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多年以后,林晚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西装外套,依然像一个无声的烙印,刻在我记忆的最深处。那不是权力的象征,也不是女性的柔媚,而是一件女儿在回家前,小心翼翼卸下的沉重铠甲。
多年以后,林晚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西装外套,依然像一个无声的烙印,刻在我记忆的最深处。那不是权力的象征,也不是女性的柔媚,而是一件女儿在回家前,小心翼翼卸下的沉重铠甲。
我给她开了整整五年的车,从一个毛头小子,到一个能从后视镜里读懂她情绪的沉默司机。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我载着她穿梭在城市最璀璨的霓虹与最冰冷的写字楼之间,看惯了她在商场上的雷厉风行,也习惯了她坐在后座时,用沉默将自己与世界隔绝的疲惫。
我以为我了解她,以为那道厚实的隔音车窗,泾渭分明地隔开了我们两个阶层、两种人生。
直到那个燥热的夏日午后,一切都从她一句看似平常的指令开始:“陈宇,别回公司,往西郊开。”
第1章 偏离的航线
“好的,林总。”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作为林晚的专职司机,我的首要职责就是精准、高效,不多问,不多话。我的大脑就像一台内置了城市所有路线的导航仪,她给出终点,我负责最短、最稳妥的路线。
但今天,这个指令有些不同寻常。
西郊?那片地方,除了几个待开发的荒地和零星的农家乐,几乎就是城市的边缘。林晚的日程表我每天都会提前熟悉,下午四点,她应该在公司的会议室里主持一个重要的项目评审会。
我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她正靠在后座上,头微微偏向窗外,看着那些飞速倒退的高楼大厦。金丝眼镜下的那双眼睛,平时总是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此刻却显得有些失焦,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她身上那套剪裁得体的灰色套裙,衬得她身形挺拔,也像一层坚硬的壳,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车内的空气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发出细微的“嗡嗡”声。高级香水的冷冽前调,混合着真皮座椅的味道,构成了我工作中最熟悉的气味,一种属于权力和距离的气味。
“林总,”我还是忍不住,用最职业化的口吻试探道,“西郊那边路况不太好,我们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四点的会议……”
“会议取消了。”她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能让林晚主动取消的重要会议,这在我三年的司机生涯里,是头一遭。她是个工作狂,是那种可以为了一个项目连续四十八小时不合眼的女强人。公司里私下都叫她“拼命三娘”,这个称呼里,有敬畏,也有几分不解。
我不再说话,依言将车平稳地驶上通往西郊的高架。
车子脱离了市区的拥堵,速度提了上来。窗外的景致也开始变化,密集的玻璃幕墙渐渐被稀疏的低矮楼房取代,再往外,就是大片大片的绿色田野。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紧绷的侧脸线条显得柔和了一些。
我心里开始胡乱猜测。是去见什么重要客户?还是处理什么私人急事?可无论是哪一种,都不需要用“取消重要会议”这样大的代价。我甚至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是……家庭出了什么变故?
但我很快就否定了。关于林晚的私生活,整个公司都知之甚少。只知道她单身,三十五岁,凭一己之力坐到今天营销副总裁的位置,背后付出的艰辛可想而知。她就像一棵扎根在水泥森林里的孤傲植物,人们只看得到她向上的姿态,却无人知晓她的根系深埋在何处。
“陈宇。”她忽然开口。
“哎,林总,您说。”我立刻应声,身体下意识地坐直了些。
“前面找个没人的地方,靠边停一下。”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没人的地方?这个指令比“去西郊”更加让人费解。我透过后视镜,看到她已经坐直了身体,眼神不再迷离,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只是那份清明里,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careous的犹豫。
我将车速放慢,观察着路边的环境。这是一条新修的沿河公路,一边是潺潺的河水,另一边是茂密的树林,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车辆和行人。我找到一个稍微宽敞些的路肩,将黑色的辉腾稳稳地停了下来。
我熄了火,车内瞬间陷入了极致的安静,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几声模糊的鸟鸣。
“你……下车去抽根烟吧,在车头那边等我。”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我却听出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和一丝……请求?
我愣住了。她知道我不抽烟,入职的时候体检报告上写得清清楚楚。这显然是一个借口,一个想把我支开的借口。
“好的,林总。”我没有多问,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夏日的午后,热浪扑面而来。我走到车头,靠在冰凉的引擎盖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划着。我的眼睛虽然盯着屏幕,但耳朵却竖得老高,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的那辆车上。
我听到车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我的心悬了起来,各种猜测如同野草般在脑子里疯长。一个女领导,让男司机把车开到荒郊野外,然后把他支开……这种情节,在那些不入流的网络小说里,通常都预示着某些暧昧或出格的剧情。
可她是林晚。那个永远一丝不苟,连头发丝都保持着精致弧度的林晚。那个开会时逻辑清晰、言辞犀利,能让一群大男人哑口无言的林晚。
我甩了甩头,觉得自己思想龌龊。她一定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苦衷。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车窗被轻轻敲了两下。
我回过头,看到林晚已经降下了副驾驶的车窗,对我招了招手。
我压下心中的疑虑,拉开车门坐了回去。车内的冷气让我瞬间清醒,也让我看清了她的变化。
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上错了车。
第2章 褪下的铠甲
坐在后座的,仿佛是另一个人。
那身象征着身份与权威的灰色职业套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棉布衬衫,和一条深色的休闲裤。脚上那双精致的黑色高跟鞋,也换成了一双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平底布鞋。
她脸上的妆容已经卸掉了,露出了素净的脸庞。没有了口红的加持,她的唇色显得有些苍白。平时高高挽起的发髻也散了下来,简单地扎成一个马尾,几缕碎发落在额前,让她整个人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温婉和……疲惫。
那套换下来的职业装,被她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放在身边的座位上,就像一件刚刚脱下的、尚有余温的铠甲。
我呆住了,握着方向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发动车子。
车内的香水味还没散尽,但此刻闻起来,却和她的这身装扮格格不入,像是在一场朴素的家庭剧里,硬生生闯入了一个华丽的商业片角色。
“走吧。”她似乎看出了我的错愕,眼神有些闪躲,没有看我,而是转向了窗外。
“……去哪儿,林总?”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她沉默了片刻,报出了一个村庄的名字——“前湾村”。
我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导航里甚至都找不到这个地名。这应该是一个很偏僻,甚至在地图上都没有被详细标注的地方。
“一直往前开,到下一个路口右转,我给你指路。”她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一些。
我重新发动了车子,黑色的辉腾像一头沉默的野兽,继续向着未知的目的地驶去。
我的脑子更乱了。一个身价不菲的上市公司副总裁,在郊外的车里换上一身朴素的旧衣服,要去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村子。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我不敢再从后视镜里看她,只能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那条新修的公路很快就到了尽头,我们拐进了一条狭窄的乡间水泥路。路两旁是高大的白杨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车前盖上投下跳跃的光斑。路面有些颠簸,车轮碾过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辆价值百万的豪车,行驶在这样的路上,显得格格不入。偶尔有骑着电动车的村民经过,都会投来好奇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惊讶,有探究,最终都落在了车头的那个标志上。
我能感觉到,后座的林晚身体绷得更紧了。她似乎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
“陈宇。”她又开口了。
“在,林总。”
“待会儿……到了之后,你就说,你是我同事,顺路送我回家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这让我非常不适应。
“好的。”我简短地回答。
“还有,”她顿了顿,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别叫我林总,叫我……林晚吧。”
我的心猛地一跳。
“林总”这个称呼,是身份,是距离,是上下级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而“林晚”,只是一个名字,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柔软的符号。
她这是在向我交底,或者说,是在请求我,帮她共同守护一个秘密。
“好的……林晚。”我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有些打结。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又开了大概十几分钟,在一个岔路口,她让我左转,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土路。路面坑坑洼洼,车子颠簸得更厉害了。我不得不把速度降到最低,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大坑。
路边开始出现一些低矮的砖瓦房,墙壁上还留着几十年前的标语,斑驳的红漆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几只土狗在路边追逐打闹,看到我们的车,狂吠着追了上来。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大概猜到了。
这里,应该是她的家。或者说,是她的故乡。
第3章 前湾村的林师傅
车子在一条窄巷的尽头停了下来。再往前,就是一堵爬满了牵牛花的砖墙,车开不进去了。
“就是这里了。”林晚说。
我熄火,下车,绕到后座为她打开车门。她走下车,抬头看了看眼前那座灰扑扑的二层小楼,眼神复杂,有近乡情怯的胆怯,也有卸下重担的释然。
小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红砖裸露在外,窗户还是老式的木框。院墙不高,能看到里面种着一些蔬菜,几根竹竿搭成的架子上,挂着洗得发白的床单,在风中轻轻飘荡。
这和我幻想中,林晚应该居住的环境,有着天壤之别。我一直以为,像她这样的人,应该住在城市中央最高档的江景公寓里,每天醒来,都能俯瞰整个城市的繁华。
“林师傅!林师傅在家吗?”林晚站在院门口,朝着里面喊了一声。她的声音不大,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属于女儿家的柔软。
“谁啊?”院子里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男声。
很快,一个穿着蓝色旧汗衫,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的老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大概六十多岁,脸上布满了皱纹,一双眼睛因为常年在户外劳作,被晒得微微眯着。他的手上还沾着些泥土。
当他看到林晚时,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也笑成了一朵菊花。
“小晚!你今天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公司忙吗?”老人快步走过来,打开了院门,语气里满是惊喜和疼爱。
“手头上的活儿忙完了,就想回来看看您。”林晚笑着迎上去,很自然地挽住了老人的胳膊,“爸,这是我同事,陈宇,他正好顺路,送我一程。”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请求和感激。
我连忙上前,对着老人微微鞠了一躬:“林师傅您好,我叫陈宇。”
“哎,你好你好!快进来坐,快进来!”林师傅热情地招呼着我,他打量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那辆停在巷口的豪车,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被见到女儿的喜悦冲淡了。他拉着林晚的手,絮絮叨叨地问:“吃饭了没?路上堵不堵车?看你,又瘦了,在城里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吃了吃了,您别担心。”林晚耐心地回答着,一边扶着他往屋里走,一边熟稔地问,“您那老毛病好点没?药按时吃了吗?前两天让您去镇上检查,您去了没?”
我跟在他们身后,提着林晚从后备箱拿出的一个简单的行李包。看着眼前这一幕,我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了别人家庭电影的旁观者。
那个在会议室里言辞犀利、杀伐决断的林总,此刻变成了一个会撒娇、会唠叨的普通女儿。她身上那件朴素的棉布衬衫,在这座朴素的院子里,显得那么和谐。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一张老旧的八仙桌,长条凳,墙上挂着一台老式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泥土和阳光的味道。唯一的现代化电器,是一台看起来尺寸不大的液晶电视,屏幕上还盖着一块防尘的碎花布。
“小陈是吧?快坐快坐,别客气!”林师傅给我搬来一把凳子,又手忙脚乱地要去给我倒水。
“爸,您歇着,我来。”林晚抢过他手里的暖水瓶,给我和她自己都倒了一杯白开水。
我拘谨地坐在凳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陈啊,我们家小晚在公司……没给你们添麻烦吧?”林师傅坐在我对面,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我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
林晚在一旁,眼神有些紧张地看着我。
我立刻明白了。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自然:“没有没有,林师傅。林晚她工作很努力,也很认真,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她。”
我说的是“林晚”,而不是“林总”。
听到我的话,林师傅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这孩子,从小就犟,认死理。我总担心她在外面受委屈,也不跟家里说。”
林晚低下头,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轻轻踢了我一下,像是在表示感谢。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她换衣服、让我改称呼的全部意义。
在这个小院里,没有上市公司副总裁林晚,只有一个叫“小晚”的女儿。她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一个谎言,或者说,是维系着一种她父亲能够理解和安心的生活状态。她脱下的那身西装,不仅仅是衣服,更是她身上那层沉重的、让家人感到陌生的身份标签。
她不想让父亲看到那个在商场上拼杀的自己,或许是怕他担心,或许是怕那份成功带来的距离感,会打破这份淳朴的父女亲情。
第4章 一碗阳春面
“爸,我给您做饭去,晚上给您下碗阳春面。”林晚说着,就熟门熟路地走进了旁边那间小小的厨房。
“哎,好,好!我闺女下的面最好吃了!”林师傅高兴得像个孩子,他转头对我笑着说,“小陈,你今天可有口福了。我这闺女,别看在城里当个小白领,这手艺可没落下。”
“小白领”三个字,从林师傅口中说出来,显得那么自然,却又那么刺耳。我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厨房里很快传来了切葱花的声音,那“笃笃笃”的节奏,均匀而熟练,充满了烟火气。很难想象,那双平时签署着上千万合同的手,此刻正握着一把普通的菜刀,为父亲准备一碗最家常的面。
林师傅跟我聊起了家常。他问我在城里做什么工作,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有没有女朋友。他的问题很直接,很朴实,就像这个小院一样,没有任何修饰。
我一一作答,尽量说得含糊一些。我说自己也是普通上班族,收入尚可,日子过得去。
“嗯,年轻人,在外面不容易。”林师傅感慨道,“我们家小晚也是。我总跟她说,工作别太拼命,钱够花就行,身体最重要。她总跟我说‘知道了,知道了’,可我看她每次回来,都比上次更瘦。”
他看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眼神里满是心疼。
“她妈走得早,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也吃了不少苦。考上大学,是我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留在城里,找了份文员的工作,她说公司不大,但同事都对她挺好。前两年,她还说公司给涨了工资,一个月能拿……七八千呢!”
林师傅说出“七八千”这个数字时,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自豪。
我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七八千?林晚一个月的薪水,后面至少还要再加两个零。她那辆车的价值,可能就超过了这个村里所有房子的总和。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林师傅的这份自豪。我只能点点头,附和道:“是,是,林晚她……很优秀。”
“优秀啥呀,我就希望她平平安安的。”林师傅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小陈,你们是同事,平时多帮衬着她点。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性子又硬,肯定有受委... ...”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眶就有些红了,他赶紧别过头去,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眼睛。
我沉默了。我能帮衬她什么呢?在公司里,是我需要她“帮衬”。我只是她的司机,一个随时可以被替代的螺丝钉。而在她真正的世界里,她是一棵为无数人遮风挡雨的大树。
可是在这里,在这位老父亲的眼里,她只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逞强的女儿。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就端上了桌。
面很简单,就是清汤、细面,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一把翠绿的葱花,再淋上几滴香油。但那股朴素的香气,却瞬间勾起了我的食欲。
“快吃,快吃,尝尝我的手艺。”林晚把其中一碗推到我面前,脸上带着一点点期待。
我拿起筷子,挑起一撮面,吹了吹,送进嘴里。面条爽滑筋道,汤头清淡鲜美,带着一股浓浓的葱油香。很简单,却很好吃。
“怎么样?”她问。
“特别好吃。”我由衷地赞叹道。这不是客套,是真的好吃,有一种家的味道。
她笑了,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笑容。在公司里,她也会笑,但那是礼貌的、疏离的、带着职业面具的笑。而此刻,她的笑容是放松的,是发自内心的,像一朵在乡间田野里悄然绽放的小花。
林师傅在一旁“呼噜呼噜”地吃着面,吃得额头都冒了汗。他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好吃吧?我就说我闺女手艺好吧!”
一顿饭,就在这样温馨而又有些奇特的气氛中结束了。
吃完饭,林晚抢着去洗碗。林师傅则拉着我,非要带我去他的菜园子看看,说要摘点新鲜的黄瓜和西红柿让我带回城里吃。
我拗不过他,只好跟着他来到院子后面的一小片空地。菜园子打理得很整齐,各种蔬菜长势喜人。林师傅骄傲地向我介绍着他的“宝贝”,这是他种的茄子,那是他种的辣椒。
阳光西斜,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厨房里传来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林师傅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讲着女儿小时候的趣事。我看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
我突然觉得,我今天送的不是林晚,而是两个林晚。一个留在了城市的写字楼里,穿着坚硬的铠甲,继续战斗。另一个,则回到了这个朴素的小院,脱下所有防备,做回了那个叫“小晚”的女儿。
而连接这两个世界的,就是这辆停在巷口的黑色辉腾,以及车里那套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西装。
第5章 回程的沉默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师傅还在兴致勃勃地给我装着蔬菜,塑料袋塞得满满当当。
“爸,天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呢。”林晚洗完碗,从屋里走出来,轻声催促道。
“这么快就走啊?”林师傅的脸上立刻流露出浓浓的不舍,“再住一晚吧,明天早上再走也不迟。”
“不了,明天一早有重要的会。”林晚的语气很坚决,但眼神却软了下来,“我下个月再回来看您。”
“又是会,又是会。”林师傅小声嘀咕着,但还是没再强留,只是把手里的塑料袋又往我手里塞了塞,“小陈,这些菜你一定得拿着,自己家种的,没打农药。”
我提着沉甸甸的蔬菜,感觉提着的更是一份沉甸甸的父爱。
告别的时候,林师傅一直把我们送到巷口。他站在车旁,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林晚:“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别老是减肥,多吃点饭,晚上别熬夜……”
林晚一直点头,说:“知道了,您快回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林师傅一直站在原地,佝偻着身子,朝着我们的方向挥手,直到他的身影在巷子的拐角处彻底消失。
我看到,林晚的眼圈红了。她迅速地扭过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不让我看到她的表情。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和来时完全不同。来时的沉默,是充满疑问和紧张的。而此刻的沉默,却弥漫着一种淡淡的伤感和一种……被戳破秘密后的默契。
我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份沉默,只能专心开着车。
直到车子重新驶上那条宽阔平坦的沿河公路,她才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陈宇,今天……谢谢你。”
“您客气了,林……晚。”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了她的名字。
她似乎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是不是觉得很可笑?一个上市公司的副总裁,还要在自己父亲面前演戏。”
“没有。”我立刻回答,语气很肯定,“我只是觉得……很感动。”
这确实是我的真心话。我感动于她对父亲的这份孝心,也震撼于她为了守护这份亲情所付出的努力和背负的压力。
她又沉默了。车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处的城市亮起了万家灯火,像一片璀璨的星海。我们正从一个真实、朴素的世界,驶回那个浮华、复杂的世界。
“我爸……他身体一直不好,心脏有毛病,受不了刺激。”她像是对我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刚毕业那会儿,确实是在一家小公司当文员。后来换工作,跳槽,一步步走到今天,我没敢告诉他。”
“他总觉得,女孩子在外面打拼太辛苦,总担心我。他理解不了我现在的工作,那些什么融资、并购、KPI……在他听来,可能比天书还难懂。我怕告诉他实情,他会觉得我过得很累,会整天为我提心吊胆。”
“所以,我就一直瞒着他。每次回来,我都换上以前的衣服,跟他聊一些他能听懂的话题。就当是……给他营造一个女儿过得很轻松、很安逸的假象吧。”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我能听出那平静之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
为了让父亲安心,她宁愿将自己所有的荣耀和疲惫都藏起来,只把那个最简单、最柔软的自己,呈现在他面前。
“他以为我一个月挣七八千,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她说到这里,又笑了,笑声里满是无奈,“他不知道,我上个季度光奖金,就够他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了。但我不敢给他太多钱,每次都只说是公司发的奖金,几千块。钱给多了,他反而会起疑,会害怕。”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百感交集。
我们总以为,成功就是给家人最好的物质生活。但对林晚而言,她给予父亲最好的东西,或许就是那个“女儿在小公司当文员,过得还不错”的谎言。
“这个秘密,公司里没人知道。你是第一个。”她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很久的包袱。
“我不会说出去的。”我郑重地承诺。
“我知道。”她说。
车子即将进入市区,她让我再次在路边停下。还是那个来时停车的地方。
她没有让我下车。就在后座那片狭小的空间里,她迅速地换回了那身灰色的职业套裙,穿上了高跟鞋,用湿巾简单地擦了擦脸,又从包里拿出化妆镜和口红,一丝不苟地补好了妆。
当她重新抬起头时,那个温婉疲惫的“小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眼神锐利、气场强大的“林总”。
仿佛一场短暂的梦,醒了。
只是我知道,那套被她重新穿上的,不仅仅是衣服,更是她的战袍,她的面具,她在这个城市里赖以生存的铠装。
第6章 新的默契
车子平稳地驶入林晚居住的高档公寓的地下车库。
我停好车,像往常一样下车为她打开车门。
“林总,到了。”我恢复了往日的称呼。
“嗯。”她应了一声,走下车。高跟鞋踩在光洁的环氧地坪上,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声响,回荡在空旷的车库里。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车门边,看着我。
“今天的事,让你见笑了。”她说。
“没有,林总。您让我看到了……另一面。”我斟酌着词句。
她微微颔首,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多了一丝温度。“陈宇,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可靠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评价我。我的心头一热,有些受宠若惊。
“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她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分内工作。所以,谢谢你。”
说完,她转身走向电梯厅,挺拔的背影再次恢复了那种让人难以接近的孤傲。但在我看来,那份孤傲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人间的温度。
我回到驾驶座,却没有立刻离开。我看着后座上,她放过那套职业装的地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重量。我又想起了那个小院,那碗阳春面,和那位为女儿感到骄傲的老父亲。
从那天起,我和林晚之间,似乎建立起了一种新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工作上,她依然是那个要求严苛、雷厉风行的林总。开会、谈判、做决策,她没有丝毫的松懈。而我,也依然是那个沉默寡言、恪尽职守的司机。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比如,她坐在后座时,偶尔会放下手中的文件,和我聊几句家常。她会问我父母身体怎么样,问我最近有没有看什么有趣的电影。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那道无形的冰墙,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融化了一个角。
再比如,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个下午,她会临时取消所有的安排,让我开车去西郊。
我们会在那个固定的路边停下,我自觉地去车头“抽烟”,给她留下换装的空间。然后,我会载着那个穿着棉布衬衫的“小晚”,沿着那条颠簸的乡间小路,回到那个朴素的院子。
我会和林师傅一起在院子里侍弄蔬菜,听他讲那些听了许多遍的、关于女儿的往事。然后,吃一碗林晚亲手做的、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每一次的返程,都伴随着相似的沉默和相似的告别。
我成了她这个秘密唯一的守护者和参与者。这辆黑色的辉腾,成了她的移动“换衣间”,成了连接她两个世界的时空隧道。
有一次,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忽然问我:“陈宇,你说,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我是不是在欺骗我爸?”
我透过后视镜看着她,她脸上带着少有的迷茫。
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她:“林总,我觉得,谎言分很多种。有些谎言是为了伤害,而您的谎言,是为了爱和守护。这应该是世界上最温暖的谎言了。”
她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把头转向了窗外,看着城市的霓虹在车窗上流淌成一片绚烂的光河。
我不知道她当时在想什么,但我看到,有一滴晶莹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第7章 被戳破的“谎言”
这样的日子,平静地过了一年多。
直到一个初冬的午后,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那天,我正载着林晚从机场赶回公司,准备参加一个跨国视频会议。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她接起电话,只是“喂”了一声,脸色就瞬间变得惨白。
“你说什么?在哪个医院?”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尖锐,甚至有些变调。
我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好,好,我马上到!”她挂断电话,几乎是吼着对我说的,“陈宇,掉头!去市三院!快!”
我没有问任何问题,立刻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猛打方向盘,车子在路口一个急转,朝着市三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上,林晚都在不停地打电话。她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按错了号码。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眼里的冷静和镇定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我从未见过的慌乱和恐惧。
“是,我是他女儿……对,请你们一定尽力抢救……”
“张阿姨,我爸到底怎么回事?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从她断断续续的通话中,我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林师傅在家里突发心肌梗塞,被邻居发现后紧急送到了市里的三医院。
车子在医院门口一个急刹停稳,林晚甚至等不及我为她开门,就自己推门冲了出去,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都带着仓皇。
我锁好车,也赶紧跟了上去。
我们在急救室门口找到了林师傅的邻居张阿姨。她一看到林晚,就拉着她的手,焦急地说:“小晚啊,你可算来了!老林他……他……”
“我爸怎么样了?”林晚的声音都在发颤。
“医生还在抢救,说是……很危险。”
林晚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的手臂冰凉。
急救室的红灯,像一只噬人的眼睛,刺得人心里发慌。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绝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林晚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穿着她那身精致的职业套裙,站在这条充满人间疾苦的医院走廊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她的脸上没有了任何血色,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终于,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
“谁是林建国的家属?”
“我是!医生,我是他女儿!”林晚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医生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手里的病历,问道:“你是……林晚?”
“对,是我。”
“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医生的话,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林晚的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但是,”医生的话锋又一转,“病人的情况很严重,需要立刻进行心脏搭桥手术。手术费用很高,而且风险也很大。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尽快做决定,去把手续办一下。”
“做!马上就做!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医生!钱不是问题!”林晚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
医生点点头,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但还是公事公办地说:“那好,你跟我来办公室,我给你详细说一下情况,然后你去办住院和缴费手续。”
林晚跟着医生走了。我留在原地,陪着惊魂未定的张阿姨。
张阿姨看着林晚的背影,有些疑惑地对我说:“小陈啊,我刚才听那医生说,手术费得……几十万呢。小晚她……她哪来那么多钱啊?她不就在个小公司上班吗?”
我的心一沉。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这个用金钱和现实堆砌起来的生死关头,那个被小心翼翼维系了一年多的“谎言”,被轻而易举地戳破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阿姨,只能含糊地说:“林……林晚她这些年也存了些钱,您别担心。”
很快,林晚就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沓单子,眼神已经恢复了一些镇定,但依旧布满血丝。她走到缴费窗口,拿出银行卡,对里面的工作人员说:“你好,缴费。林建国,先交五十万。”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走廊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旁边的张阿姨,彻底惊呆了。她张大了嘴巴,看着林晚,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穿着棉布衬衫、在小公司当文员的“小晚”,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第8章 卸下的不只是铠甲
手术很成功。
林师傅被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高级单人病房。林晚为他请了最好的护工,用着最先进的医疗设备。
在父亲的病床前,她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再去“扮演”那个普通的女儿。她需要联系专家,需要了解病情,需要处理各种复杂的医疗程序。她身上那种属于“林总”的果决、高效和强大的资源调动能力,在此刻显露无疑。
林师傅清醒后,看着这间宽敞明亮的病房,看着身边忙前忙后的护工,再看看自己女儿那张写满疲惫却依然镇定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他拉着林晚的手,虚弱地问:“小晚……这得花多少钱啊?我们……我们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吧?”
林晚握着父亲干瘦的手,摇了摇头,眼圈红了。她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用最温和、最简单的方式,向父亲坦白了一切。她没有说那些复杂的商业术语,只是告诉他,她换了一份很辛苦但收入很高的工作,她现在有能力给他最好的治疗,让他不要担心钱的问题。
林师傅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浑浊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以为他会震惊,会生气,甚至会觉得被欺骗。
但最后,他只是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用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心疼地说:“我的傻闺女,这些年……苦了你了。”
那一刻,林晚再也忍不住,趴在父亲的病床前,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她哭的,或许是这些年独自打拼的艰辛,是那些不能与人言说的压力,也是那个“谎言”被戳破后,如释重负的轻松。
原来,父亲的爱,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沉,更包容。他担心的,从来不是女儿飞得够不够高,而是她飞得累不累。
出院那天,我去接他们。
林师傅的身体恢复得很好,精神也矍铄了不少。他坐在辉腾的后座上,好奇地摸着柔软的真皮座椅,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孩子。
林晚没有再换上那身棉布衬衫。她就穿着一身简洁的便装,坐在父亲身边,给他讲着窗外那些高楼大厦的名字。
车子没有回前湾村,而是开向了市中心一处高档的公寓。那是林晚早就买好,却一直空置的房子。她想把父亲接到身边,亲自照顾。
“林总,”我一边开车,一边说,“前湾村的老房子,我已经按您的意思,找人定期去打扫了。”
“嗯,辛苦了,陈宇。”她回答。
后座的林师傅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他笑着说:“小陈啊,以后别叫她林总了,听着生分。她就是小晚。”
我笑了笑,从后视镜里看到,林晚也笑了。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灿烂而释然的笑容。
后来,林师傅在城里住了下来。他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每天去楼下公园跟人下棋,过得有滋有味。林晚也变了,她不再是那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拼命三娘”,她学会了放慢脚步,学会了在工作和生活之间寻找平衡。
我依然是她的司机,只是我们之间,早已超越了普通的雇佣关系,更像是朋友,是家人。
偶尔,在某个周末的午后,她还是会让我开车去西郊。
车子停在那个熟悉的路边,但她不再需要换衣服。我们会一起回到那个爬满牵牛花的小院,陪着林师傅侍弄一下午的菜园。
那套被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西装,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车里。
因为它已经被它的主人,真正地、坦然地放下了。她终于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用坚硬的铠甲将自己与世界隔绝,而是在卸下所有伪装后,依然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而爱,尤其是亲情,永远是那件可以抵御世间一切风雨的,最柔软、也最坚实的内衬。
来源:博学的苹果一点号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