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点进去,一长串出行记录,从三个月前开始,密集地贯穿了我们婚姻的缝隙。
高铁站的人声像潮水,漫过我的头顶,又退去。
我站在出站口的玻璃门内,看着外面被灯光切成碎片的雨幕。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一个购票App的界面上。
“常用同行人”那一栏,沈伟的名字下面,多了一个陌生的条目。
备注是:小安。
一个很亲昵的称呼。
我点进去,一长串出行记录,从三个月前开始,密集地贯穿了我们婚姻的缝隙。
上海,杭州,南京。
那些他声称独自出差的城市,原来一直都有一个“小安”同行。
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像心里那根弦,一根一根地断裂。
我没有哭。
七年的婚姻,早已把我磨练成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
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让我的指尖都在发麻。
我截了图,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身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广播里传来列车进站的轰鸣,像一只巨兽的喘息,吞噬掉所有的声音。
我们家的灯泡坏了很久,沈伟说忙,一直没换。
婚姻大概也像这只灯泡,钨丝烧断的瞬间,悄无声息,只有在需要光明的时候,才发现它已经死了。
两天前,一切还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我炖了一锅莲藕排骨汤,乳白色的汤汁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
沈伟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疲惫。
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领带松松垮垮地挂着。
“今天怎么这么累?”我给他盛汤,随口问了一句。
“项目上有点事,跟了几个客户。”他揉着眉心,声音含混。
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像两枚投入时间深潭的硬币,除了偶尔触碰时发出的微弱声响,大多数时候都在各自下沉。
汤很香,他喝了两碗。
“还是你炖的汤好喝。”他说,这几乎是他对我厨艺的最高赞誉。
我笑了笑,没说话。
那晚,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我却失眠了。
结婚七年,我们一直没有孩子。
检查结果说是我身体的问题,很难受孕。
那些年,我们跑遍了各大医院,喝了无数苦涩的中药,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
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从最初的旁敲侧击,到后来的指桑骂槐。
沈伟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家里的气氛也因此变得像一口密不透风的锅,闷得人喘不过气。
后来,我放弃了。
我说,就这样吧,两个人也挺好。
沈伟说,好,都听你的。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我也一样。
我们像两个达成停战协议的士兵,小心翼翼地绕开那片布满地雷的战场,维持着脆弱的和平。
我以为,只要我们都不再提起,那道伤疤就会慢慢愈合。
现在看来,它只是在暗地里溃烂,流出了脓。
我轻轻起身,走到阳台。
城市的夜景像一张撒满碎钻的黑丝绒,华丽又空洞。
我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玉坠。
那是一块成色很好的和田玉,平安扣的样式,温润细腻。
是当年结婚时,婆婆亲手给我戴上的,说是他们沈家的传家宝,传媳不传女。
这些年,我几乎从不离身。
它像一个沉甸甸的承诺,也是一个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着我“沈家媳妇”的身份。
现在,这块玉贴在皮肤上,却凉得像一块冰。
我回到家时,沈伟正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新闻。
茶几上放着他换下来的鞋,东倒西歪。
我走过去,弯腰把他的皮鞋摆正,放进鞋柜。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回来了?”他问,眼睛还盯着电视屏幕。
“嗯。”
我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把手机拿出来,点开那张截图,推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
电视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终于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了我的手机上。
只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
那种瞬间褪去所有血色的苍白,我只在他父亲去世时见过一次。
“你……你看我手机了?”他的声音有些抖。
“你的手机没锁屏,放在洗手台上。我只是想用一下导航。”我平静地陈述事实。
生活就像一个纪实法庭,处处都要讲究证据。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每一下都敲在人的心上。
“她是谁?”我问。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我们之间那层虚伪的和平。
“一个……一个同事。”他艰难地开口,眼神躲闪。
“同事需要备注‘小安’?”
“同事需要你每次出差都带着?”
“沈伟,我们结婚七年了,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别把我当傻子。”
他的肩膀垮了下来,像一尊被抽掉主心骨的雕塑。
沉默。
漫长的沉默。
他低着头,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抓挠着。
“对不起。”
终于,他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
多么廉价的三个字。
它无法弥补那些我独自等待的夜晚,无法抹去那些被谎言覆盖的日子,更无法治愈我那颗被背叛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
“我不要对不起。”我说,“我要一个解释。”
“我……我跟她没什么,就是……就是工作上压力太大了,偶尔一起出差,有人说说话,会觉得轻松一点。”
他的辩解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轻松?”我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悲凉,“所以,和我在一起,让你觉得很沉重,是吗?”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里满是慌乱。
“不是的,阿黎,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步步紧逼。
“我只是……只是觉得很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arc的脆弱,“公司里要应付各种关系,回家还要面对……面对……”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面对一个无法生育的妻子,面对一个没有孩子而死气沉沉的家。
那是一个我们共同的黑洞,吞噬了我们所有的热情和希望。
“所以,你就去找了一个年轻、鲜活、能让你感到轻松的女孩子?”我替他说完了后半句。
他没有否认。
沉默,就是默认。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原来,压垮我们婚姻的,不是那一次次失败的求子尝试,不是婆婆的冷言冷语,而是他早已开始的逃离。
“我需要见她一面。”我说。
这不是一个请求,而是一个通知。
他愕然地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阿黎,你这是何必呢?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要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不相干?”我重复着这三个字,觉得无比讽刺,“沈伟,她是你的‘常用同行人’,她已经不是不相干的人了。”
“她是这场事故的当事人之一,我有权知道,我输给了谁。”
我的冷静让他感到了害怕。
他或许更希望我像个泼妇一样大吵大闹,那样他至少还能用“你在无理取闹”来占据道德高地。
但我没有。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一个即将宣判的法官。
最终,他妥协了。
“好。”他沙哑着声音说,“我来安排。”
我们约在一家很安静的茶馆。
包厢里燃着檀香,烟雾缭绕。
我比他们先到。
我给自己点了一壶普洱,看着茶叶在沸水中舒展,翻腾,最终沉入杯底。
像极了人生。
门被推开,沈伟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孩走了进来。
女孩大约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及腰,脸上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表情。
她就是“小安”。
很干净,很明亮的一个女孩子,像一颗未经雕琢的璞玉。
我瞬间就明白了沈伟为什么会选择她。
在她身上,有我早已失去的东西——那种对未来充满希望的、闪闪发光的生命力。
“嫂子好。”她小声地跟我打招呼,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没有应声,只是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沈伟在她身边坐下,姿态是保护性的。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扎进了我的眼睛。
服务员进来添水,打破了包厢里的尴尬。
等服务员出去后,我率先开口。
“安小姐,我今天请你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我的开场白让两人都愣住了。
“我只是想跟你确认一些事实。”
我看向小安,目光平静而锐利:“你和沈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安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下意识地看向沈伟,寻求帮助。
沈伟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想给她力量。
“阿黎,别这样。”他皱着眉说。
“沈伟,现在是我在问话。”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
我再次看向小安:“回答我。”
我的气场显然震慑住了她。
她咬着嘴唇,小声说:“三个月前……我们在一个项目上认识的。”
“你们上过床了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炸弹,在安静的包厢里轰然炸响。
小安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沈伟“霍”地站了起来:“周黎!你够了!”
“我够了?”我抬眼看他,眼神冰冷,“沈伟,在我发现之前,你们的每一次同行,每一次独处,你有想过‘够了’这两个字吗?”
“忠诚是婚姻的底线,是你签下结婚协议时就该明白的义务。现在违约的人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够了’?”
我的话像一连串的耳光,扇得他哑口无言。
他颓然地坐了回去。
我不再看他,目光重新锁定在小安身上。
她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往下掉。
“对不起,嫂子,我……我不知道他……”
“你不知道他结婚了?”我替她说完。
她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他告诉过我,但是他说……他说你们感情不好,早就准备离婚了。”
真是经典的谎言。
我心里冷笑。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一个‘即将离婚’的男人对你的好?”
“我……”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对我很好,在他身边,我很有安全感。”
安全感。
多么奢侈的词。
曾几何"时,沈伟也是我的安全感。
他会在我痛经的时候,用温热的手掌给我捂肚子。
他会在我加班晚归的路上,一直打着电话陪我,直到我安全到家。
他会记得我所有不经意的喜好,给我制造各种小惊喜。
那些温暖的记忆,此刻却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反复凌迟着我的心。
“安小姐,你知道吗?你们所谓的‘轻松’和‘安全感’,是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痛苦之上的。”
“我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只是不喜欢我的东西被弄脏。”
“现在,我的东西被弄脏了。”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普洱。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所以,我不要了。”
我说完这句话,站起身,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
“这顿茶,我请。算是感谢你,让我看清了一些事。”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出了包厢。
走出茶馆,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的郁结之气消散了许多。
有些事情,当众撕开,远比在暗地里腐烂要好。
至少,体面。
那天晚上,沈伟回来得很晚。
他喝了酒,满身酒气。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客房睡,而是走进了我的卧室。
我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妆,从镜子里看到他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在我身后站定。
“阿黎。”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没有回头,继续用卸妆棉擦拭着脸。
“我们……我们能不离婚吗?”他从背后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像个无助的孩子。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皮肤上,是他的眼泪。
我认识沈伟十年,结婚七年,这是我第二次见他哭。
第一次,是在他父亲的葬礼上。
我的身体僵住了。
镜子里的我,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而他,在我身后,哭得像个孩子。
多么讽刺的画面。
“沈伟,太晚了。”我轻轻地推开他。
“不晚,阿黎,不晚的。”他急切地说,“我和她已经断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你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机会?”我转过身,正视着他,“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了。”
“在你第一次对我说谎的时候,在你第一次和她单独出行的时候,在你把我们的家当成一个只想逃离的旅馆的时候……我给过你太多机会了,是你自己,一次次地把它们扔掉了。”
“婚姻不是一个可以无限次重启的游戏,沈伟。犯了规,就要被罚下场。”
我的冷静和理智,让他感到了绝望。
“那……那孩子呢?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就这么算了吗?”他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提到孩子,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那是我们之间最深的一道疤。
“沈伟,我们都心知肚明,没有孩子,只是我们婚姻问题的催化剂,而不是根源。”
“根源在于,我们已经走不下去了。”
“你累了,我也倦了。我们就像两只被困在同一个笼子里的鸟,除了互相啄伤对方的羽毛,什么也做不了。”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我说完,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他。
“这是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
他看着那份文件,像看着一个烫手的山芋,迟迟不肯接。
“房子归我,车子归你。我们没有共同存款,各自的财产归各自所有。公司股份是你婚前财产,我不要。”
“我只有一个要求,尽快办手续。”
我的条理清晰,像在谈判桌上跟客户谈合同。
沈伟的嘴唇颤抖着,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如此决绝。
“阿黎,你……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不恨你。”我摇摇头,“我只是……不爱你了。”
恨,也需要力气。
而我的力气,早就在这七年的婚姻里,被消磨殆尽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他把脸埋在双臂之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压抑的哭声在安静的卧室里回荡,听起来那么悲伤。
我没有去安慰他。
哀莫大于心死。
我的心,已经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冷战状态。
他没有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也没有再提不离婚的事。
他开始按时回家,不再有推不掉的应酬。
他会主动做家务,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他甚至开始研究菜谱,学着给我做饭。
他做的菜,味道一言难尽,但我还是会面无表情地吃下去。
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吃饭,睡觉,各自沉默。
有一天,他下班回来,神秘兮兮地从背后拿出一个东西。
是一个红彤彤的大石榴。
“楼下水果店买的,老板说很甜。”他笑着说,笑容里带着一丝讨好。
我看着那个石榴,愣住了。
我喜欢吃石榴,因为我母亲说,石榴多子,是好兆头。
以前,每年秋天,沈伟都会买很多石榴回来,耐心地把石榴籽一颗颗剥好,放在白瓷碗里,递给我。
我已经很久没吃过他剥的石榴了。
他把石榴拿到厨房,笨拙地切开,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颗一颗地剥着。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曾经是弹钢琴的手。
现在,这双手却沾满了石榴的红色汁液,看起来有些狼狈。
我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他剥得很慢,很认真,像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使命。
一个小时后,他终于剥满了一小碗,递到我面前。
“尝尝。”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很甜。
甜得发腻,腻得发苦。
“怎么样?”他期待地看着我。
“挺好的。”我说。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他拿出一份新的协议,放在我面前。
不是离婚协议。
是一份……婚内财产协议。
我愣住了。
“阿黎,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很难相信我。”他看着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真诚和脆弱。
“这份协议,我愿意把我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公司的股份,都转到你名下。我净身出户。”
“我不是想用钱来弥补我的过错,钱弥补不了。”
“我只是想向你证明,我想跟你走下去的决心。”
“这份协议,你可以把它看作一份合同。一份关于忠诚的合同。”
“如果我再犯,这份合同自动生效,我将一无所有。”
“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来执行这份合同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祈求。
我沉默了很久。
我想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他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学生,会在下雪天,跑遍半个城市,只为给我买一个我爱吃的烤红薯。
他会把省下来的生活费,给我买一条昂贵的裙子,自己却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
他说,阿黎,以后我挣钱了,一定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他做到了。
他给了我优渥的生活,却弄丢了那个最爱我的他。
“沈伟,”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觉得,我们的婚姻,还能用一份合同来维系吗?”
“能!”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以前,我把婚姻当成了避风港,以为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你的付出,却忘了港湾也需要维护。”
“现在,我想把它当成一份事业来经营。”
“这份协议,就是我的商业计划书。而你,是唯一的投资人。”
“我请求你,再投资我一次。”
他的比喻,荒谬又现实。
我拿起那份协议,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
条款清晰,权责分明,像一份真正的商业合同。
在末尾,他已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有力,没有丝毫犹豫。
我拿起笔,悬在我的签名栏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克制不是恩赐,是义务。”我说。
“我知道。”
“信任一旦被打破,就很难再重建。”
“我知道。”
“沈伟,我可能会一直用怀疑的眼光看你,这对你来说,会很痛苦。”
“我愿意承受。”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我落下了笔。
周黎。
我的名字,签在了他的名字旁边。
从法律上讲,这份协议,在我们签署的那一刻,就生效了。
但从情感上讲,我知道,这只是一份缓刑通知书。
死刑,随时可能执行。
协议签署之后,我们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
一种被规则框定的正轨。
沈伟开始把他的行程主动报备给我,精确到小时。
他会把手机随意放在家里的任何地方,不再设置密码。
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每天准时回家。
我们开始一起做饭,一起散步,一起看电影。
像所有恩爱夫妻一样。
只是,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他对我很好,好到无可挑剔。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水和暖宝宝。
他会在我工作遇到难题时,耐心地帮我分析,提出解决方案。
他会像热恋时一样,每天对我说“我爱你”。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不再戴那块玉坠了。
我把它摘下来,放进了一个首饰盒里,锁进了抽屉。
沈伟发现了,他什么也没问。
只是第二天,他给我买了一条新的项链。
是一条很简单的铂金链子,吊坠是一颗小小的钻石。
“这个配你更好看。”他说。
我收下了,但很少戴。
我们都在努力地扮演着一对合格的夫妻,努力地想把那道裂痕修补起来。
但我们都心知肚明,破镜,即便重圆,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
有一天,婆婆突然来了。
她没有提前打招呼,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像一次突击检查。
她看到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沈伟,愣了一下。
“阿伟,怎么是你在做饭?”
“妈,你来了。”沈伟回头笑了笑,“阿黎今天累了,我给她做点好吃的。”
婆婆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看向我的时候,眼神里还是带着一丝审视。
吃饭的时候,她不停地给沈伟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看你都瘦了。”
然后,她话锋不转地看向我:“阿黎啊,你们结婚也七年了,孩子的事,到底怎么想的?”
又来了。
这个我们一直逃避的话题,被她轻而易举地撕开了。
我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没等我开口,沈伟说话了。
“妈,”他放下碗筷,表情严肃,“这件事,我跟您说过很多次了。是我跟阿黎决定不要孩子的,跟她没关系。”
“您要是再拿这件事来给她压力,那我们以后就少回来。”
这是沈伟第一次,为了我,如此明确地跟他母亲对抗。
婆婆被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你……你这个不孝子!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们沈家能有后!”
“沈家有没有后,不重要。”沈伟一字一句地说,“阿黎,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那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婆婆走的时候,气得眼睛都红了。
沈伟送她到门口,回来的时候,看到我站在客厅里。
“对不起。”他说,“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
“沈伟,”我看着他,第一次主动地,认真地看着他,“谢谢你。”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眶就红了。
他走过来,紧紧地抱住我。
“阿黎,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我会用我的余生,来弥补。”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怀抱,依旧温暖。
但是,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港湾才能生存的船了。
我学会了自己做自己的舵手。
日子一天天过去。
沈伟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
他不再是那个只懂得逃避的男人,他开始学着承担责任,学着面对问题。
他会陪着我去看心理医生,尽管他觉得那些谈话毫无意义。
他会陪着我去参加朋友的聚会,尽管他并不喜欢那种热闹的场合。
他把时间当成硬币,一枚一枚地投进我们之间那台早已失灵的机器里,企图换回哪怕一丝一毫的靠近。
我能感觉到他的努力。
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学生,拼命地想考一个好成绩,来证明自己已经改过自新。
而我,是那个冷漠的阅卷老师。
我看着他的答卷,不给分,也不批评。
只是观察。
我开始尝试着把柠檬,做成柠檬水。
生活给了我一颗酸涩的柠檬,我不能只是抱怨它的酸。
我开始重新规划我的生活。
我报了瑜伽班,开始健身。
我重新拾起了搁置多年的画笔,在阳台上支起画架。
我开始写公众号,分享我的读书笔记和生活感悟。
我的世界,不再只有沈伟和那个死气沉沉的家。
我有了自己的节奏,自己的光。
沈伟看着我的变化,眼里有欣喜,也有一丝失落。
他大概发现,我正在离他越来越远。
不是物理上的距离,而是心理上的。
我不再需要他时刻的陪伴,不再依赖他给的安全感。
我活成了自己的太阳。
有一天,我在画画,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阿黎,你最近好像很开心。”
“是吗?”我没有回头,继续调着画盘里的颜料。
“嗯。你笑得比以前多了。”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我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我们呢?”
“我们也在往前走,不是吗?”
我放下画笔,转头看他。
他的眼里,有我熟悉的,那种不确定的,脆弱的光。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沈伟,别怕。”我说,“我们都在学着,做更好的自己。”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好。”
那个周末,我们一起去逛超市。
在生鲜区,我看到有卖新鲜的莲藕。
我鬼使神差地买了一节。
回家后,我炖了莲一锅藕排骨汤。
和那天一样,乳白色的汤汁,咕嘟咕嘟地翻滚。
沈伟回来的时候,闻到香味,眼睛一亮。
“好香啊!”
他喝汤的时候,像个孩子一样,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还是你炖的汤好喝。”
同样的话,同样的情景。
我的心,却不再像当初那样,冷得像一块冰。
它开始有了一丝温度。
或许,时间真的是一剂良药。
它不能让伤口完全愈合,但至少,能让它不再流血。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会以这样一种平淡而温和的方式,继续下去。
直到我收到那封邮件。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
我正在整理我的公众号后台留言。
一封来自陌生地址的邮件,跳进了我的邮箱。
标题是:关于沈伟,有些事,你可能需要知道。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点开邮件。
里面没有文字,只有几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酒店的走廊。
沈伟和一个女人,站在一个房间门口。
那个女人,不是小安。
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风情万种的女人。
照片的角度很刁钻,像是偷拍。
其中一张,女人踮起脚,在沈伟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而沈伟,没有推开她。
邮件的最后,附了一行小字:
“周小姐,我不是想破坏你的家庭。我只是觉得,有些真相,比谎言更仁慈。”
发件人,匿名。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照片里的沈伟,穿着我给他买的灰色大衣,身形挺拔。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疲惫又纵容的微笑。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原来,我以为的改过自新,不过是另一场更精心的骗局。
原来,他不是只犯了一次错。
他只是,换了一个犯错的对象。
我以为我已经百毒不侵了。
但那一刻,我还是感觉到了痛。
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我的心脏里,来回地切割。
我关掉电脑,走到阳台。
外面阳光正好,天空蓝得像一块洗过的绸缎。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费尽心力,想要把生活这颗酸柠檬做成柠檬水。
却忘了,柠檬的本质,就是酸的。
我回到房间,打开了那个上锁的抽屉。
里面静静地躺着那份,我们共同签署的婚内财产协议。
还有那块,我很久没有再戴过的,和田玉平安扣。
我把那块玉拿出来,握在手心。
它依旧温润,却再也暖不了我的手。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我一个做律师的朋友的电话。
“喂,是我。”
“我想咨询一下,关于离婚诉讼的事情。”
“对,我已经决定了。”
挂掉电话,我把那份婚内财产协议,拍了照,发给了律师。
然后,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够了。
我把沈伟的东西,一件一件地从我们的衣柜里,拿出来,叠好,放进另一个箱子里。
他的西装,他的领带,他的衬衫。
每一件,都曾是我亲手为他熨烫的。
现在,我要亲手,把它们从我的世界里,清理出去。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
我没有开灯。
我就坐在黑暗里,等着他回来。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
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沈伟走了进来。
“阿黎?怎么不开灯?”
他打开玄关的灯,光线倾泻而入。
然后,他看到了客厅中央,那两个并排的行李箱。
他的脚步,顿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从黑暗中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沈伟,我们离婚吧。”
我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为什么?阿黎,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不是……已经好起来了吗?”
“好起来?”我笑了,“沈伟,你所谓的‘好起来’,就是换一个人,继续你的谎言吗?”
我的话,像一道惊雷,劈中了他。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把手机里那封邮件,调出来,递到他面前。
他只看了一眼,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脸上的血色,一寸一寸地褪去,最后只剩下死灰。
“阿黎……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只是一个客户,逢场作戏……”
“够了。”我打断他。
“沈伟,我不想再听你的任何解释了。”
“我累了。”
“我不想再玩这种,你假装悔改,我假装相信的游戏了。”
“太累了。”
我走到茶几旁,拿起那块一直被我握在手心的玉坠。
我把它放在他的手心里。
“这个,还给你母亲吧。”
“告诉她,她儿子很好,只是,我配不上。”
说完,我拉起我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冰冷,用力到指节发白。
“别走……”他哀求道,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阿黎,别走,我求你了……我不能没有你……”
“放手。”我的声音,比他的手更冷。
“我不放!我死也不放!”他固执地说,像个耍赖的孩子。
我没有再挣扎。
我只是回过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沈伟,你知道吗?你最让我恶心的,不是你的背叛。”
“而是你每一次背叛之后,都企图用这种廉价的深情,来绑架我。”
“放手吧,别让我,连最后一点体面,都无法为你保留。”
我的话,像一把刀,彻底斩断了他最后的希望。
他的手,缓缓地,松开了。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的白光,照在我的脸上,有些刺眼。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门在我身后,缓缓地关上了。
隔绝了七年的爱恨,也隔绝了,我整个的青春。
我搬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一个很小的单身公寓,但阳光很好。
我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生活。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在深夜里画画。
很安静,也很自由。
律师的效率很高,离婚手续办得异常顺利。
大概是那份婚内协议起了作用,沈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几乎是净身出户。
拿到离婚证的那天,天气很好。
我把它放进包里,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多年的包袱,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
我没有通知沈伟。
我想,就让这份关系,以一种最安静的方式,画上句号吧。
我给他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沈伟,离婚证已经生效,邮寄到你公司了。房子归我,你的东西我都打包放在客房。那块玉坠,还给你母亲吧。”
发送完毕,我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到此,就该是结局了。
可我没想到,这只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几天后,我接到了我们以前的邻居,张阿姨的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小黎啊,你快回来看看吧!沈伟他……他好像疯了!”
“他收到一个快递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吃不喝,谁叫门都不开。我刚刚从窗户看了一眼,他正在家里一遍一遍地看监控,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跟魔怔了一样!”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夫妻哪有隔夜仇啊,你快回来劝劝他吧,别出什么事啊!”
我握着电话,愣住了。
监控?
我们家为了安全,确实在客厅装了一个监控。
他看监控做什么?
一个荒唐的念头,突然从我的脑海里闪过。
他是在看什么?
看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戴那块玉坠?
看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露出客气而疏离的微笑?
还是在看,收到那封匿名邮件的那个下午,我一个人在黑暗里,坐了多久?
他是在试图,从那些无声的画面里,寻找我死心的证据吗?
可是,沈伟,太晚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的心,不是在那一刻才死的。
它是在你每一次的谎言里,每一次的敷衍里,每一次的缺席里,一点一点,慢慢冷却,直至僵硬的。
那些沉默的监控录像,记录下的,不是我变心的过程。
而是你,亲手杀死我们爱情的,全部罪证。
我挂了电话,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只有一句话。
“周小姐,游戏才刚刚开始。你以为,你真的赢了吗?”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