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短篇小说:地主的眼神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10-09 02:14 3

摘要:现在的麦收,与我记忆中的麦收,已经大不一样。那时候,我们在钟声的催促下,鸡叫头遍时便匆匆起身。满天星斗,寒气逼人。我们披着破棉袄,提着镰刀,拖着沉重的步伐,打着哈欠,在队长率领下,往田野走。我们队里的土地,离村庄有八里,赶到地头时,东边天际才刚刚显露出鱼肚白。

去年麦收时,我在老家,看到了老地主孙敬贤的葬礼。

现在的麦收,与我记忆中的麦收,已经大不一样。那时候,我们在钟声的催促下,鸡叫头遍时便匆匆起身。满天星斗,寒气逼人。我们披着破棉袄,提着镰刀,拖着沉重的步伐,打着哈欠,在队长率领下,往田野走。我们队里的土地,离村庄有八里,赶到地头时,东边天际才刚刚显露出鱼肚白。会抽烟的男人,蹲在地头上,抽了一锅烟。麦田已经显示出比较清晰的轮廓,没有风,田野很静。老头们抽烟的“吧嗒”声显得很响,偶尔有鸟叫,似是梦中的呓语。队长说,多歇无多力,干吧!队长排在第一位,第二位是村里的贫协主任。那时我是个半劳动力,与妇女老头们混在一起。我的后边便是孙敬贤,他当时五十岁左右,正当壮年,按说应该排在壮劳力的行列里,努力劳动改造才是,但他说自己有病,便与我这样的半劳力和妇女们混在一起。

生产队的劳动,磨洋工者居多,但惟有割麦子时大家都卖力干。因为每人两垄,谁割到头谁休息,这样的劳动方式,带有承包和竞赛的性质。大家都奋勇争先,惟恐被人落下。

镰刀都是头天夜里就磨好了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当时觉得这句古语指的就是磨镰刀与割麦子的关系。磨镰刀是技术活儿,磨轻了不利,磨重了不耐用,分寸很难把握。我姐夫是磨镰的高手,他之所以能成为我姐夫,与他帮我姐姐磨镰有直接关系。当然光有磨镰技术还不行,还要镰的钢火好。镰好,磨得也好,还要使得好。像我这种初学割麦的雏儿,一柄刚磨出的镰,使上半个时辰,刀口便钝了,接下来要么重新磨镰,要么凭着蛮力气死扯硬拽。但同样一把镰刀,放在高手那儿,割一上午,锋刃还是利的。我特别迷恋挥舞着新磨出的镰刀刚刚割麦那时的感觉:左手翻腕揽过麦秸,右手将镰挥出去,用力往回一拉,感觉如同割着空气,毫无窒碍。但这样的好感觉用不了多久便丧失了。接下来便是半拔半拽,拖泥带水了。

我弯着腰,忍着腰酸腿麻,奋力往前割,原以为可以将老地主远远地甩在身后,但一回头,却发现他就在我身后,保持着一米的距离。我更加奋勇地往前割,心想这会儿总能甩开他了吧。但一回头,他依然在我身后,保持着一米的距离。他在我身后,不时地直起腰来,不停地呻吟,打呃,仿佛忍受着病痛。每当我回头看他时,他总是显出无限痛苦的样子,呻吟着,但他的那两只黄色的眼珠子里同时也会射出阴沉沉的光芒。我在小学三年级时,曾写过一篇轰动全县的作文,题目叫做《地主的眼神》,内容写的就是这个老地主。文章中有这样的句子:“这老地主看似低眉顺眼,但只要偶尔一抬头,就有两道阴森森的光芒从他的黄眼珠子里射出。”我写这篇作文时使用了他的真实姓名孙敬贤,但我的班主任老师帮我改成了“周半顷”,老师的改动,刚开始我还很不乐意,但后来当老师把我的作文抄到学校门前的黑板报上,村里的人都来观看时,我才明白老师改得高明。从此之后,我就明白了,写作文可以虚构,而且也明白了,作文中的人物与现实生活中人物的关系。

我的作文抄到黑板报上,被县里下来巡视的一个领导发现,他在学校的办公室里召见了我,问了我的家庭出身,社会关系,说了一下鼓励的话。过了几天,我的作文就被县广播站采用,我们全村的人和学校的老师,都聚集在高音喇叭下,听喇叭里朗读我的作文。朗读我的作文之前,先朗读了县G委会副主任焦森写的按语,我至今还记得那按语里的句子:“……同志们,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让我们睁大眼睛,去看一看我们身边的那些地主、富农、反G命分子、y派分子们的眼睛,看一看他们的眼神……”

这篇作文广播后,我一下子成了村里的名人,但我从人们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些难以言传的东西。我父亲也警告我,再也不许写这样的作文。有一天,孙敬贤的二儿子孙双亮在河边拦住我,提着我的乳名说:“你写作文糟蹋我爹,真是丧了良心。我爹说,我们家那半顷地,是偏远荒地,三亩也顶不上你们家一亩值钱。但我们家划成地主,你们家划成中农。我爹劳动改造,你爹当上会计。我们是地主子女,连学都不让上,你们可以上学,还写作文糟蹋我们……”我辩解道:你爹叫孙敬贤,我写的是“周半顷”!他说:傻瓜也能看出来你写的就是我爹!他一拳把我打到河里。

当我们终于割到地头时,太阳已经爬出了地平线,田野里一片血红。送饭的人还没到,众人都在抓紧时间磨镰。贫协主任挨个儿检查割麦的质量。他训斥我留下的麦茬太高,割下的麦捆子太乱,落下的麦穗太多。老地主割下的麦捆,麦穗整齐,麦茬儿紧贴地面。地下几乎没有落下的麦穗。他简直就是出我的丑。我看到他的黄眼珠子里露出一闪而过的得意。尽管他的活干得好,但贫协主任并没夸奖他。贫协主任三十多岁,精明强悍,村里的地主富农,见了他都点头哈腰。孙敬贤,你割得不错,但这也说明你的病是装的!你不要跟妇女儿童混在一起,你要干壮劳力的活儿!孙敬贤哈着腰,脸色灰黄,低声说:“主任,我真的有病。”“什么病?!”“胃溃疡,我有医院的证明。”“呸!胃溃疡也能算病?”贫协主任怒道:“十人九胃病,你不用再装了。”“主任,我真的有病,前些天还吐过血!”“吐血?”贫协主任冷笑着说,“吐血那是因为你过去喝我们贫下中农的血太多了!”“主任,您总要讲理吧?”“哈!你竟然敢说我不讲理?!”贫协主任一个箭步跳上前去,对准孙敬贤的胸膛捅了一拳。我听到孙敬贤怪叫一声,看到他捂着胸膛蹲在地上。他脸色灰白,呻吟不止。“老老实实接受改造,少耍花招!”贫协主任愤愤地说着,然后又瞅我一眼,“你好好看看,他是怎么割的!”

我看着贫协主任喷射着黄色火苗的眼睛,看看老地主喷射着蓝色火苗的眼睛,心中仿佛塞进一团乱麻。我承认,我对这个具有高超割麦技艺的老地主没有丝毫好感,但我对他无端挨打又充满同情,我对专横跋扈的贫协主任充满反感,但又对他惩治老地主感到几分快意。

我本能地感到,老地主是在装病。我父亲说:“他是五分病,五分装吧。”

我那篇作文里,当然没写我这种复杂的心情。在我的作文里,那个老地主周半顷就是一个阴险的坏蛋,他装病逃避改造,他伪装可怜,但心里充满仇恨,时刻梦想变天,他的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秘密。我至今也认为孙敬贤不是个心地良善的人,但我那篇以他为原型的作文确实也写得过分,尤其是因为我那篇作文,让他受了很多苦,这是我至今内疚的。

我父亲说,孙敬贤被划成地主,确有几分冤。吃亏就吃在他的好胜上。他置地不求质量,只求数量。这一点,我爷爷远比他聪明。我爷爷置买的都是靠村靠水近便的地。既方便耕作,又能灌溉,我家的地,虽然亩数不如孙家多,但粮食产量不比孙家少。我父亲还说,孙敬贤割麦技术全村无人可比。他用镰分三段儿,所以他的镰一天磨一次就够了。我当初竟想与他比赛割麦,确实让跟在我身后的他见笑了。

去年麦收时,我坐在孙敬贤的孙子孙来雨的金牛牌收割机的驾驶室里体验生活。这是个身体高大、浓眉大眼的中年人。我望着眼前滚滚的麦浪,问他:“这片麦田有多少亩?”

一百二十来亩吧。”

西南风热烘烘地刮过来,阳光灿烂,麦芒上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收割机轰轰地前进着,绞刀在前边飞快旋转,将麦穗吞进肚腹,麦草从机器后吐出,褐色的麦粒哗哗地流进麦仓里。我用衣袖沾着脸上的汗水,感慨地说:“太棒了,人民公社时期天天盼望机械化,但总是盼不来,想不到分田单干后反倒实现了。”

“地块还是太小了,”他说,“来回调头,如果土地都能整成上千亩的大块,那效率就更高了。”

“你现在种了多少亩地?”

“二百多亩。”

“咱们村的土地,你一个人种了差不多五分之一。”

“叔,你离家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咱村里有多少亩地?”

“别的忘了,这个忘不了。”我说,“再说,我不是每年都回来好几次吗?”

“叔,你能不能跟县里的领导说说,胶河农场那闲置的八百亩土地能不能让我种?”

“年轻人都往城里挤,现在各村种地的都是老头妇女,”我说,“你怎么这么爱种地啊?”

“我爷爷就是地主,外号孙半顷嘛。”

他的话引起了我的回忆,使我心中略感内疚,我决定,一定要帮助这个中年人。

“农场那八百亩地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被市里一个领导的小舅子,十年前用每亩四百元的价格买走了。原说是要建什么电子工厂,但一直荒着,现在野草都长得半人高了,里边有很多野兔子,还有狐狸。”

“你要那八百亩地干什么?”

“种庄稼啊,闲着多可惜!”他说,“叔,你跟县里领导说一声,你的话他们肯定听。我接手那片地,一年种两季,春天小麦,秋天玉米,每年最少可以生产一百六十万斤粮食。”

不时有云雀被收割机惊起,它们冲上云天,在空中鸣啭。收割机拐了一个弯,迎着阳光前行,他摘下墨镜,递给我,说:“叔,戴上墨镜。”

我说:“你自己戴,你在工作。”

“没事,我习惯了。”

“你对自己的将来,对这个社会,对农村,有什么想法?”我问。

“叔,你是不是想把我写进小说里去?”他笑着说,“俺爹说让我跟你少说话,说万一被你写进小说里可就倒了霉了。”

“别听你爹瞎说,”我说,“即便我把你写到小说里,你也未必会倒霉,也许还会走运呢。”

“俺爹说你当年把俺爷爷写进了作文,结果,让他天天挨批挨斗,差点把命搭上。”

“这是个历史的误会。”我说,“如果我早知道能惹出那么多事来,打死我也不会写那篇作文。”

“我很想学学那篇作文呢,”他说,“我上小学时,作文挺好。老师们号召我们向你学习。”

“你们老师是在误导你们,”我说,“你看你现在多豪迈!将来你把村里的土地都集中起来,你就成了农场主了。”

“什么农场主,”他说,“我好捣弄机器,喜欢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俺爷爷就爱土地,这大概也是遗传吧。”他又说,“俺娘也经常说你光着脊梁拾棉花的事儿,说你特别抗冻,别人穿着夹袄都打哆嗦,可你却光着脊梁唱歌。”

“我为什么光着脊梁拾棉花?那是为了节约衣裳,”我说,“我为什么唱歌?那是冻的,唱歌可以御寒。”

我十六岁时,村子里的长舌妇就造谣说我跟孙来雨的娘于红霞有不正当关系。这样的谣言是可以杀人的。刚开始我只是感到那些老娘们看我的眼神不大对头,鬼鬼祟祟,闪闪烁烁,后来我听说了她们的谣言,只感到血液嗡的一声都集中到脑袋上去了。说实话我连死的念头都有了。幸亏我母亲在确认我清白之后劝我说:不要怕,干屎抹不到人身上。这才使我度过了这一劫。

这样的谣言之所以能造到我头上,是因为那一年,我承包了一个份额的采摘棉花的任务。本来采摘棉花是妇女的事,但那年我们生产队种棉花特别多,棉花的长势又特别好,队长就让我这样的不满十八周岁的半劳力,每人也承包了一个份额的棉花。

从中秋节后,第一茬棉花开放,一直到初冬霜雪遍地,几乎每天都在棉花地里弯着腰采摘。为了提高效率,节约时间,早晨下地时就带一个玉米面饼子一块咸菜,中午饭都不回家吃。面对着白茫茫的棉花,我真是发愁。一个人,一整天,弯着腰,重复着最单调的劳动,我感到绝望而痛苦。我承包的份额,与于红霞紧挨着。她采摘棉花时左右开弓,速度很快。我只会用一只手采摘。她嘲笑我:“青年,这是老娘们干的活儿,你来干什么?真是胡屌闹!”她的话让我脸上发烧,她嘻嘻笑着说:“哟,还脸红了!”

于红霞的儿子孙来雨那时还不满周岁,刚开始时,每天上午十点多钟和下午三点多钟她的婆婆会抱着孩子来让她喂奶,后来,听说孙敬贤把于红霞两口子给撵了出来,他们只好借住在生产队的场院屋子里,她婆婆也不给她看孩子了。从此,于红霞来摘棉花时,就只好背着孩子。这一下,她摘棉花的速度慢多了。我看她可怜,有时候就帮她一些忙。有一天。她坐在棉花包上,一边奶着孩子,一边哭。我心里很难过,就劝她:“嫂子,别哭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她哭着说:“兄弟,我真是命苦,竟然嫁给这样一户人家。我娘家是贫农,俺爹还是老党员。我真是鲜花栽到猪圈里……”我多少知道一点她与孙敬贤的大儿子孙双库的恋爱史。孙双库盲流到长白山林场当伐木工,于红霞的姐夫也是这个林场的工人。于红霞到她姐姐家去探亲,认识了孙双库。孙双库一表人才,能说会道,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当然,问起家庭出身时,孙双库撒了谎,说自家是雇农。后来林场清理外来人口,就把孙双库连同于红霞给清理回来了。回来后才知道自己嫁给了地主的儿子,于红霞又哭又闹,但最后也只好认了。

孙红霞问我:“兄弟,听说你写过一篇《地主的眼神》?怎么写的?你能不能背给我听听?”我说:“那还是上三年级的时候,记不清了。”她说:“自己写的文章,一百年也忘不了,快背。”

于是我就大概地把这篇文章背了一遍。她感慨地说:“你写得太好了。孙敬贤这个恶霸地主,眼珠子闪着绿光,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而是狼的眼睛!你知道他为什么把我们撵出来吗?这个老畜生,竟然打我的主意。我的奶水多,孩子吃不完,他竟然让我把奶水挤给他喝,说能治好他的胃病。你说世界上有这样的公公吗?他还是个人吗?恶霸地主刘文彩才喝人L呢,他竟然也想喝,刘文彩喝的是奶妈的,他竟然要喝儿媳妇的!喝我的奶,白日做梦,我的尿也不给他喝……”

自从于红霞把家里的事说给我之后,我感到与她的关系亲近了一些。她喂孩子吃奶时根本不避讳我,这在农村也是很正常的事。我在小说《白狗秋千架》里就引用过农村的俗语:“没结婚是金L子,结了婚是银L子,生了孩子是狗L子”,这意思不用解释,大家都懂。她对我说过好几次:“我这人也真是奇了怪了,吃得是地瓜萝卜,但奶水足得唉,我上辈子一定是头奶牛……”后来她跟我商量:“兄弟,你看我,后边背着个孩子,前边还要干活,真是不方便,你呢,天生也不是个干这活的材料,咱俩能不能合作一下?你帮我抱着孩子,我腾出双手摘棉花,我连你那份也摘了,你看怎么样?”我犹豫着,她又说:“好兄弟唉,求求你了,你帮嫂子这个忙,等嫂子回娘家时,把俺妹妹说给你……”就这样,我抱着于红霞的孩子,于红霞帮我摘棉花。就这样,关于我跟于红霞关系不正常的谣言产生了。

葬礼队伍的最前面,是四个手里端着银枪的开路的先锋。他们身上都穿着部队淘汰下来的军装,腰里扎着皮带,脚上穿着皮靴。在他们后边,又有八个保安,也都是制服整齐,手提着棍棒,训练有素的样子。再往后,是十二个礼兵——当然也是山寨的——抬着一具红色的棺材。棺材里只盛着一个骨灰盒,骨灰盒里盛着孙敬贤的骨灰。因为棺材不重,所以礼兵们都走得很潇洒。再往后,是抬着纸扎的轿车、电视、洗衣机、空调等家用电器的人们。再往后是山寨的军乐队,也是乐器闪光,服装灿烂,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儿。再往后,就是孙敬贤的后代和亲戚朋友们。我从这支队伍里认出了孙双库和孙双亮。这哥俩虽然披麻戴孝,但脸上非但没有痛苦的表情,反而有些洋洋得意。我早就听父亲说过,孙双库扬言要给他爹办一个高密东北乡最豪华的葬礼,要用这种方式狠狠地打那些当年曾经欺负过他父亲的人的脸。送葬的队伍里没有于红霞,这让我感到了稍稍的安慰。我知道很多地主不是坏人,但我也知道,这个孙敬贤的确不是一个好人。这其实跟他的地主身份没有关系。

在雄壮的军乐声中,老地主孙敬贤的葬礼仪仗缓慢向前,退回去几十年,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村子里的人都出来观看。因为年轻人多数不在村里,所以看客们基本上都是老人,其中就有那位揍过孙敬贤的贫协主任。他张着嘴,嘴里已经没有牙,流着哈拉子,脸上挂着傻傻的笑。老人们看着这个地主的耀武扬威的葬礼,心里怎么想?——其实没人去关心这件事的政治意味,大家只是感到很热闹,很荒诞,很好玩。而不惜重金为他爹出大殡的的孙双库,也感到了扬眉吐气的幸福。但孙来雨认为自己的父亲很糊涂,花这么多钱办一场类似戏说历史的葬礼,就像对着仇人的坟墓挥舞拳头一样,其实毫无意义。他对我说:

“叔,我爹与我爷爷一样,就喜欢打肿脸充胖子。”

2017年8月16日定稿

来源:挽风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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