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李春花,今年四十有三,二十年前嫁到了王家沟村。这是个藏在山褶皱里的地方,就像是被时间和地图一起忘记了。
我叫李春花,今年四十有三,二十年前嫁到了王家沟村。这是个藏在山褶皱里的地方,就像是被时间和地图一起忘记了。
村里到现在还没有通电,这事儿说出去,城里人多半不信。但在这深山里,没啥电器,也就没那么稀罕电了。反正这里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自在。
丈夫王大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胳膊上青筋突起,是种了一辈子地的痕迹。别看他话不多,可待我是真心实意。每天太阳落山后,他都会小心翼翼地点起煤油灯,那橘黄的光映着他黝黑的脸,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炕头那盏煤油灯,是我们家二十年来唯一的照明。有时候,我也会抱怨几句:“大山,咱们村啥时候能通电啊?”他总是摸摸后脑勺,笑得憨厚:“快了快了,政府不是说了嘛,再等等。”
就这样,年复一年,一直等了二十年。
去年冬天特别冷,灶火旺了,我家屋后那棵老枣树的树皮都冻裂了。树皮裂了,我的手也裂了,抹了猪油也不管用。
王大山突然跟我说:“春花,今年咱们回你娘家过年吧!”
这话把我惊得差点打翻了手里的碗。二十年来头一回,他主动提回娘家。我娘家在县城,虽说也不富裕,但起码有电,有自来水,比王家沟强多了。只是自从嫁到这山里,一年到头见不着几回娘家人。
“咋突然想起回娘家了?”我问他。
王大山眼神有点躲闪:“这不,今年收成好…再说这么多年了,也该带你回去看看了。”
他说话间,煤油灯火苗抖了一下,影子在墙上晃动,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大年二十八那天,我们借了村里老李家的拖拉机,颠簸了一整天才到了县城。娘家的小侄子一看见我们,就嚷嚷着:“大舅舅,大姨,你们可算来了!”
我爹妈见了我,眼眶就红了。老两口瘦了不少,但精神还行。妈妈拉着我的手,摸着我干裂的皮肤直叹气:“春花啊,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笑着摇头:“咋说这些,我跟大山过得挺好。”
晚上,侄子非要拉着王大山看电视。我家那老头子愣是盯着电视不动,跟见了新鲜事物一样。电视上播着春晚彩排,他却像是在研究那方盒子怎么发亮的。
“大舅舅,你们村真没电视啊?”侄子问得直白,我心里有点发虚。
“有啊,怎么没有,就是旧了点。”王大山居然撒谎了,我瞪了他一眼,他装作没看见。
吃过晚饭,娘叫我去厨房帮忙。灶台上满是锅碗瓢盆,和我们家那个土灶台不一样,这是液化气灶,干净利索。娘擦着手,低声问我:“闺女,这些年在山里过得咋样?”
我很想告诉她真相,但看着她苍老的脸,又觉得有些话不必说明白。“挺好的,就是没电,生活不太方便。”
“没电?”娘皱着眉头,“可你丈夫每个月不都…”她突然顿住了,好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每个月什么?”我问道。
娘支支吾吾地说:“没什么,老了记性不好。对了,今年你们准备住几天?”
这转话题的本事,我娘练了一辈子。但这次,我觉得有什么事情被故意隐瞒了。
初一早上,我爹带着王大山出去”办事”,都没告诉我去哪儿。我在家和娘一起包饺子,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存折。好奇心驱使下,我随手翻开看了眼。
那一刻,我手里的面粉撒了一地。
存折上密密麻麻的数字让我眼花。更让我震惊的是,上面的名字赫然写着”王大山”,入款记录从二十年前就开始了,每月固定金额。
“这是…?”我拿着存折的手微微发抖。
娘叹了口气,似乎知道瞒不住了:“你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清楚。自从你嫁到山里,大山每个月都会给我们寄钱,说是电费。可咱家哪用得了那么多电啊?这些年下来,攒了不少…”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电费?可我们村根本没通电啊!”
“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娘摇摇头,“每次他来,都说村里通电了,你们生活好着呢。还经常问咱家电器好不好用,电费贵不贵…”
我的心猛地一沉,思绪如同洪水般涌来。二十年来,丈夫的许多行为突然有了解释。那些莫名其妙的县城之行,每次回来都空着手;他总是能准确说出哪些电器最新款;还有他时不时打听我侄子看的电视节目…
中午,王大山和我爹回来了,两人说说笑笑,关系不知何时变得这么好。饭桌上,我爹举着酒杯:“大山啊,这些年你对春花好,我这做岳父的就放心了。”
王大山不好意思地笑着:“应该的,应该的。”
我看着他,心里翻江倒海。饭后,我把他拉到后院,拿出那本存折:“这是什么?”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是被霜打了的庄稼,一下子蔫了。
“我…我能解释…”他的声音很小,好像被掐住了喉咙。
“二十年了,王大山,”我的声音在发抖,“二十年来你一直骗我村里没通电?为什么?”
他低着头,半天没说话。我们身后,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上落满了麻雀,吱吱喳喳,倒是衬得我们之间的沉默更加刺耳。
终于,他抬起头来,眼睛里有泪光:“春花,我不是有意骗你…我就是…就是怕你后悔嫁给我。”
“后悔?”
“是啊,”他苦笑着,“咱们村是真没通电,但不是政府不管,是我…我跟村长说不要让电力公司进村。”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会儿我刚娶你回村,看你天天盼着通电,我就去县里问了,才知道通电每户要交五千块钱基础设施费。那时候五千块啊,我种十年地也挣不来。”
我听着,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
“我怕你知道真相会难过,就对你说再等等。后来我想着,与其花钱通电,不如攒钱给你爹妈寄点,也算对他们有个交代吧。每个月我都会去一趟县城,把钱存到你爹那儿。”
“可是…这样对爹妈也是骗啊!他们以为我们生活得很好…”
“我没想那么多,”他挠挠头,“就是不想让你们家担心,也不想让你觉得选错了人…”
我突然想起,每次我提起通电的事,他总是岔开话题,或者说再等等。这二十年,他一直用煤油灯照亮我们的家,却背着我为娘家送去电费。
当天晚上,我在县城睡不着。城市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我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邻居家的电视声透过墙壁传来,那是王大山从未给过我的生活。但他给了我别的东西——二十年如一的陪伴,和那盏从未熄灭的煤油灯。
我仿佛看到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行,那双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剪灯芯,倒煤油,只为了给我一点点光明。他走过二十年的谎言,只因为爱我,怕我后悔。
天亮时,我做了决定。
大年初五,我们要回村了。临行前,我去了趟银行,取出了那本存折里的钱。
“你取这么多钱干啥?”王大山紧张地问。
我笑了:“通电啊,咱们村是不是还得交那五千块?这些年你存的钱,够通好几回电了。”
他愣住了,眼睛瞪得像铜铃。
“春花,你…你不生气了?”
“生气?”我反问,“我气的不是没电,而是你瞒着我。我嫁给你,是因为喜欢你这个人,不是因为你能给我什么样的生活。”
他眼圈红了,一把将我抱住。这个平日里木讷的男人,此刻像个孩子般抽泣起来。
“对不起…我只是怕你嫌弃我没本事…”
“傻瓜,”我拍拍他的背,“这么多年,你每天点灯等我,比那些只会动动开关的男人有本事多了。”
回到王家沟的第二天,我们就联系了电力公司。村长听说后,不敢相信地看着王大山:“你小子不是坚决反对通电吗?咋突然改主意了?”
王大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媳妇想通电,那就通呗。”
三个月后,我们村通电了。第一次按下开关,看着屋子里的灯泡亮起来的时候,全村人都沸腾了。
王大山却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那盏老煤油灯,好像在和它告别。
“别丢,”我轻声对他说,“留着它,提醒我们走过的路。”
他憨厚地笑了,笑容比灯泡还亮。
如今,我家的煤油灯放在了正屋的中央位置。每当夜深人静,我偶尔还会点上它,看着火苗安静地摇曳。
村里人都笑话我:“都通电了还点煤油灯,浪费油钱!”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在点灯,而是在点亮一段记忆。记忆里有个男人,宁愿自己走在黑暗里,也要把一点点光明献给所爱的人。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我知道真相,会不会选择离开?但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二十年的光阴,足以让我明白,爱情不是电灯的明亮,而是煤油灯的温暖。
那盏灯,见证了我们的贫穷,谎言,也见证了最深沉的爱。
在这个已经通电的山村里,我和王大山依然过着简单的日子。只是现在,我们的谎言变成了真相,黑暗变成了光明。
而那个”骗”了我二十年的男人,依然每天傍晚守在门口等我回家。只不过,现在他不用再摸黑点灯了。
后来,乡亲们常问我:“春花,你知道真相后,咋不生气呢?”
我就笑着回答:“有些谎,比真话还真。”
他用二十年的守候,点亮了一盏真爱的灯。这盏灯,永远不会熄灭。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