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十多年后,当我给外孙讲起我和他外婆的故事时,我总是会略过那个荒唐的开头。但每到夜深人静,我都会清晰地回想起1993年那个潮湿的夏夜,我的女上司苏静,就那么靠在招待所的门边,带着一丝看不懂的笑意,对我说:“小陈,门,你是进来了。可想出去,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二十多年后,当我给外孙讲起我和他外婆的故事时,我总是会略过那个荒唐的开头。但每到夜深人静,我都会清晰地回想起1993年那个潮湿的夏夜,我的女上司苏静,就那么靠在招待所的门边,带着一丝看不懂的笑意,对我说:“小陈,门,你是进来了。可想出去,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那扇门,我一脚踏进去,就再也没能真正走出来。
从假扮的未婚夫,到单位分的“夫妻房”,再到后来户口本上那个鲜红的印章,我的人生轨迹,就在那个被酒精烧得晕头转向的夜晚,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彻底扭转了航向。
我用了小半辈子去理解她当初那个“条件”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无奈与孤勇,也用了小半辈子,才把那句为了脱身而说的“我愿意”,从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言,变成了一生一世的承诺。
故事,还得从那场改变了一切的庆功宴说起。
第1章 酒精、走廊和一扇开错的门
1993年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躁动又混杂着尘土的气息。整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工地,到处都在拆旧建新,报纸上天天都在说“下海”、“机遇”和“挑战”。我,陈实,一个刚从本地一所普通大学毕业一年的愣头青,就在这股浪潮里,幸运地挤进了市里第一批中外合资的贸易公司——“华美贸易”。
在那个年代,能进这样的公司,对我们这种没背景没门路的农村孩子来说,不亚于鲤鱼跳了龙门。我格外珍惜这份工作,每天第一个到公司,最后一个走,把办公室的地拖得比自己租的小平房都干净。我的顶头上司,就是我们部门的总监,苏静。
苏静是个传奇人物。听说她是从市外贸局主动辞职“下海”的,三十二岁,未婚。在93年,这几个标签组合在一起,足以让她成为全公司上下议论的焦点。她人长得清秀,但从不笑,总是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走路带风,说话办事干脆利落,像一把淬了火的刀。
我们这些新来的大学生,对她都是又敬又怕。敬的是她的能力,整个部门的业绩她一个人扛起了大半边天。怕的是她的眼神,好像能一眼看穿你心里所有偷懒耍滑的小九九。我不止一次在茶水间听到老员工们窃窃私语,说苏总监这么拼,怕是没人敢娶,也有人酸溜溜地说,女人太强,终究不是好事。
我对这些议论向来不参与,只是埋头干好自己的活。苏静对我,似乎也比对别人多了一点点耐心。有次我为了赶一份报表,在公司加班到深夜,她从办公室出来,看到我桌上还亮着灯,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二天早上,我的办公桌上多了一盒温热的牛奶。
就是这么一个遥不可及、让我连仰望都觉得有些费劲的领导,我做梦也想不到,我们的人生轨迹会以一种最尴尬、最离奇的方式交汇在一起。
那天,我们部门成功签下了一个来自香港的大单子,这是公司成立以来最大的一笔生意。老板龙颜大悦,当晚就在市里最好的“滨江大酒店”设宴庆功。
作为部门里资历最浅的年轻人,端茶倒水、活跃气氛的活儿自然落在我头上。那晚的气氛异常热烈,老板带头,轮番向苏静敬酒,祝贺她领导有方。苏静酒量其实不错,但架不住车轮战,几轮下来,她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泛起了两抹不寻常的红晕。
客户那边的人也都是酒场老手,话里话外都在劝酒。我看着苏静的眼神开始有些飘忽,心里替她捏了把汗。轮到我去给客户敬酒时,苏静忽然轻轻拉了一下我的胳膊,低声说:“陈实,帮我挡一下。”
我当时脑子一热,一股“为领导分忧”的豪情涌上心头。我端起酒杯,对着那几个香港客商,用我蹩脚的普通话说:“各位老板,我们苏总监是女同志,我代表我们总监,敬大家一杯!”
那晚我究竟喝了多少酒,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白酒的辛辣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宴会结束时,我是被同事老王半拖半扶着离开的。因为第二天还要陪客户去考察工厂,公司便在酒店开了几间房让我们住下。
老王把我扶到房间门口,把房卡塞到我手里,含糊不清地说:“陈实,你小子行啊,够义气!这是你的房卡,3206,赶紧进去睡吧,我先撤了。”
我晕晕乎乎地拿着房卡,感觉眼前的门牌号都在跳舞。我眯着眼,对着那个“3206”的号码牌比划了半天,把卡插进去,门“嘀”的一声开了。
我踉踉跄跄地走进去,随手把门带上,连灯都没开,就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瞬间失去了意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一个身影正站在床边。
我吓得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猛地坐起来,结结巴巴地问:“谁?谁在那儿?”
那个身影顿了一下,然后,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慵懒和几分戏谑:“醒了?”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这个声音,是苏静的。
我这才环顾四周,这房间的布局和我之前住过的标准间完全不一样,宽敞得多,还有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水味。这不是我的房间!
“苏……苏总监?”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大脑一片空白。
黑暗中,我听到一声轻笑。接着,“啪”的一声,床头的台灯亮了。柔和的灯光下,苏静就站在离我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她已经换下了那身职业套裙,穿着一件丝质的睡袍,长发披散下来,少了几分白天的凌厉,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韵味。
她的脸上还带着酒后的红晕,眼神却清明得很,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醉酒、走错房间、闯进女上司的卧室……任何一条都足以让我在公司社会性死亡。我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下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站在地毯上,头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里。
“苏总监,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喝多了,我走错房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就走!”我的声音都在发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我转身就想去开门,像个逃犯一样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可我刚迈出一步,苏静的声音就从身后悠悠地飘了过来。
“陈实。”
我僵住了,不敢回头。
“门,你是进来了。”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可想出去,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愣在原地,背对着她,心脏狂跳不止。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整个房间安静得只剩下我的心跳声。我完全无法理解,这到底是一个荒诞的梦,还是一个比梦更荒诞的现实。
第2章 一个荒唐的“条件”
我足足愣了有半分钟,才慢慢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静。
她的表情很平静,完全不像在开玩笑。那双在白天总是显得格外锐利的眼睛,此刻在灯光下,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真切。
“条件?”我艰难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苏总监,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真的只是走错了,您别跟我开玩笑了。”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她反问,然后缓缓走到房间里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优雅地交叠起双腿,睡袍的下摆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窘迫的脸。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站在原地。
“陈实,你今年多大了?”她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二十三。”我老实回答。
“有对象吗?”
“没……没有。”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老家是哪的?”
“北山县的。”
她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然后,她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条件很简单。从明天开始,做我的未婚夫。”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像是被一颗炸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未婚夫?
我?做苏静的未婚夫?
这比让我相信地球明天就要毁灭还要离谱。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或者是因为酒精中毒产生了幻觉。我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感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苏总监……您,您喝多了吧?”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
苏静却摇了摇头,眼神异常清醒:“我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陈实,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就像在会议上给我布置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我彻底懵了。我看着眼前这个成熟、美丽、事业有成的女人,再想想自己,一个刚出社会、兜比脸还干净、除了年轻和一把力气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我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年龄和职位的差距,简直是两个世界。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鼓起勇气,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问。
苏静的目光移向窗外,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看向我,声音里多了一丝疲惫:“因为你简单,可靠,知根知底。你是农村出来的,肯吃苦,有上进心,没什么花花肠子。最重要的是……”
她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你够听话,也够好控制。”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灭了我心里刚刚燃起的一丝荒唐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原来,在她眼里,我最大的优点,竟然是“好控制”。
“我需要一个‘未婚夫’,来帮我解决一些麻烦。”她没有给我太多消化的时间,继续说道,“具体是什么麻烦,你暂时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扮演好你的角色,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对外宣称我们即将结婚。作为回报,我可以保证你三年内,在公司的职位至少连升两级,薪水翻三倍。另外,公司很快会有一批福利分房,我可以帮你争取一个名额。”
职位、薪水、房子……
这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对于一个像我这样,每个月都要计算着生活费,梦想着有一天能把父母接到城里来的年轻人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诱惑。这几乎是我奋斗十年都未必能达到的目标。
可代价是,出卖我的婚姻,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一边是唾手可得的美好前程,一边是无法理解的荒唐交易。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公司对新员工的一种另类考验。
“我……我需要时间考虑。”我艰涩地开口。
“你没有时间考虑。”苏静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她身上的香水味随着她的靠近,变得越来越清晰,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困住。“你今天晚上,闯进了我的房间,还睡在了我的床上。陈实,你觉得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公司里的人会怎么想?他们是会相信你‘喝多了走错了’,还是会相信你对我图谋不轨?”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我瞬间遍体生寒。是啊,人言可畏。在这个时代,一个年轻男下属,半夜三更出现在单身女上司的房间里,这本身就是一桩怎么也解释不清的丑闻。到时候,别说前途了,我能不能在公司待下去都是个问题。
我看着她,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决绝,有疲惫,甚至还有一丝……恳求?
“你答应,我们就是双赢。你不答应,”她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看清她纤长的睫毛,“那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上班了。而且,我保证,在这个城市里,不会再有任何一家像样的公司敢要你。”
这不是商量,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一种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席卷了我的全身。我知道,我没得选。从我推开这扇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掉进了一个为我量身定做的陷阱里。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声音沙哑地吐出三个字:“我答应。”
听到我的回答,苏静紧绷的身体似乎瞬间放松了下来。她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很好。”她点了点头,恢复了平日里那个运筹帷幄的总监模样,“记住,从现在开始,你是我苏静的未婚夫。明天早上,和我一起去餐厅吃早饭。到时候,自然会有人看到我们。”
她说完,指了指旁边的一张小沙发:“今天晚上,你就在这里将就一下。明天,我会让公司行政部给你换个房间。”
我默默地走到沙发边,蜷缩着躺下。沙发很短,我的脚都伸不直,但此刻我完全感觉不到身体上的不适。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的人生,好像从这一刻起,彻底失控了。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从漆黑一点点变成灰白,再到透出晨光。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怎样的一条路。我只知道,从明天起,陈实这个名字前面,就要被冠上“苏静的未婚夫”这个沉重又虚假的前缀了。
第3章 第一场“演出”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苏静叫醒的。
“陈实,起来了,七点半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宿醉的头痛和一夜未眠的疲惫让我感觉身体像是被掏空了。我揉了揉眼睛,看到苏静已经穿戴整齐,又恢复了那个一丝不苟的女强人形象。一身米白色的职业套裙,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脸上化着淡妆,看不出任何熬夜的痕迹。
如果不是房间里凌乱的沙发毯,我几乎要以为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去洗把脸,精神点。你的衣服昨天弄脏了,我让酒店送了一套新的过来,放在卫生间了。”她指了指浴室的方向,语气自然得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我机械地站起来,走进卫生间。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头发乱得像个鸟窝。一套崭新的白衬衫和西裤整齐地挂在门后,连吊牌都还没剪。我愣愣地看着,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女人的心思缜密到让人害怕。
洗漱完毕,换上新衣服,我感觉自己像是换了一层皮,但皮囊下的那个我,依旧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走出卫生间,苏静正坐在窗边的桌子旁看一份文件。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还算合身。走吧,去吃早饭。”
酒店的自助餐厅里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公司的同事。我和苏静一前一后走进去,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像探照灯一样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那些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好奇和揣测。尤其是我们部门的同事,看到我和苏静一起出现,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苏静忽然放慢了脚步,与我并肩而行。她目不斜视,却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抬头,挺胸,自然一点。你是我的未婚夫,不是我的跟班。”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些探究的目光。
苏静带着我,径直走到我们部门经理老张那一桌。老张正端着一盘包子,看到我们,差点把盘子给打了。
“苏……苏总监,早啊。小陈,你……你们怎么一起……”老张的表情精彩极了,话都说不利索。
苏静淡淡一笑,那笑容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她很自然地伸手,帮我整理了一下略微歪斜的领带,动作亲昵又熟练。
“张经理,忘了给你们介绍了。”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陈实,我的未婚夫。我们年底就准备结婚了,到时候,可得请你多喝几杯喜酒。”
整个餐厅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我们。我感觉自己的脸瞬间烧了起来,热得发烫。我能看到老张的嘴巴张成了“O”型,眼睛瞪得像铜铃,手里的包子“啪嗒”一声掉回了盘子里。
我僵硬地站在那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配合着苏静的“演出”。
“未……未婚夫?”老张结结巴巴地重复着,目光在我俩之间来回扫视,“这……这什么时候的事啊?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吧!”
“我们一直比较低调。”苏静云淡风轻地解释了一句,然后拉着我,在邻桌坐下,仿佛刚才投下的是一颗小石子,而不是一颗重磅炸弹。
接下来的早餐时间,我食不知味。我能感觉到,整个餐厅的空气里都漂浮着八卦的味道。同事们看似在各自吃饭,但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我们这边瞟。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嗡嗡地在我耳边环绕。
“真的假的?苏总监和小陈?”
“看不出来啊,这小子,真人不露相!”
“难怪苏总监最近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逃离。
苏静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优雅地吃着盘子里的煎蛋和培根。她甚至还给我夹了一个包子,柔声说:“多吃点,昨天喝了那么多酒,胃里肯定不舒服。”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语气、神态、动作,都像是一个沉浸在爱河中的女人。如果不是我知道内情,我恐怕自己都要相信了。
早餐结束后,我们一起去工厂考察。一路上,老板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从以前的“小陈”,变成了带着几分客气和探寻的“陈实”。他甚至主动和我聊起了家常,问我父母身体怎么样,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
我强打着精神应付着,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推上舞台的木偶,一言一行都被人牵着线。
考察结束回到公司,关于我和苏静的“恋情”,已经以光速传遍了每个角落。我一走进办公室,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同事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恭喜我,打趣我,说我深藏不露,一举拿下了公司最难攀登的“高峰”。
我只能尴尬地笑着,一遍遍地重复着“谢谢”。
下午,苏静把我叫进了她的办公室。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又变回了那个冷若冰霜的女总监。
“今天的表现,勉强及格。”她靠在办公椅上,淡淡地评价道,“就是太紧张了,不够自然。记住,以后在人前,你要主动一点。比如,帮我开车门,给我递文件,这些小细节,才更容易让人信服。”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一片苦涩。
“还有,”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这里面是五千块钱。去给自己买几身体面的衣服,再买一块手表。你现在的样子,配不上我苏静的未婚夫。”
我看着那个厚厚的信封,感觉像是被烫了一下。
“苏总监,这个钱我不能要。”我把信封推了回去,“演戏是演戏,钱是钱。我……”
“这不是给你的,是投资。”她打断我,“投资在我的‘未婚夫’身上,让他看起来更像样一点。这是工作需要,不是个人赠予。收下。”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信封收下了。我明白,从我答应她条件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资格和她谈尊严了。
走出办公室,我捏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感觉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我的人生,好像正在被金钱和谎言,一点点地改写成另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第4章 墙角的仙人掌
那场“官宣”之后,我在公司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我只是个不起眼的新人,每天做的都是些打杂的活儿。现在,我成了“苏总监的准女婿”,同事们对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老员工不再对我呼来喝去,甚至会主动把一些核心的业务资料拿给我看。部门经理老张更是隔三差五地找我“谈心”,明里暗里地打探我和苏静的“恋爱细节”。
我每天都活在一种巨大的割裂感中。在人前,我是意气风发的“准驸马”,要时刻记得和苏静保持恰到好处的亲密。帮她开车门,在食堂吃饭时主动帮她打好饭菜,在会议上默契地递上她需要的文件。这些“表演”耗费了我全部的精力。
而在人后,尤其是在苏静的办公室里,我们又恢复了最纯粹的上下级关系。她依旧是那个要求严苛、说一不二的总监,会因为我报表上的一个小数点错误而毫不留情地批评我。
有一次,我因为一个客户资料整理得不够完善,被她叫到办公室训了足足半个小时。她把文件“啪”地一声摔在我面前,眼神冷得像冰:“陈实,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在工作上,我要求的是百分之百的专业!如果你做不到,就趁早滚蛋!”
我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心里充满了委屈和压抑。我凭什么要受这份罪?就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
我红着眼睛,第一次顶撞了她:“苏总监,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让我演戏,我演了。现在你又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这样对我。你是不是觉得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很有意思?”
苏静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敢反驳。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
就在我以为她要爆发的时候,她却忽然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对不起,刚才是我太急了。但是陈实,你要明白,我之所以对你要求严格,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认为你只是靠着我上位的。我需要你用自己的能力,堵住所有人的嘴。你明白吗?”
我看着她疲惫的脸,心里的怒火莫名其妙地就消散了。我忽然意识到,她也很累。她一个女人,要扛住事业的压力,还要应付那些看不见的麻烦,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婚姻做赌注。
“我明白了。”我低下头,轻声说。
从那以后,我工作得更加卖力了。我不仅要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还开始主动学习业务知识,研究市场行情。我不想被人看扁,更不想让她失望。
我们的关系,就在这种奇怪的公私分明中,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一个周末的下午,苏静忽然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她家一趟。这是她第一次让我去她的私人住所。
她的家在市中心一个新建的高档小区,在那个年代,能住进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苏静。她没有穿职业装,只穿着一身简单的居家服,头发随意地挽着,脸上没有化妆,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进来吧。”她侧身让我进去。
她的家很大,装修得很雅致,看得出花了很多心思。但整个屋子却显得有些冷清,没什么生活气息。
“你随便坐。”她给我倒了杯水,然后指了指阳台,“帮我个忙,把那盆仙人掌搬到卧室去,太晒了,叶子都有些发黄了。”
我走到阳台,看到墙角放着一盆半人高的仙人掌,长得郁郁葱葱,只是顶端有几片叶子确实有些蔫了。这盆仙人掌和整个家的格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看得出被照顾得很好。
我费了点劲,把花盆搬进她的卧室。她的卧室很简单,一张大床,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收拾得井井有条。
“谢谢。”她跟了进来,“这是我爸以前养的,他去世后,我就搬过来了。他说仙人掌好活,不用太费心,就像我一样。”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我却听出了一丝伤感。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提起自己的家人。
“我爸妈走得早,家里就我一个。”她像是对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个人在外面闯,不把自己变得像仙人掌一样,浑身是刺,早就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我静静地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卸下了所有的盔甲后,也只是一个会孤单、会脆弱的普通人。
“陈实,”她忽然转头看着我,“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点了点头。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盘旋在我心里。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公司的大股东,李董,你认识吧?”
我当然认识,那个总是笑眯眯的、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
“他儿子,李伟,从我进公司开始,就一直在追我。我拒绝了很多次,但他仗着他父亲的势力,纠缠不休,甚至在外面散布一些很难听的谣言,说我是靠着不正当关系才坐上今天这个位置的。”苏静的声音很冷,“前段时间,他甚至通过他父亲向我施压,逼我嫁给他。如果我不答应,他们就会想办法把我从公司踢出去。”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她“招婿”的真正原因。她是在用我当挡箭牌,来对抗一场权力的骚扰。
“选择你,是因为那天晚上,你替我挡酒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刚过世的父亲。他也是这样,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默默地挡在我身前。”她的眼圈有些红了,“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我之前说的,你身家清白,容易控制,不会给我带来额外的麻烦。”
听到这里,我心里最后一丝芥蒂也消失了。我不再觉得这只是一场屈辱的交易,反而生出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
“苏总监,您放心。”我看着她,郑重地说道,“这个戏,我会陪您一直演下去。直到……直到您不再需要我为止。”
苏静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惊讶,随后,那丝惊讶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她第一次对我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表演成分的微笑。
“谢谢你,陈实。”
那个下午,我们聊了很多。她说了她的过去,我说了我的家庭。我们之间的距离,在那个洒满阳光的午后,被前所未有地拉近了。我开始明白,那盆长满尖刺的仙人掌,其实也渴望着能被人温柔地对待。
第5章 突如其来的“见家长”
我们的“恋爱关系”在公司里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事实。在苏静的刻意安排下,我们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甚至在周末,她还会让我陪她去逛商场,买一些“情侣用品”放在办公室里,做给别人看。
渐渐地,我也习惯了这种双面人生。我甚至开始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同事们的各种打趣和盘问。而我的工作能力,也在苏静的高压和点拨下,突飞猛进。不到半年,我就从一个普通的业务员,被破格提拔成了业务组长。
当然,李伟那边并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善罢甘休。他几次三番地在公司堵我,言语间充满了挑衅和威胁,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让我识相点赶紧滚蛋。
每次,我都会想起苏静的无奈和那盆仙人掌,然后挺直腰杆,不卑不亢地回应他:“李公子,我和苏静是真心相爱的,请你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的未婚妻。”
李伟气得脸色发青,但因为我和苏静的关系已经“板上钉钉”,他也无可奈何。
就在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地“演”下去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那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核对报表,我妈打来了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就用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语气问我:“儿啊,你跟那个苏经理,是不是真的在处对象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肯定是公司里哪个多嘴的亲戚,把消息传回了老家。
“妈,您听谁说的啊?”我一边说,一边紧张地看了一眼苏静办公室的方向。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真的?人家可是大公司的总监,长得又俊,你小子可算是有出息了!”我妈的声音里充满了骄傲。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总不能告诉我妈,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只是在给人家当挡箭牌。以我妈的性格,她要是知道了真相,非得从老家杀过来不可。
“算是吧……”我含糊地应付道。
“什么叫算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妈的嗓门大了起来,“人家姑娘都三十二了,可等不起了!你赶紧把人带回家里来给我们看看,我们也好把你们的婚事给定下来!”
“妈,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工作都忙……”
“忙什么忙!再忙也得抽时间回来!我跟你爸都商量好了,下个星期天,你必须把苏经理带回来!不然,我们就去城里找你!”
说完,我妈“啪”地一声挂了电话,留下我一个人拿着听筒,呆若木鸡。
这下完了。
我硬着头皮,敲开了苏静办公室的门。
听我把事情的经过说完,苏静也皱起了眉头。她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躲是躲不过去的。”她最后下了结论,“你爸妈的性格,如果这次我们不去,他们真的会找到公司来。到时候,事情会更麻烦。”
“那……那怎么办?”我六神无主。
苏静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那就去。不就是见家长吗?戏,我们接着演。”
“可是……这不一样啊!”我急了,“那是去我家,去见我爸妈!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不会露馅的。”苏静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从现在开始,到下周日之前,我们要进行‘特训’。我会把我的家庭背景、兴趣爱好、工作经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你也要把你家里的情况,你父母的性格,亲戚关系,都详细地告诉我。我们要把口供对到天衣无缝。”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在了这场“考前培训”上。我们互相交换着彼此的人生剧本,像两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反复演练着各种可能遇到的问题和应对方案。
我知道了苏静最喜欢吃的菜是西红柿炒蛋,因为那是她妈妈唯一会做的拿手菜。我知道了她大学时曾经是校辩论队的最佳辩手。我也知道了她最讨厌别人碰她的头发。
她也知道了,我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好面子,喜欢喝两口小酒。我妈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农村妇女,最大的心愿就是看我娶妻生子。
准备得越充分,我的心里就越是没底。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演给外人看的戏了,它开始侵入我最私密的家庭生活。我感觉自己正在把父母的真挚情感,当成我们这场交易的筹码。
出发前一天晚上,我失眠了。我给苏静打了个电话。
“苏总监,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我犹豫着说,“我不想骗我爸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苏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疲惫:“陈实,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放弃,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李伟那边只会变本加厉。而且,你觉得现在告诉叔叔阿姨真相,他们的失望和愤怒,会比被我们‘骗’一次要小吗?”
“相信我,”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我会处理好的。我不会让叔叔阿姨受伤害。”
她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我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星期天一大早,苏静开着她的那辆桑塔纳来接我。她脱下了职业套裙,换上了一件素雅的连衣裙,头发也放了下来,看起来温柔又知性。车子的后备箱里,塞满了她买的各种高档烟酒和保健品。
看着她为这次“见家长”做的精心准备,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车子在颠簸的乡间小路上行驶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中午前回到了我的老家——北山县的一个小村庄。
远远地,我就看到我爸妈,还有好几个亲戚,都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翘首以盼。看到我们的车子,他们立刻围了上来。
车门一开,苏静微笑着走下车。她没有丝毫的嫌弃和不适,落落大方地跟我妈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苏静。路上有点堵,来晚了,让您久等了。”
我妈拉着苏静的手,从上到下地打量着,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嘴里不停地说:“不晚不晚,哎哟,这姑娘,比照片上还好看!快,快进屋坐!”
我爸则在一旁,咧着嘴,一个劲儿地搓着手,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场精心策划的、真假难辨的“见家长”大戏,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6章 一场无法收场的戏
我家的老房子是典型的农村土坯房,堂屋正中间挂着一张陈旧的年画。苏静一走进去,就被我妈按在了八仙桌的主位上。亲戚们像看稀有动物一样,把她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问着各种问题。
“小苏啊,你在城里做什么工作呀?”
“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跟我家陈实是怎么认识的呀?”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苏静哪句话说错了。可没想到,她应付得滴水不漏,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
“叔叔阿姨,各位大伯大婶,我是在贸易公司做管理的。家里父母走得早,就我一个人。我和陈实是同事,他工作特别努力,又踏实,我……就是被他这点吸引的。”
她说着,还略带羞涩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那语气,演得惟妙惟肖,连我这个知都有片刻的恍惚,差点以为是真的。
我妈听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夸苏静有眼光,然后就开始数落我:“你听听,人家小苏多会说话!你这臭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能找到这么好的对象!”
午饭的时候,我爸拿出了他珍藏多年的好酒。饭桌上,亲戚们轮番向苏静敬酒。我刚想替她挡,她却用眼神制止了我。
她端起酒杯,站起身,落落大方地说:“叔叔,各位长辈,我酒量不好,但这杯酒,我一定要敬大家。谢谢你们把陈实培养得这么优秀。以后,我会和他一起,好好孝敬您二老。”
说完,她一仰头,就把一杯白酒喝了个底朝天。
所有人都被她的豪爽给镇住了,随即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我爸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说:“好!好媳妇!好媳妇!”
那一刻,我看着苏静因为不胜酒力而泛红的脸颊,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我知道她在演戏,可这份投入和真诚,却又不像全是假的。
吃完饭,我妈神秘兮兮地把苏静拉到里屋,关上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爸则拉着我,到院子里抽烟。
“儿啊,”我爸深吸一口烟,语重心长地说,“苏静这姑娘,是真不错。有文化,有礼貌,还不嫌弃我们家穷。你可得好好待人家,不能做对不起人家的事。”
“我知道了,爸。”我低着头,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我看你们年纪也都不小了,尤其是小苏。这婚事,我看就趁早办了吧。刚才进去,就是跟她商量彩礼和日子的事儿。”
我心里一惊,连忙说:“爸,这事不急,我们想再等两年。”
“等什么等!”我爸眼睛一瞪,“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我告诉你陈实,你要是敢欺负人家,我打断你的腿!”
我百口莫辩,只能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我妈和苏静才从里屋出来。我妈满面春风,苏静的表情却有些不自然。
回城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苏静一直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我妈……跟你说什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苏静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很复杂。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一只成色很好的玉镯。
“这是阿姨给我的。”苏静的声音有些低,“她说,这是你们家祖传的,传给长媳的。她让我一定要收下。”
我愣住了,那只玉镯,是我奶奶传给我妈的,是我妈最宝贵的东西。她竟然就这么给了苏静。
“她说……她把彩礼什么的都免了,只要我们俩好好的,早点结婚,给她生个大胖孙子。”苏静说完,把头转向了窗外。
我拿着那只沉甸甸的玉镯,感觉它有千斤重。这场戏,似乎已经演到了一个我们谁也无法控制的地步。它不再是公司里的一场权宜之计,而是牵扯进了两个家庭最真挚的期盼。
“苏总监,这镯子……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我把镯子递还给她。
“现在还回去,你觉得合适吗?”她反问我,“你觉得叔叔阿姨会怎么想?”
我哑口无言。
“陈实,”苏静忽然叫我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迷茫,“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我看着她,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无助和彷徨。这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女强人,此刻,也因为一个母亲真诚的托付而乱了方寸。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心里一片混乱,“我只知道,这场戏,好像越来越难收场了。”
车子驶入城市的灯火中,我和苏静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那只玉镯,就静静地躺在我们中间的座位上,像一个无声的见证者,见证着我们这个由谎言开始的故事,正滑向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
第7章 摊牌与抉择
从老家回来后,我和苏静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那只玉镯被她收了起来,但它就像一个无形的烙印,时刻提醒着我们,这场“交易”已经牵扯了太多不该牵扯的真情。
公司里,关于我们即将结婚的传言愈演愈烈。行政部甚至开始公示新一批福利分房的名单,我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用括号标注着“苏静家属”。
李伟也消停了许多,只是每次在公司碰到我,眼神都像刀子一样,充满了怨毒。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苏静预设的方向发展,可我却越来越感到窒息。我父母隔三差五地打电话来,询问我们什么时候领证,什么时候办酒席。每一次,我都只能用工作忙来搪塞。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我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我妈把镯子戴在苏静手上时,那充满期盼的眼神。我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骗子,偷窃了父母最珍贵的感情。
终于,在一个周末,我把苏静约了出来。
我们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周围是嬉笑打闹的孩子和散步的老人。阳光很好,但我却感觉浑身冰冷。
“苏总监,我们……结束吧。”我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苏静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没有看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湖面上的波光。
“为什么?”过了很久,她才轻声问。
“我受不了了。”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每天都在撒谎,对我父母,对同事,也对自己。我快被这种感觉逼疯了。房子、职位,这些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想过回正常的生活。”
我把准备好的银行卡推到她面前:“这是你之前给我的五千块钱,还有我这半年的工资,我都存起来了,应该够买你给我添置的那些东西了。那只玉镯,我也会想办法还给我妈。我会跟她说,我们性格不合,分手了。”
苏静看着那张银行卡,没有接。
“陈实,你觉得现在说分手,一切就能回到原点吗?”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丝悲凉,“你父母会怎么想?他们会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我身上,认为是我这个城里女人嫌弃你们家,玩弄了你的感情。你让他们以后在村里怎么抬得起头?”
我愣住了。我只想着自己解脱,却从没想过这个“分手”的理由会给我父母带来多大的伤害。
“还有公司,”她继续说道,“我们前脚刚分了房,后脚就分手,你觉得别人会怎么看我们?李伟会怎么想?他只会觉得我们之前的一切都是在演戏,他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到时候,不仅是我,连你也会被牵连,你在这个行业里可能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是啊,这场戏,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没有退路。我们已经骑虎难下。
“那……那到底该怎么办?”我痛苦地抱住头,“难道我们要演一辈子吗?”
苏静沉默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就在这时,一个嚣张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苏总监和你的小白脸在这儿谈情说爱啊。”
我猛地回头,看到李伟带着几个跟班,正一脸狞笑地朝我们走来。
“李伟,你想干什么?”苏静站起身,把我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
“干什么?苏静,你别给脸不要脸!”李伟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我早就查清楚了,这小子就是你找来的挡箭牌!你以为我那么好骗?今天,我就让你看看,得罪我李伟是什么下场!”
他一挥手,身后的几个混混就朝我围了上来。
我当时血气上涌,也顾不上害怕了,一把将苏静推开,吼道:“这是我跟他的事,跟你没关系!”
说着,我就和那几个人扭打在了一起。我虽然年轻力壮,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打倒在地。他们对着我拳打脚踢,我只能抱着头,蜷缩在地上。
“住手!你们给我住手!”苏静尖叫着,冲上来想拉开他们,却被一个混混粗暴地推倒在地。
混乱中,我看到李伟走到苏静面前,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苏静,现在知道求我了?晚了!只要你今天答应跟我,我就放过这小子。不然,我就让他断条腿!”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一只脚重重地踩在背上,动弹不得。
我看着苏静,她的头发散了,嘴角也破了,脸上满是泪水和屈辱。但她的眼神,却依旧倔强得像一头不肯屈服的豹子。
“李伟,你做梦!”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有骨气!”李伟被激怒了,他站起身,对那几个人吼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就在我以为自己真的要被打残废的时候,苏静忽然从地上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从背后抱住了李伟,然后声嘶力竭地对我喊道:
“陈实,快跑!报警!快跑!”
我趴在地上,看着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女人,此刻却像个疯子一样,死死地抱着那个欺辱她的男人,为我争取逃跑的时间。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撞开踩着我的那个混混,疯了一样地朝公园外跑去。
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我看到苏静被李伟狠狠地甩开,摔倒在地。我看到那些人放弃了我,转而围向了她。
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丢下她。
我停下脚步,捡起路边的一块砖头,红着眼睛,嘶吼着又冲了回去。
“我跟你们拼了!”
我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挥舞着手里的砖头,砸向离我最近的一个人。
后面的事情,我就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现场一片混乱,有尖叫声,有警笛声。等我彻底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我头上缠着纱布,胳膊打着石膏。苏静就坐在我的床边,眼睛红肿,脸上还有几块擦伤。
“你醒了?”她看到我睁开眼,声音沙哑地问。
“你……你没事吧?”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她按住我,摇了摇头:“我没事。你怎么样?医生说你轻微脑震荡,左臂骨折。”
我们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病房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
过了很久,我才开口,声音嘶哑:“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苏静却摇了摇头,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我脸上的伤口,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她哽咽着说,“陈实,你是个傻瓜。我让你跑,你为什么不跑?”
“我跑了,你怎么办?”我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我们是‘未婚夫妻’,不是吗?”
苏静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趴在我的床边,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出来。
我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顶。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场戏,我不想结束了。
不是因为房子,不是因为职位,也不是因为害怕报复。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外表坚强、内心脆弱的女人,我想保护她。
第8章 门开了,心也开了
李伟因为聚众斗殴和故意伤人,被警察带走了。他父亲虽然动用了不少关系,但因为当时公园里目击者众多,证据确凿,最终还是被判了刑。
这件事在公司引起了轩然大波。我和苏静“为爱勇斗恶少”的故事,被添油加醋地传成了好几个版本。一时间,我成了公司里公认的“英雄”,而苏静,也彻底摆脱了那些关于她靠不正当关系上位的流言蜚语。
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那半个月里,苏静几乎每天都来。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总监,而像一个真正的妻子。她会削好苹果递到我嘴边,会笨手笨脚地帮我擦拭身体,会在我睡着的时候,静静地坐在床边看书。
我们聊了很多,聊童年,聊理想,聊对未来的规划。我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在经历了那场劫难之后,被彻底捅破了。我们不再是雇主与被雇佣者的关系,也不是单纯的上下级,而成了可以交托后背的战友。
出院那天,苏静来接我。
“公司分的房子,钥匙下来了。”她一边开车,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两室一厅,装修好了,可以直接住。”
我“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车子没有开回我租住的那个小平房,而是直接驶向了那个我只在公示栏上见过名字的新小区。
苏静领着我,走到一栋楼的五楼,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窗照进来,把整个客厅都照得亮堂堂的。房子不大,但很温馨。家具都是全新的,墙角还摆着一盆绿萝。
“这里……就是我们以后要演戏的地方?”我轻声问。
苏静没有回答,她走到阳台,指着对面的一栋楼说:“我把我的房子卖了,在这里也买了一套,就在对面。这样……以后上下班方便。”
我心里一动,走到她身边。
“苏静,”我第一次没有叫她“苏总监”,而是直呼她的名字,“我们结婚吧。”
苏静的身体猛地一颤,她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结婚吧。”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不是演戏,是真正的结婚。我想光明正大地保护你,照顾你,而不是以一个‘未婚夫’的假身份。”
“陈实,你……你是不是疯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慌乱,“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比你大九岁,我……”
“我不在乎。”我打断她,“我只知道,那天在公园,你让我快跑的时候,我不想跑。我只知道,在医院里,看着你为我忙前忙后的时候,我觉得很心安。我不想再演戏了,我想把这一切都变成真的。”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只被苏静退回来,又被我偷偷收起来的玉镯,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
“我妈说,这是给我们家长媳的。苏静,你愿意……当我的妻子,当陈家的长媳吗?”
苏静看着那只玉镯,再看看我,眼圈一点点地红了。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任由我把那只温润的玉镯,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尺寸不大不小,刚刚好。
我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没有通知公司的同事,只是请了双方最亲近的几位亲戚。我爸妈从老家赶来,看到我们真的修成正果,高兴得合不拢嘴。我妈拉着苏静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好孩子,我们家陈实能娶到你,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真实。我们像所有普通的夫妻一样,会为今天晚饭吃什么而争论,也会在周末一起去逛超市。苏静脱下了职业套裙,开始学着做饭。她做的西红柿炒蛋,酸甜可口,成了我最爱的一道菜。
而我,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成长为一个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几年后,我凭借自己的努力,做到了公司的副总,成了可以和她并肩而立的人。
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荒唐的开始,但我们都心知肚明,那扇在1993年夏天被我误闯的房门,其实是命运为我们打开的一扇窗。
很多年后,我们的外孙指着墙上那张我们年轻时的结婚照,好奇地问:“外公,你和外婆是怎么认识的呀?”
我会笑着摸摸他的头,看着身边已经有了白发、但眼神依旧温柔的苏静,告诉他:“外公啊,是喝多了酒,走错了门,然后,就被你外婆‘骗’了一辈子。”
每当这时,苏静总会嗔怪地白我一眼,嘴角却漾开一抹幸福的微笑。
我知道,那晚她说的那个“条件”,不是一个圈套,而是一次。她赌上了一个女人的名誉和未来,而我,何其有幸,成了那个最终让她赢得盆满钵满的筹码。
那扇门,进来,确实不容易。但走进去之后,我才发现,门里的世界,有我一生都看不厌的风景。
来源:天哥教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