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在前妻林薇的婚宴上,我亲手为他们呈上了最后一道菜,松鼠鳜鱼,她以前的最爱。
那天,在前妻林薇的婚宴上,我亲手为他们呈上了最后一道菜,松鼠鳜鱼,她以前的最爱。
新郎官李军举杯向我致意,满面春风。而主桌上,前岳母张姨却全程没有看我一眼,脸色比菜盘子还白。
从我和林薇离婚,到她再婚,整整五年。五年来,我每个月雷打不动地往张姨卡里打八千块钱,不多不少,正好是我工资的一半。我以为我在还当年为老丈人治病欠下的那笔人情债,还的是一个承诺,一个男人最后的体面。
直到那天,我才发现,我还的,其实是一个家庭的秘密,一个她死也不愿让我知道的秘密。
而这一切,都要从一个月前,张姨那个打到我后厨的电话说起。
第1章 一碗藕汤
“小陈,是我,张姨。忙着呢?”
电话那头,张姨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客气。这种客气,是在我和林薇办完离婚手续后才慢慢形成的,像一层薄薄的保鲜膜,隔开了曾经的亲密,也防止了关系彻底变质。
我正颠着大勺,锅里的火苗“呼”地一下窜起老高,映得我满脸油光。后厨里人声、锅铲声、抽油烟机的轰鸣声混成一片交响乐。我把勺往旁边一搁,用肩膀夹着手机,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
“不忙,张姨,刚过饭点。您有事儿?”我擦了擦额头的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疲惫。
“也没什么大事……”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就是……晚上有空吗?我炖了锅藕汤,你过来喝点儿。好久没见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和林薇离婚五年,但和张姨却始终没断了联系。她总会找各种理由,比如“家里灯泡坏了”、“水管有点漏水”,或者像今天这样,炖了锅汤,让我过去一趟。我知道,她是想看看我,顺便,也是代林薇看看我。
林薇离婚后不久就去了省城发展,我们之间,除了偶尔在逢年过节时发一条格式化的祝福短信,几乎再无交集。反倒是张姨,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也是最脆弱的纽带。
“行,我下了班就过去。”我没有拒绝。我没法拒绝。
挂了电话,旁边的配菜师傅老王凑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我:“陈哥,又去前岳母家‘改善伙食’啊?你这离异人士,过得比我们这些有家的都滋润。”
我苦笑一下,没接话。他们不懂。
晚上八点,我脱下油腻的厨师服,换上干净的T恤,骑着我的旧电瓶车,穿过半个城市,来到那个我曾经也称之为“家”的小区。
还是那栋楼,那个单元,只是楼下的那棵香樟树,比五年前又粗壮了不少。
张姨开了门,一股熟悉的莲藕和排骨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头发花白了许多,但精神看着还不错,身上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
“小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她热情地接过我手里提的一箱牛奶,“跟你说多少次了,人来就行,还带什么东西。”
“应该的。”我换上那双她一直为我留着的旧拖鞋,尺寸正好。
屋子里的陈设几乎没变,客厅墙上,我和林薇的结婚照早就取下了,只留下一块浅浅的白印,像一道无法愈合的疤。老丈人的黑白遗像摆在电视柜的一角,前面放着一盘新鲜的苹果。我走过去,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张姨眼圈有点红,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实诚。”
饭菜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张姨给我盛了一大碗藕汤,汤色奶白,莲藕炖得粉糯,入口即化。
“多喝点,看你瘦的。”她慈爱地看着我,就像看自己的儿子。
我喝着汤,心里五味杂陈。五年前,老丈人突发脑溢血,在ICU里躺了半个月,最后还是没救回来。为了治病,家里不仅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下了二十多万的外债。那时候,我和林薇的感情已经因为日复一日的琐碎消磨得差不多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丈人下葬那天,我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对哭得几乎昏厥的张姨和林薇说:“爸的债,我来还。只要我陈哲还在一天,就不会让你们娘俩出去被人戳脊梁骨。”
这是我对老丈人的承诺,也是我作为一个男人,自认为该担起的责任。
后来,我和林薇和平离婚。她觉得亏欠我,想把房子给我,我没要。我说,你跟妈住,有个安稳的窝就行。我一个大男人,在哪儿不能凑合?
从那天起,我拼命工作,从一个普通厨子干到后厨主管,工资翻了倍,但每个月到手一万六,我只给自己留八千,剩下的准时打到张姨卡上。五年,六十个月,四十八万。早已经超过了当初的欠款,但我没停。我觉得,这笔钱不仅仅是还债,也是我替远行的林薇,尽的一份孝心。
“小陈啊,”张姨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今天叫你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您说。”我放下碗筷,坐直了身体。
她有些局促地搓着手,眼神躲闪:“是……是薇薇的事。”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要结婚了。”
这五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我平静了五年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涟漪。我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是该祝福吗?还是该感到失落?好像都不是。感觉就像是看一部很长的电视剧,终于等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结局,心里空落落的。
“哦……挺好,挺好的。”我干巴巴地挤出一句,“男方是哪儿的?对她好吗?”
“是省城那边的,人我见过,挺稳重的一个小伙子,对薇薇也好。”张姨说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表情,“薇薇的意思是,想回来办一场。毕竟,亲戚朋友都在这边。”
“应该的,应该的。”我点点头,拿起筷子,却发现手有点抖。
张姨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所以……她妈妈我想着,这酒席……能不能就定在你们‘悦江楼’?”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定在我们酒楼?”
“是啊,”张姨的语气变得更加恳切,“你们悦江楼是咱们市里最好的酒楼,菜做得好,地方也气派。再说,你在那儿,我们……我们放心。”
我看着她,心里像打翻了调味架,又酸又涩又苦。
放心?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让一个前夫,在自己工作的酒店,亲眼看着前妻嫁给别人,这算哪门子的放心?这是往我心口上撒盐啊。
我张了张嘴,想拒绝,想说点什么,但看着张姨那张写满期盼和一丝愧疚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怎么忍心,去伤害一个五年来越来越依赖我、把我当成半个儿子的老人呢?
第2章 无法拒绝的预定
后厨的热浪似乎也驱不散我心里的那股寒意。
一连几天,我都有点魂不守舍。颠勺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想起林薇以前最爱吃我做的哪道菜;切菜的时候,会走神想到她穿着婚纱,挽着另一个男人的胳膊,走进我亲手布置的宴会厅。
那个场景,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呼吸困难。
老王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午休时递给我一根烟:“陈哥,有心事啊?跟前岳母家那顿饭,没吃好吧?”
我接过烟,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我咳嗽起来。我把张姨的想法跟他说了。
老王听完,眼睛瞪得像铜铃:“我靠!这……这也太离谱了吧?陈哥,这不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吗?你可不能答应啊!这要是传出去,你面子往哪儿搁?”
我苦涩地笑了笑:“面子?面子值几个钱。”
“这不是钱的事儿!”老王急了,“这是尊严!你凭什么要受这份罪?你为她们家做的还不够多吗?每个月八千块,五年了!我听着都心疼!你图什么啊?”
图什么?
我也问自己。图的,大概就是老丈人临终前,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小陈……薇薇和她妈……就……拜托你了”那句话吧。
那时候,我郑重地点了头。君子一诺,重于泰山。哪怕我和林薇的缘分尽了,但这份承诺,我一直刻在心里。
我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对老王说:“这事儿我再想想。”
其实我心里清楚,我根本没有多少“想”的余地。以张姨的性子,她既然开了这个口,就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甚至可能已经和林薇商量过了。我如果强硬拒绝,只会让她难堪,让她觉得我“小气”、“记仇”,我们之间这五年维持的微妙平衡,恐怕会瞬间崩塌。
我不想那样。我不想让她觉得,我陈哲是个连这点度量都没有的男人。
果然,没过两天,张姨又来了电话,这次,她没再绕弯子。
“小陈,婚宴的事,你看……”
我沉默了片刻,听着电话里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最后还是吐出三个字:“行,您定。”
电话那头,张姨明显松了一口气,声音都轻快了不少:“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大度了!那……我们找个时间,带上薇薇和她对象,一起过去看看场地,顺便把菜单定了?”
“嗯。”我应了一声,感觉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
“那就后天下午,你看行吗?他们正好从省城回来。”
“行。”
挂了电话,我靠在后厨的墙上,闭上了眼睛。墙壁冰凉,正好可以让我滚烫的脑袋冷静一下。我告诉自己,陈哲,不就是一场婚宴吗?你是个厨师,你的工作就是为客人提供最好的菜品和服务。把他们当成最普通的客人,公事公办,就行了。
道理我都懂,但心里的那道坎,却没那么容易迈过去。
后天很快就到了。
下午三点,酒店客人最少的时候,我特意跟老板周总打了声招呼,说有亲戚要来定宴席,我亲自接待一下。
周总是我的老领导,也是我的恩人。当年我急着赚钱,就是他破格提拔我做了后厨主管。他知道我离婚的事,也知道我一直在帮衬前岳母家。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复杂:“阿哲,想开点。你是个重情义的人,这点我佩服。但有时候,也得为自己想想。这道坎过去了,你就彻底自由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周总。”
我换下厨师服,穿上一件干净的白衬衫,站在酒店大堂的门口等他们。
没多久,一辆白色的SUV停在门口。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张姨,她今天穿了一件暗红色的新外套,看起来很精神。紧接着,副驾驶下来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人,身姿窈窕,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是林薇。
五年不见,她变了,又好像没变。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风韵,眉眼间却依然是我熟悉的温柔。她看到我,笑容微微一僵,眼神有些闪躲,但还是朝我点了点头。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驾驶座下来的人身上。
那应该就是她的未婚夫了。
男人约莫三十出头,个子很高,穿着一身合体的休闲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斯文儒雅。他很自然地走到林薇身边,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动作亲密而流畅。
林薇的身体似乎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就放松下来。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有点透不过气。
“小陈,等久了吧?”张姨笑着走过来,热情地介绍道,“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薇薇的对象,李军。李军,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陈哲,薇薇以前的……”
张姨的话卡住了,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定义我。前夫?朋友?还是债主?
“你好,陈哥。”那个叫李军的男人倒是落落大方,主动向我伸出手,脸上带着客气而疏离的微笑,“经常听张姨和薇薇提起你,说你特别有担当,很了不起。”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我握住,感觉自己的手心一片冰凉。
“你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别站着了,进去说吧。”
我领着他们,像一个专业的酒店经理一样,开始介绍我们酒店的几个宴会厅。我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介绍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地方。
“这个厅最大,能摆三十桌,带LED大屏,灯光音响都是最好的。”
“这个厅小一点,但带一个户外露台,风景不错,适合年轻人。”
林薇全程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偶尔和李军低声交谈几句。而张姨则兴致勃勃,不停地问着各种细节,仿佛我是她最信任的参谋。
我能感觉到,李军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探究和审视。这很正常,任何一个男人,面对妻子的前夫,恐怕都无法做到完全坦然。
最后,他们选定了最大的那个宴会厅。
“就这个吧,气派!”张姨一锤定音,然后看向我,“小陈,菜单的事,就得麻烦你多费心了。我们也不懂,你看着安排就行,一定要弄得风风光光的。”
我点点头:“您放心,菜品保证让您满意。”
从头到尾,我都表现得像一个完美的酒店员工,专业、周到、无可挑剔。只有我自己知道,每说一句话,每一次微笑,都需要耗费多大的力气。
就在我以为这场尴尬的会面即将结束时,一直沉默的林薇突然开口了。
“妈,我想……单独和陈哲说几句话。”
第3章 一张银行卡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张姨和李军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张姨是担忧,而李军,则是毫不掩饰的警惕。他看了看林薇,又看了看我,虽然没说话,但揽在林薇腰间的手,却下意识地收紧了。
我心里叹了口气。何必呢?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但林薇很坚持。
张姨只好打圆场:“行,行,你们聊。李军,你陪我去前台问问停车券的事。”说着,就拉着一脸不情愿的李军走了。
宴会厅里只剩下我和林薇。空旷的大厅里,我们的沉默显得格外震耳。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照在她脸上,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疲惫和挣扎。
“对不起。”她先开了口,声音很低,“把婚礼定在这里,是我妈的主意。我……我没拗过她。”
“没事。”我摇摇头,“在哪儿办都一样,都是生意。你们能来,是照顾我们酒楼的生意,我该谢谢你们。”
我说得客气又疏远,像是在跟一个普通的客户交谈。
林薇的眼圈红了,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我皱了皱眉。
“这里面有二十万。”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帮我妈还债。陈哲,谢谢你。但这笔钱,真的不该你来还。现在我手头宽裕一些了,这钱你拿着。以后,你也别再打钱给我妈了。”
我看着那张卡,没有接。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我问。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我的目光:“你别管了,你拿着就是了。”
“是李军给你的?”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林薇的脸白了一下,随即像是被刺痛了自尊心,声音也拔高了一些:“是不是他给的,有什么关系吗?陈哲,我们已经离婚五年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你也有你的!你能不能不要再像以前一样管着我?”
“我没有管你。”我平静地看着她,“我只是在履行我的承诺。这笔钱,我是替爸还的,也是还给我自己的心安。跟你,跟李军,都没关系。卡你收回去吧。”
说完,我转身就想走。
“陈哲!”她在我身后叫住我,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我的好意?你是不是觉得,只有这样不断地付出,才能证明你比李军强?才能让我对你心怀愧疚?”
我停下脚步,背对着她,感觉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烧起。
原来在她心里,我这五年的坚持,不过是为了跟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较劲,是为了让她愧疚?
我缓缓转过身,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冰冷的目光看着她:“林薇,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斤斤计较的男人?”
她被我的眼神吓到了,愣愣地看着我,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一字一句地说,“爸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让我照顾你们。我答应了。我陈哲这辈子没多大本事,但说过的话,就一定要做到。这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跟我自己有关。”
“五年了,每个月八千块,是我自愿的。我没求过你一句感谢,更没想过让你愧疚。我只是想,万一哪天我到了下面,见到爸,我能拍着胸脯跟他说,爸,你的嘱托,我做到了。我没让你失望。”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宴会厅里,却带着回响。
林薇彻底呆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悔恨和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我不知道……”她喃喃地说,“我以为……我以为你是在恨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
“不恨。”我说,“缘分尽了,不怪你,也不怪我。只是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挺伤人的。”
说完,我不再看她,径直走出了宴会厅。
回到后厨,我脱下那件让我浑身不自在的白衬衫,重新换上我的厨师服。油烟和烟火气将我包裹,那股熟悉的味道,反而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里才是我的世界。简单,直接,不用去揣测那些复杂的人心。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林薇婚礼的菜单设计中。我几乎是动用了我这十几年厨师生涯所有的心血,从冷盘到热菜,从汤品到点心,每一道菜都反复推敲。
我要让所有来参加婚礼的人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我要让林薇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
这或许,是我能为我们的过去,做的最后一件事。
菜单初稿出来后,我给张姨打了个电话,让她和李军过来确认一下。林薇没来,说是单位忙。
张姨对菜单赞不绝口,一个劲儿地夸我办事牢靠。
李军却显得心事重重。他拿着菜单,反复看了很久,最后指着其中一道菜,问我:“陈哥,这道‘富贵双方’,用的是什么火腿?”
“金华火腿,必须是三年以上的老腿,风味才足。”我专业地回答。
他点点头,又问:“那这道‘松鼠鳜鱼’,对鱼的要求很高吧?”
“对,必须是两斤左右的活鳜鱼,多一两则嫌肥,少一两则嫌瘦。而且对刀工和火候的要求极高。”我说着,心里掠过一丝异样。林薇最爱吃这道菜,酸甜可口,外酥里嫩。以前每次我做给她吃,她都能开心得像个孩子。
李军沉吟片刻,抬头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陈哥,我能问个私人问题吗?”
“你说。”
“你和我岳母……我是说张姨,除了这笔债务,还有别的经济往来吗?”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勉强,“我只是觉得奇怪。据我所知,当年叔叔看病,花的钱远不止二十万。薇薇跟我说,后来是张姨的一个老姐妹帮忙,才把窟窿堵上。按理说,你们家的债务应该早就清了。你这五年……为什么还要一直给钱?”
他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第4章 尘封的账本
我呆立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李军的话是什么意思?
债务早就清了?张姨的老姐妹帮忙堵上了窟窿?
那我这五年,每个月打过去的八千块钱,算什么?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乱窜。怀疑、不解、愤怒、委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无法思考。
“李军,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张姨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声音也尖锐了起来,“什么老姐妹?哪儿有的事!你别在这儿听风就是雨的!”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反而更印证了李多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李军扶了扶眼镜,语气依旧平静,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张姨,我没有乱说。前段时间,薇薇整理叔叔遗物的时候,找到了一个旧账本。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在叔叔去世后一个月,有一笔三十万的进账,摘要写的是‘周姐还款’。这位周姐,不就是您总提起的,在银行工作的那个老姐妹吗?”
张姨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从煞白变成了涨红,像是被人当众揭开了一块最隐秘的伤疤。
我看着她,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周姐,我记得。张姨确实有这么一个闺蜜,关系特别好。老丈人生病那会儿,她还来探望过几次。
如果李军说的是真的,那意味着,在五年前,在我开始还钱的第一个月,林家的债务危机其实就已经解除了。
那我这五年……这四十八万……
我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一个傻子,一个被人蒙在鼓里,还自我感动地履行着所谓“承诺”的傻子。
“小陈,你……你别听他胡说……”张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抓住我的胳膊,眼神慌乱,“那笔钱……那笔钱是有的,但是……但是那是人家周姐看我们可怜,借给我们的,不是还款!是要还的!我……我这些年一直省吃俭用,就是想攒钱还给她……”
她的解释苍白无力,漏洞百出。如果是借款,为什么账本上写的是“还款”?如果是借款,为什么这五年来,她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一个字?
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她抓着我胳膊的手。
“张姨,”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您先回去吧。菜单的事,不急。”
“小陈!”
“回去吧。”我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疲惫。
张姨看着我冰冷的眼神,终于不敢再说什么,失魂落魄地被李军扶着走了出去。
空荡荡的包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坐下来,点了一根烟,手却抖得厉害,好几次才把火点着。烟雾缭绕中,过去五年的种种画面,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
我记得,我拿到第一个月工资时,留下生活费,把剩下的一万块钱全部取出来,用信封装好,亲自送到张姨手上。她当时拉着我的手,眼泪掉下来,说:“小陈,是我们林家对不起你。”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发高烧,一个人躺在出租屋里,是张姨知道了,大半夜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车,给我送来了退烧药和她亲手熬的姜汤。
我记得,每年过年,她都会把我叫到家里,给我包我最爱吃的荠菜馅饺子。她说:“薇薇不在,我就是。这个家,永远有你一碗饭。”
……
这些温暖的记忆,此刻却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我的心脏。
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是一种超越了婆媳关系的亲情。我以为,我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以为,我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守护着对老丈人那份共同的记忆和承诺。
可我没想到,这一切的背后,竟然是一个如此不堪的谎言。
她为什么要骗我?
是为了钱吗?我不信。这五年来,她自己的生活非常节俭,给我炖汤用的排骨,都舍不得买太好的。那笔钱,她肯定没有乱花。
那又是为了什么?
我想不通。巨大的困惑和被欺骗的愤怒,像一张网,将我牢牢困住。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请了假,一个人去了江边。吹着冷风,喝了一整夜的闷酒。我想了很多,想到我和林薇失败的婚姻,想到老丈人临终的托付,想到张姨复杂的眼神。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婚宴,我必须亲自操办。
我不仅要办,还要办得比任何一次都用心。
但,我也要知道真相。我需要一个解释。不是为了那四十八万,而是为了我这五年付出的真心。
我拿出手机,翻出林薇的号码,拨了过去。这是我们离婚后,我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显然是哭过了。
“喂?”
“是我。”我说,“我们见一面吧。有些事,我想当面问清楚。”
第5章 真相,比谎言更伤人
我们约在了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林薇来的时候,眼睛还是肿的,化了淡妆也掩盖不住憔悴。她在我对面坐下,双手紧张地搅在一起,不敢看我。
“昨天……对不起。”她低声说,“我妈她……她不是故意的。”
“我想听实话。”我打断她,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那本账本,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三十万,到底是什么钱?”
林薇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她从包里拿出一本很旧的牛皮封面笔记本,推到我面前。
“你自己看吧。”
我打开账本,泛黄的纸页上,是老丈人清秀有力的字迹。前面都是一些家庭的日常开销,记得很详细。我快速翻到后面,果然看到了李军说的那一笔。
在老丈人去世日期的后一页,赫然记着:【收入:叁拾万元整。摘要:周姐代收,李老板投资款退回。】
李老板?
不是周姐还款,也不是周姐借款,而是“李老板投资款退回”。
我猛地抬起头,盯着林薇:“李老板是谁?”
林薇的脸色更加苍白,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开口了。
“李老板,就是李军的爸爸,李建国。”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李军的爸爸?
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爸他……其实不是死于突发脑溢血。”林薇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在我耳边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是因为投资失败,被人追债,一时急火攻心,才……才倒下的。”
我感觉自己像在听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老丈人一辈子老实本分,在单位就是个小科员,怎么会去搞什么投资?
“当年,李军的爸爸李建国,跟我爸是一个单位的。他能说会道,劝我爸拿家里的积蓄,跟着他一起投资一个什么稀土项目,说能翻好几倍。我爸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大钱,鬼迷心窍就信了。他不仅拿出了家里所有的存款,还背着我妈,以看病的名义,向亲戚朋友借了二十多万。”
“结果,那个项目根本就是个骗局。钱投进去,血本无归。李建国自己也被套牢了。追债的人找上门来,我爸那个人,最好面子,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哪里受得了那个刺激……当天晚上,人就不行了。”
林薇断断续续地讲述着,泪流满面。
我呆呆地听着,感觉手脚冰凉。原来,所谓的“医药费”欠款,根源竟然在这里。
“我爸走后,我妈整个人都垮了。她恨李建国,觉得是他害死了我爸。但她更恨我爸自己糊涂,把这个家给毁了。她是个要强的人,她不能接受我爸是以这样一种不光彩的方式离开的。所以,她对所有人都撒了谎,包括你。她说,钱都是给我爸看病花的。”
“那后来那三十万呢?”我沙哑地问。
“是李建国退回来的。他可能也觉得良心过不去,东拼西凑,凑了三十万,托周阿姨转交给我妈,算是……一点补偿吧。我妈收了钱,但她心里那个坎过不去。她把这笔钱存了死期,一分都没动。她觉得,这是害死我爸的钱,是‘脏钱’。”
我终于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张姨之所以骗我,不是为了贪图我的钱。她只是想维护老丈人最后的尊严,维护这个家庭最后的体面。她编造了一个“为爱人治病欠债”的悲情故事,让我,也让她自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帮助,用我的钱,去填补那个因“贪婪和愚蠢”而产生的窟窿。
而她之所以收下我这五年的钱,或许是因为,在她心里,这笔钱是干净的,是用我的汗水和情义换来的,可以用来“净化”那笔“脏钱”带来的耻辱感。
这太荒谬了。
荒谬得让我心疼。
我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林薇,心里那股被欺骗的愤怒,不知不觉间,已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悲哀。
“所以,你和李军……”我艰难地开口。
“我们是后来在省城认识的。一开始,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李建国的儿子。”林薇擦了擦眼泪,苦涩地笑了一下,“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他也不知道他父亲和我家的这段渊源。我……我没敢告诉他,也没敢告诉我妈。”
“直到我们要结婚了,瞒不住了。我跟我妈坦白了。我妈当时就炸了,死活不同意。她说,我怎么能嫁给仇人的儿子。”
“那我呢?”我看着她,“为什么要把婚宴定在我的酒店?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想让你知难而退。”林薇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跟她吵了很久,她最后松口了,但提了一个条件。她说,要结婚可以,婚宴必须在你的悦江楼办。她要让李军亲眼看看,你这个前夫,为了我们家,付出了多少。她想让李军一辈子都觉得亏欠你,亏欠我们家。这是一种……一种报复。”
“同时,”林薇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她也是想用这种方式,逼我做个了断。她知道你重情义,也知道我心里对你一直有愧。她大概是想,把所有事情都摆在台面上,用最残忍的方式,让我们所有人都看清楚,然后……彻底翻篇吧。”
我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原来是这样。
真相,有时候比谎言更伤人。
张姨,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用她自己那种笨拙、甚至有些残酷的方式,导演了这么一出大戏。她想报复,想炫耀,想了断,想让所有人都得到解脱,却把所有人都推向了更深的痛苦之中。
“陈哲,”林薇哽咽着,“钱,我一定会还给你。求你,不要再为难我妈了,她……她也苦了一辈子。”
我睁开眼,看着她,心里一片平静。
“婚宴,照常办。”我说,“我会把它办好。至于钱……以后再说吧。”
说完,我站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和林薇,以及她背后的那个家庭,所有的恩怨纠葛,都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第6章 我亲手做的婚宴
婚宴的日子,如期而至。
前一天晚上,我几乎没怎么睡。脑子里反复过着第二天宴席的流程和每一道菜的细节。这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宴席,对我来说,更像是一场仪式,一场与过去彻底告别的仪式。
当天,我起了个大早,亲自去市场上挑选了最新鲜的食材。那条要做“松鼠鳜鱼”的鱼,是我从几十条活蹦乱跳的鳜鱼里,亲手挑出来的,不多不少,正好两斤一两。
回到后厨,我召集了所有帮厨,开了个简短的会。
“今天这场婚宴,对我个人来说,有点特殊。”我看着弟兄们,坦然地说,“新娘,是我前妻。但公是公,私是私。今天,我们只谈工作。我只有一个要求,把我们悦江楼的最高水准拿出来,让所有宾客都吃得满意,不出任何纰漏。拜托各位了!”
说完,我深深鞠了一躬。
后厨的弟兄们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响应。
“陈哥你放心!”
“保证完成任务!”
老王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眼神里满是支持。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宴席开始,后厨就像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我站在总指挥的位置,切配、打荷、掌勺、装盘……每一道工序,我都亲自盯着。汗水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淌,浸湿了我的衣领,但我丝毫感觉不到累。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美。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像艺术品一样,从我的手中,通过传菜员,被送往前厅的餐桌。
“富贵双方”的火腿,咸香回甘。
“清蒸东星斑”的火候,恰到好处。
“佛跳墙”的汤头,醇厚鲜美。
……
当最后一道压轴大菜“松鼠鳜鱼”准备出锅时,我亲自掌勺。滚油“刺啦”一声,定型的鳜鱼在油锅里翻滚,很快就变成了诱人的金黄色。捞出,沥油,摆盘,最后,将我精心熬制的糖醋芡汁,从头到尾,均匀地浇在鱼身上。
“吱——”的一声,香气四溢。
我看着盘子里那条昂首翘尾,状如松鼠的鳜鱼,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林薇第一次吃到这道菜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上菜吧。”我把盘子递给传菜员,平静地说。
片刻后,我解下围裙,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了后厨。
周总在大厅门口等我,递给我一杯酒。
“阿哲,辛苦了。”
“应该的。”我接过酒杯。
“去敬杯酒,打个招呼吧。”周总说,“不管怎么说,也算是给过去画个句号。”
我点点头,端着酒杯,走进了那个我亲手布置,却无比陌生的宴会厅。
大厅里,觥筹交错,热闹非凡。主桌上,林薇穿着洁白的婚纱,依偎在李军身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李军正在给亲戚们敬酒,举手投足间,沉稳得体。
而张姨,坐在主位上,表情却有些僵硬。她看着满堂宾客,看着女儿女婿,眼神里有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我深吸一口气,朝着主桌走去。
我的出现,让主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好奇,有同情,有尴尬。
林薇看到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李军也停下了动作,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只有张姨,她像是受了惊吓一样,猛地站了起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看她,而是举起酒杯,首先看向李军。
“李先生,”我微笑着说,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恭喜你和林薇新婚快乐。今天的菜,还合胃口吗?”
李军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也举起了酒杯:“陈哥,谢谢你。菜非常好,堪称完美。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是我的工作。”我顿了顿,目光转向林薇,“林薇,祝你幸福。以后,要好好过日子。”
林薇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端起酒杯,声音哽咽:“谢谢……谢谢你,陈哲。”
我们三个,隔着一张圆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我最后才看向那个从我出现开始,就一直处于僵直状态的张姨。
我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在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张姨,爸的债,我还清了。以后,您和林薇,多保重。”
说完,我直起身,对她微微鞠了一躬。
那一刻,我看到张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浑浊的眼泪,终于决堤而下。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悔恨、愧疚,以及一丝……解脱。
我没有再停留,转身,在全场宾客的注视下,一步一步,从容地走出了宴会厅。
走出酒店大门的那一刻,外面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微凉的雨丝打在脸上,很舒服。我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五年的执念,有被欺骗的委屈,有真相大白后的释然,还有对未来的……一点点期许。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陈哲,自由了。
第7章 一封信和一张卡
婚宴结束后的第三天,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没有寄件人信息,打开来,里面是一个信封和一张银行卡。
信封里是一封手写的信,字迹娟秀,是林薇的。
“陈哲:
见字如面。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跟你联系。有些话,当着面,我可能没有勇气说出口。
婚宴那天,谢谢你。谢谢你的大度,你的成全,和你最后对我妈说的那句话。她回来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夜。第二天,她像是变了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李军。包括我爸投资失败的真相,包括她欺骗你的始末。
我以为李军会生气,会看不起我们家。但他没有。他听完后,只是抱着我,说:‘都过去了。以后,有我。’
那一刻,我知道,我没有嫁错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用你的宽容,解开了我妈心里那个死结,也给了我们这个新家庭一个坦诚相待的开始。
陈哲,这五年来,我一直活在对你的愧疚里。我既依赖着你的付出带给我们的安稳,又恐惧着这份付出背后沉重的情感枷M锁。我自私地接受着,又懦弱地想要逃离。是我不好。
卡里有五十万。不是二十万,是五十万。这是我和李军一起凑的。我知道,你付出的,远远不止是金钱。这笔钱,无法弥补你五年的青春和真心,但请你务必收下。这不是施舍,也不是了断,这是一个迟到了五年的道歉,也是我们对你最诚挚的感谢。
密码是你的生日。
以后,请你一定要为自己活,找一个真心对你好的姑娘,过属于你自己的幸福生活。
祝好。
林薇”
我捏着那封信,信纸的边缘已经被我捏得有些褶皱。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信纸上,有些晃眼。
我把信和银行卡放回信封,拉开抽屉,把它和我珍藏的那本旧相册放在了一起。
相册里,有我和林薇的笑脸,有老丈人慈祥的目光,有张姨年轻时的模样。
那些,都是回不去的过去了。
我没有去动那张卡里的钱。我知道,收下它,我们之间就真的只剩下赤裸裸的交易了。我不想那样。
就让它静静地躺在那儿吧,就像我那段无处安放的青春和承诺一样,被妥善地封存起来。
生活,还在继续。
悦江楼的生意依旧红火,后厨的烟火气也一如往常。我还是那个每天和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打交道的厨子陈哲。
只是,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轻松。下班后,我不再急着回家,偶尔会和老王他们出去喝点小酒,撸个串。周末,我会去爬山,去钓鱼,或者干脆在家里研究一道新菜。
我开始学着,把花在别人身上的时间和精力,慢慢收回到自己身上。
周总看出了我的变化,半开玩笑地对我说:“阿哲,你这算是‘刑满释放’了啊。怎么样,有没有想法,我小姨子家的闺女,今年刚大学毕业,人长得挺水灵的……”
我笑着摆摆手:“周总,您可饶了我吧。这事儿,随缘。”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抗拒。
或许,当一个人真正放下一段过往,才能有勇气和空间,去迎接新的开始。
第8章 江边的风
又过了半年,到了年底。
城市里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商场里循环播放着喜庆的歌曲,街道两旁挂起了红灯笼。
除夕那天,酒楼放假。我一个人,包了点饺子,开了瓶酒,看着电视里热闹的春晚,倒也不觉得冷清。
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拜年短信。
是张姨发来的。
“小陈,过年好。我和薇薇、李军现在在海南,这边天气很好。祝你新的一年,平安顺遂,万事如意。”
后面还附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蔚蓝的大海和沙滩。张姨、林薇和李军三个人,都穿着沙滩裤和花衬衫,笑得很开心。张姨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没有任何负担的灿烂。
我看着那张照片,也笑了。
我回了一句:“张姨,新年快乐。祝你们也玩得开心。”
放下手机,我端起酒杯,走到窗前。窗外,远处的天空,有烟花“砰”地一声炸开,绚烂夺目。
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想起了老丈人。那个一辈子老实巴交,却在晚年犯了糊涂的老人。
我想起了张姨。那个用谎言和偏执,守护着丈夫尊严和家庭体面的女人。
我想起了林薇。那个在我生命里留下过深刻印记,最终又奔向了自己幸福的女孩。
也想起了我自己。那个曾经固执地用一份承诺,将自己困了五年的傻小子。
我们每个人,都曾被生活推着,身不由己地犯过错,受过伤。但好在,时间终将抚平一切。那些曾经以为过不去的坎,迈不过的关,在回头看时,都已云淡风轻。
江边的风,吹了又停。生活,总要继续向前。
我关上窗,回到餐桌前,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这一次,是为了我自己。
敬,过去。
也敬,未来。
来源:玩次拓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