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光从洞顶的格栅板上漏下来,被水汽切割成一道道模糊的光束,照亮空气里浮动的尘埃。
高铁站的出站口,像一个巨大的、吐着人流的洞穴。
光从洞顶的格栅板上漏下来,被水汽切割成一道道模糊的光束,照亮空气里浮动的尘埃。
我在A2出口等沈畏。
雨下得很大,砸在玻璃穹顶上,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心烦的鼓噪声。
手机屏幕上,是他刚刚发来的消息:“晚点十分钟,车上有个会,刚结束。”
我回了一个“好”。
然后,我点开了那个与他账号同步的出行APP。
这是他的习惯,所有电子设备用同一个账号登陆,方便文件传输。而我,也因此获得了窥探他另一部分生活的权限,一个我从未使用过的权限。
直到今天。
我点进“我的”,然后是“常用同行人”。
名单的第一个,不是我,也不是他的助理。
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备注是“小安”。
系统冰冷的提示文字告诉我,在过去的一百八十天里,沈畏与“小安”,共同出行了十七次。
上海,杭州,南京。
全是我们因为备孕,取消掉的那些旅行目的地。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指尖冰凉。
雨声更大了,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
两天前,我们还坐在家里的餐桌上,扮演一对恩爱的夫妻。
那天的晚饭,是我做的番茄牛腩汤。
沈畏很喜欢,连喝了两碗,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
他抬起头,眼角带着笑意:“还是你做的汤好喝,外面的味精太多。”
我给他递了张纸巾,说:“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结婚五年,我们之间已经很少有激情澎湃的对话,多的是这种温吞水一样的日常。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顺理成章地结婚,买房,工作。
一切都按部就班,像一本精确的计划书。
唯一的意外,是孩子。
我们试了三年,各种检查都做了,医生说,双方都没问题,就是缘分没到。
缘分。一个多么玄妙的词。
“妈今天又打电话了。”沈畏放下碗,语气有些疲惫。
我“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婆婆的电话内容,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无非是哪个亲戚又抱了孙子,哪家的偏方特别灵验。
“她下周要过来,带个什么神医开的汤药。”
“让她别折腾了,”我平静地说,“医院的方案还没结束。”
沈畏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餐桌上的灯光很暖,照得牛腩汤上浮着一层金色的油花。
可我却觉得,这暖光照不进我们之间那片越来越浓的阴影。
那片阴影,叫做“期待”,也叫做“责任”。
沈畏开始频繁地出差。
他是建筑设计师,忙是常态。我从未怀疑过。
我甚至觉得,短暂的分离,能让我们从那种令人窒息的家庭氛围里,获得一丝喘息。
现在想来,我真是天真得可笑。
喘息是真的。
但为他带去喘息的,不是距离,而是另一个人。
广播里传来列车到站的提示音。
人群开始涌动。
我收起手机,把它放回包里,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我看见沈畏了。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身形挺拔,在人群里很显眼。
他拉着一个银色的行李箱,正低头看着手机,眉头微蹙,似乎在回复什么重要的消息。
然后,他抬起头,视线在人群里搜索。
看到我的时候,他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抹柔和的笑意取代。
他朝我挥挥手,加快了脚步。
那一刻,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
这个男人,前一秒或许还在跟“小安”发着甜蜜的消息,后一秒,就能对我露出如此自然的、充满爱意的笑容。
他是天生的演员,还是我已经迟钝到无法分辨真假?
“等很久了吧?”他走到我面前,自然地接过我的包,“雨太大了,路上不好走。”
“还好,刚到。”我撒了谎。
我的声音很平静,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摆动,发出“唰唰”的声响。
我们一路无话。
他大概以为我累了,没有多问,只是偶尔会腾出一只手,过来握握我的手。
他的手心温热、干燥。
而我的手,一片冰冷。
回到家,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沈畏换下鞋,把行李箱放在墙边,转身想拥抱我。
我后退了一步。
他愣住了,手臂僵在半空。
“怎么了?”他问,眼里带着一丝困惑。
我没有回答他。
我从包里拿出我的手机,点开那张我刚刚截下的图。
“常用同行人,小安。”
我把手机举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沈畏,她是谁?”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
昏黄的光线,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墙上。
沈畏的脸色,在那张截图出现的瞬间,变得煞白。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喉结上下滚动,那是我熟悉的、他紧张时的表现。
“一个……同事。”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同事?”我重复着这两个字,觉得无比讽刺,“需要共同出行十七次的同事?”
“是项目上的事,很多次都是团队一起的,系统只是刚好把我们两个绑定了。”他解释道,眼神却不敢看我。
“是吗?”我走到他面前,逼视着他的眼睛,“那你们在南京的酒店,也是团队一起开的房吗?两间紧挨着的大床房。”
我查了。
在他发现之前,我用他的身份证号,查了他近半年的所有开房记录。
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我的冷静,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闹。
我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法官,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好的判决书。
而他,是那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我……”他终于无话可说。
那张惯于言辞的嘴,此刻笨拙得像被胶水粘住。
“我累了,沈畏。”我说。
这不是一句抱怨,而是一句陈述。
我走到沙发旁,坐下,身体深深地陷进柔软的坐垫里。
“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也不想听你编造的谎言。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我抬起头,目光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向他最脆弱的地方。
“你打算,怎么处理?”
沉默。
漫长的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记录着这令人窒息的每一秒。
沈畏终于动了。
他走到我对面的沙发坐下,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插进头发里。
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姿势。
“对不起,昭昭。”他的声音从指缝里传来,闷闷的,带着一丝颤抖。
昭昭。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叫过我了。
“对不起这三个字,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我说,“它不能挽回任何损失,也不能弥补任何伤害。”
“我知道。”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是我混蛋,我一时糊涂。”
“一时?”我笑了,笑声里没有温度,“十七次,算‘一时’?”
他再次语塞。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八年的男人。
从校园里的白衣少年,到如今事业有成的成熟男人。
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他。
但现在,我发现他如此陌生。
或者说,他一直如此,只是我从未看清。
“我不想跟你吵。”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理智,“吵架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消耗我们之间仅剩的体面。”
“婚姻对我来说,是一份合同,沈畏。”
“我们双方,是甲乙两方。合同里有权利,也有义务。忠诚,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条款。”
“你违约了。”
我的声音很平,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我无关的案子。
“既然违约,就要承担违约责任。”
沈畏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昭昭,你在说什么?合同?条款?我们是夫妻!”
“是夫妻,所以才更要讲规则。”我打断他,“没有规则的感情,只是一盘散沙。”
“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们离婚。财产分割按法律来,你净身出户,因为你是过错方。”
“第二,如果你还想维持这段婚姻,那么,我们需要重新签订一份协议。”
一份,关于忠诚的协议。
沈畏选了第二条。
意料之中。
他不能接受离婚。这不仅意味着财产的损失,更意味着他“好男人”人设的崩塌,以及无法向双方父母交代。
尤其是,他那位极其看重脸面的母亲。
“我需要见她一面。”我说。
“谁?”沈畏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安。”
沈畏的脸色又白了一层。
“没这个必要吧,昭昭?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会和她断干净的。”
“有必要。”我坚持,“我要知道,我输给了谁。或者说,我们这段婚姻,败给了什么。”
我不是要去撕打,也不是要去羞辱。
那种事,太难看,也太掉价。
我只是想完成我的“尽职调查”。
我要看清整件事的全貌,才能决定,这场官司,是该和解,还是该上诉到底。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
是我选的地方,安静,私密性好。
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
我看见那个叫“小安”的女孩,已经坐在窗边的位置上。
她很年轻,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素面朝天。
干净,明亮。
像一颗刚刚被雨水洗过的柠檬。
她看见我,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我朝她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
沈畏跟在我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脸色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坐还是该站。
“坐吧。”我对他说。
他才拉开椅子,在我身边坐下。
一场诡异的三人会谈,就此开始。
“你叫安然?”我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女孩点点头,小声说:“是的,林姐。”
她大概从沈畏那里知道了我的名字。
“不用叫我姐,叫我林昭就可以。”我说。
我看着她,这个年轻的、带着一丝怯意的女孩。
我发现我很难对她产生恨意。
她太年轻了,年轻到眼神里还带着对爱情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也是个受害者。
被沈畏描绘的成熟魅力和婚姻困境所吸引,陷入了一场不该开始的感情。
“你喜欢他什么?”我问得很直接。
安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畏。
沈畏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很会照顾人。”安然小声说,“工作上很专业,很有耐心。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全。”
安全感。
我心里冷笑一声。
一个在婚姻里寻求逃避的男人,能给另一个女人所谓的“安全感”。
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他跟你说,我们感情不好,是吗?”我继续问。
安然的脸白了,点了点头。
“他说,我们因为孩子的事情,经常吵架,家里像个冰窖。”
“他说,他很累,压力很大,像被一个黑洞吸着,喘不过气。”
“他说,跟你在一起,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我替她说完了那些沈畏可能对她说过的话。
每说一句,沈畏的身体就颤抖一下。
安然的眼睛慢慢红了。
“林……林昭,”她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以为……”
“你以为你是拯救他的天使?”我平静地看着她,“安然,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童话。所有看似美好的相遇,背后都标好了价码。”
“他付出的代价,是婚姻的破裂,是名誉的扫地。”
“而你,付出的代价,是你的青春,你的名声,以及你对爱情最初的美好想象。”
我说完,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
很苦。
“我今天约你出来,不是为了指责你。”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你喜欢的这个男人,他光环背后的真实面貌。”
“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懦弱的、自私的、想要逃避现实的普通男人。”
“他给你的那点所谓的‘安全感’和‘明亮’,是从另一个女人那里偷来的。”
“现在,物归原主的时间到了。”
我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放在安然面前。
“把眼泪擦干。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哭,是这个世界上最浪费时间的事情。”
说完,我转身,看着沈畏。
“走吧,我们回家,谈谈我们的‘合同’。”
回家的路上,沈畏一言不发。
他大概是被我今天展现出的冷静和理智,震慑住了。
他可能以为,我会像所有被背叛的妻子一样,大哭大闹,或者找上门去,和第三者撕扯在一起。
但他错了。
我不是那种人。
我从来不相信眼泪能解决问题。
我只相信规则,相信证据,相信白纸黑字的契据。
回到家,我从书房里拿出我连夜草拟好的《婚内忠诚协议》。
一式两份。
我把它放在沈畏面前的茶几上。
“看看吧。”
沈畏拿起那份协议,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协议的内容很简单,也很苛刻。
第一,双方对婚姻负有绝对的忠诚义务。任何一方与其他异性发生超出正常社交范围的关系,均视为违约。
第二,双方所有财产,包括婚前财产,均为夫妻共同财产。一旦一方违约,自愿放弃所有财产份额。
第三,双方需对彼此公开所有社交账号密码、手机密码,并开启位置共享。
第四,违约方需一次性支付另一方精神损害赔偿金五百万元。
……
条款一条条列下来,清晰,明确,不留任何模糊地带。
这不像一份夫妻间的协议,更像一份商业合同。
一份,关于人性的风险对赌协议。
“昭昭,你这是……”沈畏的声音艰涩,“你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我们的感情。”
“我是在保护我,沈畏。”我纠正他,“以及,保护我们这段已经出现裂痕的婚姻。”
“感情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了。我曾经相信过,但现在,我不敢了。”
“我需要一些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来给我安全感。”
“白纸黑字,比任何口头承诺都可靠。”
我把一支笔,放在协议旁边。
“签吧。”
“签了,这件事,就算翻篇。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
“不签,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
我给了他最后的通牒。
沈畏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震惊,有痛苦,有不甘,还有一丝……恐惧。
他可能从未想过,那个在他面前一向温婉顺从的我,会有如此决绝和强硬的一面。
良久,他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像是在为我们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奏响哀乐。
协议签订后的日子,出奇地平静。
沈畏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出差,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每天准时回家。
他会主动分担家务,会陪我去看医生,会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笨拙地安慰我。
他的手机,大大方方地放在我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位置共享APP里,他的轨迹,永远是公司和家,两点一线。
他似乎在用行动,努力地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知道,他在赎罪。
我接受了他的赎罪,但没有原谅。
原谅太难了。
信任一旦被打破,就像摔碎的镜子,即使拼凑起来,也满是裂痕。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墙上,贴着那份冰冷的协议。
它像一个警钟,时刻提醒着我们,这段关系,是建立在条款和约束之上的。
而不是爱。
婆婆的电话,打破了这种表面的平静。
她还是来了。
带着她那个所谓的“神医”,和两大包气味古怪的中药。
她来的时候,我正在厨房准备晚饭。
沈畏去开的门。
我听见婆婆在玄关处,用她那惯有的大嗓门说:“哎哟,我的大设计师,怎么瘦成这样了?是不是家里没人给你做好吃的?”
她的视线,越过沈畏的肩膀,落在我身上。
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uc察的挑剔。
“妈。”我走出厨房,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嗯。”婆婆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把一个年轻女孩从她身后拉了出来。
“来,小畏,昭昭,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远房的侄女,叫李莉,刚来市里找工作,先在我们家住一阵子。”
我看着那个叫李莉的女孩。
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眉眼间带着一股乡下的淳朴和怯生生。
她看着我,怯怯地叫了一声:“嫂子好。”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瞬间明白了婆婆的意图。
这不是简单的“住一阵子”。
这是“一箭双雕”。
既能安插一个眼线,监视我们夫妻的生活。
又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如果我一直生不出孩子,那么这个年轻、健康、看起来就能生养的李莉,就是最好的替代品。
好一盘精妙的算计。
晚饭的气氛,很诡异。
婆婆一直在给沈畏夹菜,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多吃点,看你瘦的。男人在外面打拼,家里一定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
话里话外,都在影射我这个妻子做得不够好。
她又热情地给李莉夹菜:“莉莉啊,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以后你哥和你嫂子,你可要多帮忙照顾着点。”
李莉低着头,小口地扒着饭,不敢说话。
沈畏的脸色很难看,几次想开口,都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不想在饭桌上,和长辈起冲突。
那很难看。
我只是平静地吃着我的饭,仿佛没有听懂婆婆话里的弦外之音。
饭后,婆婆把沈畏叫进了书房。
我留在客厅,陪着李莉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一档热闹的综艺节目,可我们谁也笑不出来。
“嫂子,”李莉突然小声开口,“我……我不想住在这里。”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我姑妈……她……她跟我说了一些话,我……”女孩的脸涨得通红,眼圈也红了,“我觉得这样不好,对不起你。”
我心里叹了口气。
还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
“这不关你的事。”我温和地说,“你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打断她,“这是我婆婆的房子,她有权决定谁来住。”
是的,这套我们住了五年的婚房,房产证上,写的是婆婆的名字。
当年买房的时候,我们刚毕业,没什么积蓄。
婆婆出了全款,说就当是给我们的新婚礼物。
那时候,我感激涕零,觉得遇到了天底下最好的婆C婆。
现在我才明白,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份“礼物”,就是她控制我们婚姻的筹码。
书房的门开了。
沈畏走了出来,脸色铁青。
婆婆跟在他身后,一脸的不高兴。
“沈畏,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沈家好!”
沈畏没有理她,径直走到我面前。
“昭昭,我们上楼。”
我点点头,跟着他上了二楼的卧室。
关上门,隔绝了楼下婆婆的抱怨声。
“我妈她……你别往心里去。”沈畏艰难地开口。
“她说什么了?”我问。
沈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她说,如果我们今年再没孩子,就……就让我跟你离婚。”
“她说,她已经给李莉打听好了,那姑娘身子骨好,肯定能生。”
“她说,反正房子是她的,她想让谁住进来,就让谁住进来。”
意料之中的话。
却还是像一根根针,扎进我的心里。
“你怎么说?”我看着他。
“我跟她吵了一架。”沈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说这是我自己的事,让她别管。”
“然后呢?”
“然后她就说,房子是她买的,给谁住,她说了算!”
终于,点题了。
“房我买,给谁我说了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最后一道枷锁。
我突然觉得,无比的轻松。
这些年,我一直活在这座房子的阴影下。
因为房子是婆婆买的,所以我对她要毕恭毕敬。
因为房子是婆婆买的,所以她对我们的生活指手画脚,我只能忍气吞声。
因为房子是婆婆买的,所以生不出孩子,就成了我最大的原罪,仿佛我占着这个家女主人的位置,是一种天大的亏欠。
现在,我不想再亏欠了。
“沈畏,”我抬起头,目光清明地看着他,“我们搬走吧。”
沈畏愣住了。
“搬走?搬去哪里?”
“租个房子。”我说,“小一点没关系,旧一点也没关系。只要,那是我们自己的家。”
一个,没有任何人可以指手画脚的家。
“可是,我妈那边……”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我打断他,“你要么,说服她,让她接受我们是一个独立的家庭,不再干涉我们的生活。”
“要么,你就留下来,陪着你的妈妈,守着她这套大房子,让她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能生孩子的妻子。”
“沈畏,这一次,你必须做出选择。”
我把选择权,再一次交到了他的手上。
就像那份忠诚协议一样。
我从来不逼他。
我只是,把所有的选项和后果,清晰地摆在他面前。
路,要他自己选。
沈畏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也没有催他。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一边,是生他养他、强势了一辈子的母亲。
一边,是与他同床共枕五年、刚刚经历背叛的妻子。
无论选哪边,都意味着一场决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下脚步,掐灭了手里的烟。
“好。”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我们搬。”
第二天,我就开始在网上找房子。
婆婆大概没想到,我们是来真的。
当她看到我把打包好的箱子,一个个从楼上搬下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懵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疯了吗?”她拦在客厅中央,指着我,对沈畏吼道,“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撺掇你跟我这个当妈的离心离德!翅膀硬了是不是?”
“妈,这跟昭昭没关系,是我的决定。”沈畏挡在我面前,第一次,正面迎上了他母亲的怒火。
“我们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您对我们的好,我们都记在心里。但是,我们不能一辈子都活在您的安排下。”
“好!好!好!”婆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滚!你们都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这房子,你们以后也别想再踏进一步!”
我拉着沈畏,没有回头。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婆婆,深深地鞠了一躬。
“妈,谢谢您这五年的照顾。”
“这套房子,还给您。”
“以后,我们自己走。”
说完,我拉着沈畏,走出了那个我曾经以为会住一辈子的家。
外面的阳光,很好。
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由。
我们租了一个老小区的一居室。
面积不大,只有五十平米。
但是很干净,朝南,有一个小小的阳台。
搬家的那天,我们累得筋疲力尽。
晚上,我们没有做饭,叫了外卖。
坐在小小的客厅地板上,吃着披萨,喝着可乐。
“委屈你了。”沈畏突然说。
我摇摇头:“不委屈。”
“以前住在大房子里,我每天都觉得很压抑,像住在别人的屋檐下,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
“现在虽然小,但我感觉,心是踏实的。”
因为这里,每一寸空间,都属于我们自己。
我们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听任何人的安排。
沈畏看着我,伸出手,把我揽进怀里。
“昭昭,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我没有反驳。
我知道,这一次的“对不起”,和上一次,意义不一样。
上一次,是为他的背叛。
这一次,是为他过去五年,作为儿子和丈夫的失职。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知道,我们的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
信任的裂痕,还在。
婆婆的怒火,也未平息。
未来的路,还很长,也很难。
但至少,我们迈出了第一步。
一步,走向真正独立和自由的第一步。
搬进新家后,我们的生活,似乎也翻开了新的一页。
沈畏像是彻底摆脱了某种枷锁,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他开始学着做饭。
虽然经常把厨房搞得一团糟,但看着他系着围裙,手忙脚乱的样子,我竟然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心动。
那是久违了的心动。
我们开始像普通的小夫妻一样,周末会去逛超市,会去看电影,会手牵着手,在小区的林荫道上散步。
我们聊工作,聊电影,聊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就是不聊孩子。
那个曾经像座大山一样压在我们心头的话题,似乎被我们默契地遗忘了。
有一天晚上,他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
“昭昭,”他轻声说,“我们不要孩子了,好不好?”
我身体一僵。
“两个人也挺好的。我不想再看你吃那些苦,受那些委屈了。”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这三年来,我吃了多少中药,打了多少针,做了多少次检查。
身体的痛苦,远不及心里的煎熬。
我以为,生孩子,是我作为妻子的天职,是我在这段婚姻里,唯一能证明自己价值的方式。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主动说,不要了。
我转过身,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没有敷衍,没有同情,只有满满的心疼。
“沈畏,”我哽咽着说,“你……不后悔吗?”
“不后悔。”他替我擦掉眼泪,认真地说,“我后悔的是,我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明白,婚姻里最重要的,不是孩子,不是房子,而是我们两个人。”
“只要我们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那一刻,我心里的那堵墙,好像,塌了一角。
婆婆那边,还是没有松口。
她不接沈畏的电话,也不回他的信息。
沈畏回去过两次,都吃了闭门羹。
我知道,她在用这种方式,逼沈畏妥协。
她在等。
等我们受不了外面的苦,主动回去求她。
但她低估了沈畏的决心,也低估了我。
我们把小小的出租屋,布置得越来越有家的味道。
我在阳台上种了多肉和薄荷。
沈畏买了一个投影仪,我们在周末的晚上,会窝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
生活虽然清贫,但精神上,却前所未有的富足。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见沈畏在厨房里忙碌。
桌上,放着一个切开的石榴。
红色的石榴籽,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红宝石。
“今天路过水果摊,看这石榴不错,就买了一个。”沈畏回头对我笑,“你尝尝,甜不甜。”
我捏起一颗,放进嘴里。
很甜。
一直甜到心里。
我突然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
那时候,我们也住在一个小小的出租屋里。
他也是这样,会买我喜欢吃的水果,会笨拙地为我做一顿饭。
那时候的我们,什么都没有,却什么都不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被房子、被孩子、被长辈的期待,绑架了呢?
我们走散了太久。
现在,我们正在努力地,找回彼此。
那天,我收到一个快递。
是我之前在网上订的一对玉坠。
平安扣的样式,很简单。
我把其中一个,递给沈畏。
“这是什么?”他问。
“护身符。”我说,“戴上吧,保平安。”
他笑了,接过去,仔细地戴在脖子上。
我也戴上了我的那一个。
玉坠贴着皮肤,传来一丝温润的凉意。
我希望,它能真的保佑我们。
保佑我们,在这段布满荆棘的婚姻道路上,能走得顺遂一些。
我们之间的关系,在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回温。
那份冰冷的协议,还锁在抽屉里。
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它。
我们开始重新信任彼此,依赖彼此。
就像两棵被风雨吹斜了的树,正在努力地,把根重新缠绕在一起。
我以为,生活会就这样,慢慢地好起来。
直到,我收到了那条短信。
那是一个周五的晚上。
沈畏公司有项目要赶,需要加班。
我一个人在家,刚洗完澡,准备睡觉。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点开。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昭,我是安然。”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以为,我们和她,已经再无交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我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儿,第二条短信进来了。
“我知道现在打扰你很冒昧。但是,有件事,我觉得你必须知道。”
“关于沈畏公司的那个新项目,也关于……他妈妈。”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妈妈?
婆婆和安然,怎么会扯上关系?
我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牢牢罩住。
我握着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个我以为已经结束的故事,原来,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我,再一次,被推到了风暴的中心。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