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南方来的陈老板,就是带着一股钱的味道,穿过我们村那条唯一的土路,走进来的。
84年,一个南方老板来村里买猪,却只看猪圈的门不看猪。
我们村在山坳里,消息传得慢,但钱的味道传得快。
南方来的陈老板,就是带着一股钱的味道,穿过我们村那条唯一的土路,走进来的。
他要买猪,给的价格好,唯一的怪癖,就是不看猪。
他只看猪圈的门。
我丈夫李卫东,是村里的养猪大户,也是村办砖窑的头儿。村里人说他是我们这山沟里第一个“能人”。
陈老板到我们家的那天,下着小雨。
雨丝细密,把远山糊成了一片青黛色。
李卫东搓着手,陪在陈老板身边,脸上是那种混着讨好与自矜的复杂笑容。
“陈老板,您看我这猪,膘肥体壮,绝对是好货。”
陈老板是个瘦高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当时很罕见的浅灰色西装,虽然沾了些泥点,但依然挺括。
他没往猪圈里探头,只是绕着猪圈走,目光在我们家那个用旧木头和竹子扎得结结实实的猪圈门上,来回打量。
“你这门,修过几次?”他问。
声音不大,带着点南方口音的温吞。
李卫东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
“没……没数过。坏了就修呗,牲口可不能跑出去。”
陈老板点点头,又伸手推了推门轴。那门轴是李卫东用一截老榆木自己刨的,推起来“吱呀”一声,沉重,但是稳当。
“门闩呢?我看看。”
李卫东赶紧把那个粗大的木门闩递过去。
陈老板拿在手里掂了掂,又用指节敲了敲,听声音。
整个过程,他一眼都没看圈里那些哼哼唧唧、挤作一团的肥猪。
我站在堂屋门口,隔着雨帘看他们。手里端着一碗刚沏好的热茶,白瓷碗壁很烫,那热度顺着指尖一直传到我心里,却暖不透。
心里有块地方,是冷的。
两天前开始的冷。
两天前,也是个雨天。李卫东从县里开完会回来,带回一身的酒气和湿泥。
我给他打水擦身,收拾他换下来的脏衣服。
在那件的确良衬衫的口袋里,我摸到了一方不属于我的手帕。
不是我们北方常见的粗棉布手帕,是真丝的。浅粉色,绣着一朵极小的白色栀子花。
手帕上有一股很淡的香气,不是雪花膏的味道,也不是花露水的味道。是一种更清甜,更……年轻的味道。
像春天头场雨后,刚刚冒出头的青草尖儿。
我拿着那方手帕,在灯下站了很久。
我和李卫东结婚八年,孩子一直没怀上。去县医院查过,医生说是我身体底子寒,难坐胎。
这些年,婆婆的脸色,村里的闲话,像一把把钝刀子,在我身上慢慢割。
李卫东一直护着我。他说:“秀兰,没事,我们两个好好过,比什么都强。”
我相信他。
我相信我们之间,像我们家那口用了十几年的铁锅,就算有了磕碰的痕迹,但锅底是厚的,能稳稳当当地炖一锅滚烫的肉。
可那方手C帕,像一根冰冷的针,扎穿了厚实的锅底。
我没有声张。
我把那方手帕,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我陪嫁的樟木箱子最底层。
那是我的“证据”。
我是个民办教师,教孩子们语文。我最懂,凡事都要讲证据。
接下来的两天,我像往常一样给他做饭,洗衣,叮嘱他天冷加衣。
只是话变得很少。
他似乎没察觉,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我的沉默。
他最近很忙,忙着砖窑的扩建,忙着和外面的人谈生意。他嘴里开始出现一些我听不懂的新词,“信息”“渠道”“市场经济”。
他的世界像一扇新打开的窗,窗外是喧嚣的、我看不见的风景。
而我,还留在我们这个安静得甚至有些沉闷的屋子里。
现在,那个叫陈老板的南方人,就在我们家的猪圈前,研究着一扇门。
李卫东陪着笑,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
“陈老板,我家的猪……”
陈老板摆摆手,打断他。
“李厂长,”他第一次这么称呼李卫东,“我走南闯北,买过很多猪。”
“有人给我看猪的品种,有人给我看猪的饲料,还有人当场杀一头,让我看肉的成色。”
他顿了顿,目光从猪圈门上移开,落在我丈夫的脸上。
“但一头猪好不好,三个月就能看出来。一个人牢不牢靠,三年也未必看得清。”
“猪圈的门,就是养猪人的脸面。门不牢,猪再好,早晚是别人家的。”
“一扇门,修修补补,用上十年,说明主人爱惜东西,有恒心。”
“门轴稳,门闩重,说明主人做事踏实,不糊弄。”
他说完,转过头,隔着雨帘,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眼很平静,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
我端着茶碗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李卫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是个聪明人,听懂了陈老板的言外之意。
陈老板这是在“相人”。
他不是在买猪,他是在找一个能长期合作的伙伴。
“我再看看别家。”陈老板说着,就抬脚要走。
“陈老板!”李卫东急了,一步跨上前,“您再看看,我这人……”
“不急。”陈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你把全村的账本给我看看。”
李卫东更懵了。
“哪个账本?”
“所有人的。谁家借了谁家的米,谁家帮谁家盖了房,谁家欠了谁家的人情。村里,有这个账本吗?”
李卫东摇摇头。村里哪有这种账本,人情往来,都记在脑子里,刻在心上。
陈老板笑了笑,那笑容意味深长。
“那明天,你就给我说说这本‘心账’。”
他说完,就撑开一把黑色的伞,走进了雨里。
李卫东僵在原地,像一尊淋湿的泥塑。
我走过去,把手里的茶碗塞到他手里。
“冷了,进屋吧。”
他的手很凉,握住碗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没看我,眼神直直地望着陈老板消失的方向,嘴里喃喃自语。
“心账……心账……这叫我怎么说?”
那天晚上,李卫东翻来覆去睡不着。
黑暗中,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秀兰,”他忽然开口,“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背对着他,身体绷得很紧。
“实话实说。”我说。
“实话怎么说?张三家的鸡吃了李四家的菜,王五借了赵六两个鸡蛋……这些鸡毛蒜皮的,能叫账?”
“能。”
我的声音在黑暗里,清晰得像冰块碎裂。
“能看出来,谁家占小便宜,谁家厚道。谁家爱计较,谁家讲情义。”
李卫DONG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叹了口气,翻了个身,似乎是睡着了。
但我知道,他没有。
我也没睡着。
我在想那方手帕,和手帕上那股年轻的、陌生的香气。
我在想,我们俩之间的这本“心账”,又该怎么算。
第二天,李卫东一大早就起了床,眼睛下面一圈乌青。
他没去砖窑,也没去猪圈,就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对着一本空白的笔记本发呆。
我给他下了一碗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他心不在焉地扒拉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秀兰,我脑子是空的。”
我把碗筷收走,没说话。
上午,陈老板真的来了。
他还是那身西装,但换了双干净的黑皮鞋。
他没要李卫东那本空白的笔记本,而是自己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钢笔。
“李厂长,你讲,我来记。”
李卫东的额头又开始冒汗。
他磕磕巴巴地,从村东头第一户人家开始讲起。
“王大爷家,儿子在外面当兵,年年寄钱回来。王大爷为人最好,谁家有红白喜事,都找他掌勺,从来不收钱,给包烟就乐呵呵的……”
“刘二婶家,前年男人得病走了,欠了村里三百块钱。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娃,养了十几只鸡,一枚鸡蛋都舍不得吃,攒着拿去供销社卖,一点一点还钱。去年年底,还清了。”
“赵四……他家那口子,喜欢搬弄是非,东家长西家短。但他男人是个实在人,农具坏了都找他修,手艺好,不收钱。”
李卫东越说越顺。
他忘了这是在“汇报”,忘了眼前坐着一个决定他前途的大老板。
他像一个真正的村庄叙事者,把每一户人家的悲欢离合,人情冷暖,都铺陈开来。
陈老板一直在安静地听,手里的钢笔在本子上迅速地记着。
他偶尔会插一句话。
“那个还钱的刘二婶,村里人有没有因为她穷,看不起她?”
“没有。大家伙儿都敬她。谁家做了点好吃的,都会给孩子送一碗过去。”
“那个爱说是非的赵四家的,大家还跟她来往吗?”
“来往啊。见面也打招呼,但心里都有数,紧要的话,不跟她说。”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我坐在里屋的床上,听着外面的对话,手里攥着我那块陪嫁的、刻着“平安”二字的旧玉坠。
玉是温的,可我的心,还是凉的。
李卫东讲得口干舌燥,我给他续了三次水。
直到日头偏西,他才把全村五十多户人家,讲了个遍。
陈老板合上本子,站起身。
“李厂长,谢谢你。”他说,“猪,我买了。你村里所有达到标准的成猪,我都要。”
李卫东“啊”地一声站起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而且,”陈老板看着他,眼神锐利,“我打算在你们这里,建一个大型的良种猪繁育基地。我出技术和资金,你,来负责人。”
巨大的惊喜像一块石头,砸得李卫东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嘴唇哆嗦着,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陈老板……我……我……”
“你值得。”陈老板说,“一个能把全村人的‘心账’都记得这么清楚的人,一个能分得清谁厚道、谁计较、谁值得敬重的人,他的‘心账’,就是一本最好的信誉报告。”
“我买的不是你的猪,是你的这本‘账’。”
陈老板走了。
李卫东还站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咧着嘴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他冲过来,一把抱住我,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骨头里。
“秀兰!秀兰!你听到了吗!我要出头了!我们家要出头了!”
他的胸膛滚烫,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扬眉吐气。
我靠在他怀里,没有动。
我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汗味,混着烟草的味道。
这味道曾经让我觉得无比安心。
可现在,我脑子里盘旋的,却是那股不属于我的、清甜的栀子花香。
我轻轻推开他。
“卫东,”我说,“我们谈谈。”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带着一丝茫然看着我。
“谈什么?”
我转身走进里屋,从樟木箱子最底层,拿出了那方浅粉色的真丝手帕。
我把它摊开,放在八仙桌上。
桌上还放着陈老板喝过的茶杯。
阳光照在手帕上,那朵小小的白色栀子花,刺眼得像一团火。
李卫东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脸上的狂喜、激动、自豪,像退潮一样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灰败的惊慌。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外面传来邻居家孩子追打的笑闹声,显得屋里的寂静,格外骇人。
“这是什么?”我问。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像在课堂上,问一个答不出问题的学生。
“我……我不知道……”他眼神躲闪,不敢看那方手帕,更不敢看我。
“你不知道?”我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
“可能……可能是开会的时候,别人不小心掉在我口袋里的。”
他找到了一个理由,说得很快,像急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谁?”我追问。
“我不认识……人多,乱得很……”
“是吗?”我拿起那方手帕,凑到鼻子下面,轻轻闻了一下。
“这上面的香味,和你前天晚上回来时,领口上沾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他终于不再辩解,垂下头,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
“秀兰……我……”
“是谁?”我没有放过他。
今天,陈老板用一本“心账”考验了他。
现在,轮到我,来查我们俩的“心账”了。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他蹲了下去,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压抑的、类似呜咽的声音。
“我对不起你……秀兰……我对不起你……”
眼泪从他指缝里渗出来,滴在青砖地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痕迹。
我看着他宽阔的、微微颤抖的后背。
这个在我面前永远像山一样坚实的男人,此刻,崩塌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但我知道,我不能软。
今天不把这颗脓疮挤破,它早晚会烂掉我们整个家。
“是砖窑新来的那个会计?”我问。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我知道,我猜对了。
那个叫安靖的女孩。
县里技校刚毕业的小姑娘,白净,文静,说话细声细气的。
她来我们家吃过两次饭,怯生生地叫我“秀兰姐”。
我当时还觉得,这姑娘挺招人疼的。
原来,是这样一种“疼”。
“卫东,”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起来。”
他不动。
“我叫你起来!”我声音陡然拔高。
他浑身一颤,慢慢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他不敢看我,眼睛红得像兔子。
“你现在,去把她叫来。”我说。
他猛地抬头,满脸的震惊和哀求。
“秀兰……不要……这是我的错,跟她没关系……你别为难她,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我笑了,笑声里全是冰冷的碎片,“她拿走不属于她的东西时,怎么不像个孩子?”
“我叫你去,现在就去。”
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就像陈老板说“你讲,我来记”时一样。
李卫东看着我,眼神里有恐惧,有哀求,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屈服。
他知道,今天的我,不一样了。
他磨蹭了很久,最后还是像一具被抽去灵魂的木偶,一步一步,挪出了门。
我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等着。
手里,还捏着那方手帕。
我把它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紧紧攥在手心,那朵栀子花硌得我掌心生疼。
我在心里预演着接下来的一切。
我不能哭,不能闹,不能像村里那些女人一样,抓头发,扯衣服,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那是她们的武器。
我的武器,是冷静。
我是个老师,我习惯了讲道理,摆事实。
今天,我就要给他们两个人,上一堂课。
一堂关于“规则”和“底线”的课。
时间过得很慢。
墙上的挂钟,每一次“滴答”,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终于,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两个。
李卫东走在前面,低着头,像个被押解的犯人。
安靖跟在他身后,脸色苍白,嘴唇被咬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看见我,脚下顿了顿,眼神里全是惊惶和无措。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脆弱。
我站起身。
“进来吧。”
我指了指我对面的长凳。
安靖绞着衣角,不敢动。
李卫东回过头,推了她一把,声音沙哑:“进去。”
安靖一个踉跄,几乎是跌坐在长凳上。
李卫东没有坐,他站在安靖旁边,像一堵墙,摆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这个动作,刺痛了我。
我没看他,目光落在安靖身上。
“手帕,是你的?”我问。
安靖的肩膀缩了一下,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抬起头,嘴唇哆嗦着,看向李卫东。
李卫东立刻开口:“秀兰,这事跟她没关系,都是我……”
“我没问你。”我打断他,声音不大,但很冷,“我在问她。”
李卫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没敢再说话。
安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了下来。
“姐……对不起……”她哽咽着,“我们……我们没想过要破坏你……”
“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重复道,不为所动。
“……两个月前。”她小声说,“他……他去县里开会,回来晚了,下大雨,我送他……他就……”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你喜欢他什么?”我又问。
这个问题,让李卫东和安靖都愣住了。
安靖擦了擦眼泪,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他……他对人好。”她小声说,“他不像村里其他人,他懂得多,有本事。他跟我说外面的事,说以后要带着大家伙儿都过上好日子……我觉得他身上有光。”
有光。
这个词,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我心上。
曾几何时,我也觉得他身上有光。
那是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他带着我,在全村人面前,保证会对我好一辈子。那时候,他眼里也有光。
只是这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照到别人身上去了。
“他对你好,你就拿走他的手帕?”我继续问。
“不是……是我看他擦汗,就……就递给他了。后来忘了拿回来。”
“那香味呢?”我追问,“你身上的香气,为什么会留在他的领口?”
安靖的脸,“唰”地一下,白得像纸。
她答不上来了。
我不再看她,转头看向李卫东。
“你呢?”
“我什么?”他声音嘶哑。
“你喜欢她什么?”
他痛苦地闭上眼。
“秀兰,你别逼我。”
“我在给你机会,说实话。”我说,“就像你对陈老板说实话一样。”
这句话,显然刺中了他。
他睁开眼,眼里的红血丝,像一张网。
“我累。”他说,“秀兰,我真的太累了。”
“砖窑的事,猪场的事,村里的事,一件一件压着我,像一座山。我晚上睡不着,白天脑子里一团乱麻。我跟谁说?跟你说,你也不懂。”
“只有跟她……跟她聊天的时候,我才觉得松快一点。她听得懂我说的话,她觉得我有本事,她……”他看了一眼安靖,眼神复杂,“她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有用的人。”
原来是这样。
我懂了。
他不是不爱我了,也不是不爱这个家了。
他只是在外面,找到了一个可以让他喘口气的地方,一个可以崇拜他、仰望他的年轻女孩。
这对他来说,像一种精神上的鸦片。
我的心,疼得更厉害了。
为他,也为我自己。
这些年,我只顾着操持家务,只顾着为生不出孩子而自责,我好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
我没有看到他的疲惫,没有看到他肩膀上越来越重的担子。
我们之间,不知不觉,已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
但,这不是他背叛我的理由。
疲惫不是,压力也不是。
“所以,”我看着他,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你就觉得,你有资格,把我们八年的夫妻情分,踩在脚底下?”
“我没有!”他急切地否认,“秀含,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分开!我心里只有你,只有这个家!”
“是吗?”我冷笑一声,“那她呢?”
我指着安靖。
“她算什么?你累的时候,用来解乏的药?用完了,就可以扔掉?”
这句话,不仅让李卫东脸色大变,也让安靖浑身一颤。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卫东。
李卫东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无法否认,在内心深处,他也许就是这么想的。
“李卫东,”我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你是个能人,村里人都这么说。陈老板也看重你,觉得你是个干大事的人。”
“但是,一个人,连自己的家都管不好,连自己的心都管不住,他能干成什么大事?”
“你今天对陈老板说的‘心账’,头头是道。那你跟我,跟她,这笔‘心账’,你打算怎么算?”
我把那方手帕,扔在李卫东脚下。
“今天,我们三个人,就在这里,把这笔账,算清楚。”
“两个选择。”
我的声音在安静的堂屋里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第一,你跟她走。这个家,我给你。猪场、砖窑,所有我们一起挣下的家业,我不带走一针一线。我净身出户,我们离婚。”
李卫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秀兰,不……”他哀求地看着我,“我不要离婚……”
安靖也抬起头,满脸泪痕,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她显然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我没理会他们。
“第二,”我继续说,“你让她走。从今天起,从我们村,从你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然后,你跟我,重新立规矩。”
“立规矩?”李卫东茫然地重复。
“对,立规矩。”我看着他,目光像尺子一样,精准地度量着他,“我们的家,就像陈老板说的猪圈门,已经松了。再不修,再不加固,就塌了。”
“以前,我们是夫妻,靠的是情分。现在看来,光有情分不够,还得有规矩。”
“就像合同一样。”我吐出这个他最近常挂在嘴边的词。
“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做错了,要承担什么后果。白纸黑字,写清楚。”
李卫东和安靖都听傻了。
他们大概从来没听过,夫妻之间,还能这么算计。
但我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当信任出现裂痕,就需要用规则来重建。
“你自己选。”我下了最后通牒。
我给了他一炷香的时间。
我真的去佛龛上,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
青烟袅袅,带着檀香的味道,慢慢在空气中弥漫。
那气味,仿佛能安抚人心。
李卫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他的脸上,各种情绪在交战。痛苦,挣扎,不舍,还有恐惧。
安靖坐在凳子上,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地哭泣。
我能感觉到她的绝望。
她所以为的“光”,她所以为的依靠,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需要她来承担后果的难题。
这对一个刚走出校门,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女孩来说,太残忍了。
但我没有同情她。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孩子”这个借口。
你做了选择,就要承担代价。
香,一点一点地燃着。
香灰落下来,堆成一小截灰白的柱子。
我的心,也随着那缕青烟,忽上忽下。
我在赌。
赌我们八年的情分,赌他对这个家的眷恋,赌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我认识的、有责任感的男人。
如果我赌输了……
我不敢想下去。
我只能挺直后背,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终于,在香快要燃尽的时候,李卫东动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面向安靖。
他没有看她,只是看着她脚下的地面。
“你……走吧。”
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干涩,沙哑,充满了疲惫。
安靖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卫东哥……”
“走吧。”李卫东重复道,声音里多了一丝决绝,“以后,不要再来我们村了。”
“砖窑那边,我会去说。就说你家里有事,回去了。”
“你的工资,我会托人带给你。一分都不会少。”
他说得很慢,很艰难,像是在拔自己心上的一根刺。
安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她看着李卫东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又看了看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眼里的最后一丝光,熄灭了。
她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扶着桌子才站稳。
她没有再看李卫东,也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像一个游魂一样,走出了我们家的堂屋。
她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被拉得很长,很孤单。
我看着她消失在院门口,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洞的疲惫。
堂屋里,只剩下我和李卫东。
还有那支燃尽了的香。
他还站在原地,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秀兰……”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没有回应。
我走到八仙桌旁,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学生的作业本和一支钢笔。
我把本子摊开在他面前。
“现在,我们来立规矩。”
李卫东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全是茫然。
“第一条,”我拿起笔,在崭新的一页上,写下一行字,“忠诚。”
“什么是忠诚?就是从今往后,你的心里,你的身边,除了我,不能再有第二个女人。任何形式的暧昧,都不可以。”
“不光是身体,精神上,也不行。”
我看着他,“你觉得累,觉得苦,可以跟我说。我说不懂,你就说到我懂为止。但你不能,再去外面找什么‘红颜知己’。”
他嘴唇颤抖着,点了点头。
“第二条,”我又写下一行字,“坦诚。”
“我们家所有的收入和支出,每一分钱,都要记账。大项开支,超过五十块钱的,必须我们两个人商量之后才能决定。”
“你跟什么人来往,谈什么生意,不能再瞒着我。我不需要懂你生意里的门道,但我需要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不是要管你,我是要跟你一起扛。”
我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涩。
“这个家,是我们的。不是你一个人的。”
他看着我,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秀兰……我错了……”
“第三条,”我没有停,“家庭。”
“从今天起,你每天晚上,必须回家吃饭。除非有天大的事,提前跟我说。”
“每个星期,至少抽出半天时间,什么都不干,就我们两个人,待在一起。说说话,或者去山里走走,都行。”
“你不能再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你的事业。你的事业里,必须有我,有这个家。”
我写完这三条,把笔递给他。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他摇摇头。
“那就签字吧。”
我指着纸的右下角。
他拿起笔,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
他看了看纸上的字,又看了看我。
最后,他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他的名字。
李卫东。
那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力透纸背。
写完,他把笔放下,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我把那张纸,拿起来,吹了吹上面的墨迹。
然后,我把它叠好,放回了我的樟木箱子。
和那方手帕,放在了一起。
一个是背叛的证据。
一个是重建的契约。
从那天起,我们家的气氛,变得很奇怪。
安静,但不是以前那种温馨的安静。
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点尴尬的安静。
李卫东真的变了。
他每天都按时回家吃饭。饭桌上,他会主动跟我说砖窑和猪场的事。
虽然很多我还是听不懂,但我会认真地听,偶尔问一两个问题。
他不再说“你说了也不懂”,而是会耐心地跟我解释。
每个星期天下午,他会放下所有的事,陪着我。
有时候,我们去后山挖野菜。有时候,我们就在院子里,他修整农具,我纳鞋底,一句话不说,也能待一下午。
他开始把赚来的钱,一张一张地交到我手里。
“秀兰,你收着。”
晚上睡觉,他会从背后,试探性地抱住我。
我没有推开他。
但我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转身抱住他。
我的身体,还是僵硬的。
我知道,伤口结了痂,但里面的肉,还在疼。
修复,需要时间。
陈老板的合作项目,很快就启动了。
他在我们村西头,划了一大片地,建起了崭新的、现代化的养猪场。
他从南方运来了新的猪种,还派来了两个技术员。
李卫东成了这个新猪场的总负责人,忙得脚不沾地。
但他遵守着我们的“规矩”,再忙,也会回家吃饭。
村里人人都羡慕我,说我嫁了个有出息的男人,要享福了。
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们只看到李卫东的风光,看不到他每天晚上回家后,眼里的疲惫。
他们也看不到,我心里那道还没愈合的伤疤。
一天晚上,他喝了点酒,话比平时多。
“秀兰,”他拉着我的手,“你知道吗?陈老板今天跟我说,他当初为什么偏偏看中我。”
我看着他。
“他说,他年轻的时候,跟人合伙做生意,被坑过。那个合伙人,本事很大,但家里乱七八糟,在外面养了好几个女人。后来,资金链一断,那人卷了钱就跑了,扔下一个烂摊子。”
“从那以后,陈老板就认一个死理:一个男人,根要正。根是什么?就是他的家。”
“家都管不好的人,心是散的,靠不住。”
李卫DONG看着我,眼睛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深刻的后怕。
“秀兰,那天,如果你不是把我拉回来……如果我也变成了那样的人……”
他没说下去,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那天,在堂屋,我真的怕了。”他低声说,“我怕你真的不要我了,不要这个家了。”
“我那时候才明白,什么事业,什么名声,都没用。没了你,没了这个家,我李卫东,什么都不是。”
我的心,在那一刻,忽然就软了。
那块结了很久的硬痂,好像裂开了一条缝。
有温热的东西,从里面流了出来。
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那件事之后,我第一次,主动回应他。
他的身体震了一下,然后,他把我紧紧地抱进怀里。
“秀兰……谢谢你……”他在我耳边,反复地说着,“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们家那口老铁锅,裂了缝。
我急得大哭。
李卫东走过来,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块铁,生起火,一点一点地,把那条裂缝,给焊上了。
焊好的地方,留下一道丑陋的疤。
但锅,不漏水了。
我又用它炖了一锅肉,满屋子都是滚烫的、诱人的香气。
日子,就像那口被修补好的锅,虽然有了疤,但还能继续炖肉,还能继续升起人间烟火。
李卫东变得越来越沉稳。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急于证明自己。
他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猪场的技术和管理上。
陈老板对他越来越信任,把更多的事情,放手交给他。
我们家的那张“规矩纸”,我一直收在箱子里。
我们谁也没再提过。
但它就像一个看不见的坐标,规范着我们生活的轨迹。
秋天的时候,我种在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结了果。
一个个红彤彤的,像小灯笼一样挂在枝头。
李卫东摘了一个最大的,剥开,一粒一粒地喂给我吃。
石榴籽晶莹剔透,甜中带酸。
“秀兰,”他看着我,忽然说,“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我的心,咯噔一下。
这些年,这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禁区。
我怕他失望,他怕我伤心。
“去城里的大医院,再好好看看。不管花多少钱,我们都看。”他眼神很坚定,“以前,是我不好,总觉得那是你一个人的事。”
“现在我想明白了,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缘分。有没有,不强求。但我们,要一起努力。”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这么多年,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我点了点头,泪水滴在红色的石榴籽上,像一颗颗破碎的钻石。
生活,好像真的在一点一点,回到正轨。
甚至,比以前更好。
我们之间,少了许多理所当然的忽略,多了许多刻意的珍惜和沟通。
也许,有些婚姻,就像房间里的灯泡。
时间久了,钨丝会老化,会变暗。
有时候,需要一次剧烈的电流冲击,甚至一次短路,才能让它重新亮起来。
或者,换一个新的、更亮的灯泡。
我们的婚姻,经历了那次短路。
没有烧毁,而是被我们用一张写着“规矩”的纸,重新连接了起来。
虽然留下了烧灼的痕迹,但比以前,更亮了。
转眼,到了年底。
猪场的第一批良种猪出栏了,长势喜人。
陈老板特地从南方赶过来,在村里摆了十几桌,请全村人吃饭。
席上,他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
“秀兰弟妹,”他笑着说,“我得敬你一杯。”
我有些受宠若惊,赶紧站起来。
“这杯酒,不是敬你是李厂长的家属,”陈老板说,“是敬你这个人。”
“卫东跟我说了。他说,他这辈子,最该感谢的人,是你。”
“他说,你是一个能把漏了的船,重新补好,还能让它开得更远的人。”
陈老板看着我,眼神里是真正的欣赏。
“一个家,就像一个企业。男人是往前冲的,女人,就是稳住后方的。后方不稳,前方一定打不了胜仗。”
“你,就是卫东最好的后方。”
他把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端着酒杯,手有些抖。
我看到李卫东在不远处,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笑意和温柔。
我忽然明白了陈老板当初看猪圈门的真正含义。
他看的,不只是主人的品性。
他看的,是一个家的根基。
而一个家的根基,从来不是男人一个人的事。
是夫妻两个人,共同筑起的。
门坏了,一个人修,是修不好的。
得两个人,一个人扶着,一个人钉。
才能重新把它,立得稳稳当当。
那天晚上,我喝了点酒,脸颊发烫。
回到家,李卫东扶着我,给我倒了杯热水。
“秀兰,”他看着我,眼神很亮,“陈老板说,过完年,想让你也去猪场帮忙。”
“我?”我愣住了。
“是啊。他说,猪场的账目,还有仓库的管理,想交给你。他信得过你。”
我从来没想过,我一个民办教师,还能跟“企业管理”扯上关系。
“我不懂啊。”
“我教你。”他说,“就像你教我,怎么做一个好丈夫一样。”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映出的我的影子。
心里,那块最后的坚冰,也融化了。
我点了点头。
“好。”
就在我以为,生活会这样,带着一道疤痕,但平稳地,走向越来越好的未来时。
变故,毫无征兆地来了。
过完年的第二个月,南方的陈老板,忽然断了联系。
说好要运来的新一批饲料,迟迟不到。
打到他公司的电话,也总是没人接。
李卫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跑去县里邮电局,拍了好几封电报过去,都石沉大海。
猪场里,几百头猪嗷嗷待哺。
村里人的议论声,也渐渐起来了。
“那南方老板,不会是骗子吧?”
“看着人模狗样的,把猪骗走了,人就没影了?”
“卫东这次,可是被坑惨了。”
李卫东的压力,一天比一天大。
他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晚上又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有一天,他半夜坐起来,点了一支烟。
黑暗中,那点火星,忽明忽暗。
“秀兰,”他声音沙哑,“我是不是……真的不行?”
“我是不是……就是个山沟里的农民,干不成什么大事?”
“陈老板当初,是不是看错我了?”
我从背后抱住他。
“没有。”我说,“他没看错你,你也没看错你自己。”
“生意上的事,有起有落,很正常。天塌不下来。”
“饲料没了,我们就自己想办法。豆粕,米糠,红薯藤,我们村里有的是。饿不着它们。”
“钱没了,我们再挣。只要我们俩,还在一起,这个家,就散不了。”
他转过身,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像一个找到了港湾的孩子。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但这一次,他没有推开我,也没有去别处寻找慰藉。
他选择的,是依靠我。
我们,终于成了彼此真正的依靠。
我们开始变卖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
我把陪嫁的首饰,包括那块刻着“平安”的玉坠,都拿了出来。
李卫东死活不同意。
“不行!这是你娘留给你唯一的念想!”
“念想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说,“妈在天有灵,也希望我们能渡过难关。”
我们凑了钱,买了能买到的所有饲料。
同时,发动村里人,一起上山下地,找所有猪能吃的东西。
那段日子,很苦。
但我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因为我看到,李卫东没有倒下。
他顶住了所有的压力和流言蜚语,每天第一个到猪场,最后一个走。
他带着村里人,调配饲料,防疫,清扫猪舍。
他的腰杆,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挺得更直。
而我,就站在他身后,给他做饭,洗衣,管好家里的一切。
我们很少说话,但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我们像两棵树,根,紧紧地盘绕在了一起。
就在我们快要山穷水尽的时候。
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
是从深圳寄来的。
信封上的字迹,很陌生。
李卫东拆信的时候,手都在抖。
信纸很薄,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
不是陈老板写的。
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信上说,陈老板因为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他的公司,因为他倒下,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债务纠纷。
信的末尾写道:
“陈总临终前,神志不清,但反复念叨一个名字,李卫东。还说,猪圈门……要牢……”
“我们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他的一本笔记。上面详细记录了关于你们村猪场的所有规划,以及对您本人的高度评价。”
“我们是陈总生前的合作伙伴。我们对他的眼光,深信不疑。”
“我们决定,继续履行陈总与您的一切合作。资金和技术,将在一周内到位。”
“李厂长,请您,务必坚持住。”
李卫东拿着那封信,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夕阳照在他身上,把他整个人,都染成了一片金色。
他没有哭,也没有笑。
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尊雕像。
很久很久。
他转过头,看着我。
“秀兰,”他说,“我们,挺过来了。”
我点点头,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猪场,活了过来。
而且,比以前更有生机。
新的投资方,比陈老板更有实力。他们不仅带来了资金,还带来了更先进的管理理念。
李卫东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一切。
他开始频繁地去县里,甚至市里,开会,学习。
他变得更忙了。
但我不再担心。
因为我们的“规矩”,还在。
每天晚上,他依然会回家吃饭。每个周末,他依然会留出半天时间给我。
他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来跟我说。
我们一起分析,一起商量。
我成了他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军师”。
我也开始去猪场帮忙,学着看账本,管仓库。
我发现,我好像天生就对数字和条理很敏感。
那些复杂的进出账目,在我眼里,清晰得像小学生的算术题。
我把猪场的后勤,管理得井井有条。
连新的投资方派来的经理,都对我刮目相看。
“嫂子,你真是个天才!”
我只是笑笑。
我不是天才。
我只是一个想把自己的家,守护好的女人。
当一个女人,开始用心去经营一个家的时候,她会爆发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能量。
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我们不仅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还有了积蓄。
李卫东第一次,带我去了省城。
我们逛了最大的百货大楼,他给我买了一条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连衣裙。
他还拉着我,去省城最大的医院,挂了专家号。
做了一系列复杂的检查后,那个头发花白的专家,笑着对我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宫寒。好好调理,放宽心,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
回来的火车上,李卫DONG像个孩子一样兴奋。
“秀兰,你听到了吗?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
我靠在他肩膀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心里一片安宁。
我知道,我们的缘分,已经到了。
到家后的第三天,我正在院子里洗衣服。
邮递员又来了。
他递给我一封信。
信封很普通,没有落款,只写着我的名字:赵秀兰(收)。
邮戳显示,是从邻省的一个小县城寄来的。
我有些疑惑。
我在那里,并没有亲戚或朋友。
我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
纸上,是一行娟秀的字迹,很熟悉。
上面写着:
“秀兰姐,我怀孕了。”
来源:浇茉莉候满庭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