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也是在这样恶劣的风雪天,她心疼一夜未归的梁又岽,便带着四岁的小文出门寻找。
北林军区大院被一层冰冷的寒意笼罩。
寒风裹挟着雪花,猛烈地撞击着紧闭的门窗,发出“砰砰”的声响。
屋里的灯光昏黄而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佟小夏坐在火炉前,手里拿着火钳,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炭火。
两辈子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在她的脑海中不断翻涌。
没错,她重生了,回到了六年前!这一次重生回来,她心中有两件事必须去做。
第一,阻止自己的儿子小文的出生;第二,和营长丈夫梁又岽离婚。
佟小夏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上辈子。
也是在这样恶劣的风雪天,她心疼一夜未归的梁又岽,便带着四岁的小文出门寻找。
当他们母子好不容易找到梁又岽时,眼前的一幕如同一把利刃刺痛了佟小夏的心。
只见梁又岽正把军大衣轻轻地披在李青萍的肩上。
佟小夏离得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李青萍娇弱地扑进梁又岽怀里,而梁又岽一脸不忍和深情。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撕裂成了碎片。
她慌乱地捂住小文的眼睛,声音颤抖着说:“小文,别看。”目睹了丈夫和别的女人搂搂抱抱,佟小夏满心的愤怒和委屈,却不敢上前质问,也不敢戳破这层伪装。
她只是慌不择路地抱着孩子跑了。
可是,一个没注意,两人都滚落山崖。
佟小夏坐在崖底,紧紧抱着流血不止的小文,喉咙都喊嘶了。
她绝望地呼喊着:“小文,坚持住,会有人来救我们的。”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始终没能等到救援。
孩子在她的怀里一点点变冷,最终彻底地离开了她。
两年后,精神彻底崩溃的她,在一个昏暗的夜晚,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态度转变佟小夏正沉浸在上辈子的痛苦记忆中,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梁又岽回来了。
他身形挺拔如松,那件臃肿的军大衣穿在他身上,不仅没有显得拖沓,反而更增添了几分威严的气势。
雷锋帽下,是他俊朗坚毅的眉眼。
梁又岽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看着坐在火炉前的佟小夏,关切地问道:“怎么还没睡,不是说今天不用等我吗?”望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男人,佟小夏攥着火钳的手缓缓收紧,通红的双眼多了分怨恨和悲拗。
梁又岽见她不说话,摸不着头脑地问:“发什么愣?不舒服?”说着,他伸手想要去探一探佟小夏的额头。
可佟小夏像是被火灼烧了似的,飞快地躲开。
梁又岽愣了一瞬,随后不悦地皱眉,语气有些不耐烦:“你又在闹什么脾气?”“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李青萍一个人不容易,我跟她是老同学,能帮衬就帮衬一下。”“她家灯泡坏了,我只是去给她换个灯泡,你别总疑神疑鬼的。”梁又岽的语气和上辈子如出一辙,满是教训的意味。
反正在他眼里,不论佟小夏做什么都是在闹,她不服管教、作天作地、心思不纯。
上辈子,佟小夏和梁又岽是经组织牵线结的婚。
梁又岽虽然说不上爱她,但对她也是不错的。
可她却在第一眼就死心塌地地爱上了梁又岽。
特别是得知梁又岽和李青萍曾有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恋时,她生怕两人旧情复燃。
偏偏梁又岽总是隔三差五去帮李青萍做这做那,还频频为了李青萍和她吵架。
久而久之,原本脾气温和的佟小夏变得易怒暴躁,甚至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想到这些,佟小夏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平静地说:“我又没说什么,你急什么?”“你想帮谁就帮谁,以后我不会有任何意见。”听到佟小夏平静的语气,梁又岽僵在了原地。
他原本以为又是一场激烈的争吵,却没想到等了他一晚上的佟小夏,就这么将事情轻轻揭过。
佟小夏也没再说什么,用灰掩了火就回房了。
梁又岽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有些不太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
揣着满心的疑惑,他也进了房间。
躺到床上,佟小夏没有像以前一样,找借口钻到他怀里,而是背对着他蜷在一个角落。
梁又岽顿觉烦躁,他把自己的被子盖在她的被子上,没好气地说:“你有气现在撒,别到时候在外面跟我吵。”然而,他等到的只有佟小夏闷闷的一句:“不早了,睡吧。”霎时间,屋里一片死寂。
梁又岽盯着佟小夏的头发看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睡过去。
佟小夏望着窗外隐隐的光亮,不可避免地想起上辈子那天。
她抱着已经没有呼吸的小文在雪里走了一晚上,一遍遍跪求上天把他还给自己。
泪水无声无息地从佟小夏的眼里掉落。
她转过头,看着梁又岽的侧脸,悲愤的眼神越发坚定。
重来一世,她决不能重蹈覆辙。
她要离开梁又岽,更不能让小文降生在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庭!隐忍不发冬天的西北总是一片荒芜,白皑皑的雪地鲜有人迹。
佟小夏自从重生以后就没出过门。
她每天看着清晨就离开,日暮才回的梁又岽,心中的怒火隐忍不发。
她的孩子死在了这样的大雪天里,可她的丈夫却毫不知情。
这样刨骨剜心的痛苦只有她一人记得。
这天晚上,梁又岽提着一盒桃酥回来。
他看着正在缝衣服的佟小夏,破天荒地主动解释起来:“青萍家灶台坏了,我去给她修了修,耽误了点时间。”说着,他把桃酥放到她面前,讨好地说:“你最喜欢吃的。”佟小夏看了眼桌上的桃酥,又看向男人脸上讨好般的温和,冷冷地说:“你天天往她那跑,都快成她丈夫了,要不我们就干脆离婚吧。”她的语气看似随便,像是在开玩笑,但表情却极其认真。
梁又岽怔了一瞬,顿时拉下脸。
“你别作了行不行?青萍离了婚,孩子也在一年前因病死了,我怕她承受不住,关心一下而已。”“佟小夏,你懂那种失去孩子的痛苦的吗?”梁又岽的话像是一把刀子,劈开了佟小夏刚结痂的伤疤,鲜血在剧痛中迸发。
她“噌”的一下起身,红着眼大喊:“是!我不懂,我没有孩子,我没有孩子了!”说完,佟小夏一头扎进房间,重重地关上门。
梁又岽僵在原地,回想着刚才女人眼中自己从没见过的绝望,久久没有回神。
之后两天,佟小夏每天都在盘算着怎么跟梁又岽离婚。
军婚不好离。
虽说梁又岽一直帮着李青萍,可又没有实际证据证明他乱搞男女关系。
万一闹不好,自己反倒要受处分……扼杀可能今天的天气稍暖和了些,佟小夏便烧水洗了个热水澡。
热水冲在身上,终于让她放松了连日来紧绷的神经。
她刚从卫生间里出来,梁又岽就回来了。
四目相对,男人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屋里的女人散着湿润的长发,洇得背心一片水渍,胸前春光若隐若现。
笔直白皙的长腿因为寒冷的过堂风而颤了颤。
面对眼前娇艳欲滴如牡丹花似的人,梁又岽所有求和的话都卡在了喉咙。
佟小夏率先回过神,她慌得捂住胸,大声喊道:“你出去!”和梁又岽做了两辈子夫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在夫妻事上有多强悍。
小文也是在他不断索求中怀上的。
但这辈子,她必须要扼杀怀孕的可能。
就在佟小夏要拿衣服套上时,梁又岽突然抱住她。
两人双双倒在床上。
“放开我!”佟小夏推搡着男人伏在自己胸口的脑袋,气红了脸。
梁又岽没有理会她的抗拒,反而堵住她的嘴。
佟小夏只觉得一阵眩晕,整个人瘫软成一团。
床受不了两人的纠缠,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梁又岽紧紧抱着身下嘤咛的人,喘息着哄道:“别跟我置气了,是我说话没有把门,我们会有孩子的……”佟小夏被冲撞得说不出话,只能红着眼一口口咬着男人紧绷的肌肉。
她要孩子,但不要她跟梁又岽的孩子!耳边是梁又岽急促的呼吸和一声低过一声的道歉。
佟小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醒来时天已大亮,梁又岽去训练了。
锅里温着他从食堂打回来的早饭。
佟小夏看也没看,换了身衣服出了门。
半小时后,她攥着颗药片回来,脑子里回想起医生的叮嘱。
“你身体的耐药性不好,这避孕药也副作用很大,对你以后要孩子都有影响,要想清楚啊。”佟小夏握紧手里的药片,心中也有些犹豫。
这时,门外传来其他军嫂的聊天。
“听说梁营长给他那老相好在军服厂的广播站找了份工作,佟小夏怕是又要闹一场大的了。”“也不怪梁营长胳膊肘朝外拐,佟小夏之前跑到政委那儿去闹,连自己男人的脸面都不顾了,谁受得了?”“就是,何况他们都结婚两年了,连个孩子都没有,我看他们长不了!”佟小夏眼眶微红,没有犹豫地将药片吞下。
微苦的药片卡在喉管里,她不管不顾生生咽下。
舌根泛起苦涩,分不清是药还是心里反刍上来的。
很快,佟小夏便感觉小腹剧烈疼痛起来。
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搅动着五脏六腑,她汗津津地蹲下,最后疼得在地上打滚呻吟。
这痛和她当年生孩子一般,又像孩子在她怀里流尽血死掉的那一天。
痛让她的精神有些恍惚,她分不清如今是何年月。
痛吧。
越痛她就越清醒。
这辈子她要清醒着,早日摆脱带给她所有苦难的人。
表明态度工厂来了消息,佟小夏得去上班了。
她是军属又读过书,被分配到部队旁的军服厂画设计图。
不用每天都去,但厂里来了新的设备需要她去画样板图。
“万里河山红烂漫,文化革命胜利辉煌,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听着广播里李青萍的声音,佟小夏满心烦闷。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却又在办公室门口碰到李青萍。
“小夏姐,为了感谢又岽对我的照顾,今天你们夫妻俩上我家吃饭吧。”“其实我也想向你道个歉,我知道自己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佟小夏看着她毫无诚意,甚至还带了丝炫耀的眼神,更觉反感。
“帮你的是又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你谢他就够了。”顿了顿,她言语犀利起来:“不过你们确实该注意,就算你不为梁又岽,也该为自己的名声考虑,免得被人说你蓄意插足军婚家庭。”李青萍没想到佟小夏说话这么直白,羞愤难当地红了眼:“你……”佟小夏懒得跟她周旋,抬脚就走。
没想到梁又岽在厂门口等着她。
他穿着作训服,手里还拎着两条鲫鱼。
“看你这几天气色不好,我去供销社买了两条鱼,一会回家炖个汤给你补补。”佟小夏望着眼前眉眼俊朗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抛开关于李青萍的事,梁又岽算是个称职的丈夫。
但对已经重生了的她来说,这些好已经不重要了。
佟小夏正想说话,却听有人惊呼:“那不是李青萍吗?怎么站楼顶上去了?”她和梁又岽一愣,顺着大家的视线向楼上看去。
只见李青萍站在七楼的天台边缘,对着楼下一群人哭诉。
“小夏姐,我和梁营长真的清清白白。”李青萍眼眶泛红,可怜巴巴地看着佟小夏,“可你却一再误会污蔑我们的关系,还骂我不知廉耻……”“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李青萍说着,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那我只能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了!”佟小夏还没反应过来,梁又岽猛地扔下手里的鱼,像一阵风似的冲向楼道。
不到一分钟,天台边缘摇摇欲坠的李青萍就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抱了回去。
很快,满脸泪水、头发凌乱的李青萍被佟小夏扶了出来。
“道歉。”梁又岽看着佟小夏,声音冷硬,眼神里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佟小夏的心猛然一揪。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分青红皂白就让自己道歉,这偏心也偏得太明显了。
“她跳楼是她自己觉得羞愧,跟我有什么关系?”佟小夏梗着脖子,倔强地说道。
见佟小夏依旧是那副倔强样,梁又岽眉心紧蹙,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他拽着佟小夏走到旁边,压低了嗓音:“你知不知道,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死。
别人才不管跟你有没有关系,你得先保住你自己的名声。”“这么多年,你总是不顾别人的感受。”梁又岽皱着眉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看看整个院里哪一个人没被你得罪过?”“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你去给你得罪过的人道歉,免得以后难做人。”梁又岽一字一句地说着。
这话说得真仁义漂亮啊。
可他忘了,自己刚嫁给他的时候,也是温柔谦顺的。
是他一次次为了李青萍把自己独自抛下,和自己争吵。
甚至在她生小文大出血的时候,他却在帮李青萍搬家。
如此桩桩件件,才把她逼成了个怨妇。
回想起上辈子的种种,佟小夏的眼睛红了。
她用力地抗拒着,想要挣脱梁又岽的手。
可梁又岽的力气越来越大,眼神也越来越坚决。
看来自己要是不道歉,他是不肯放手了。
两辈子以来,佟小夏在有李青萍的事情上从来没有赢过。
不论什么办法,梁又岽最后总能逼得她低头。
梁又岽看着佟小夏哀怒的眼神慢慢平静,正愣神间,只听她朝李青萍说了句:“对不起。”下一秒,她用力抽出手,在所有人异样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青萍怔了一瞬,她没想到佟小夏真的会乖乖道歉。
她偷偷看了眼梁又岽的脸色,立马换了副委屈未尽的表情,声音娇弱地说:“又岽,误会解开了就好……”然而梁又岽看也没看她,匆匆朝佟小夏追过去。
佟小夏回到军区大院,挨家挨户敲门。
只要见着人,她就诚恳地说一句:“对不起。”平时来往不多的军属都是一脸疑惑,眼神里满是不解。
而以前和佟小夏有过争吵的,直接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刷锅水就泼了出来。
“滚远点!别脏了我家门口的地儿!”那人恶狠狠地骂道。
面对谩骂,佟小夏只是用袖子默默地擦干了水,然后又敲响了下一家的门。
直到敲完所有军属家的门,她身上已经沾满了各种秽物,头发也乱糟糟的。
佟小夏颤抖着深吸口气,转身望向一直跟在自己不远处的梁又岽。
她含着泪,解脱一笑:“梁营长,满意了吗?”梁又岽微缩的眸子颤了颤,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佟小夏没有理会他,径自和他擦肩而过。
道完歉,就算她还完了这两辈子因为梁又岽而作的孽。
曾经强势的人如今成了软柿子,想要拿捏佟小夏的人不会因为她变好了而放过她。
周围的恶意越来越大,除了必要的工作,佟小夏越来越不爱出门。
不过她并不在意,她已经打算在厂里干完这个月,拿到工资就走。
就算不能跟梁又岽离婚,她也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夜训结束。
梁又岽站在家属楼下,抬头望向三楼的窗子,里面一片漆黑。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从前他厌恶佟小夏没完没了的追问和争吵。
可现在,追问和争吵连同暖黄的灯光、热乎的饭菜和围在身边的唠叨都消失了,他反倒有些失落。
梁又岽烦躁地抹了把自己的寸头,抬脚走上了楼。
一进房间,就见佟小夏点着台灯,正专注地缝着一个平安符。
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着针线,脸上的神情很是认真。
梁又岽迟疑了会儿,走上前,放轻了语气:“还在为前两天的事情生气?”佟小夏的动作顿了一瞬,她没有回答,只是手上的动作稍微慢了些。
梁又岽拉过椅子坐在她身边,又放低了姿态,劝说道:“我都是为你好,你脾气不能一直这样倔下去,万一……”“很晚了,睡觉吧。”佟小夏直接关了灯,躺到了床上。
碰了一鼻子灰的梁又岽愕然看着床上的女人,心好像被棒槌砸了一下。
佟小夏真变了。
以前不管吵得多凶,只要他主动开口打破僵局,她就能被哄好。
现在她居然连听都不乐意听了。
从没有过的落差感萦绕着梁又岽的思绪,以至于让他一晚上都没睡。
次日。
佟小夏去厂子上班,刚上楼,就见李青萍从自己办公室出来。
她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快步上前质问:“谁准你进去的?”李青萍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眼神飘忽不定,但又立刻恢复了镇定,解释道:“……我是来找厂长的,走错办公室了。”对于这样拙劣的借口,佟小夏也不给她面子。
她眉头紧皱,毫不客气地说:“厂长的办公室在二楼,我这是三楼。
你记不住楼层,也认识字吧?门上那么大个制图室看不见?”正当李青萍被怼得哑口无言时,同事来叫佟小夏开会,顺带来拿画好的样板图。
佟小夏睨了眼李青萍,朝同事说:“样板图就在我桌上。
对了,你一会儿跟厂长提个建议,别随便让人进出这里的办公室,免得丢东西。”说完,也不管气得失了态、满目狰狞的李青萍,她转身就走。
直到下午,佟小夏才开完会。
她正准备去找厂长说辞工的事,却先一步被叫去厂长办公室。
一股不安悄然攀上佟小夏的心,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她赶去厂长办公室,却发现梁又岽也在里头。
没等佟小夏反应,一脸凝重的厂长开口了:“小夏,你给的样板图出岔子了。
各个车间对比了从前生产的军服,每个尺寸都对不上!”“你知道吗?这一上午生产了151件军服,人工加上成本,每件都要花掉32块的军费。”厂长无奈地摇了摇头。
听了这话,佟小夏心头一震。
将近五千块军费,不是一笔小数目。
可两辈子以来,她可从没在工作上出过错……忽然,佟小夏想起上午从自己办公室里出来的李青萍。
她拿起桌上的样板图,仔细地看了看。
果然……“厂长,我的样板图被人改了数字才造成尺寸偏差。”佟小夏肯定地说。
她话刚落音,梁又岽肃然打断,语气坚定地说:“厂长,小夏做事不严谨才犯了错。
你放心,这批货的损失我会补上的。”听到这话,佟小夏攥紧了手,又接过了话茬,斩钉截铁地说:“是我的疏忽才让人有动手脚的机会,所有后果我自己承担。
就算不吃不喝不睡,我也会把这些军服改回原来的尺寸,绝不花任何人一分钱,欠任何人一丝情。”“佟小夏!”梁又岽愠怒地斥了一声。
他知道她倔,但没想到她居然倔到这个程度。
眼见夫妻俩要闹起来,厂长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说话,找了个借口就走了。
梁又岽看着面不改色的佟小夏,又气又无奈。
“151件军服,你要改到什么时候?现在冰天雪地的,你的手不想要了吗?”“厂长把我叫来,也是想让我帮你解决这事,你倒好,自己逞起能来了。”梁又岽皱着眉头,苦口婆心地劝道。
听着梁又岽的教训,委屈一点点占据佟小夏的心。
她眼眶泛红,激动地说:“你明明听见我说有人改了我的样板图,不仅不提议找动手脚的人,还要帮我揽错。”“梁又岽,我是你老婆,可你从没有给过我一丝信任和安全感。”佟小夏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
气氛凝结。
梁又岽僵着,只觉被她这些话震得耳鸣。
没等他解释,佟小夏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深,车间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佟小夏坐在堆成山的军服中,一针一线认真地修改着尺寸。
她的手冻得发紫,被扎了无数针眼,鲜血直流,但她也从没停下。
她咬着牙,熬着、受着、盼着。
心里默默念叨着:再忍忍吧。
很快就不用受这些委屈了。
第二天下午。
佟小夏把改好的军服连同辞工信一起交给厂长。
厂长想挽留她,真诚地说:“小夏,你工作一直很认真,还是留下来吧。”但被她婉拒了。
佟小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一头倒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已经黑了。
佟小夏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梁又岽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身边。
他那双幽深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眼神里似乎有些担忧。
“连被子也不盖就睡,真当自己的身子是铁打的?”梁又岽嘴里责怪着,又握住了她的手。
佟小夏下意识地闪躲,却被用力攥住。
“别动!”梁又岽加重了语气,但又轻轻地把雪花膏擦在她冻紫的手上。
手背的温凉触感和男人柔和的眼神,让佟小夏有些恍惚。
两辈子以来,除了刚结婚那会儿,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丈夫这样平凡的关心了。
不知怎么的,压抑的委屈突然上涌,佟小夏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泪水就被梁又岽擦掉。
“你被别人骂、被人误会,还扛着冻在车间里干活的时候都没哭,怎么现在哭起来了?”梁又岽轻声问道。
佟小夏涩然一笑。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上辈子失去小文的时候哭干了。
“梁又岽,我不想跟你过了。”佟小夏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我们去打离婚报告吧。”梁又岽愣了瞬,怒火‘噌’地冒了上来:“你又来了,婚姻是能被你用来赌气的吗?”视线相对,佟小夏能明显感受到他的烦躁。
她收回被他攥住的手,还想说,可梁又岽已经不乐意听,扔下雪花膏就走。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佟小夏感受着手里的余温,心中的涟漪一点点平息。
次日。
佟小夏带着绣完的平安符,准备去悬崖边上烧给上辈子的小文。
她已经决定三天后就走,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就在她穿过树林走到田垄旁,竟看见李青萍和梁又岽站在不远处。
李青萍身上还披着他的军大衣,显得格外亲昵。
佟小夏眸色一震。
两辈子的记忆重叠在一起,让她有一瞬间的窒息。
眼尖的李青萍看见了她,立刻扬声喊:“小夏姐!”梁又岽也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从佟小夏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冷漠。
佟小夏也没有绕道,直接走了过去,却没有要理会他们的意思。
见自己又被无视,梁又岽没由来的憋屈。
他抓住佟小夏的手,严肃的语气透着关心:“大冷天的,你跑这儿来干什么?”佟小夏眼眶微红:“怎么,觉得我突然出现,碍了你们的眼?”梁又岽头一遭被气的说不出话。
以前佟小夏虽说也是嘴上不饶人,但到底不会抗拒自己。
这些天日子,除了那天晚上,她愣是没让自己碰,连话都不愿意跟他说。
李青萍的脸上,那丝阴冷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紧接着,她迅速换上一副赔笑的模样,急切地解释道:“小夏姐,您可千万别误会呀!我是打算开春了种点菜,又岽他就是来帮我张罗一下而已。”气氛一下子僵凝起来,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佟小夏正想用力挣开梁又岽的手,突然,一声惊呼划破了寂静。
“快闪开!牛疯了!”伴着几声粗犷的牛叫,一头老黄牛从坡上横冲直撞地冲了下来,那架势,就像一辆失控的战车。
佟小夏一下子怔住了,就在这怔神间,她只听见梁又岽大喊了声:“青萍小心!”他松开了佟小夏的手,毫不犹豫地一把抱住李青萍,快速闪躲到了一边。
“哞!”佟小夏被牛狠狠冲撞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从田埂上滚了下去。
她只觉得视线天旋地转,整个人晕头转向。
等她停下来时,身上已经沾满了干牛粪,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她软软地趴在雪中,失焦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把李青萍护在怀里的梁又岽。
顷刻间,滚烫的泪水从她充血的眼角夺眶而出,那泪水滴落在脸颊下的白雪上,瞬间融化了一小片。
“快快快!牛撞人了!”“别动她别动她!快去叫人,赶紧把她送医院去啊!”“同志,是不是很疼啊?你忍一忍,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是啊,真的很疼。
但最疼的时候,还是梁又岽放开手的那一秒,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如同一把利刃刺进她的心脏。
人群外那军绿色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佟小夏缓缓闭上了灰暗的双眼……“妈妈,爸爸为什么要抱着那个阿姨?”“爸爸不要我们了吗?”“妈妈,我好疼,好冷……我想爸爸……”意识朦胧中,佟小夏听见小文死前最后的几句话。
那字字如刀,句句泣血,用最致命的力道揉搓着她支离破碎的心。
“轰!”“小文!”伴着一道惊雷,佟小夏哭喊了一声,惊坐而起。
一直守在病床边的梁又岽,见她醒了,高悬的心终于落了地,轻声唤道:“小夏。”听见他的声音,佟小夏慢慢回过神来。
她转过头,盯着面前下眼睑乌青的男人,孩子断气的画面在她脑子里再次清晰地闪过。
“啪!”重重的一巴掌甩在梁又岽脸上,打得他猝不及防。
佟小夏红着眼,将两辈子的怨恨委屈都挤压成一句:“混蛋!”她嘴里骂着,拳头雨点般地往男人身上招呼。
梁又岽咬着牙,默默地受了几下,最后紧紧把人抱进怀里,声音颤抖地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没躲开,小夏,对不起……”天知道,在看到佟小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时,他的心有多害怕。
那是比被敌人瞄准心脏还要致命的恐惧。
活了这么多年,梁又岽从没有过那样的感受。
佟小夏揪着他两杠两星的肩章,满是血丝的双眼望着墙上的挂历。
她睡了一天一夜,也就是说后天自己就要走了。
佟小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
她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没关系,都没关系。
只要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她就能离开这里。
当天下午,佟小夏趁着梁又岽帮自己去打饭,一瘸一拐地走到悬崖边。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火柴,点燃了那张已经皱巴巴的平安符。
“小文,妈妈没用,给不了你幸福完整的家。
但愿你现在和妈妈一样,重生在一个爸爸爱妈妈,妈妈爱爸爸的家庭,快乐平安地长大……”佟小夏刚说完,林青萍的声音突然响起:“小夏姐是因为又岽哥救我没有管你,所以一个人躲在这里哭吗?”“你也别怪他,人总是会条件反射去保护最重要的人。”佟小夏缓缓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不由分说地照着对方趾高气昂的脸就是一巴掌。
李青萍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她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反应过来后,她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眼,大声说道:“你竟敢打……”话还没说完,佟小夏又给了她一巴掌,冷冷地说:“你败坏我名声,偷改我样板图的数据,只给你两巴掌算是便宜你了。”“李青萍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没和梁又岽离婚,你对他的感情就永远上不了台面!”说完这些话,佟小夏转身就要走。
她要回去收拾东西,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远离这里所有的人了。
但身后一股寒气让佟小夏骤感不安。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只见满脸狰狞的李青萍狠狠把她推向悬崖。
凭着求生的本能,佟小夏也死死抓住了她的手。
千钧一发之际,出来寻找佟小夏的梁又岽一个飞扑,紧紧抓住李青萍的手。
寒风中,三人悬挂在了悬崖边。
李青萍被吓得哭了起来,声音颤抖地喊道:“又岽,救救我……”佟小夏抓着她的手,脚下是冰冷的水潭。
眼看扣住崖边的石头开始松动,梁又岽咬牙大喊:“小夏,你快松手!”佟小夏瞳孔一缩,抬头怔看着那抹军绿色的身影,麻木的心再次传来刺痛。
梁又岽哑声道:“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没命,下面的水潭还没有结冰,你掉下去不会有事的。”顿了顿,他嘴角隐隐颤抖,说道:“你放心,如果你死了,我马上去陪你。”山风像要将佟小夏搅碎,再次吹起上辈子那些痛苦的记忆。
梁又岽才不会陪她去死。
小文去世后的两年,他一句话都没跟自己说过。
一次次被抛弃,她不该心痛了啊……梁又岽看到佟小夏眼中骤生的死气,心头一慌。
下一秒,他就看见佟小夏松了手。
她像片雪花,飘然坠落。
“小夏!”梁又岽额间青筋暴起,猛然发力把李青萍拉了上去。
心有余悸的李青萍刚喘口气,便见梁又岽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平静的湖面因为两人的坠入泛起波澜。
幽暗的水中,梁又岽拼命抓住那缓缓下沉的瘦弱身躯。
“哗啦”一声,他拖着已经失去意识的佟小夏浮出水面,游上了岸。
在崖下开荒的人听见声响赶了过来,见这情景都吓了一跳,忙回家去拿棉被来。
“小夏?小夏!”梁又岽拍打佟小夏冰冷的脸颊。
见她没有反应,强压着心里的恐慌将她放平,给她做急救。
良久,佟小夏才白着脸吐出几口水,缓缓睁开眼。
梁又岽接过乡亲拿来的棉被,把她裹着紧紧抱在怀里,声音颤抖:“没事了没事了,我在……”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刚刚那比溺水还可怕的失去感。
佟小夏睁着无神的双眼,只觉额头落了几滴温热的泪。
很暖,却暖不了她的心。
回想着坠落前梁又岽的话,佟小夏嚅动着惨白的唇:“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要嫁给你……”闻言,梁又岽浑身一僵。
他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双手,将人牢牢抱着。
梁又岽本想带佟小夏去医院,可佟小夏执意要回家。
也许是因为理亏,他也没有阻拦,但还是去医院帮她拿了药回来。
佟小夏洗了个热水澡后躺在床上,谁也不理。
梁又岽灌了个热水袋,塞进她被子里,关切地说:“我去食堂给你打了饭菜,吃点再睡吧。”佟小夏没说话,只是看着墙上的挂历。
气氛僵凝。
梁又岽坐在床边,攥紧的拳头骨节都泛了白。
千言万语,最后出口的只有一句:“对不起……”终于,佟小夏开口了,然而她说的是:“习惯了。”轻飘飘的三个字打在梁又岽脸上,比上午佟小夏那一巴掌还要疼。
佟小夏不再说话,合上眼睡了过去。
梁又岽也没走,只是静静坐在那儿,看着她那张脸出了神。
第二天,佟小夏拖着大病未愈的身体去找政委打离婚报告了。
他们三个人这些天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政委只是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小夏,又岽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有些时候做的的确过分,但我看得出来他是在意你的。”“昨天晚上他光着膀子在雪里差点把自己练废了,他说他昨天是猪油蒙了心,才说让你放手那种话。”“但你铁了心要离,离婚报告我也会给你,可还是希望你们回去好好谈,要是还有感情、放不下,报告就作废,要是决定了签好字交上来就行。”佟小夏接过申请离婚报告,语气平静:“谢谢政委。”其实不管梁又岽怎么后悔,已经改变不了她要走的事实。
因为她所经历的痛,远比梁又岽想象的大。
她不能也接受不了这段婚姻了。
佟小夏回到家,发现警卫员正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进屋。
见她回来,忙敬了个礼:“嫂子。”佟小夏看着他手里的铝饭盒,疑惑地问道:“这是……”警卫员解释:“梁营长刚被李青萍同志叫走了,所以让我把饭菜送过来。
梁营长还让我转告嫂子,说他会早点回来,让嫂子记得吃饭。”说着,他放下饭盒打了招呼走了。
佟小夏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径自回房,从衣柜里拿出皮箱,把自己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装进去后,便把皮箱放在墙角。
天光昏暗,佟小夏开了台灯。
她左手拿着申请离婚报告,右手拿着明早七点的火车票。
她转头看向墙上自己和梁又岽的结婚照,又看了天花板上上辈子自己上吊的横梁。
良久,佟小夏毫不犹豫地在离婚报告上签了名。
两辈子的婚姻,终于有个正确的结局了。
晚上,梁又岽回来了,他下意识望向三楼那扇窗。
亮着灯,那灯光像是团火,暖了他的心。
梁又岽松了口气,两步并做一步上了楼。
推开家门,佟小夏正坐在炉子前烘烤没干的衣服。
而桌上分毫没动的饭菜已经凉透。
他皱起眉,直接拿过饭盒放在炉子上,说道:“你就算还没消气,也不能饿着自己。”说着,他又拿来雪花膏,握住她的手给她抹上,心疼地说:“跟你说了多少回,你这手再不注意点就得生冻疮了,趁着现在还没到最冷的时候,你上点心。”佟小夏看着一反常态唠唠叨叨的梁又岽,有一瞬的恍惚。
刚结婚时,自己也是这样关心他的。
一开始,梁又岽也会把她搂进怀里,一边亲一边说:“好的首长,我都知道了。”后来李青萍回来,两人就没有那样的亲昵了……往事不堪回首,佟小夏抽回手,语气淡淡:“谢谢。”骤空的掌心让梁又岽心头一紧。
火光映照着女人恬静的侧脸,她明明就在眼前,却有种让他遥不可及的疏离感。
恍惚中,梁又岽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心中悄然逝去。
他强压下那从没有过的感觉,打开已经冒着热气的饭盒:“不管怎么样,先把饭吃了。”“我不饿。”饭都喂到嘴边了,佟小夏还把头偏了过去。
她也不再多说,拿着衣服起身回了房。
望着佟小夏的背影,梁又岽脸上闪过丝挫败。
他又一次对她束手无策。
窗外寒风呼啸,雪下得更大了。
夜已深,梁又岽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他侧过身,看向依旧背对着自己的佟小夏,嘴唇不自觉地抿了抿。
犹豫了片刻,他缓缓伸出手,轻轻地将佟小夏搂进怀里。
佟小夏身体瞬间一僵,本能地想要挣脱。
她用力扭动着身子,双手也试图推开梁又岽。
可梁又岽紧紧箍着她,让她无法动弹。
梁又岽将脸埋进她的颈窝,贪婪地吸取着那唯一能让他平静的馨香。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愧疚和祈求:“小夏,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我这个丈夫的确不称职。”梁又岽声音有些哽咽,“在你受委屈的时候,我没有维护你;在你受伤的时候,我没能保护你。
对不起……”“可我对着国旗和党旗发誓,我和青萍从没做过出格的事。”梁又岽急切地解释着,“帮她只是因为朋友之情,你才是我想过一辈子的人。”他的声音沉瓮,像是忏悔,又像是祈求。
佟小夏沉默了很久,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许久,她才淡淡地说了句:“晚了。”梁又岽呼吸一窒,紧张地问道:“什么?”佟小夏揪着被角,声音有些颤抖:“……我是说,很晚了,先睡吧。”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梁又岽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今天已经和李青萍说清楚,从今以后不会再跟她有来往,只想和佟小夏回到刚结婚的时候。
可佟小夏这淡漠的态度,就像一根针,刺着梁又岽的心。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弃。
只要她还在,还在自己身边,那他就一直对她好,直到她原谅自己为止。
梁又岽又往佟小夏靠了靠,紧紧地挨着她,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次日,天刚蒙蒙亮,起床号清脆地响起。
梁又岽从床上起身,迅速穿好衣服。
他走到床边,蹲了下来,轻轻抚摸着佟小夏的脸颊。
她的脸凉凉的,摸起来很光滑。
梁又岽俯身,温柔地吻在她的额头上。
在这沉寂中,他别扭又认真地小声说了句:“我爱你。”说完,他稳了稳脚步,转身轻轻打开门,离开了房间。
在男人关门的瞬间,佟小夏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身来,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向角落里的皮箱。
那皮箱鼓鼓囊囊的,装满了她的东西。
她的眸光黯淡下来,心中思绪万千。
梁又岽真的爱她吗?如果爱,怎么没发现屋子里少了她的东西,又怎么没有看见那个鼓鼓的皮箱……不过现在纠结这些也没必要了。
佟小夏下了床,走进洗漱间。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有些空洞。
洗漱完毕后,她换了一身衣服,把申请离婚报告和家门钥匙放在桌上。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打开门,离开,一气呵成。
佟小夏半张脸缩进围巾里,独自朝着军区大门走去。
路过训练场时,她远远地看见正在训新兵的梁又岽。
他身姿挺拔,声音洪亮地喊着口令。
遥遥一望,佟小夏的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梁又岽,这个她上辈子爱到丢了儿子和自己两条性命的男人。
也许从一开始,他们的婚姻就是错误的,所以老天爷给了她机会,让她改正这个错误。
如果她这次选对了,老天爷就让他们永不相见吧。
佟小夏深吸口气,强忍着泪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正找梁又岽签字的警卫员看见拐角的身影,不由说道:“营长,好像是嫂子……”梁又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空荡荡的拐角,什么也没有。
他皱了皱眉头,说道:“现在天还早,小夏还睡着,不会是她。”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佟小夏坐上三轮车,对师傅说道:“去火车站。”师傅呵了口气,搓了搓手,笑着谈起生意来:“嫂子啥前儿回来?回来坐我车,我给你打个折。”佟小夏听着远处传来梁又岽中气十足的‘一二一’,眼神中露出一丝释然。
她轻声说道:“不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师傅戴上手套,用力蹬起轮子。
三轮车缓缓前行,车辙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初晨的天光中。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地飘落,淋了梁又岽满身。
他望着家属院的方向,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甚至还有说不出的不安。
莫名的,他想起昨晚佟小夏说的那句‘晚了’……正当梁又岽想得出神时,二营的宋营长走了过来。
他拍了拍梁又岽的肩膀,说道:“又岽,我媳妇刚从外面回来,她说在火车站好像看见你媳妇了。”说着,他忍不住好奇地问:“她不会因为之前的事,所以一气之下回娘家了吧?”听到这话,梁又岽面色一僵,急切地问道:“你说什么?你媳妇在火车站看见了小夏?”“对啊,我媳妇说她提着个大皮箱,裹得严严实实的……哎又岽,还没下训呢,你去哪儿啊?”宋营长诧异地看着风似的奔向家属院的梁又岽。
刀子似的风挂着梁又岽的脸,刺骨的寒意悄然渗透他的心脏。
三楼的楼梯,他花了不到七秒就跨了上去。
他重重地推开家门,大声喊道:“小夏!”伴着梁又岽沙哑的呼唤,迎面扑来的冷清像是一座巨山,险些压垮他挺直的腰板。
桌上放着昨晚的冷菜冷饭,一点热气都没有。
以往早该烧得红火的炉子,此时只有一堆冰冷的灰。
缸里的水也结了一层薄冰。
梁又岽微缩的眸子颤了颤,只觉喉咙被一只手狠狠掐着,难以呼吸。
他强压着灭顶的恐慌,冲进房间,想寻找一丝证明佟小夏还在的证据。
可一进屋,桌上洁白崭新的纸率先占据他的视线。
梁又岽扫了眼孤零零的大门钥匙,手有些颤抖地拿起那张纸。
当看到‘申请离婚报告’几个大字,他的心骤然紧缩。
刹那间,佟小夏曾经说过的话不断在耳边回荡。
“梁又岽,我不想跟你过了。”“我们去打离婚报告吧。”“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要嫁给你……”梁又岽白着脸,拿着报告的手像是攥着炭火,剧烈颤抖起来。
他嘴唇颤抖着,喃喃道:“为什么……”她就那么恨自己吗?恨到能利落的签了离婚报告,恨到不露痕迹的离开,恨到连声道别都不肯给他……梁又岽咬着牙,拳头攥得‘咔咔’作响。
尽管这样,他依旧无法忍受心脏那被撕碎般的疼痛。
当兵十几年,大大小小的伤他都受过,哪怕子弹穿透他的骨血,也没有让他掉过一滴眼泪。
可此时此刻,他充血的眼中灌满了泪水。
梁又岽记得,他上一次这样没出息的哭,还是在把佟小夏从水里救起来以后。
看着手中已经被攒成一团的离婚报告,他苍白的脸上浮起执拗。
不行。
他绝对不同意佟小夏就这样跟自己一刀两断!就算天涯海角,他也要把佟小夏找回来!家属楼下,警卫员准备去接指导员。
没想到刚打开车门,梁又岽突然冲了出来,二话不说就上了车,一脚油门远去。
警卫员一看,吓得立刻跑去指导员那儿报告。
军绿吉普往军区大门一路疾驰,从政委身边擦身而过。
政委还没反应过来,指导员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政委,梁又岽那小子是不是疯了?没下训就走也就算了,竟然还擅自把我车给开走……”话还没说完,政委便抬手打断:“我刚听宋营长说小夏走了,又岽应该是去火车站追她了。”“先纵他这一回,等他回来再给他处分吧。”闻言,指导员的火气也慢慢下去,皱起了眉:“现在去追,会不会太迟了?”政委看着梁又岽离开的方向,又想起佟小夏申请离婚时那决绝的模样,沉了口气。
“那就看他们的缘分了。”风雪中。
一辆军绿吉普匆匆停在火车站门口。
梁又岽下了车,一头扎进人流中。
他的目光仓惶又满含祈盼,在无数张脸中搜寻着。
“小夏?小夏?小夏!”他大声呼喊着,声音在嘈杂的火车站里显得有些微弱。
他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拉住一个车站的工作人员,急声问:“同志,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人,长得很漂亮,个子比较高,长头发,提着个皮箱子。”工作人员见是个穿着身军装的男人,愣了一下后哭笑不得。
“军人同志,您描述的人在这里很多,我实在不清楚。”听了这话,梁又岽眼中浮起一丝挫败。
紧接着,他又像是找到了希望似的亮起双眸:“今天去苏州的火车已经开了吗?”佟小夏是苏州人,当初下乡插队才来的大西北,她一定是回苏州了。
工作人员看了眼不远处黑板上的发车表:“去苏州的火车……早上七点那趟早就走了,还有一趟就是明天八点半的。”七点?梁又岽怔住,恍然想起今早自己在训练时,警卫员说好像看到了佟小夏。
难道说,她就是那个时候走了!?工作人员见梁又岽神情僵硬,忍不住提醒:“军人同志,您要是想买票可得趁早,最近雪下得大,保不齐哪天封了道,你想走也走不了了。”梁又岽心一顿,艰难从冲动中找回一点理智。
他是军人,擅自开军车出来已经犯了错,如果现在不顾一切地走,那就是犯了军中大忌。
踌躇再三,梁又岽转身望向挤满人的月台,目光渐黯。
他站了很久,才转身回了军区。
梁又岽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政委办公室。
恰好指导员也在。
两人见他丝毫不减往日的气势,整个人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对视一眼后纷纷叹气。
“政委,指导员,我……”梁又岽刚一开口,政委就接过话茬:“小夏还是走了?”闻言,梁又岽脸上落寞渐深:“嗯。”指导员拍了拍他的肩:“你们的事我也听说了,又岽啊,小夏心里有委屈,你也先别急,兴许等她想通了就会回来了。”然而,这番话却丝毫不能给梁又岽安全感。
想到这些日子佟小夏的改变,他总觉得她绝对不会回头了。
以前哪怕吵得再凶,她也从没提过离婚,更没像这样不告而别。
蓦然间,梁又岽想起一次次从佟小夏眼中看到的绝望。
那是他活了二十八年都没有见到过的刻骨眼神。
见一向坚毅铁血的梁又岽此时此刻红着眼,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着头,政委也于心不忍。
“又岽,你参军以来除了结婚那几天,基本没有休过假,你就用攒下来的休假时间去趟小夏娘家吧。”听到政委这么说,梁又岽眸光一亮。
他正有这个打算。
而政委又是一番叮嘱:“不过我可要多说几句,如果小夏不愿意,你可不能强迫她。”梁又岽犹如应下一个必须成功的任务,声音掷地有声:“政委放心,我一定会让小夏原谅我的。”说完,他朝政委和指导员敬了礼后匆匆赶回家收拾东西。
没想到梁又岽刚到家属院楼下,一个在门口扫雪的军嫂就叫住他。
“梁营长,李青萍刚才哭哭啼啼的来找你,现在还在你家门口等着呢。”听到军嫂的话,梁又岽面色骤沉,迈开腿就要上去。
没想到军嫂又拉住他。
她警惕地看了眼楼上,又压低了声音:“梁营长,有件事儿我得跟你说,今早我去军服厂给我妹子送衣裳,路过通讯室的时候听见李青萍在里头跟人打电话。”“我听不大清,但隐约听见她说去办公室改了什么样板图,好像还听见你媳妇的名字。”闻言,梁又岽眸色一震。
样板图?难道佟小夏的样板图是李青萍改的!?怪不得昨天他说起佟小夏用一天一夜改了151件军服时,她的表情那么奇怪。
当时啊,自己光顾着赶回家去找佟小夏,压根儿就没仔细看她脸上的异样。
怒火就像小火苗,一点点在梁又岽心里蔓延开来。
他紧紧攥紧双拳,语气低沉地说:“知道了,谢谢嫂子。”说完这话,他迈开大步,噔噔地上了楼。
李青萍听到脚步声,心里一紧,立马狠狠拧了下自己的大腿,疼得她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挤出几滴眼泪。
当看到男人那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她立马哽咽着问道:“又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呀,你怎么狠心到要跟我断了来往呢?”梁又岽看着面前这个可怜兮兮的女人,深沉的眼中满是愤怒、失望,还有不可置信。
他和李青萍认识好些年了,以前也算是有过一段感情。
在他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个平易近人、温顺和善的人。
可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她竟然会故意给人使绊子。
梁又岽语气冰冷又凌冽:“我现在就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动了小夏的样板图?”听到这话,李青萍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梁又岽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这让他的心,变得更加冷硬。
“……又岽,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动小夏的样板图呢?那上头的五串数字,我是真看不懂啊!”李青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急切地解释。
梁又岽当即冷下了脸,严肃地说:“样板图一般都是四串数字,今年因为改了样式,所以才多了一串。”“除了小夏、厂长,还有车间里的各个组长,只有我看过今年的样板图。
你只是个广播员,怎么可能知道上面有五串数字?”“你胆子可真大啊,构陷军属不算,居然还敢篡改军备数据!”男人的话,就像晴天霹雳,震得李青萍浑身颤抖。
她慌张地说:“又岽,不不,我没有……”梁又岽紧紧盯着她,一步一步地逼过去,逼得她连连后退。
“你一直跟我说自己过得有多清苦,我一次次帮你,也是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可你竟然敢算计小夏!害她背了骂名,差点坐牢!”“李青萍,我现在恨不得……”说着,他扬起手就要朝李青萍打去。
李青萍害怕得下意识闭上了眼,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来。
她缓缓睁开眼,只见梁又岽眼眶通红,悻悻地放下手,自嘲地一笑:“说到底,还是怪我没有相信她,没有保护好她……”李青萍看着他脸上从未有过的颓然模样,短暂地愣了一下神。
紧接着,滔天的嫉妒冲昏了她的头。
来源:城市套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