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门打开,下来的人西装革履,和我这身沾满泥点的粗布衣服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恭敬地拉开后座的车门,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走了下来。她穿着一身我叫不出牌子的米色风衣,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眼神清亮,带着一丝久居上位的审视。
那天,当那一排黑色轿车缓缓停在我家那栋摇摇欲坠的泥瓦房前时,整个梁家坳都静了。
车门打开,下来的人西装革履,和我这身沾满泥点的粗布衣服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恭敬地拉开后座的车门,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走了下来。她穿着一身我叫不出牌子的米色风衣,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眼神清亮,带着一丝久居上位的审视。
她是我婆娘,是我四个孩子的妈,是我十年前从山洪里捡回来的那个,只会傻笑和流口水的疯女人。
整整十年,我从一个三十岁还娶不上媳妇的光棍汉,变成了四个孩子的爹。村里人笑我,说我梁金诚捡了个疯婆娘回来,是想传宗接代想疯了。他们不懂,在我眼里,她不是疯子,她只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可怜人。我给她取名叫“阿兰”,因为我在山里捡到她的时候,她怀里死死抱着一株被泥水冲断的野兰花。
十年里,我靠着几亩薄田和一身力气,把她和四个娃拉扯大。日子苦得像黄连,但我看着炕上排成一排的四个小脑袋,和身边睡得安稳的阿兰,心里就觉得踏实。
可现在,她恢复了,记起了所有事。她不再是我的阿兰了,她是他们口中的“沈小姐”。
而这一切,都得从十年前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午后说起。
第1章 山坳里的“野兰花”
十年前,我三十岁,在梁家坳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山村里,算得上是“老绝户”了。家里穷,父母走得早,留下一栋泥瓦房和几亩薄田。媒人给我说过几门亲,但姑娘一看到我家那四面漏风的墙,就再也没了下文。
我认命了,想着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人,种种地,养几只鸡,老了就去住五保户的屋。
那天下午,天跟漏了个窟窿似的,山洪说来就来。我正从地里往家跑,就看见村口那条河的上游,冲下来一个人。我当时也没多想,跳下水就把人给捞了上来。是个女人,浑身是泥,头发乱得像鸡窝,身上穿着的衣服虽然破了,但料子看着不像村里人穿的。
她没受伤,就是吓得不轻,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嘴里咿咿呀咿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把她带回家,烧了锅热水让她洗洗,又把我娘留下的一件干净衣服给她换上。
她不吵不闹,就是呆呆地坐着,谁跟她说话她都没反应。我给她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红薯粥,她捧在手里,也不吃,就那么看着。直到我把一个煮熟的鸡蛋剥了壳,递到她嘴边,她才像个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村长和几个长辈过来看了,都摇头。说这女人八成是脑子被洪水吓坏了,问也问不出是哪里人。村长叹了口气,对我说:“金诚啊,要不……送去镇上的救助站吧?”
我看着她,她正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我心里一软,说:“叔,再等等吧,也许过两天就好了。我看她不像坏人。”
这一等,就再也没送走。
我发现她虽然话说不清楚,但特别爱干净。每天早上起来,都会自己去河边洗脸,把那件旧衣服也洗得干干净净。她不认识村里人,谁跟她说话她都躲,唯独不躲我。我下地干活,她就远远地跟在后面,找个田埂坐下,安安静静地看着。我收工回家,她就跟在我身后,像个小尾巴。
她怀里总抱着那株被冲断的野兰花,睡觉都放在枕头边。我想,她应该很喜欢兰花吧。于是我给她取了个小名,叫“阿兰”。
我喊她“阿兰”的时候,她会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虽然还是不说话,但我感觉她听懂了。
村里的闲言碎语也渐渐多了起来。三婶就在我家门口的石磨上,对着一群婆娘大声嚷嚷:“你们看梁金诚,三十年不开窍,一开窍就捡个疯婆娘回家,我看他是想媳妇想疯了!”
“可不是嘛,那女人看着白白净净的,就是个傻子,能干啥?当菩萨供着啊?”
我听见了,心里堵得慌,但没出去跟她们吵。我一个大男人,跟一群长舌妇计较什么。我只知道,阿兰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不能把她扔出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我种地,她跟着。我做饭,她就在灶台边给我递柴火。她学得很快,看我做过几次,就能笨拙地帮我淘米、洗菜。虽然有时候会把盐当成糖,把一锅好好的菜烧得没法入口,但我从没骂过她。我会把菜倒掉,摸摸她的头,笑着说:“阿兰,没事,我再做一锅。”
她就会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
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我怕她冷,把家里唯一一床新棉被给了她,自己盖着旧的。半夜,我被冻醒了,发现阿兰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床边,正费力地想把她的新被子往我身上盖。
我心里一热,鼻子发酸。我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我把她拉进我的被窝,用我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她开始有些挣扎,但很快就在我怀里安静下来,像一只找到了港湾的小船。
那一夜,什么都没发生,但我知道,我这辈子都离不开这个女人了。她虽然脑子不清醒,但她的心是热的,她知道谁对她好。
第二年开春,我不顾村里人的风言风语,去镇上托人办了手续,给她上了户口,就在我的户口本上,身份是:妻。
名字,我给她填的是“梁兰”。
从那天起,她就是我梁金诚名正言顺的婆娘了。
第2章 四个娃和一根旧木梳
有了名分,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但我的心境却完全变了。以前是可怜她,收留她。现在,她是我的责任,是我要用一辈子去守护的人。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大宝,是在一个麦子成熟的夏天出生的。那天我正在地里割麦子,邻居家的二牛气喘吁吁地跑来,说阿兰要生了。我扔下镰刀就往家跑,村里的接生婆张奶奶已经在屋里忙活了。
我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听着屋里阿兰一声声压抑的痛呼,心都揪成了一团。当张奶奶抱着一个皱巴巴的男娃出来,笑着对我说“恭喜啊金诚,是个大胖小子”时,我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我走进屋,阿兰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但看见我,她虚弱地笑了。我握住她的手,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阿兰,辛苦你了。”我说。
她摇摇头,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身边小小的婴儿,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光芒。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不是疯子,她只是把自己的世界关起来了,而这个孩子的到来,像一把钥匙,撬开了那扇门的一条缝。
从那天起,阿兰变了。她的话还是不多,但不再是咿咿呀呀,偶尔能说出一两个清晰的词,比如“娃”、“饿”、“抱”。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喂奶、换尿布,做得有模有样。
看着她抱着孩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我心里比蜜还甜。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从嘲笑变成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毕竟,在梁家坳,能传宗接代就是最大的本事。
接下来的几年,二宝、三宝、四宝相继出生。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凑成了两个“好”字。我家那栋小小的泥瓦房,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
日子也变得更加艰难。四个孩子要吃要穿,像四只嗷嗷待哺的雏鸟。我白天在地里拼命,晚上回来还要编竹筐,拿到镇上去卖,一个才能挣几毛钱。家里的饭桌上,常年都是红薯粥、玉米糊糊,孩子们只有过年才能穿上一件新衣服。
阿兰的身子也因为接连生育,变得有些虚弱。但我发现,她的神智却在一天天好转。她能说的话越来越多了,虽然颠三倒四,但已经能和我进行简单的交流。她会指着大宝的作业本,问我:“金诚,这个……念啥?”
我会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教她。有时候,她会突然指着天上的云,喃喃自语:“像……棉花糖。”
我愣住了,棉花糖?梁家坳这个地方,连糖块都少见,她是从哪里知道“棉花糖”这个词的?我问她,她又会陷入迷茫,摇摇头,说:“不知道……就是……知道。”
这些零星的、不属于这个小山村的词汇,像一颗颗石子,投进我平静的心湖,泛起圈圈涟漪。我隐隐觉得,阿兰的过去,或许并不简单。
但我不敢深想。我怕,怕她想起来之后,会离开我,离开这个家。现在这样就很好,她是我婆娘,是娃的妈,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苦再累,我心里也是安稳的。
我对我婆娘好,是全村公认的。我不让她下地,不让她干重活。每天晚饭后,我都会打一盆热水,给她烫脚。她有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因为神智不清,自己打理不好,总是乱糟糟的。我专门去镇上,花了五块钱,买了一把桃木梳。
那是我当时身上全部的钱。
从那天起,每天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了,我都会让她坐在床边,我拿着那把木梳,从上到下,一遍一遍,耐心地帮她把头发梳顺。她的头发很软,像绸缎一样。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我看着镜子里她的侧影,心里就觉得特别安宁。
“阿兰,舒服不?”我问。
她会轻轻“嗯”一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这把桃木梳,我给她梳了整整十年。梳齿已经磨圆了,梳背上的漆也掉了,露出了木头本来的颜色,被我的手摩挲得油光发亮。
这十年,我用这把梳子,梳顺了她的长发,也梳理着我们之间无言的岁月。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直到我们都白了头。
我没想到,平静的日子,会被一个从城里来的医疗队打破。
第3章 裂缝里的光
那年秋天,镇上组织了一个“医疗下乡”的活动,一辆白色的医疗车开进了我们梁家坳,停在村口的打谷场上。村里人跟看西洋镜似的,都围了过去。
我本来没想去凑热闹,但大宝那天有点咳嗽,我就带着他去看看。阿兰不放心,也抱着四宝跟了过来。
一个戴眼镜的,看起来很斯文的年轻医生给大宝看了看,说是有点着凉,开了点药。我正要道谢,那个医生的目光却落在了我身后的阿兰身上。
他盯着阿兰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里带着一种专业人士的探究。他走过来,温和地问:“大嫂,您好,能跟您聊几句吗?”
阿兰吓得直往我身后躲,把脸埋在我的背上。
我赶紧解释:“医生,不好意思,我婆娘她……她脑子有点……怕生。”
医生点点头,表示理解。他又问我:“大哥,大嫂这种情况多久了?有没有去大医院看过?”
我叹了口气,把十年前捡到她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医生听完,沉吟了片刻,对我说:“大哥,从我的初步观察来看,大嫂可能不是天生的智力问题,更像是由某种强烈的精神刺激导致的‘应激性记忆障碍’。你看,她的眼神虽然有些涣散,但偶尔会流露出思考的神色,这说明她的核心认知功能可能没有完全损坏。”
我听得云里雾里,“应激性……啥?”
“简单来说,就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或者打击,大脑为了自我保护,把一部分记忆给‘封存’了。”医生推了推眼镜,说,“这种病,不是绝症。如果能进行系统性的治疗和引导,是有可能恢复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恢复?这个我从来不敢想的词,就这么被一个外人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
如果她恢复了,记起了以前的事,她还会留在这个家吗?她还会认我这个又穷又土的庄稼汉当丈夫吗?她还会认这四个泥猴子一样的孩子吗?
我不敢想下去。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地拉着阿兰和孩子回了家。一路上,医生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看着身边熟睡的阿兰,她的呼吸均匀而平稳,脸上带着一种安详。我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我梁金诚是个自私的人吗?我问自己。我希望她一辈子都这样糊里糊涂地跟我过下去,是不是太自私了?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有权利找回自己的人生。
可我舍不得。这十年的相濡以沫,这四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已经成了我生命的全部。我无法想象没有他们的日子。
我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过了几天,我揣着卖竹筐攒下的几十块钱,偷偷去了趟镇上,找到了那个年轻医生。我问他,治这个病,得花多少钱?
医生告诉我,治疗很复杂,需要药物、心理疏导,还有环境刺激,花费不好说,但肯定不是一笔小数目。他还说,最好的办法,是找到能刺激她记忆的东西,比如她过去熟悉的人或物品。
我揣着这个答案,失魂落魄地回了家。钱,我没有。她过去的人和物,我更是一无所知。
希望的门似乎开了一道缝,但门外却是万丈深渊。
从那天起,我开始留意阿兰说的每一个奇怪的词。她偶尔会说出“钢琴”、“咖啡”、“写字楼”这样完全不属于我们世界的东西。我把这些词偷偷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心里越来越沉。
我知道,她的世界,离我的世界,太远了。
真正的改变,发生在一个雨夜。那天晚上电闪雷鸣,跟她被我捡回来的那天一模一样。阿兰被雷声惊醒,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浑身发抖。
我赶紧把她搂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阿兰不怕,打雷呢,我在。”
她在我怀里抖了很久,忽然抓住我的胳膊,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嘴里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沈……若……兰。”
我愣住了。
“沈若兰……”她又重复了一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下来,“我叫……沈若兰。”
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十年的委屈和迷茫全部哭出来。我抱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那扇尘封了十年的记忆之门,终于被一道惊雷,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光,就要照进来了。而我,连同我这个摇摇欲坠的家,都将被这道光照得无所遁形。
第4章 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阿兰,不,或许我该叫她沈若兰了。从那个雷雨夜之后,她像是变了个人。
她不再整天呆呆地坐着,眼神里有了焦距。她会长时间地站在门口,望着通往山外的唯一那条土路,一站就是大半天。她的话变得多了起来,虽然还是断断续续,但逻辑清晰了不少。
她开始问我问题。
“金诚,我们……结婚多久了?”
“十年了。”
“大宝……几岁了?”
“九岁,上小学二年级了。”
她每问一个问题,我每回答一个,她的脸色就更白一分。她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做家务而变得粗糙的手,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难以置信。
我知道,她正在努力地将“阿兰”的人生和“沈若兰”的记忆拼接在一起,而这个过程,对她来说无疑是痛苦的。
有一天,她正在帮我收拾一个旧木箱,那是爹娘留下来的。忽然,她从箱底翻出了一本大宝用过的旧算术本。她盯着本子封底上印着的九九乘法表,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拿起一支铅笔,在另一张干净的纸上,颤抖着写下了一串数字。
那是一串十一位的数字,看起来像个电话号码。
她写完,就死死地盯着那串数字,像是看着什么救命稻草。她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带着恳求和挣扎的眼神看着我:“金诚……我想……打个电话。”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谷底。
我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要来了。这个电话一旦打出去,就像是按下了启动键,我们这个勉强维持了十年的家,很可能就会分崩离析。
我看着她期盼的眼神,看着她眼角尚未褪去的迷茫,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她眼里的光都快要熄灭了。我终于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好。”
我们村里没有电话。要打电话,得去十几里外的镇上邮局。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把家里仅有的几十块钱都揣进兜里,用自行车驮着她,往镇上赶。山路颠簸,她坐在后座,双手紧紧抓着我的衣服。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紧张的。
到了邮局,我交了押金,把电话递给她。她拿着听筒的手,抖得厉害。她照着纸上的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去,每按一下,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电话通了。
她把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屏住了呼吸。
“喂?您好,这里是沈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请问您找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非常职业、有礼貌的女声。
沈若兰的身体猛地一震,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的呜咽。
电话那头的秘书显然有些不耐烦:“喂?请问您说话吗?不说话我挂了。”
“别挂!”沈若兰终于喊了出来,声音嘶哑而陌生,“我……我找……我找沈国栋。”
沈国栋。她清晰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秘书的语气变得警惕起来:“请问您是哪位?有预约吗?”
“我是……我是他女儿。”沈若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是沈若兰。”
这五个字说完,她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泣不成声。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过了足足有半分钟,才传来一个因为激动而变了调的声音:“小姐?是……是大小姐吗?您在哪儿?您还活着?”
接下来的对话,我听得断断续续。我只看到沈若兰一边哭一边说,她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说她在一个山村里,她说她有四个孩子……
我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看着我的婆娘,对着一个陌生的电话,哭诉着另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人生。那一刻,我感觉她离我好远好远,远到我伸出手也抓不住。
挂了电话,她坐在地上,哭了很久。我没有去扶她,就静静地站在她身边。我知道,她需要时间。
回家的路上,她一言不发。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看着前面土路上自己的影子,和身后她的影子,第一次觉得,这两个影子,或许很快就要分开了。
回到家,孩子们像往常一样扑了上来。
“妈,你回来啦!”
“妈,我今天得了小红花!”
沈若兰看着四个孩子,眼神复杂。她蹲下身,把他们一个个搂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仿佛要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天晚上,她跟我说了很多。她说她想起来了,她家在省城,父亲叫沈国栋,是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长。十年前,她刚大学毕业,因为一场意外,和家人失散,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说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金诚,”她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谢谢你。这十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死了。”
我摇摇头,说:“你是我婆娘,是娃的妈,我不照顾你照顾谁。”
“可我……”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下去。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不属于这里。她的世界,有名牌,有钢琴,有写字楼,有我们无法想象的富足。而我的世界,只有泥土、汗水和还不完的穷。
我们俩,就像两条本不该相交的平行线,因为一场意外,拧在了一起十年。现在,意外要被修正了,我们,也该回到各自的轨道上去了。
那一夜,我们谁都没睡。我们就那么睁着眼,听着窗外的风声,和彼此的心跳声,等待着天亮。
我们都知道,天亮之后,一切都将不同了。
第5章 一排黑色的轿车
等待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沈若兰不再像以前那样跟着我下地,她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门口那块大石头上,望着山路发呆。孩子们似乎也感觉到了家里气氛不对,变得异常乖巧,不敢大声吵闹。
村里的风言风语又起来了。
“听说了吗?梁金诚那个疯婆娘,好像要好了!”
“好了才糟呢,听说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小姐,能看上咱们这穷山沟?还能看上梁金诚这个土坷垃?”
“那四个娃咋办?怕是要扔给金诚一个人咯!真是造孽!”
这些话像针一样,一根根扎进我的心里。我假装听不见,白天依旧下地干活,把力气都使在锄头上,好像要把心里的烦闷都刨进土里。
三天后的上午,我正在院子里劈柴。大宝突然从村口疯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爹!爹!村里来了好多……好多黑色的车!都往我们家开来了!”
我握着斧头的手一紧,心里那只悬着的靴子,终于落了地。
我抬起头,看见沈若兰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扶着门框,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
果然,没过几分钟,一排看起来就贵得吓人的黑色轿车,缓缓地、带着一种与这个小山村格格不入的压迫感,停在了我家门口。尘土飞扬中,整个梁家坳的鸡鸣狗吠都像是被按了静音键。
车门打开,最前面那辆车上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鬓角已经斑白,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不怒自威。
他身后跟着几个穿黑西装的年轻人,一个个都面无表情。
那个男人下车后,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我家这栋破旧的泥瓦房上,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震惊。
当他的目光转向门口的沈若兰时,那张严肃的脸瞬间就垮了。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兰……兰兰?”
沈若兰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松开门框,跌跌撞撞地朝那个男人跑过去,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爸!”
那一声“爸”,喊得撕心裂肺,包含了十年的委屈、迷茫和思念。
那个被称为“爸”的男人,也就是沈国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女儿,老泪纵横,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嘴里喃喃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的女儿……”
父女俩抱头痛哭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沈国栋拉着女儿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看到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和粗糙的双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疼惜和愤怒。
他的目光,终于转向了我。
那是一种审视的、带着强烈阶级优越感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件物品。他上下打量着我这个穿着解放鞋、浑身汗臭的庄稼汉,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就是梁金诚?”他的语气很冷,不带一丝感情。
我放下斧头,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点了点头:“我是。”
就在这时,四个孩子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从屋里探出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这群陌生人。
沈国栋的目光扫过那四个孩子,他们身上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脸上还有没洗干净的泥印。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神里的愤怒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这……这四个孩子,都是你的?”
我挺直了腰杆,迎着他的目光,说:“是我的,也是阿兰的。”
“阿兰?”沈国栋冷笑一声,“她叫沈若兰!我沈国栋的女儿!你……你这个山野村夫,你把我女儿害成什么样了!你让她在这种鬼地方,给你生了四个孩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被侵犯的愤怒。他觉得,他那高贵、纯洁的女儿,被我这个泥腿子给玷污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着。我知道,在他眼里,我可能连个人都算不上。
“说吧,”沈国栋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支票簿,和一支金色的钢笔,“要多少钱,你才肯跟我女儿断绝关系?一百万?两百万?开个价。”
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用钱就可以解决世界上的一切问题,包括十年的夫妻情分和四个亲生骨肉。
周围的邻居都围了过来,听到“一百万”、“两百万”这样的字眼,都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和嫉妒。在他们看来,我梁金诚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看着那本支票簿,又看了看躲在沈若兰身后,吓得瑟瑟发抖的四个孩子。
我笑了。笑得有些悲凉。
我走到沈国栋面前,摇了摇头,说:“我不要你的钱。”
然后,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对他说:“沈先生,阿兰……不,若兰她不是一件东西,可以让你用钱买来买去。她是我婆娘,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户口本上写得清清楚楚。这四个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们是一家人。”
“你!”沈国栋气得脸色发紫,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
“爸!”沈若兰拉住了他,“别说了!金诚……他不是那样的人。这十年,是他救了我,是他一直在照顾我。”
“照顾?”沈国栋指着这破房子,指着这四个孩子,怒吼道,“这就是他给你的照顾?让你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让你变成一个生育机器?兰兰,你清醒一点!跟爸回家!”
说着,他就要拉着沈若兰上车。
孩子们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冲上去抱住沈若兰的腿。
“妈,别走!”
“妈妈,不要我们了吗?”
沈若兰被孩子们哭得心都碎了,她蹲下身,抱着孩子们,泣不成声。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一边是十年相濡以沫的恩情。她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我看着这一幕,心如刀割。
我知道,我该做个了断了。
我走过去,轻轻地把孩子们拉开,然后对沈若兰说:“若兰,你跟你爸……回家吧。”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别过脸,不去看她的眼睛,继续说:“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回去吧,回到你自己的生活里去。孩子们……有我。”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花光了我全身的力气。
第6章 空荡荡的泥瓦房
沈若兰最终还是走了。
她是被她父亲半强迫地拉上车的。临走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太多的东西,有不舍,有愧疚,有挣扎,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决绝。
孩子们哭喊着追着车跑,大宝跑在最前面,摔倒在尘土里,膝盖都磕破了。我跑过去,把他从地上抱起来,看着那排黑色的轿车越开越远,最后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整个梁家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可我知道,不是梦。我怀里孩子温热的眼泪,和我空荡荡的心,都在提醒我,这是真的。
我婆娘,走了。
我带着四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回到家。那栋小小的泥瓦房,一下子变得空旷得可怕。屋子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灶台上,还有她早上没吃完的半碗红薯粥。床头,还放着那把被我摩挲得油光发亮的桃木梳。
我把孩子们安顿好,一个人坐在门槛上,从中午坐到太阳落山。
我没哭,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像塞了一大团湿棉花,喘不过气。我一遍遍地回想这十年。从河里捞起她,给她取名叫阿兰,她第一次对我笑,我们第一个孩子的出生……一幕一幕,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
我梁金诚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就知道,做人要凭良心。我捡了她,就得对她负责。她是我的女人,我就得让她吃饱穿暖。我们有了娃,我就得把娃拉扯大。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我自问没有亏待过她。虽然日子苦,但我把能给的,最好的,全都给了她。
可到头来,还是留不住。
也是,我拿什么留?拿这四面漏风的泥瓦房?还是拿这还不清的穷?人家是千金大小姐,我是个山野村夫,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十年,就像是她做的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她也该回到她原本光鲜亮丽的世界里去了。
村里人开始在我家门口指指点点。
“我就说吧,人家城里小姐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这下好了,人财两空,还多了四个拖油瓶。”
“梁金诚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白养了人家十年。”
“可怜那四个娃,这么小就没了妈。”
这些话,我一句句都听在耳朵里,但我没心思去理会。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四个孩子,最大的才九岁,最小的才四岁,我一个大男人,又当爹又当妈,怎么拉扯得过来?
晚上,孩子们哭累了,都睡着了。我给他们一个个盖好被子,看着他们挂着泪痕的小脸,心疼得不行。
我走到床头,拿起那把桃木梳,坐在床边,对着空气,一下一下地梳着。仿佛她还坐在那里,靠着我的肩膀,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梳着梳着,眼泪就下来了。我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捂着脸,压抑着声音,哭得浑身发抖。
我不是哭她走了,我是哭我自己。我哭我没本事,给不了她好日子,护不住我们的家。我哭这不讲道理的命,给了我十年温暖,又毫不留情地把它收了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是丢了魂。白天照常下地,晚上回来给孩子们做饭、洗衣。只是话变得更少了,整个人都沉默得可怕。
孩子们也很懂事,不再哭闹着要妈妈。他们只是会经常跑到村口,坐在那块大石头上,眼巴巴地望着山路。我知道,他们在等。
一个星期后,村长找到了我。他递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说是一个穿西装的人送来的,让我亲启。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封信。
信是打印的,措辞很客观,很冷漠。大意是,沈国栋先生为了感谢我这十年来对他女儿的照顾,卡里存了一百万,作为补偿。同时,信里还附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只要我签了字,这笔钱就归我。信的末尾还提到,如果我愿意放弃四个孩子的抚养权,他们愿意再追加一百万。
两百万,买断我十年的婚姻,和四个亲生骨肉。
我看着那封信,气得浑身发抖。
在他们眼里,感情、亲情,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钱来衡量。他们以为,给钱,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他们不懂,我梁金诚是穷,但我有骨气。我养活不了我的婆娘,是我没本事。但要我卖儿卖女,我做不到!
我抓起那封信和那张银行卡,冲到灶台边,把它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里。看着它们化为灰烬,我心里那股憋屈的火,才算是消了一点。
我对着灶膛里的火光,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梁金诚,你听着,从今往后,你就一个人,带着四个娃过。就算去要饭,也绝不低这个头!”
我以为,我和沈若兰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画上句号了。
我没想到,半个月后,一辆出租车,会再次停在我家门口。
第7章 她的选择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教大宝写字,二宝和三宝在旁边玩泥巴,四宝坐在小板凳上啃着红薯。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口,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人。
是沈若兰。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脸上没有化妆,但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她脚上穿着一双平底鞋,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她瘦了些,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我愣住了,手里的树枝掉在了地上。孩子们也看见了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扔下手里的东西,像一群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
“妈妈!”
“妈妈你回来了!”
沈若兰扔下行李箱,蹲下身,把四个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亲着每个孩子的脸蛋,嘴里不停地说:“妈妈回来了,妈妈再也不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幅情景,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又酸又胀,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她……怎么回来了?她不是应该在省城里,过着她千金大小姐的生活吗?
等孩子们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她才站起身,拉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
她看着我,眼睛红红的,带着一丝歉意和紧张。
“金诚,”她轻声说,“我回来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两份文件,递给我。一份,是那份我烧掉的离婚协议书的复印件,上面被她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另一份,是一份财产赠与协议。
我看不懂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她就解释给我听。
她说,她回去后,跟她父亲大吵了一架。她父亲逼她离婚,逼她忘掉这十年,忘掉我们和孩子。但她做不到。
“金诚,”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这十年,对你来说,是辛苦。但对我来说,是我人生中最安稳、最踏实的十年。在我最无助、最像个野兽一样活着的时候,是你,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一个人的尊严。”
“我爸说,他可以给我更好的生活。可是金诚,再好的生活,如果没有你,没有孩子们,那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个华丽的笼子。”
“我记得你给我梳头的每一个晚上,记得你为了给我买那把桃木梳,饿了一天的肚子。我记得你为了让孩子们吃上一个鸡蛋,自己只喝清汤。我也记得,你为了护着我,跟村里人吵架时通红的眼睛……这些,一百万,一千万,都买不来。”
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所以,我做了选择。我爸说,如果我选择你们,他就当没我这个女儿,沈家的一切,都跟我再没关系。”
“这份赠与协议,是我妈留给我的嫁妆,是我唯一能动用的财产。我把它都转到了你的名下。”她把文件塞到我手里,“金诚,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以后要在一起。你……还愿意要我吗?”
她最后一句话,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一丝不安。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又抬头看看她,看看她身后那四个眼巴巴望着我的孩子。
我心里那堵了半个多月的墙,轰然倒塌。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一把将她和孩子们,全都搂进怀里。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用力地抱着他们,仿佛要把这失而复得的珍宝,永远地揉进自己的生命里。
我一个不善言辞的庄稼汉,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的激动。我只能用我最大的力气,告诉她我的答案。
我当然要你。
没有你,家就不完整了。
第8章 扎根在泥土里的兰花
沈若兰的回归,在梁家坳引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没想到,飞上枝头的凤凰,居然还会飞回这个穷鸡窝。他们看我的眼神,从同情,变成了彻底的看不懂。
但我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家,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甚至比以前更充满了欢声笑语。沈若兰带回来的钱,我一分没动。我跟她说,这钱是你的,我梁金诚一个大男人,养得活老婆孩子。
但她坚持要用这笔钱,来改善我们的生活。
我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离开梁家坳,而是在我那栋老泥瓦房的原址上,盖了一栋两层的小楼。青瓦白墙,窗明几净,是村里最漂亮的一栋房子。
我们还把村里通往镇上的那条土路,自己出钱,修成了平整的水泥路。孩子们去上学,再也不用走一脚泥了。
沈若兰变了,但又好像没变。
她学会了用智能手机,学会了网购,给孩子们买来了漂亮的衣服和数不清的玩具。她还买了一架钢琴,放在客厅里。闲暇的时候,她会坐在钢琴前,弹奏出悠扬的曲子。孩子们会围在她身边,安静地听着。那一刻,我看着他们,觉得生活美好得不真实。
但她也还是那个“阿兰”。她会挽起袖子,跟我一起下地。虽然农活做得笨手笨脚,但她学得很认真。她会穿着我给她买的围裙,在崭新的厨房里,研究着怎么做出孩子们爱吃的菜。她做的菜,有时候还是会咸,有时候会淡,但我们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
晚上,等孩子们睡了,她还是会让我给她梳头。我拿着那把旧的桃木梳,一下一下,温柔地梳理着她的长发。
“金诚,”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我爸后来又找过我。”
我梳头的手顿了一下。
“他想通了,”她笑了笑,“他说,他这辈子挣再多的钱,也不如看到我真心笑一次来得重要。他说,他尊重我的选择。他还说,有空……想来看看外孙们。”
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我笑了:“好啊,来了我给他做我们这儿的特色菜。”
“对了,”她忽然转过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我,“送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崭新的手表,看起来就很贵。
我连忙推辞:“这……这太贵重了,我一个种地的,戴这个干啥。”
她却拉过我的手,固执地把手表给我戴上,说:“你是我丈夫,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你配得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金诚,以前是你照顾我,以后,换我来照顾你。”
我看着手腕上的表,又看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暖流涌动。
第二年春天,沈国栋真的来了。他不再是坐着一排豪车,而是自己开了一辆普通的越野车。他给孩子们带来了很多礼物,看着他们在院子里疯跑,他那张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跟我喝了一顿酒,喝到最后,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红着眼睛拍着我的肩膀说:“金诚,我女儿……拜托你了。”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爸,您放心。”
那一声“爸”,我叫得自然而然。
日子就这么平淡而幸福地过着。沈若兰用她的知识和眼界,带着村里人搞起了特色种养殖,还联系了城里的销路。几年下来,梁家坳家家户户都富裕了起来,大家看我的眼神,也从看不懂,变成了由衷的敬佩。他们都说,我梁金诚有福气,娶了个“仙女”回来。
我知道,她不是仙女。她只是一株曾经迷了路的兰花。
她可以开在华丽的温室里,但她最终选择,把根,深深地扎进了我这片贫瘠但真诚的泥土里。
因为在这里,有阳光,有雨露,有能让她安心停靠的港湾,还有四个,我们用爱浇灌出来的,最美的花骨朵。
而我,梁金诚,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不是拥有了多少财富,而是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午后,遇见了我的阿兰,并用我笨拙的方式,守护了她十年。
原来,真正的富足,不是银行卡里的数字,而是当你在深夜里醒来,身边睡着你爱的人,隔壁房间里,传来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
那份踏实,千金不换。
来源:无忧的风铃一点号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