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雨，原是下在夜里的，不知怎的，竟跟进了白日里来。天色是浑浑沌沌的鸭蛋青，雨脚如丝，斜斜地、密密地织着，不带一丝声响。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凉，不是冬日那种割人的凛冽，而是一种幽幽的、从记忆深处渗出来的凉意，仿佛能透过肌肤，一直凉到那浮游不定的梦里去。

这雨，原是下在夜里的，不知怎的，竟跟进了白日里来。天色是浑浑沌沌的鸭蛋青，雨脚如丝，斜斜地、密密地织着，不带一丝声响。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凉，不是冬日那种割人的凛冽，而是一种幽幽的、从记忆深处渗出来的凉意，仿佛能透过肌肤，一直凉到那浮游不定的梦里去。

我独坐在窗前，看着雨珠在玻璃上蜿蜒出道道水痕，像一些无字的信笺。心里便无端地想起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来——风雨凉了谁的梦？我的梦，似乎早已不是少年时那般滚烫了。它如今是温暾的，像隔夜的茶，颜色还在，香气却淡了。

这凉风冷雨一来，便连那一点点余温也似乎要保不住。梦里有什么呢？恍惚间，似乎有故乡老屋天井里那棵芭蕉，肥大的叶子给雨打着，发出“噗、噗”的、沉甸甸的响声；又似乎有一条走不尽的长廊，廊外的紫藤花开得正盛，雾蒙蒙的一片紫烟，而我在廊下奔跑，总也寻不到那廊的尽头。这些梦的碎片，被这风雨一浸，都软化了，模糊了，像一幅受潮的水墨画，所有的轮廓都洇染开来，再也看不真切。

目光越过窗子，落到院墙边那棵老樟树上。树下不知何时来了一对躲雨的情侣，共着一件米色的风衣。那风衣于他俩是偌大的一片天地，女孩子微微缩着肩，头靠在男孩的肩上，一缕鬓发给风吹得拂在颊边。男孩低声说着什么，她便笑了，那笑意清清浅浅的，却仿佛能驱散这满天的阴翳。他们自成一个小小的世界，那棵老树，那片风雨，都成了他们世界的背景。我忽然想，我此刻窗内的凝望，于他们，是否也无意间成了一道模糊的景致？

这便应了那句“别人进了你的梦，你又成了谁的景”了。人与人的遭逢，大抵便是如此，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彼此装饰着对方的梦与醒，却多半是浑然不觉的。

这思绪一起，便不由得想起一些故人来。那位总爱在课桌上刻写诗句的同桌，他那时狂热地做着文学的梦，常说要在风雨如晦的夜里，写出一部惊世的文章。如今的他，该是坐在某个明亮的写字楼里，与无数的报表数字打着交道罢，不知那少年的梦，可还曾回去过？还有那位喜欢在雨天独自散步的朋友，她说雨中的街道最是干净，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洗刷得只剩下自己。

后来她去了很远的地方，音书渐稀，她是否还在异乡的雨中，寻那片刻的独处？他们，都曾那般鲜活地走入过我年少时光的梦境，留下或深或浅的足迹；而我这沉默的影子，想来也曾在他们绚烂的梦里，充当过一角安静而黯淡的布景罢。

这么一想，心里那点因风雨而起的惆怅，倒像被另一股温和的水流冲淡了。是啊，“岁月缓流，各有各的归舟，各有各的渡口”。这岁月是一条沉静而宽阔的河，我们每个人，都撑着自己的一叶扁舟，朝着那冥冥中注定的渡口驶去。

风雨会来，也会停；两岸的风景，有繁花似锦，也有荒烟蔓草。有人会与你并行一程，在舟上对饮高歌，但终究，到了某个水流转弯处，便得各自挥一挥手，道一声珍重。没有人能永远同舟共济，正如没有人能永远装饰别人的梦。

雨不知何时，悄悄地停了。云层里透下几缕淡淡的、金黄的光，像天神投下的几根温柔的丝线，将湿漉漉的天地轻轻缝合。树是油润的绿，瓦是沉静的黛，整个世界像刚出浴的处子，清新里带着些许的羞怯。那股凉意仍未散去，但已不再侵人，反给人一种清醒的慰藉。

我站起身，推开窗子，一股混合着泥土与草木清气的凉风扑面而来。我的梦或许是真的凉了，但那或许并非坏事。凉的梦，少了些焦灼，多了些澄明；它不再是一座急于抵达的繁华城池，而是一湾可以静静停泊的宁静水面。而我这叶孤舟，也当继续向着我那无人可知的渡口，缓缓地、坚定地驶去了。风雨来过，风景看过，便都很好。

来源：明月清风一点号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