些人,只见一两面,就能看穿他的本性。
我想,他应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或许是我看他的眼神太直白了,他好像感觉到了,抬起头来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见我不说话,他又微微垂下头去,耳朵却一点点变红了。
我真想问问他多大了,怎么跟个没见过女孩子的小毛头似的?
自当今陛下登基,男女大防没那么严苛了,但一个姑娘家追着问男子的年岁,终究是唐突了些。
我活了这么多年,做过最大胆出格的事,就是和一个陌生男子,隔着一张桌子,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了这么久。
春红回来得恰到好处,她看看我,又看看对面的郎君,眼里写满了问号。
她手里提着大大小小好几个纸包,看来是把能买的点心都买了一遍。
我从她手里接过,挑了两包,推到对面人面前。
“我请郎君吃点心。”
“姑娘!你竟然舍得把吃的给别人?”
没等那郎君说话,春红先嚷嚷开了。
真是我的“好”丫头!
我脸一红,拉着春红匆匆下了楼。
只留下那个郎君,和两包点心在楼上。
就算春红不说那句话,他看看我这圆润的身材,也该知道我是个十足的吃货了。
我恍恍惚惚地回了家,春红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日子照旧。
我爹又纳了个新妾,是个白皮肤蓝眼睛的异族姑娘,连官话都说不利索。
她很受宠,引得家中其他妾室天天明争暗斗。
我娘索性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眼不见心不烦。
反正她对我爹,早就死心了。
南笙在祖母院里住了三天,游松亲自来接,她才回去了。
走的时候,还带走了祖母院里的一个二等丫鬟春梅。
听说,游松又换了个更好的衙门。
我家的这位老太太,是真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我本来就有点呆,这几天,呆得更厉害了。
有事没事就靠着窗台发呆。
我从小就不太喜欢春天,因为白日变长了,觉就睡得少了。
现在又多了一个不喜欢的理由。
春天啊,好像人人都得怀春才算应景。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郎君,想起他微微垂着头,耳朵泛红的样子。
亏得他生得恰到好处,若是再壮实一点,做出那样的姿态,指不定多吓人。
可偏偏是他做出来,就显得那么纯粹,那么清澈。
我是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且从不轻易相信别人的姑娘。
可不知道是因为春天,还是因为我确实没见过几个像样的男人。
我就是觉得,他真的很好。
10
我娘真的收到了温家的请帖。
她把那张桃花粉的笺纸看了又看,最后笑着贴在心口,跟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温家的帖子之所以珍贵,就因为他们家极少办宴会。
这张帖子,就显得格外难能可贵。
这天,我娘起得比鸡还早,又早早地把我从被窝里薅了出来。
春枝给我梳妆,一连换了好几套衣服,我娘都不满意。
我天生就骨架小,又肉乎乎的,怎么打扮也穿不出别人那种风情万种。
打扮得太庄重吧,又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我娘疼我,却总是不愿意承认,她家姑娘我,长得确实是“圆润”了些。
这么一折腾,出门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好不容易到了温家府邸,我娘领着我下了马车。
今天在门口迎客的,正是温二夫人。
她长相温婉,脸上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你只要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日子过得极好,只有那种发自内心的满足和快乐,才能养出这样知足豁达的气韵来。
光是看着她,就足够让人羡慕了。
真不知道传说中的温大夫人,又该是何等风采。
我娘千叮咛万嘱咐,见了温二夫人,要叫“表姨母”。
这“表”的,估计得拐八百个弯,但既然我娘说了,我也只能照做。
“这就是阿楼吧?长得倒跟我家的‘团子’有几分像。”
我听说温阁老的长女,小名就叫团子,今年刚满六岁。
温二夫人说得却很认真,不像是调侃,更不是奚落。
大概我跟那小团子,确实有点相似之处吧。
小孩子嘛,不都是肉嘟嘟的。
温家请的客人不算多,应该都是平日里往来亲近的。
我娘能得这么一张帖子,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
来的大多是我娘这样的夫人,带着家里的儿女。
如今风气开放了些,又是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这种宴会背后的意思,大家心知肚明,也心照不宣。
能跟温家来往的,家世人品自然都是上乘。
所有人都先去了正厅,温家的老太爷和老夫人在那儿等着众人请安。
温家府邸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雕梁画栋,反而看着很朴素舒适。
原来当朝阁老的家,是这个样子的。
我娘说,温家人是吃过大苦的,看重的东西跟别人家不一样。
温大夫人极少参加社交,她在外面有自己的生意,时不时还要天南海北地跑。
她是个见过大山大河的女人,心胸自然与旁人不同。
温阁老宠着她,万事都由着她的性子来,去年她又生下了次女。
京城都在传,温阁老心疼夫人高龄生产危险,发话说再也不让她生了。
这事还是去年我陪我娘赴宴时听说的。
当时有位夫人生了四个女儿,肚子里还怀着第五个,说起这事时那羡慕又向往的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
可这世上,能有几个温阁老呢?
又有几个,是温大夫人那样的奇女子?
温家这样的门第,自然是不缺钱的,可她依旧为了自己喜欢的事业东奔西走,从不依附于丈夫。
单就这一点,世间女子,没有几人能做到。
温家的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是清瘦矍铄的老人,笑声爽朗,说话也慈爱亲和。
行完礼,郎君们就跟着老太爷出去了。
夫人们则各自落座,我们这些小辈,就站在自家母亲身后。
温老夫人身后站着两位夫人。
年长些的那位,梳着最常见的妇人发髻,头上只插了一支玉簪,簪头是一簇粉色的小花。
她皮肤极白,特别爱笑,一笑起来眼睛就弯成了月牙,脸上没擦胭脂,却透着自然的红晕。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温大夫人。
传闻里,她可是个彪悍的女人,曾以一己之力舌战群儒,怼得朝中大臣哑口无言。
据说连宫里的娘娘们都怵她,只要她一进宫,后宫必定一片祥和。
这长相,跟传闻里可一点都对不上啊!
可能是我看得太放肆了,她竟然转过头来看我,还冲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笑了。
那笑容活泼又促狭,完全不像一个三十多岁的当家主母。
我忍住惊讶,也回了她一个笑。
11
站在温大夫人身边的,是个比她稍矮一些的女子。
在我见过的所有夫人小姐中,她是最美的一个。
她本该梳妇人发髻,却偏偏编了一条又黑又亮的长辫子,还巧妙地将珍珠缝在发带上,一同编了进去。
她穿着一身粉裙,浑身都是少女才有的娇俏。
她亲密地挽着温大夫人的胳膊。
传言淮王妃有痴症,是温大夫人一手养大的。
可今天这么看着,她眼神清澈,举止灵动,哪有半分痴傻的样子?
当年淮王娶她,也是历经坎坷,听说温家的几位郎君都瞧不上淮王,没少为难他。
如今,淮王也是京城里有名的“宠妻狂魔”,为了王妃,连去边关建功立业的机会都放弃了,毫不犹豫地交出了兵权,在京城做个闲散王爷。
至于纳妾什么的,就算是陛下,也不敢跟他提。
毕竟当初为了娶王妃,淮王可是当着温家所有人的面发过誓,此生只王妃一人。
旁人都说,这天底下的好事都让温家人占尽了。
可谁又知道,他们如今的风光,是多少当年的苦难换来的呢?
温家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们不说,外人又如何能知晓。
老夫人和几位相熟的老姐妹说话去了,剩下的人便跟着温二夫人出了门。
温家的园子里,种的都不是什么名贵花草,只有一片绿牡丹开得极好。
相熟的姑娘们聚在一起聊天,有些我认识,有些没见过。
不管认不认识,年纪都比我小,也说不到一块儿去。
12
我便带着春红,去看那片绿牡丹。
这种牡丹名叫“豆绿”,极为稀有,养起来也费工夫。
温家能随随便便种这么大一片,还养得这么好,可见真正的富贵,是不能只看表面的。
“姑娘,这种牡丹,奴婢只在几年前老太太房里见过一盆,据说是汴京的姑太太送的。二小姐求了好几次,老太太才赏了她,可见有多名贵。没想到今天,能见到这么大一片。”
春枝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
“真该让她也来看看,开开眼。”春红对着春枝挤眉弄眼,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我家那位祖母,出身不凡,自视甚高,寻常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
别人一提温家,她总撇着嘴,说温家没有底蕴,不过是靠着儿子会讨好陛下才发迹的,没什么了不起。
家里人虽然嘴上不说,但谁不知道,她在京城贵妇圈里的名声有多差?
怕是温家老夫人,压根就瞧不上她。
“别胡说,少说少错。”春枝到底年长些,比春红稳重,赶紧制止了她。
春红吐了吐舌头,立刻闭上了嘴。
13
京城里但凡是个宴会,都逃不过那些千篇一律的流程。
不是吟诗作对,就是投壶射箭,实在没什么新意。
温家这场宴会,注定不会闹腾到哪儿去,但水面下的暗流,恐怕比哪家都汹涌。
毕竟,他们家那位备受瞩目的三郎君,至今还未定亲。
想到这,我反倒比旁人坦然许多。
就我这出身,温家是断断入不了眼的。
我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吃好喝好。
等阿娘物色到合适的郎君,这场宴会就算功德圆满了。
温家的大夫人和那位淮王妃,仅仅是露了个面就再也不见了踪影。
看来外界传言她们不喜社交,倒不是空穴来风。
不然这么些年,京城里提起她们,怎么来来去去都是些“据说”和“听闻”。
我本就不是什么扎眼的人物,索性找了回廊角落的位置坐下。
廊下有张小桌,桌上码着各式各样精致的点心,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和我以往吃过的任何一家都不一样。
我饭量一向不小,碰上这么合胃口的,自然更是收不住嘴。
「小姐,」春红凑到我耳边,悄声说,「听说温家的三郎君被老夫人叫回来了,您真不去看看热闹?您瞧瞧,这外面还有谁坐得住?魂儿都跟着去正厅了。」
我抬眼扫了一圈,确实。
刚才还假装在作画的女娘们,这会儿一个都不见了。
「我去看又有什么用?」我捏起一块桂花糕,「真要是一眼看上了,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不过是自寻烦恼,徒增一场伤心罢了。
「小姐除了爹不争气,哪点比别人差了?」
我看着春红,这天底下,也只有她会说出这种傻话。
「你这话可得小点声,」我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要是让别人听见,非得笑话我不知天高地厚,还教出个什么都敢往外说的丫头。」
我顺手又拿了两块点心,一块递给春红,一块递给春枝。
「趁着没人,你们也快尝尝,味道真不错。回头我们自己也试试做。」
春枝到底稳重些,怕被人瞧见说我们没规矩,眼皮子浅。
她没让春红吃,又把点心放回了我面前的碟子里。
温家的下人不多,也不会像别的府邸那样,时刻戳在你眼前让你不自在。
她们都远远地站着,哪桌缺了什么,或是听见哪位客人召唤,才会立刻上前。
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最是难得,既不让人感到被冒犯,也不会殷勤到让人手足无措。
人与人之间,或许也该是这样。
「你若是真喜欢,我把方子写给你便是。你带回去做,保管和今天一个味道。」
一个极其温柔动听的女声从我身后传来。
是淮王妃和温大夫人,我完全没察觉到她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慌忙起身行礼,温大夫人却伸手扶住了我的胳膊,没让我蹲下去。
「今天已经被行过无数次礼了,你这趟就免了吧。趁着这会儿清净,正好让我和你宝珠姐姐也歇歇脚,吃口点心喝杯茶。」
温大夫人拉着我重新坐下。
她家的丫鬟想上前来斟茶,被她抬手制止了。
我算是有眼力见,连忙使了个眼色,让春红和春枝也跟着那丫鬟退远了些。
淮王妃先给温大夫人倒了茶,又给自己满上,最后竟顺手也给我添了一杯。
我受宠若惊地想起身去接,又被温大夫人按住了。
这可是堂堂王妃亲手倒的茶,我哪有胆子喝?
14
「不就是一杯茶,谁倒都一样,」淮王妃笑着说,「既然坐在一张桌上,就自在些。」
「对,我阿姐说得没错。」
那位王妃随声附和,自己也捏了块点心小口吃起来。
「二嫂之前还说,你和我家那个叫团子的小丫头有几分神似,现在仔细看看,确实像。」
温大夫人语气温和,眼神里带着一丝暖意。
「你既然叫二嫂一声表姨母,那我同宝珠也算是你的长辈。长辈让你做什么,你听着就是了。既然觉得我家的点心好吃,不如每样都尝尝?我前阵子去了趟江南,那边有个富商家里的点心师傅手艺一绝。我回来后自己琢磨着写了几张方子,让厨房试了两次,今天做的,味道总算是对了。」
她就这么三言两语,云淡风轻地把我刚才给丫鬟点心、还想偷师学艺的事儿给带了过去。
既没有假装没听见,又让我觉得这事儿再正常不过。
原来,再尊贵的人,遇见喜欢吃的东西,也是和我一样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温家大夫人啊。
一个让人很难不喜欢起来的人。
「旁人都去看我三哥了,你怎么不去?」
王妃问我。
她说话的时候,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会非常认真地看着你,神情里既有认真,又透着一股子天真的稚气。
不知怎的,我突然就想起了那个有点憨厚的郎君。
「夫人和王妃想必也清楚我的情况,」我低声说,「以我的年纪和家世,看与不看,结局都是一样的。」
或许是她们的眼神太过真诚,又或许是我太久没和人说过心里话。
面对她们,我不敢糊弄,也不想说谎。
即便我的一切都那么拿不出手,至少在她们面前,我应该是个坦诚的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和你家里如何,又有什么关系?」
大夫人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
我家在京城,差不多就是个笑话。
要不是祖父当年对陛下有救驾之恩,临终前求了陛下恩典,让我爹承袭了职位,就凭我爹那脑子和败家的本事,怕是早就沿街要饭去了。
我那祖母,虽说是郡主出身,可年轻时就是个拎不清的。当年要不是祖父拦着,差点就跟着那位谋反的长公主干出糊涂事。
京城里至今还流传着我跟南笙争抢游松的笑话,不管事情真假,我家和我,确确实实就是一场笑话。
阿娘为了我的婚事,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可到现在还是一点着落都没有。
原因我心里明镜似的,只是不愿说出来让她更伤心。
她在南家过得本就艰难,又没能生个儿子傍身,我爹一房接一房地纳妾,外面那些难听的话,我连想都不敢想。
可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她不得不强撑着,去看各府夫人的脸色。
「只是旁人不像夫人这么想罢了。我自己也确实没什么长处,就是……吃得比别人多点。」
「我和阿姐也吃得多啊!」王妃一脸真诚地感叹道,「大哥一顿就吃一碗饭,我和阿姐都得吃两碗。人活着,要是连吃几口饭都要算计,那也太没意思了。」
我听着,心里暖暖的。
其实这事儿跟吃几碗饭没关系,关键是吃多了会不会长胖啊。
15
「你不去见我三哥,算是做对了。他那个人,没什么好看的,见了姑娘家话都说不出一句整的。」
王妃继续吐槽。
「不过比起我大哥是强点,至少不会动不动就黑着脸训人,更不会跟我抢阿姐。」
这话我可不敢接,只能低着头默默听着。
刚才那点伤感,好像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三哥确实比你大哥强多了。上次让他挖个门,他挖得跟个狗洞似的。三哥过来没一会儿,就修了个漂亮的月亮门出来,又好看又敞亮。」
这世上,敢这么明目张胆说当朝温阁老不行的,估计也就这两姐妹了。
看她们那认真的样子,绝不是开玩笑,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温阁老不如她们的三哥。
只是温家的称呼有点乱。
温大夫人居然也管温三郎君叫“三兄”。
传闻说她是温家给温阁老养的童养媳,莫非是在一起久了,称呼就乱了套,直接按年龄排了?
她们后来又跟我聊了些家长里短,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就是这些平常的东西,让人一点点放下紧张和戒备,慢慢生出亲近的感觉。
原来那些曾经遥不可及、活在传说里的人,过的也是这样平常的日子。
温大夫人后来真的让丫鬟去厨房,把那几张点心方子取了来。
作为回礼,我也将自己琢磨的一道吃食的方子写了下来。
世家大族的食方,都是压箱底的宝贝,轻易不外传。
她们给得如此轻易,我也就收得心安理得。
这世上,原来真的有这样一种人。
她们说着最平常的话,做着最平常的事,却能让你心里觉得无比熨帖。
她们没有半句说教,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拥有的时候,就安心接受,好好珍惜;不曾拥有的时候,日子也照样要过,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今天能来温家这一趟,这便是我最大的收获。
那天,我终究还是没见到温家的三郎君。
阿娘回来后,倒是把温家上上下下夸了个遍。
「我瞧着温家那位三郎君,真是个磊落君子,稳重踏实,相貌也周正。老夫人和老太公,那更是顶顶好的人家。还有那大夫人和二夫人,真是世间难得的好妯娌。王妃娘娘也没半点架子,若是能嫁进温家,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阿娘说着,叹了又叹。
「只可惜,温家娶媳妇和旁人家不一样,非得要两情相悦才行。不然,阿娘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也得去求上一求。阿楼,你今天真该去见见那位三郎君的……」
「阿娘,您觉得温家好,别人会看不出来吗?」我打断她,「您看看今天来的那些女娘,哪个不是才貌双全?我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阿娘听了我的话,沉默了。
看着她紧锁的眉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从有了我,阿娘就没为自己活过一天。
「阿娘今天不是也见了别家的郎君吗?可有觉得合适的?」
「你不知道,今天那位三郎君是和温阁老一起回来的。他们兄弟俩一出现,把旁人都比成了地上的瓦砾,谁还有心思看别人啊?」
我虽然没亲眼见到,但光看淮王妃的容貌,就能想象出她兄长的风采了。
这事儿,还真怪不得阿娘挑剔。
16
从温家回来,阿娘失落了好一阵子。
府里新来的姨娘很不安分,爹的后院从此战火不断,日日吵得人头疼。
入了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阿娘找了个由头,带我去了城外的庄子。
这庄子,是阿娘硬从老太太嘴里抠出来的,本是要给南笙做陪嫁的。
也不知道阿娘跟老太太说了什么,最后老太太松了口,把京郊这处百亩大的庄子和长安街上的一间铺子,都划到了我的名下。
庄子不大,自从到了我手里,我便和阿娘商量着不再往外租了。
我们雇了庄头,自己种了麦子,又在田边栽了许多果树。
眼下正是麦子抽穗的时节,风一吹,满眼都是连天的绿浪。
每日吃的菜,是田里现摘的;吃的鱼,是池塘里现捞的。
我领着春红,天天在田埂上溜达,热得满头大汗也浑然不觉。
日子一下子就慢下来了,很慢,但是很舒服。
如果可以,我真想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
枝头的杏子还是青的,摘一颗下来能把牙酸倒。
可每次看见,还是忍不住想摘,嘴馋得不行。
池塘里的小鸭子一天天长大,褪去了嫩黄的绒毛,换上了一身雪白的羽翅。
院门口的小土狗,最喜欢在泥地里打滚,每天都弄得自己灰头土脸。
阿娘整个人都舒展开了,每天都笑眯眯地坐在屋檐下,和不知是哪家的老阿婆聊天。
闲下来的时候,还会在院子里打一套拳。
温大夫人说得对,日子还是那个日子,关键看你怎么过。
神奇的是,就在这田埂上,我又遇见了那个爱脸红的郎君。
或许我们之前在不经意间也见过许多次吧?
只是因为说过几句话,每一次相遇,都变得奇妙起来,好像冥冥之中有种缘分牵引着。
遇见他的时候,我正毫无形象地坐在田埂上。
天空蓝得像一块无瑕的宝石,一丝云彩都无。
风懒洋洋地吹着,带着独属于夏日的味道。
我闭着眼睛,晃荡着双脚,嘴里哼着刚学来的小曲儿。
「这么悠闲?」
是他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惬意。
我睁开眼,就看到他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站在我面前。
他微微低着头,身后是湛蓝如洗的天空,一双眼睛里,是温和又明亮的光。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更没想到,再次见到他,我心里竟然是开心的,雀跃的。
「嗯,悠闲得快活得很。」
我没起身,他听了我的话,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弯腰在我身边半臂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池塘里的鸭子,是你家养的吗?」
「嗯,我来了之后才开始养的……」
我跟他聊我的鸭子,我的小土狗,枝头的青杏,还有厨房里新炒的菘菜。
他只是温和地笑着听,脸上没有一丝一毫不耐烦的神情。
他真是个能让人不知不觉就想亲近的郎君。
「你怎么会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旁边的庄子,是我妹夫新买的。他想在这儿建个别院,以后得闲了来住住,就拜托我过来帮忙看看。」
「你还会盖房子?」
我有点惊讶。
他妹夫能买得起这么大的庄子,他居然……是个泥瓦匠?
「嗯。」
「那很厉害啊,有门手艺傍身,到什么时候都不怕饿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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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老徐的读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