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亲事被父亲让给堂妹,我成了京中笑柄,阿娘说:她们好日子快到头。下文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亲事被父亲让给堂妹,我成了京中笑柄,阿娘说:她们好日子快到头。下文
17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
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说话了。
「你阿娘,给你找到合适的人家了吗?」
我转头看他,他正望着远方的天空,好像只是随口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原来那天他坐在柳树后面,把我和春红的对话,全都听了去。
「还没有。」
「那为什么还这么开心?」
「手就这么大,握不住的东西太多了。」我伸出自己的手掌给他看,「要是天天为了那些抓不住的东西伤春悲秋,这日子还怎么过?」
他低下头,看了我的手掌许久,然后又温温吞吞地笑了。
「你那块石头,刻成印章了吗?送给你大哥了?他喜欢吗?」
「嗯,他很喜欢。」
「那就好。我用一枚好印章换了你的石头,算是占了你的便宜。要是你送的人不喜欢,那你可就吃大亏了。」
「我没吃亏。那枚印章是用一块上好的原石换的,你买那石头的价钱,比我刻一枚印章的手工费高多了。」
「可刻一枚印章,要花很多时间和心血,这些东西,怎么能用银钱来衡量?说到底,还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当时光顾着自己喜欢,也没问那石头是不是你的心爱之物就换走了,现在想想,是该好好谢谢你。」
「就是个小玩意儿,我也不会别的。」
「一个会刻章的泥瓦匠,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又陷入了沉默。
「不过看郎君你的穿着打扮,家里条件应该不错,怎么会想着去做泥瓦匠呢?」
「有过一段日子,家里特别艰难。」他望着天空,嘴角勾起一个温柔又带着点伤感的弧度,「我大妹一个人撑着整个家。我们最开始住的是仓库,后来租了别人的小院子。那房子破,一下雨就漏,她就得自己爬上屋顶去换瓦片。有一次,她从房顶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养了半年才好。」
「她身体刚缓过来几天,就又开始为家里的事奔忙,结果落下了病根,现在走路走久了,脚腕就会肿痛。」
「后来日子好起来了,我听小妹说起这些往事,就想着,要是我自己会修房子就好了。不管以后日子过得怎么样,至少我能把这些事做好,总能让家人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等我真的学会了盖房子,家里的房子却再也不漏雨了,也不需要我操心。我这人没什么别的长处,就安心做起了泥瓦匠。」
我转头看着他。
你看,他是个心底多么柔软的郎君啊。
「她们很好,你也是个顶好顶好的郎君。」
我是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
「是吗?」
他看着我,轻声问道。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想问他娶妻了吗?也想问问他的名字。
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这个年纪,孩子估计都有好几个了。
问了也是白白给自己添堵。
我们此刻能这样坦然地坐在一起说话,不就是因为我们是陌生人,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吗?
有时候,正因为足够陌生,才显得格外安全。
「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还不知道。家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我跟阿娘是出来躲清静的。阿娘要是不想回去,我陪她在这儿待到天荒地老也行。」
18
「你不嫁人了?」
「嫁人有什么好的?要是运气不好,嫁个我爹那样的,还不如剪了头发去做姑子。至少落个清净。就怕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庵里要是让吃肉,那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牙齿洁白又整齐,有点憨,又有点纯粹。
我知道,他不是在笑话我。
「你这样的女娘,是有大福气的。」他认真地说,「以后过的,肯定是顿顿有肉吃的日子。所以,剪头发做姑子的事,以后就别想了。」
夏日的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和煦过,吹得人心里都快醉了。
我们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不知不-觉,西边的天空已经烧成了一片深红。
我开玩笑说要请他去家里吃顿饭,他笑着摇了摇头,说京中还有事,得回去了。
我看着他慢慢走远。
他腿很长,步子迈得不快,可一转眼,人就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
我站在树下,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他已经走出了很远,却忽然回过头,冲我挥了挥手。
我咬着嘴唇站在原地,终究还是没忍住,朝着他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看见我跑来,便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我。
我在离他大约四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或许是跑得太急,我的心跳得厉害。
又或许是我此刻的样子太痴了,他愣了一下。
「我在家中排行老三,字九卿。」他笑着说道,「以后要是还能再见,你叫我三郎或是九卿都可以。」
「好,要是还能再见,我也雕个东西送你。」
他点点头,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
春红来找我的时候,我还在路边站着。
不为什么,什么也没想,就是那么站着。
他离去的方向,好像是一个我永远也看不到的远方。
可我今天,知道了他的名字。
那天晚上,不管阿娘怎么说,我还是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日子静悄悄地溜走,枝头的柿子红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也如约而至。
我得了一块不算顶好的玉石,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把它刻成了一块圆形的玉牌。
上面是简单的云纹装饰,只刻了四个字:「常乐未央」。
我想,等再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亲手送给他。
可是,直到大雪封路,直到我把枝头的柿子摘了大半,直到连专门留给小鸟的那些柿子也都被吃完了,他再也没有来过。
就像一场短暂的梦,梦醒了,梦里的人和事,也就都散了。
年底的时候,阿爹亲自来了。
半年不见,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身上穿着一件不知什么时候做的旧大氅,脸颊的肉松松地垮了下来,眼角的皱纹深刻得像刀刻一样,鬓角竟然生出了白发。
胡子拉碴的,走路时再也没有了从前那副装出来的、目空一切的嘚瑟样。
家里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只是没人跟我们说,阿娘也懒得去打听。
总之,现在他跟阿娘坐在一起,看起来简直像两代人。
他看见我,竟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顶,问我过得开不开心。
在我的记忆里,阿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他看我,永远都是用眼角瞥一下,从来不管我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更不管我是否平安喜乐。
我明明是他的亲生女儿,可他待我,还不如待一个陌生人亲近。
小时候想不明白,长大了,也就不再去奢求什么父爱了。
对我来说,他,也只是个陌生人。
只是,陌生人从未让我伤过心,他却让我在还不懂事的年纪里,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即便是父母子女,也是讲究缘分的。
19
房里燃着炭盆,暖烘烘的。
阿爹却还裹着那件大氅,过了许久,才从怀里抖抖索索地掏出一张纸,递给了阿娘。
那是一封和离书。
阿娘接了过来,连看都没细看,就随手放在了桌上。
她挑了挑眉,看着阿爹,那神情,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你的嫁妆,早就收拾好了吧?」阿爹低声问道,「南笙嫁人的时候,你从老太太那要了这处庄子和一间铺子,又从我这拿走了一万两银子。带着阿楼出来,一待就是半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
阿娘看着他,嗤笑了一声。
我坐在阿娘下首,心里七上八下的。
南家,一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了。
「阿楼,你先出去,阿娘有话跟你阿爹说。」
我摇了摇头。
过了年我就二十了,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你跟阿楼说说吧,南家到底出了什么事。」阿娘看着我,眼里的光亮得能灼伤人,「我跟阿楼在这儿待了半年,南家那些脏事,我不想听也不想管。我们磨了这么多年,夫妻情分早就没了。我能等到今天,全都是为了阿楼。」
阿爹颓唐地低下了头,声音嘶哑。
「金人叛乱,你二叔不仅打了败仗,还犯糊涂投降了金人。要不是飞扬将军力挽狂澜,金人的铁蹄就要踏进京城了。如今,你二叔已经被押解回京,南家……算是彻底完了。」
这么大的事,我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这么多年,是我太糊涂了。」阿爹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如今我跟你阿娘已经和离,你就跟着你阿娘过吧。至于会不会受到牵连,阿爹现在也不知道了。」
所有人都像商量好了一样瞒着我。
一个四品的戍边将军,怎么会说降就降了?
这其中,一定有别的原因。
我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
此刻,心里最难受的,恐怕是阿娘。
阿爹拿了和离书来,想必真的出了什么事,也连累不到她。
可我,到死都姓南。
南家出了事,我的婚事,大概是彻底没指望了。
「二婶和兄长他们呢?」
「跟着金人的残部,逃了。」
原来,只剩下二叔一个人被抓了。
这么一来,二叔通敌叛国的罪名算是坐实了,南家……怕是真的要从京城除名了。
陛下再圣明,不株连九族已是天大的恩典,我阿爹想再做他那个有名无实的官,是万万不可能了。
「当初老太太非要把那个李氏弄进门,现在好了,害了一家子人……」
阿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果然,这里面是有内情的。
我心里有些不忍,虽然不亲近,可那两个兄长毕竟是一起长大的。
他们就这么逃了,以后还不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可现在,我最该担心的,还是我自己。
20
阿爹来去匆匆。
阿娘进京去了,却没让我跟着。
她去了三四天也没个消息回来。
眼看就要过年了,春红和春枝还不知道南家的事,每日里开开心心地准备着过年的东西。
腊月初十,春枝的兄嫂找来了。
他们带来了三十两银子,要给春枝赎身。
春枝家就住在京郊,日子原本过得去,只是她侄儿生了场大病,掏空了家底,她才卖身进了我家。
她来那年我十二,她比我小两岁,才十岁。
春枝从小就是个话少稳重的性子,这些年跟在我身边,照顾我,管着春红,像个大姐姐一样。
她兄嫂今天能来,一准是听说了南家的事,二来也说明他们心里还惦记着春枝。
我给他们使了个眼色,她嫂子一看就是个精明人,立刻会意,只说春枝到了年纪,家里早给她定了一门亲事,现在是该回家嫁人了。
春枝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好事,回家嫁人了,就好好过日子。」我拉着她的手,「要是想我们了,就当亲戚常来走动。」
话还没说完,春枝就抱着春红哭成了一团。
她的赎身银子我没收,直接把身契还给了她。
我这些年没攒下多少钱,大都拿去买石头了。
我让春红悄悄包了五十两银子给她,算是我的心意。
又当着她兄嫂的面,给了一个实心的金镯子和一支金簪,还有半车的布匹杂物。
但凡有三分奈何,谁又愿意去做奴婢呢?
只愿她以后能嫁个好人家,一辈子平安顺遂。
冬天本就寂寥,春枝走了,连叽叽喳喳的春红也安静了下来。
腊月二十,阿娘回来了,也带回了最终的结果。
「你二叔,判了斩立决。陛下圣明,只把你阿爹的官职给撸了,其余的倒没再追究。游家那边要休妻,南笙已经回了南家。老太太本来还硬撑着,一听游家的事,当场就中风了,现在躺在炕上动弹不得。家里的下人散了大半。南笙居然还有脸让你回去伺候,阿娘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没答应。现在这光景,也没人敢拿‘大不孝’的名头来压我们了。阿娘想通了,面子不重要,自己过得好才最重要。」
那年,我们就在庄子上过了年。
我和南家的牵扯,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姓氏。
游家休了南笙,她生的那个女儿,留在了游家。
听说她走的时候,把自己的嫁妆全都带走了,一分一毫都没给孩子留下。
世间的各种情分,原来是这么经不起考验。
我承认我是个俗人,到了什么时候,都只想着先顾好自己。
21
年初二,按理说该去舅舅家拜年。
但今时不同往日,阿娘说不去了,我们便留在了家里。
没什么亲戚走动,我坐在榻上做针线,春红在一旁打络子。
我的针线活还行,年前就说要给阿娘做件斗篷,一直拖到现在。
南家的事总算有了个结果,心里安稳了,才重新拿起了针线。
刚把斗篷的料子裁好,阿娘就一脸喜气地进来了。
我很久很久,没在阿娘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笑了,久到我都快忘了她上一次这么笑是什么时候。
「阿楼,你猜刚才谁来了?」
阿娘的语气里,是发自内心的欢快。
我摇摇头,我是真猜不到。
「是你舅母,她让海哥儿来给我们拜年了!」
阿娘说着,还俏皮地冲我眨了眨眼。
海哥儿全名叫许瀚海,是我二舅家的二郎君,比我小一岁。
十七岁那年考了个秀才,我外翁高兴得在家里摆了三天的宴席。
许家几代都是舞刀弄枪的武夫,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个文曲星,自然是当祖宗一样供着。
这位瀚海表弟,除了读书,别的什么都不会,身边伺候的小厮就有三个。
二舅母更是把他当眼珠子一样看着,连个伺候的丫鬟都不让近身,就怕耽误了他读书。
二舅母居然会让他年初二一个人跑来给我们拜年?
再看阿娘这模样……
她该不会是想让海哥儿娶我吧?
我脸上顿时有些发烫。
「你二舅母那脾气你是知道的,虽然倔了点,但心是好的。你外翁和你舅舅都是自家人,嫁过去,总比嫁到旁人家要强上千百倍……」
阿娘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嫁进舅舅家的好处,我只是低着头听。
道理我都懂。
「阿娘,这事儿还是算了吧,」我轻声说,「我还不想嫁。」
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主见。
在家听阿娘的,在外也听阿娘的。
除了在“吃”这件事上格外执着,我从来没对阿娘说过一个“不”字。
可这件事,不行。
嫁到舅舅家不行,海哥儿只是个弟弟,我不能嫁给他。
阿娘惊讶地看着我,好像完全没想到我会拒绝。
「胡说什么?好好的女孩儿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你都耽误这么多年了……」
「阿娘,」我打断了她,「您说,是您现在快活,还是当初在南家时快活?可见嫁人这事儿,也不是非做不可的。」
「你是去年见的海哥儿吧?都一年了,他现在长高了,也壮实了,说话做事都有章法了。你先别急着拒绝,等过些日子,见一面再说,好不好?」
阿娘放软了语气问我。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嫁给他。
这不过是敷衍阿娘罢了。
22
很快就到了上元节,京城有灯会。
阿娘把我好好打扮了一番,带我进了京。
二舅母早早派了人在城门口等着,一进城,就把我们接去了舅舅家。
家里人都在,只是看我的眼神,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只当不知道,一切如常。
天刚擦黑,外翁就把我们这群孩子都赶了出去,让我们去看灯。
走着走着,人群就把我们冲散了,最后只剩下我和海哥儿两个人。
他确实像阿娘说的那样,长大了许多,只是眉头总是紧紧锁着,好像有万千心事,却无处诉说。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
灯会年年都看,早就没了最初的新鲜感。
这满街的人间烟火,繁华热闹,却好像都与他无关。
一年前,我去舅舅家小住,闲来无事翻书看。
那是一本《尚书》,许家除了海哥-儿,不会有第二个人读这种书。
书里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海哥-儿的字迹:
「四海之内,美人亦甚多矣……臣亦犹曩臣之前所得鱼也,臣亦将弃矣,臣安能无涕出乎?吾心同龙阳君,甚是彷徨无措,不知君又如何?」
看样子,这是他写给某个郎君的信,只是不知如今如何了。
龙阳之好,自古便有。
可若想修成正果,在这世道,怕是难如登天。
我不愿说破,可要我嫁给他,那是万万不能的。
我看着海哥-儿的背影,他越走越远,一次头也没回。
我拢着袖子站在路边,看天上的烟花,火树银花,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偏偏我的姻缘,就这么一波三折呢?
别人嫁人,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莫非我真是个孤寡的命?」
我喃喃自语。
「南楼。」
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
那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记忆里传来,却又无比熟悉。
我和他有过几面之缘,这却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满天璀璨的烟火,好像都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披着一件玄色的斗篷,玉冠束发,眉目舒展,正静静地看着我。
「好久不见。」
我笑着对他说。
是真的好久不见了。
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相遇,没想到,会在这人潮汹涌的街头,再次重逢。
「去了趟苏州,今天才刚回来。」
他身后的小厮,手里确实牵着两匹马,马背上还搭着行囊。
「嗯。」
「今天这么热闹,怎么就你一个人?」
「有人把我丢下了。」
「这样啊,」他顿了顿,「那不若,我同你走走?」
「你不着急回家吗?」
「我本不是今天回,家里人还不知道。长宁,你先回去,我稍后就到。」
他吩咐身后的小厮。
小厮牵着马正要走,他又叫住了人,从马背上取下了一个小小的包袱,抱在了怀里。
他陪着我,在人群里慢慢地晃着。
人多的时候,他会微微伸出手,替我挡开拥挤的人潮。
那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我心里波涛汹涌,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
「人这么多,你怎么一眼就看见我了?」
「就那么看了一眼,就看见了。」
他说得不疾不徐,走得不慌不忙。
我悄悄回头看他,他目视前方,一脸正直。
年纪大的郎君,果然和小的不一样。
他们要是存心想哄一个人,就是这样,于无声处,润物无声。
可我又觉得,他不是在哄我。
毕竟,我身上,也没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你还住在庄子上?」
「嗯,今天来舅舅家。」
「他们就放心让你一个女娘家,在这种地方乱走?」
「我跟表弟一起的,只是走散了。这京城,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怎么能算乱走呢?」
「你怕是不知道,每年上元节,被拍花子拐走的孩童和女娘有多少。真要被抓走了,再想找回来,比登天还难。」
我竟无言以对。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我只好仰头,疑惑地望着他。
原来,只要一抬头,我的眼里,就只能装下他一个人了。
23
「南楼,你阿娘想把你嫁给你表弟?」
「嗯。」
「那你答应了?」
「没有。」
他又沉默了。
我清楚地看见,他上下滚动了一下喉结。
「甚好。」
他就说了这两个字,又不说话了。
什么叫甚好?我嫁不出去,就这么好吗?
「你……可曾婚娶?」
我咬着牙,还是问出了口。
他看着我,像是有些惊讶。
「自然不曾。」
我看着他,咬着嘴唇,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开了。
原来,他不曾婚娶啊!
我就说嘛!
看着这么正直憨厚的郎君,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来招惹一个女娘呢?
真好,他还不曾婚娶。
我背着手,走在了他前面,他就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路边有很多卖小吃的摊子,他每看到一个,都会停下来问我吃不吃。
我点头,他就掏出钱袋去付钱。
他自己一口都不吃,就看着我吃,等我吃完了,还问我味道怎么样。
说起吃食,这可是我的强项。
从做法到用料,我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我家中两个妹妹,也是极爱吃的。」他幽幽地说道,「想来,你和她们一定能处得来。」
我假装没听见,脸却不争气地红了。
他给我买了盏兔子灯,一直把我送到了舅舅家门口。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他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踟蹰。
「南楼,这个给你。」
他将手里那个小包袱递给我,我伸手一接,沉甸甸的,有些分量。
「我在扬州的铺子里看到这种样式的梳妆匣,觉得好看,就闲着自己做了一个。」
「是……专门做给我的吗?」
我把那个装着匣子的包袱紧紧抱在怀里,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他好像被我这个样子逗笑了。
「是,」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专门做给你的。」
他走了,也把我的心一并带走了。
我痴痴地抱着那个包袱回到屋里,洗漱完,打发了春红,才小心翼翼地把包袱打开。
那是一个黄花梨木做的小匣子,分上下两层。
匣子正面,刻的是喜鹊登梅,旁边还装饰着祥云的纹路。
样子精巧细致,打磨得光滑细腻,连边角都泛着温润的光。
我用手轻轻抚过那些雕刻的痕迹,心底涌起一阵微涩又甜蜜的情绪。
抱着那个小小的匣子,我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原来,也是有人肯为我用心的。
即便他只是个泥瓦匠,即便我现在什么也不是。
第二天,外翁还想留我们多住几天,阿娘看着海哥-儿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愿再留了。
我跟春红回了庄子,阿娘留在了京城。
她要在京城买个院子,长安街上的铺子,也该张罗着开起来了。
我把我早就刻好的那块玉牌拿了出来,亲手打了一个浅蓝色的如意结穗子配上。
等下次见面,我就要送给他,算是给他的回礼。
心里有了期待,日子就过得飞快。
阿娘从京城回来,问我,真的不考虑和海哥儿的婚事了?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心里已经有了人,怎么可能再嫁给别人?
「阿娘,若是我要嫁个泥瓦匠,您可同意?」
我试探着问道。
阿娘挑了挑眉看着我。
「莫非你心里有人了?还是个泥瓦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阿娘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阿娘,您就直说,您同不同意?」
我抱着阿娘的胳膊撒娇。
「那得看他的人品如何,」阿娘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其余的,都好商量。」
我一点也不觉得疼,只觉得,万事圆满了。
24
没过几天,庄子上竟然来了温家的二夫人。
说是……来提亲的。
我跟阿娘都懵了,我更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那位温家的三郎君。
阿娘把人请进了正堂,整个人还有点恍惚。
「三郎君……怎么会看上我家阿楼?」
二夫人捏着帕子笑了。
「这事儿,您得问您家阿楼了。我家老三就是个闷葫芦,光说让我来提亲,我再多问一句,他就红着脸不吭声了。」
「表姨母,我确实不曾见过三郎君。」
我心里已经有了九卿,就算是温家再好,我也不能嫁了。
「这可怎么是好?」阿娘苦笑道。
「莫不是阿楼没瞧上我家老三?」二夫人打量着我,「可我怎么听说,你连聘礼都收了呀?」
「我何时……」
聘礼?
我想起来了,我确实收过一个梳妆匣。
送我匣子的那个人,他说他……在家排行老三。
我一下子愣住了,他没说过他姓温啊!
「莫非他没跟你说他姓温?」二夫人一脸无奈,「我家老三啊,千好万好,就是这性子,真是让人没话说。心里喜欢人家女娘,连自己姓什么都不告诉人家,这是什么道理?他在家中行三,单名一个让,字九卿。」
「阿楼你也别怪他,他去年七月就去了扬州,为陛下筹建行宫,前几日才刚回来,估计是……没来得及说。」
原来,他竟然是温家三郎。
官拜工部侍郎,朝中三品大员。
我却一直以为,他是个泥瓦匠。
可我如今的身份家世,如何能配得上他?
阿娘看起来比我还要惶恐不安。
「她前几天还跟我说,心悦一个泥瓦匠,我万万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三郎君,只是……」
「夫人可千万别说什么家世身份的话,」二夫人连忙打断她,「我们家不讲究这些。只要他们两个两情相悦,比什么都强。我家阿爹阿母,听三郎说要娶妻,不知道有多欢喜,催了我好几次了。我今天来,就是问问你们的意思,若是阿楼愿意,改日就请官媒正式上门提亲。」
我怎么会不愿意?
自然是千百个愿意。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到了年底,我就要嫁进温家了。
阿娘带着我,住进了在京城新买的院子。
他是个要上朝的官员,平日里总是很忙。
只在休沐日,才会来看我。
我把那块刻好的玉牌送给他,他珍而重之地系在了腰间。
我带他看我收藏的那些石头和各种小玩意儿,他一件件仔细看过。
「没想到阿楼竟是这样有才情的女娘,」他眼中带着笑意,「倒是我误会了。」
「你误会什么了?是不是觉得我只会吃?」
「能吃是福,」他认真地说,「我家宝珠时时刻刻都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我深以为然。」
「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温家的三郎君?」
「怕把你吓跑了。」
「怎么会?京城里哪个女娘不想嫁给你?要是我早知道了,肯定用尽浑身解数也要嫁给你。」
「哦?」他挑眉,「说说看,你要用什么手段?」
「说了你也不懂。」
「不懂可以学。」
「按辈分,我该叫你一声表叔,你这么逗我,怕是不太好吧?」
他一听“表叔”两个字,脸顿时黑了黑。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他也会介意自己的年纪。
他看我笑,伸出手,揉了揉我的脸颊,直到把我的脸揉红了才松手。
「说真的,你看上我什么了?」我认真地问他,「我长得不好看,家世就更别提了,还胆子小,没主见,又自私,除了会吃,简直一无是处。」
「或许,」他看着我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在把我当成一个泥瓦匠的时候,还能那样自在地同我说话。」
「不要妄自菲薄,你很好,南楼,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
25
我要嫁给温让这事儿,没几天就在京城里传开了,跟长了翅膀似的。
温家的门第太高,没人敢在明面上议论。
可我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又被人翻出来,嚼得津津有味。
阿娘生怕我听了那些闲言碎语会难过,拘着我不让出门。
我倒也乐得清静,安安心心在家绣我的嫁衣。
旁人说的那些话,有三分是真的,我没法去堵住悠悠众口。
说真的,论家世论才貌,我配不上温让的理由能找出一万个。
可那又怎么样?
我心里有他,光这一条,就胜过所有。
别人的嘴,就由他们说去吧!
没过几天,宫里忽然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一柄上好的玉如意,还有些别的零碎,都给我添作嫁妆。
阿娘激动得手都抖了,千恩万谢地把东西接了进来。
到了夜里,阿娘把那柄玉如意放在烛光下翻来覆去地看,玉质温润通透,雕工精巧绝伦,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滚了下来。
“今天来的公公说了,这玉如意是温家大夫人特意进宫为你求的。她肯定是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想用这种法子给你撑腰啊。”
“你说这世上怎么有心肠这么好的人?她能看懂别人的难处就算了,还做得这么周全!谁能想到,我的女儿竟有这样的福气?”
“等嫁过去了,你可得拿出十二分的真心对人家。温家跟别家不一样,最看重的就是一颗真心。你听过没?二夫人管老夫人和老太爷,从来不叫公爹婆母,都是跟着喊阿爹阿娘的。”
我抽出帕子,轻轻给阿娘擦掉眼角的泪。
“阿娘,这些我都明白的。”
“你明白就好。现在有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外面的风言风语肯定能少一大半。就算有人心里不服气,明面上也得敬你三分。”
“阿娘,其实我真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有些事本就是事实,别人要说就说呗。只要三郎不在意,温家不在意,其他人怎么想,都随他去。”
“我的儿,你看得比阿娘还通透。”
阿娘的手掌落在我头顶,轻轻摩挲着,我顺势靠在她肩上,把刚要冒出来的眼泪悄悄蹭掉。
有些善意,对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跟阿娘而言,却是天大的恩德。
看穿别人的窘迫不难,难的是看穿了,还能把分寸拿捏得刚刚好,这才是真正的玲珑心。
几天后,淮王府要办一场赏花宴。
这还是淮王府头一回正经办宴席,请帖发遍了全京城。
京城里但凡有点头脸的人家,都收到了帖子。
那天一大早,温让就亲自骑着马,来接我和阿娘。
阿娘笑得合不拢嘴,换上最好的衣裳,仔仔细细收拾了一通,才有些拘谨地上了马车。
我按捺不住好奇,悄悄掀开车帘一角。
温让就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在车窗外。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立马转过头来,温和的笑意在他嘴角漾开。
“怎么了?”
“你就没什么要嘱咐我的吗?”我小声问。
“嘱咐什么?”他笑意更深,“我就在你旁边守着,你只管安心。”
他这个人,从来不说空话。
他说会守着,就一定会寸步不离。
我的心一下子就定了,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这才放下车帘。
“三郎这孩子,真是没得挑。”
阿娘又开始新一轮的感叹。
“是是是,这话您没有一百遍,也念了八十遍了。”
“好才要说嘛,怎么,你还不许我说了?”
我彻底没话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说的就是我阿娘本尊了。
我们先到了温家,二夫人已经提前去王府帮忙张罗了,家里其他人都等着我们。
这是我订婚后,第一次正式拜见温家的长辈,自然是恭恭敬敬地挨个问了安。
26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温阁老和温学士。
温阁老的长相……怎么说呢,我一个晚辈,本不该随意评价。
但他确实,即便年岁已长,那张脸依旧好看到惊心动魄。
只是他那个人实在太冷了,眼神跟冰似的,像是常年身居高位,周身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压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温学士就完全不同,相貌儒雅,说话也温润如玉,二夫人那温和的语调,简直是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夫人拉着我阿娘的手,嘴里就一个字:“好!”
“阿娘,您就饶了我们吧!这一个‘好’字,我们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等阿楼进了门,您再慢慢夸也不迟。宝珠和二嫂还在王府等着呢,再耽搁下去,可就晚了。”
大夫人摇着老夫人的手臂撒娇。
“咱家就你这个泼猴长了张嘴,是不是?”
老夫人伸出手指,宠溺地点了点大夫人的额头,她只是嘻嘻地笑。
就在这时,那个冷面神一样的温阁老,竟然伸出手,在老夫人刚才点过的地方,无比自然地轻轻揉了揉。
我惊得嘴巴差点张成一个“O”型,又死死忍住了。
原来传闻中宠妻如命的温阁老,竟然是这样不分场合地点地宠吗?
我瞬间用一种看偶像的眼神望向大夫人,这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把这么一个冰山一样的人物,迷得神魂颠倒。
“以后见多了你就习惯了,”温让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在我耳边悄声解释,“我长兄待宝银,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我还能说什么?
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啊!
这样的神仙眷侣,世间能有几对?往后我定要多跟大夫人取取经,学学这驯夫之道。
温家和王府就隔着一扇门,还是温让亲手修的。
今天我算是开了眼界,终于明白什么样的宴会才配叫“赏花宴”。
满园的奇花异草,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一双眼睛简直都不够用,真不知王府是从哪里搜罗来这么多名贵花卉的。
九曲回廊,雕梁画栋,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和温家那种内敛的雅致,完全是两种风格。
淮阳王爷今日也在,生得英武挺拔,就是皮肤黑了点。
王妃一看见大夫人宝银,就跟见了亲人似的,几步跑过来就抱住了她的胳膊。
温阁老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那张冷峻的脸上肉眼可见地写满了“不高兴”。
王爷脸上则挂着一丝无奈,那无奈里又透着三分纵容。
我和阿娘正要行礼,王爷身子一闪,直接躲到了老太爷身后。
老夫人赶忙拉住我阿娘的手。
“都是自家的晚辈,这大礼他们哪受得起?”
“阿娘说的是。”王爷立刻附和,嘴角咧着笑。
我忽然觉得,他在温家肯定也是这样,对老夫人和老太爷向来是百依百顺。
一场赏花宴,办得热闹非凡。
要不是温让一直守在我身边,我感觉自己快要被那些探究的目光给融化了。
宴会一开始,王妃就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今天办这场宴会,主要是因为她三哥要成亲了。
借着这个由头,也让大伙儿都瞧瞧,他们温家上下对这位未来的三嫂,有多么的看重和满意。
最后,她还笑眯眯地补了一句:“以后谁要是还想说闲话,不妨直接来温家或者王府说,我们都听着。”
阿娘激动地捏着我的手,手背都给我捏疼了。
温家这样大张旗鼓地为我挣脸面,都是因为温让,我怎么会不明白?
我转头去看温让,他就静静地站在我身边。
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有点憨,又透着满满的,发自内心的满足。
27
我嫁给他那天,他被灌多了。
二嫂特地让人给我端了碗面,我饿了一天,风卷残云地吃了个干净。
可我举着却扇,手都举酸了,还没见着他的人影。
宝珠带着三个小不点儿陪着我。
三个孩子都玉雪可爱,还都长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最大的男孩是大夫人家的,叫大宝,长得更像他阿娘。
两个女孩儿,一个脸圆乎乎的,笑起来有梨涡,是宝珠家的,叫温雅;另一个文静些,瓜子脸,是二夫人家的,叫团子。
今天日子喜庆,三个孩子都穿得红彤彤的。
只盼着能多像点温让就好了。
“三婶,你把扇子放下歇会儿吧!三叔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说话的是团子,别看她年纪小,说话却老气横秋的,一点不像她温柔的阿娘,活脱脱是她阿爹的翻版。
“就是,”大宝也接话,“我阿爹当年娶我阿娘,那叫一个千辛万苦。后来大舅舅娶妻,他没敢怎么为难。现在好不容易逮着小舅舅了,肯定要把他灌趴下才算完。”
温雅也煞有介事地点着小脑袋。
“那是赵拾安(淮阳王)运气不好,谁让他娶的媳妇有三个哥哥呢?不过三婶,我觉得他们说的对,你还是先歇着吧。我三哥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宝珠走过来,把我手里的扇子拿走,放在了床上。
我琢磨着她刚才的话,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宝珠对她那几个哥哥,可真是了如指掌啊!
“姑母说的太对了,三婶要喝茶吗?”团子说着,已经手脚麻利地端了茶过来。
温雅也捧来了一碟点心。
我吃饱喝足,孩子们也待不住了,一溜烟跑出去看热闹了。
屋里就剩下我和宝珠。
“我小时候,是阿姐带着我长大的,什么活儿都干过。阿姐为了养活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阿爹阿娘,还有兄长们,都过得很不容易,人情冷暖早就尝遍了。”
“我三哥是顶顶温柔的一个人,就是嘴巴笨,不会说话,非要娶个称心如意的,才拖到了现在。”
“我阿姐常说,这世上千金难买的是一颗真心。你既然嫁进了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你什么都不用多想,只管用真心待我三哥就行。”
“你看我阿姐,平时最爱睡懒觉,哪天要是起早了,那才叫吓人呢!可为了你和三哥的婚事,她跟二嫂忙前忙后好几天了,每天都乐呵呵的,一句累都没喊过。”
“我阿爹阿娘是最好相处的,从来不给儿媳妇立规矩,我们家也没有天天请安那一套。只要你跟三哥过得好,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二嫂管着这么一大家子,里里外外很辛苦,三嫂要是愿意搭把手,她不知道该多高兴呢。”
“我呢,最喜欢赖在娘家,三嫂可千万别嫌我烦才好。”
说完,她就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谁说她傻的?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我冲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没什么大本事,以后就天天给你们做好吃的吧!”
“那可不行,”她立马蹙起眉头,“你要是天天做,还不得累坏了?到时候三哥肯定要怪我多嘴了。偶尔做一顿解解馋就行,到时候我跟阿姐给你打下手。”
“好,那我们到时候一起做。”
28
温让被人扶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歪在床头睡着了。
送他回来的婆子把他往床上一放,就笑嘻嘻地退了出去。
我看他那样子,是真醉得不轻。
我让春红打了热水进来,自己先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了身轻便的衣服。
然后打发春红出去,我费力地给他擦了脸和手。
至于换衣服,是别想了,我这点力气根本搬不动他。
喜烛静静地燃烧着,烛光摇曳,他就躺在我身边。
他的睫毛又长又密,鼻尖和脸颊都泛着一层薄红,嘴角微微抿着,竟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
我竟然真的嫁进了温家,嫁给了他。
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直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他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三郎,你到底……是瞧上我哪一点了呢?”
我的指尖轻轻划过他高挺的鼻梁,他真的很好看。
只是家里有个长兄那样的绝色对比着,他自己才不觉得罢了。
长兄是雪山之巅的高岭之花,还带着冰刺,不食人间烟火,让人只敢远观。
也只有大嫂那样的人物,才敢去靠近,去肖想。
可温让不一样,他身上有种暖洋洋的温情,像春日里的阳光,让人忍不住就想亲近。
我喜欢的人,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他心里没有一丝尘埃,明亮又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睡着了。
再睁眼时,正对上一双灼灼的眸子。
我不知何时,已经滚到了他的怀里。
“抱歉,昨晚喝多了。”
他一开口,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倒也不难闻。
红烛还未燃尽,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要喝水吗?”
我刚想坐起来,就被他按住了,让我躺着。
他自己起身去喝了水,又换了身干净的中衣,才重新在我身边躺下。
“好多礼节都没成,现在怎么办?”
他平躺着,双手交叠在胸前,躺得像个君子。
“没事,那些都是虚礼。”
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烛火跳动,我感觉额头都开始冒汗了。
“阿楼,我今天特别高兴。”他忽然说。
“……我也是。”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我能从他深邃的眼眸里,看见两个小小的,脸颊红得快要滴血的自己。
他轻轻地,一点点地靠近,微凉的嘴唇贴在了我的唇上。
我心头猛地一颤,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阿楼。”
他低声呢喃。
“可以吗?”
……
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夜晚。
我不太想回忆,估计温让本人比我更不想。
第二天,我俩顶着一对如出一辙的黑眼圈去给长辈敬茶,收获了无数善意又带着调侃的目光。
我把我亲手做的鞋子、荷包一一送出去,又收回了满满一托盘让春红和我大开眼界的回礼。
吃过早饭,温阁老把温让叫走了。
大嫂则把我“提溜”到了她的院子。
我全程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这也太直接了,说好的看破不说破呢?
“阿楼啊,这个……夫妻生活和谐,是十分重要的,你懂吧?”
我偷偷抬眼瞟了大嫂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
话说您眼中那藏不住的幸灾乐祸是怎么回事啊喂!
“这种事嘛,一回生二回熟,以后慢慢就好了。男人嘛,要多给点肯定和鼓励才行。我看明天你们就晚点再起来请安吧,瞧瞧这眼圈黑的。”
就这样,大嫂三言两语把我打发了。
温让大概是被长兄给教育了,第二天,天还没擦黑,他就把房门给关了。
再然后,我们俩确实没能去请安。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家里的男人们都是朝中重臣,每天早出晚归。
29
大嫂也真如宝珠所说,太阳不晒到屁股是绝不会起床的。
二嫂掌着家里的中馈,还要负责对外应酬交际。
过了新婚那阵子,二嫂就有意拉着我学管家,但家里的事太繁琐,我也不爱出门交际,就都婉拒了。
大多数时候,我就领着一群孩子在厨房里研究新菜式,反正不管我做出什么味道,总有一帮小捧场的。
宝珠又怀上了,王爷简直成了她的影子,走到哪跟到哪,眼珠子都不错一下。
怀孕的人脾气可能都不太好,她总趁王爷不注意,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偷偷瞪他。
每当被大嫂发现,大嫂就要说她两句。
她就立刻开启撒娇耍赖模式,非要挤到大嫂身边睡才罢休。
于是,家里就时常出现这样一幕:长兄面无表情地站在屋檐下训斥王爷,王爷黑着脸默默听着。
我们剩下的人就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还点评几句。
当然,敢惹长兄的,全家上下也就阿爹、阿娘和大嫂。
大嫂看见长兄教训王爷,也只是淡淡瞥一眼。
“你多大的人了,睡觉还要人哄?要是实在睡不着,就去哄圆子。”
圆子是长嫂和长兄的二女儿,刚满两岁,正是黏人的时候。
于是,长兄默默转身,去哄女儿了,那背影,说不出的萧瑟可怜。
堂堂一国阁老,在家里的地位,竟是如此。
怪不得宝珠那么爱缠着大嫂,跟她在一起,不仅长见识,还特别有趣。
平日里没事,除了总在忙碌的二嫂,我们几个女人就都聚在阿-娘屋里,一边做针线,一边说闲话。
大嫂几乎走遍了大庆的山山水水,说起各地的风土人情,就没有她不知道的,而且她讲得还特别生动有趣。
我听说,宝珠和二嫂的私房钱,全都投进了大嫂的生意里,每年光分红就拿到手软。
我把自己的嫁妆翻出来,仔仔细细清点了一遍。
温让看我翻箱倒柜的,好奇地问我干嘛。
“阿娘都说了,大嫂就是个行走的钱串子,最会赚钱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我当然要学宝珠和二嫂,把钱都投进去。”
他听了,只是笑:“你就不怕赔了?不怕宝银把你的银子都吞了?”
“你说笑呢吧?大嫂是什么人,我这点三瓜两枣她哪里看得上。再说了,赔了就赔了呗,反正你得养我。”
他低下头,在我唇角亲了一下,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你那点是少了些,我给你添点。”
我心想,他的全部家当不都在床头那个柜子里锁着嘛,钥匙可在我这儿,他拿什么给我添?
“钥匙在你手里,你自己看着拿就行。”
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又补充了一句。
我伸手抱住他的腰,他长得高,我得仰着头才能看他。
“三郎,我真的好快活。活了这么多年,嫁给你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样的日子才叫作日子。家里长辈疼我,兄嫂妹妹亲近我。”
“每天跟她们在一起,我这么笨,什么都不会,她们也从不嫌弃我,总是耐心地教我。出了门,她们处处护着我。家里的孩子们也敬我爱我。”
“我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全都是因为遇见了你。”
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拂过我的发梢,划过我的眼尾,最后停在了我的鼻尖上。
“阿楼,你不用妄自菲薄。我们家的人都经历过大风大浪,所以最看重‘真心’这两个字。你要不是真心待他们,他们也不会全心全意地待你。”
“你冬天给阿爹阿娘缝护膝,给孩子们做棉帽棉靴,还帮着宝银带圆子,哪一样不是尽心尽力的?”
“阿娘跟我说了好几次,说我们家的孩子都是好命,娶的、嫁的,都是万里挑一的好人儿。”
30
我拉下他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
“要说这是一门生意,那我可真是赚大了。我只付出了一颗真心,却换回来了这么多人的爱。”
阿娘说过,温家的男人都不太会说话,不然长嫂和长兄也不会蹉跎那么多年。
温让也是,他总是做得多,说得少。
就比如我阿娘,他知道我心里放不下,就在离家不到一刻钟的巷子里,给我阿娘买下了一座小院,还亲力亲为盯着人修葺一新。
每逢过年过节,他都亲自去把阿娘接过来一起过。家里二老有的东西,绝不会少了我阿娘那一份。
他用真心待我,我自然也要用十分的真心回报他。
“是,我家的阿楼最是聪慧了。”
他温柔地亲了亲我的额头。
“你不是最羡慕宝银去过那么多地方吗?等下次她再出门,我让她也带上你。若是我有机会出京,也一定带着你。这万里河山,是该出去好好看看。总拘在后宅这一亩三分地里,好好的人也要闷傻了。”
我惊喜地望着他,这就是温家男人的胸怀,他们从不把妻子当作自己的附属品。
“你不是要找宝银去吗?趁着宝珠在,你快去。长兄什么都好,就是一碰到宝银的事,那心眼比针尖还小。谁多占了宝银一会儿,他都要计较。唯独对宝珠,宝银护着,他也没办法。”
想起长兄看见宝珠赖着长嫂时,那张瞬间黑下来又敢怒不敢言的脸,我和温让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长兄实在是太在乎长嫂了,偏偏长嫂又是个有大主意的,长兄能放她出去天南地北地跑,心里不知道有多煎熬。
可见,真正爱一个人,是会为她斤斤计较,也会放手让她活得随心所欲。
我拿着我的全部家当去找长嫂,她正在院子里陪圆子和宝珠玩。
今天休沐,二哥陪着二嫂回娘家了。
长兄就站在窗前,一瞬不瞬地盯着院子里的长嫂。他手里拿了本书,眼神却压根没在书上,简直快站成了一块“望妻石”。
宝珠已经在娘家住了十来天了,今天王爷恰好不在,长兄想找个出气筒都找不到。
圆子正是最讨人喜欢的年纪,白白嫩嫩的一小团,嘴里咿咿呀呀地学说话,口水流个不停,还特别喜欢亲人。
“小圆子,快到三婶娘这儿来!”
我把手里的包袱往石桌上一扔,蹲下身去抱圆子。
她立刻伸出莲藕似的小胳膊,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我脸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口水印。
“这京城里孩子那么多,怎么就我家的圆子这么招人疼呢?”
我抱着她坐在凳子上逗她。
“阿祖说,圆子吃得多,招人疼。”
小人儿奶声奶气地窝在我怀里,说得有模有样,那肉乎乎的小脸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简直要把人的心都看化了。
“你这是干嘛?莫非也打算搬到我这儿来住?”
长嫂开玩笑地说,我立刻感到后背一阵凉飕飕。
“长嫂可千万别开这种要命的玩笑。”
我偷偷瞥了一眼窗边的长兄。
我可不是宝珠,我胆子小,怕被长兄用眼神凌迟。
长嫂转头看了看窗里的人,噗嗤一声笑了。
“宝珠今天就回去了。她忽然想吃荔枝,王爷一早就出门给她买了,买回来就接她回府。”
话音刚落,窗里那尊“石像”立刻就动了,嘴角明显上扬,伸手把窗户关上了,这回大概是真的去看书了。
31
“这世上最讨厌的人就是长兄!我们圆子都知道要让着姑姑,就他不懂!他一年到头都霸占着阿姐,我才住几天他就不高兴了?”
宝珠还不显怀,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小声嘀咕着。
长嫂伸手摸着她的头发安抚她。我心里还在想,这才刚五月,王爷是去哪儿给她买荔枝的?
“这是我的私房银子,都拿来给长嫂,长嫂也带我一起赚钱。”
“你就不怕亏了?”
“亏了就亏了。我虽然不会做生意,但也懂买卖有赚有赔。万一真亏了,不还有三郎嘛,他总不能饿死我。”
“是啊,”宝珠也点头,“咱家最有本事的就数三哥,他有手艺,什么时候也饿不着你。”
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家的温让,自然是最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人一进咱们家,这脸皮就慢慢变厚了。”长嫂感叹道。
“是啊,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呢?”
我一本正经地接话,逗得长嫂和宝珠都笑了起来,怀里的圆子看我们笑,也跟着咯咯笑。
夏日初至,阳光正好。
阿爹说,这么好的日子,就该去王府蹭饭。
于是一家人浩浩荡荡,穿过那道形同虚设的门,去了王府。
王爷不知从哪儿弄来了新鲜的荔枝,额头上还带着汗,眼巴巴地看着我们把宝珠送回来。
他对阿爹阿娘喊得那叫一个亲热,宝珠拿着帕子心疼地给他擦汗,嘴里还念叨着其实不吃也行。
“不吃也行你还折腾他?我看拾安真是把你给惯坏了。”阿娘嗔道。
“阿娘您别说她,她好不容易有样想吃的东西,找来让她吃就是了,又不是找不到。”王爷赶紧护着宝珠。
阿娘心疼女婿,更心疼女儿,最后笑着说了句“你就惯着她吧”,也就不再多言。
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笑声传出好远。
玩累了,就跑到阿爹阿娘跟前讨水喝。
阿爹捋着花白的胡子,笑呵呵地看着这群小孙孙,阿娘则亲手给他们喂水。
温让凑到我耳边,悄悄说:“我们,也生个孩子吧!”
日子好像都是这么过的,又好像都过得不尽相同。
长兄和长嫂也会闹别扭,但不出半天,总会和好如初。
二哥脾气最好,从没跟二嫂红过脸。二嫂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总是那么谦和有礼。她为这个家付出最多,却从不抱怨,乐在其中。
我跟温让也会吵嘴,但我这人记性差,吵过就忘。他性子又温吞,从不记仇,很多事就这么过去了。
阿爹阿娘最是“不讲理”,儿子和儿媳妇吵架,那必定是儿子的错。
在他们的炕上,儿媳、闺女、孙子、孙女都有位置,唯独儿子们没有。
每每看着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我都觉得自己像在做一场很长很美的梦。
我曾经的婆家老太太说,我福薄,压不住他们家的福气。
可如今,我却嫁进了京城最好的人家。
直到今天,我还是不知道温让到底看上了我什么。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要牢牢抓住眼前的幸福。
过去那些人和事,就像一场飘散的云烟。那些不喜欢我的人,再也伤不到我分毫。
因为我的世界里,已经被爱填得满满当当。
至于那些不重要的,就让它们随风而去吧。
(全文完)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故事(上)在主页和评论区顶置可看
来源:老徐的读书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