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我书桌上的灯光几乎从未在午夜前熄灭过。爷爷那句“思语,考到680,爷爷给你个惊喜”,就像悬在头顶的胡萝卜,让我这头埋头拉磨的驴,不知疲倦地往前赶。那份沉甸甸的承诺,是我无数个崩溃边缘夜晚唯一的星光。
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存折摊在桌上,数字是空的,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嘲讽。
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我书桌上的灯光几乎从未在午夜前熄灭过。爷爷那句“思语,考到680,爷爷给你个惊喜”,就像悬在头顶的胡萝卜,让我这头埋头拉磨的驴,不知疲倦地往前赶。那份沉甸甸的承诺,是我无数个崩溃边缘夜晚唯一的星光。
681分。当那个数字从查分网站上跳出来时,我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那颗星星。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故事的起点,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竟然会通向这样一个冰冷的结局。一切,都要从那个家庭会议说起。
第1章 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高三开学前的那个暑假,天气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连风都是黏糊糊的。我们陈家开了一次难得的全体家庭会议,大伯一家、我们家,还有爷爷奶奶,围坐在老屋的八仙桌旁。
桌子是爷爷亲手打的,几十年的老榆木,被岁月摩挲得油光发亮,桌面上还留着我和堂哥陈浩小时候用小刀刻下的歪歪扭扭的痕迹。
那天的议题,是关于我和陈浩的未来。
陈浩比我大一岁,已经高三毕业,成绩嘛,用大伯的话说,叫“稳定发挥”,稳定地在专科线上下徘徊。最后,他选了一所本地的民办大专,学计算机,据说毕业了好找工作。大伯陈卫民和大妈李娟脸上没什么光彩,但还是强撑着说:“男孩子,有个一技之长就行,不上大学也能挣大钱。”
爷爷陈建国,我们家的绝对权威,抽着他的老旱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他沉默了很久,直到一锅烟烧尽,才用烟杆在桌角磕了磕烟灰,开了口。
“行了,浩子的事就这么定了。学费我来出。”爷爷的声音不高,但分量十足,大伯和大妈立刻露出了感激又略带惭愧的神色。
然后,爷爷的目光转向了我。
那一瞬间,整个屋子的气压都仿佛变了。我爸陈卫东和妈张兰,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些。我,陈思语,从小就是这个家里的“优等生”,是爷爷口中“我们老陈家的读书种子”。
“思语,马上高三了,这是最关键的一年。”爷爷看着我,眼神里有期盼,也有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跟浩子不一样,你是有希望冲一冲好大学的。爷爷也不给你定太高的目标,高考能上680分,我就给你准备一份大礼。”
“大礼?”我妈的眼睛亮了。
“多大的礼啊,爸?”我爸也忍不住问。
爷爷伸出两根粗糙的手指,比划了一下:“这个数。”
“两万?”大伯试探着问。
爷爷摇了摇头,又把烟丝填进烟锅,慢悠悠地说:“二十万。”
“嘶——”满屋子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二十万。在2015年我们那个三线小城,这绝对是一笔巨款。大伯一家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羡慕、嫉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我爸妈则是掩饰不住的狂喜,一个劲儿地用胳膊肘碰我,示意我快表态。
我当时也懵了,心脏“怦怦”直跳。我看着爷爷,他的脸上是一种郑重其事的严肃。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爷爷当了一辈子的小学老师,对“读书改变命运”这句话,有着近乎信仰般的执着。他把对下一代的全部希望,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爷爷……”我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多说。”爷爷摆了摆手,“这钱,是我和你奶奶攒了一辈子的养老钱。我们俩老的,花不了多少。要是你能考出息,这钱就给你当大学学费和生活费,剩下的,你想买电脑、想旅游,都随你。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大伯一家,又落回到我身上,语气沉重了几分:“我们陈家,几代人都是土里刨食的。你爸和你大伯,都没读多少书,吃了没文化的亏。思语,你得给爷爷争口气,也给咱们老陈家争口气。”
那番话,像一块烙铁,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几乎是立下了军令状:“爷爷,您放心,我一定努力!”
那天的家庭会议,就在这样一种奇妙的氛围中结束了。我爸妈喜气洋洋,仿佛那二十万已经揣进了兜里。大伯一家则有些沉默,告辞的时候,大妈李娟摸了摸我的头,笑得有些勉强:“思语真有出息,不像我们家陈浩,就知道打游戏。”
我能感觉到,一份无形的压力,伴随着那二十万的承诺,已经落在了我的肩上。
那天晚上,爷爷把我叫到他的房间,从一个上锁的旧木箱里,拿出一个红布包裹。打开来,是一本存折。
“这里面,就是二十万。”爷爷把存折递给我,“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先拿着,就当是个念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但是说好了,考不到680分,一分都不能动。”
我捧着那本小小的存折,觉得它有千斤重。
从那天起,这本存折就锁在我书桌最深的抽屉里。而那张刻着我和陈浩名字的老榆木八仙桌,似乎也成了这场家庭竞赛的无声见证。
第2章 书桌上的长明灯
高三的生活,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绞肉机,把时间、精力和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绞得粉碎,只剩下做不完的试卷和看不完的错题本。
我的书桌,是爷爷在我上初中时亲手给我做的,用的也是老榆木,厚实、稳重,带着一股淡淡的木头香气。这方小小的天地,成了我整整一年的战场。
每天清晨五点半,天还蒙蒙亮,我就已经坐在了书桌前,借着台灯的光背单词、背古诗文。晚上,爸妈都睡下了,整栋楼都陷入沉寂,只有我房间的灯还亮着,像一座孤独的灯塔。我妈心疼我,总劝我早点睡,但我不敢。
我怕,怕辜负爷爷的期望,怕对不起那沉甸甸的二十万,更怕对不起那个在家庭会议上信誓旦旦的自己。
那本存折,我偶尔会拿出来看一看。它就像一个能量棒,在我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给我注入新的动力。我开始幻想,拿到这笔钱后要做什么。换一台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去一直想去的西藏看一看,剩下的钱存起来,大学就不用再跟家里要生活费了,甚至可以补贴一点家用。
这些美好的想象,成了我枯燥学习生活中唯一的色彩。
爷爷对我的关心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严厉说教,而是变成了我的“后勤部长”。每天晚上十点,他都会准时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夜宵,有时候是银耳莲子羹,有时候是排骨汤,有时候是一碗卧了两个鸡蛋的桂圆面。
他总是把碗轻轻放在我桌角,然后什么也不说,就默默地站在我身后,看我做题。他的呼吸很轻,但我能感觉到那份沉甸甸的注视。
有一次,我做一道数学模拟卷的压轴题,卡了半个多小时,心里烦躁得不行,忍不住把笔一摔,趴在桌上。
“难住了?”爷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嗯”了一声,闷闷地说:“太难了,我可能真的不行。”
爷爷没说话,只是伸出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手很暖,带着一股旱烟的味道,却让我莫名地心安。
“思语,读书就像爬山。”他缓缓地说,“越往上,路越陡,风越大。这个时候,不能泄气。累了,就歇歇脚,看看已经爬了多高,然后再抬头看看山顶。只要一步一步往上走,总能到。”
我抬起头,看到爷爷眼里的光。那是一种混杂着慈爱、期盼和坚定的复杂光芒。我突然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爷爷,我知道了。”我重新拿起笔,深吸一口气,再次投入到那道复杂的几何图形中。
那一年,我用完了三十多根中性笔笔芯,做过的试卷摞起来比我还高。我的视力从1.2掉到了0.6,鼻梁上架起了厚厚的镜片。我几乎断绝了所有的社交,唯一的娱乐就是每周和爸妈一起回老屋,陪爷爷奶奶吃顿饭。
饭桌上,话题也总是围绕着我的学习。
“思语最近模拟考怎么样啊?”
“这次月考排年级第几啊?”
大伯一家偶尔也在,堂哥陈浩已经在他那个大专里混得如鱼得水,交了女朋友,还跟着朋友在校外倒腾起了手机贴膜的小生意,据说一个月也能挣个千儿八百。
每次提起陈浩,大妈李娟总是眉飞色舞,但末了总要加上一句:“当然了,跟我们思语没法比,我们思语将来是要干大事的。”
我知道,整个家族的眼睛都盯着我。我的高考成绩,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它关系到爷爷的承诺,关系到我们一家在家族里的脸面,甚至关系到一种无形的资源分配。
这种感觉很奇怪,既是动力,也是枷锁。
高考前一天,爷爷又把我叫到他房间。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的锦囊,递给我。
“这是我去庙里给你求的平安符,放进笔袋里,能定心。”
我接过那个小小的锦囊,入手温热,仿佛还带着爷爷的体温。
“爷爷,”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笑了,脸上的皱纹像一朵绽放的老菊:“去吧,好好睡一觉,明天正常发挥就行。爷爷相信你。”
那个晚上,我睡得格外香甜。我梦见自己真的爬到了一座高山的顶峰,山顶上阳光普照,云海翻腾。
第3章 681分的狂喜与暗流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们全家都守在电脑前,比我自己还要紧张。我爸的手一直在抖,输了好几次准考证号才输对。
当那个鲜红的“681”分跳出来时,客厅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681!我的天!思语,你太棒了!”我妈一把抱住我,激动得又哭又笑。
我爸也激动得满脸通红,拿起手机就开始挨个报喜:“喂,爸!出来了!思语考了681!比您说的还多一分呢!”
电话那头,我能清晰地听到爷爷爽朗的大笑声:“好!好!好!不愧是我陈建国的孙女!”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三年的辛苦,所有的煎熬,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巨大的喜悦和满足。我做到了,我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望。
紧接着,家里的电话就成了热线。亲戚、朋友、邻居,祝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我爸妈的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光彩,那种骄傲,是发自内心的。
大伯陈卫民的电话也很快打了过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复杂:“卫东啊,恭喜恭喜!思语这孩子,真是给咱们老陈家争了大光了!不像我们家那混小子……”
我爸在电话里谦虚着,但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挂了电话,我妈喜滋滋地对我说:“思语,这下你爷爷那二十万,可是稳稳当当到手了。你想好怎么花了吗?妈看中一款新的笔记本,特别适合你上大学用……”
我笑着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我的“宏伟计划”。
晚上,爷爷做主,在镇上最好的饭店订了一大桌,庆祝我金榜题名。整个家族的人都到齐了。
我成了当之无愧的主角,被簇拥在最中间。爷爷满面红光,举着酒杯,大声宣布:“今天,是我们老陈家大喜的日子!我们思语,考了681分!这孩子,有出息!来,我们大家一起,敬思语一杯!”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酒杯碰撞,一张张笑脸在我面前晃动。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甜滋滋的。
席间,大家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那笔“巨额奖金”上。
“爸,您这二十万准备得可真值啊!”我爸笑着说。
“就是,还是老爷子有远见。思语这下上大学的钱,是半点不用愁了。”大妈李娟也附和着,只是笑容里总感觉带了点酸味。
堂哥陈浩坐在角落里,埋头玩着手机,偶尔抬头看我一眼,眼神有些躲闪。
爷爷喝了不少酒,兴致很高,他大手一挥:“钱早就准备好了!等思语拿到录取通知书,我亲自交到她手上!”
那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皆大欢喜。
然而,我却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按理说,这么大的喜事,爷爷应该会当场就把存折给我,以示奖励和承诺的兑现。但他却说要等录取通知书,这似乎是在有意拖延。
而且,我注意到,在大家谈论那二十万的时候,大伯和大妈的表情总有些不自然。我妈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好几次想开口问,都被我爸用眼神制止了。
整个饭局,洋溢着一种表面热烈,内里却有些微妙的暗流。
我当时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并没有深思。我以为是自己多心了,或许爷爷只是想让这个仪式更有意义一些。
回家的路上,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我幻想着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爷爷把存折郑重地交给我,我当着全家人的面,说出我的感谢和未来的计划。
那该是多么荣耀和完美的一刻啊。
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一场足以颠覆我认知的家庭风暴,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着。而我,这个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主角,即将被卷入风暴的中心。
第4章 那个空了的存折
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既甜蜜又煎熬。我顺利地填报了南方一所著名大学的志愿,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这期间,家里依旧喜气洋洋。爸妈每天研究着开学要给我准备什么行李,甚至开始规划送我去学校的路线。
爷爷也隔三差五地打电话过来,问我通知书到了没有。他的语气听起来比我还急切。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直到录取通知书寄到的那天下午。
我从邮递员手中接过那个印着大学校徽的红色信封时,手都在微微颤抖。我小心翼翼地拆开,看到了那张印着我名字的录取通知书。
“爸!妈!通知书到了!”我兴奋地冲进屋里。
爸妈比我还激动,拿着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笑容像是要溢出来。
“快,快给爷爷打电话!”我妈催促道。
电话接通了,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爷爷。电话那头的爷爷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用一种我听不太懂的语气说:“好,好啊……思语,你……你先别急着回来,等我电话。”
“等您电话?”我愣了一下,“爷爷,不是说好了拿到通知书就……”
“我知道,我知道。”爷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家里有点事,我处理一下。你放心,爷爷说话算话。”
说完,他就匆匆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家里能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让我现在回去?
我妈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你爷爷怎么了?听着怪怪的。”
我爸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可能……是浩子的事吧。前两天听你大伯说,浩子跟着朋友做什么生意,好像赔了点钱。”
“赔钱?能有多大的事?”我妈不以为然。
接下来的两天,爷爷一个电话也没打来。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那份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
我决定不等了,第二天一早,我拿着录取通知书,自己坐车回了老屋。
推开院门,家里静悄悄的。奶奶在院子里择菜,看到我,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惊讶,又像是为难。
“奶奶,我回来了。爷爷呢?”
“你……你怎么回来了?”奶奶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你爷爷……他在屋里。”
我走进堂屋,看到爷爷正坐在那张八仙桌旁,低着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屋子里烟雾弥漫,他的背影看起来异常佝偻和苍老。
“爷爷。”我轻声叫他。
他抬起头,看到我,浑身一震。那双一向锐利有神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血丝,充满了疲惫和愧疚。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
“嗯,我把通知书拿给您看。”我把红色的信封递过去。
他接过来,摩挲着上面的烫金字,看了很久,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思语,你是个好孩子。是爷爷……是爷爷对不住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爷爷,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个我无比熟悉的红布包裹,慢慢地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存折。
他把存折推到我面前。
“你自己看吧。”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那本存折。在最后一页的交易记录上,我清楚地看到,一笔二十万的取款记录,时间是三天前。
余额:0。
那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我死死地盯着那个刺眼的“0”,仿佛要把它看穿。
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
“钱呢?”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爷爷低着头,不敢看我,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用了。”
“用了?用在哪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不解在这一刻全部爆发,“那是我辛辛苦苦考出来的!是您亲口答应给我的!”
“是……是给你堂哥陈浩了。”爷爷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他……他做生意被人骗了,欠了二十万的高利贷。人家找上门来,说再不还钱,就要……就要卸他一条腿……”
“陈浩?”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惹的祸,凭什么要用我的钱去补?爷爷,您怎么能这样!您说话不算话!”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桌面上。
三年的努力,一千多个日夜的煎熬,那个支撑着我走过所有艰难时刻的承诺,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第5章 一场压抑的家庭审判
我的哭声惊动了屋外的奶奶,也引来了闻讯赶来的爸妈和大伯一家。
小小的堂屋里,瞬间挤满了人,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爸妈看到桌上的空存折,脸色瞬间就变了。我妈张兰是个急性子,一把抢过存折,指着上面的取款记录,声音都变了调:“爸!这是怎么回事?这钱怎么没了?这可是您答应给思语的!”
大伯陈卫民和大妈李娟站在一旁,低着头,满脸羞愧。堂哥陈浩躲在他们身后,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爷爷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大哥,大嫂,你们倒是说话啊!”我爸陈卫东也急了,他一向稳重,此刻也气得脸红脖子粗,“浩子到底闯了多大的祸?要动思语这笔钱?”
大伯搓着手,叹了口气,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原来,陈浩上了大专后,不安心学习,总想着“走捷径”发大财。他跟几个社会上的人合伙,在网上做什么投资,结果掉进了别人设好的圈套,不仅把自己的几万块积蓄赔了进去,还稀里糊涂地签了高利贷的合同,利滚利,滚到了二十万。
前几天,债主直接找到了家里,扬言再不还钱,就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啊。”大妈李娟说着就哭了起来,“我们两口子这点工资,哪拿得出这么多钱?人家逼得紧,说再晚一天,就要对浩子不客气……卫东,弟妹,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思语……”
“对不起有什么用!”我妈气得浑身发抖,“那是思语拿命拼回来的前途!你们家陈浩不学好,凭什么要我们思语来给他垫背?”
“话不能这么说。”一直沉默的爷爷突然睁开了眼睛,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我妈,缓缓说道:“什么叫‘你们家’,‘我们家’?这都是老陈家的事。手心手背都是肉。思语有出息,考上了好大学,将来前途无量。她就算没有这笔钱,国家有助学贷款,学校有奖学金,饿不着她。”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躲在后面的陈浩,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和痛心。
“可浩子呢?他要是被高利贷的毁了,这辈子就完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亲孙子,走上歪路,被人打断腿!”
爷爷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手心手背都是肉?
所以,就因为我“有出息”,我“前途无量”,我就活该被牺牲吗?就因为陈浩“不争气”,他就理所应当地得到所有的庇护和拯救?
这是什么道理!
“爷爷,您偏心!”我含着泪,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爷爷说话。
爷爷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您就是偏心!”我不管不顾地继续喊道,“从小到大,您嘴上总说最疼我,说我是咱们家的希望。可一到关键时刻,您还是向着孙子!就因为他是男孩,是长孙,能给你们老陈家传宗接代,是吗?”
这番话,像一颗炸弹,在小小的堂屋里炸开。
奶奶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我爸妈想拉我,却被我甩开。大伯一家的头埋得更低了。
爷爷的脸,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张老榆木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你……你混账!”他指着我,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我白疼你了!你读了这么多书,就读出这么个不明事理、自私自利的性子吗?为了点钱,连自己的亲堂哥都不顾了?”
“这不是钱的事!”我哭着反驳,“这是承诺!是您亲口答应我的!是支撑我熬过整个高三的信念!现在,这个信念被您亲手打碎了!”
“我……”爷爷被我堵得哑口无言,他张着嘴,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越来越难看。
“爸!您别生气!”我爸赶紧上前扶住他。
“爷爷!”
“老爷子!”
屋子里乱成一团。
我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只觉得无比心寒和讽刺。这不像是一场家庭会议,更像是一场针对我的公开审判。他们所有人,都在用亲情和道义绑架我,告诉我应该顾全大局,应该体谅,应该牺牲。
可谁来体谅我?
谁来为我那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为我那被磨灭的青春和梦想,说一句公道话?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我猛地推开身前的人,哭着跑出了老屋。
身后,传来我妈焦急的呼喊声,和爷爷剧烈的咳嗽声。但我没有回头。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被整个家族抛弃了。
第6章 一封尘封的信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没有出门。
爸妈轮流来敲门,送来的饭菜,我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我听着他们在门外叹气,低声交谈,但我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说任何话。
我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老屋里发生的那一幕。爷爷失望的眼神,妈妈的眼泪,大伯一家的羞愧,还有陈浩那躲闪的目光。
愤怒、委屈、失望……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牢牢困住。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一个被家族利益随意牺牲的棋子。
那个曾经让我无比骄傲的681分,现在看起来,也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第三天晚上,我爸拿着钥匙打开了房门。
他没有开灯,只是默默地走到我床边坐下,房间里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思语,还在生爷爷的气?”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深。
“我知道你委屈。”我爸叹了口气,“别说你,我跟,心里也堵得慌。你爷爷这件事,做得确实欠妥当。”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但是,思语。”我爸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爷爷为什么会这么做?他真的是重男轻女,偏心你堂哥吗?”
我依旧沉默。在我心里,答案是肯定的。
我爸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是我今天回老屋,你奶奶偷偷塞给我的。是当年你爷爷写给他弟弟,也就是你二爷爷的信。你看看吧。”
我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那是一个已经泛黄的旧信封,上面没有贴邮票,显然是没有寄出去。
我疑惑地接过来,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信纸很薄,已经有些脆弱,上面的字迹是爷爷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钢笔字。
信的开头是:“致远吾弟,见字如面……”
我往下看去,渐渐地,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信里,爷爷用一种极其沉痛的语气,讲述了一件我从未听过的往事。
原来,我还有一个二爷爷,是爷爷唯一的弟弟。当年恢复高考,兄弟俩一起参加了考试。爷爷的成绩比弟弟差一些,刚够上个师范专科,而二爷爷的成绩,却足够上省城的重点大学。
当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只能供得起一个人读书。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让成绩更好的二爷爷去。
但是,在开学前,二爷爷却因为跟村里的小混混打架,失手把人打伤了。对方家里不依不饶,要赔一大笔钱,不然就要报警,让二爷爷去坐牢。
为了保住弟弟的前途,也为了保住整个家的名声,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爷爷,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让爷爷放弃上学的机会,把家里所有的积蓄,连同爷爷的学费,都拿去给对方赔礼道歉,私了了这件事。
而二爷爷,最终顺利地上了大学,后来留在了大城市,事业有成,但也渐渐和家里断了联系。
爷爷在信的结尾写道:“弟,我从未怪过爹的决定。你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希望,你的前途,比我重要。只是我时常会想,如果当初我去读了师范,如今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兄长一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走进大学的校门。我只盼,我的后辈之中,能有人替我圆了这个梦,不要再因为任何事,耽误了读书这条唯一的出路……”
这封信,最终没有寄出去。它成了爷爷埋在心底最深的一个秘密,一个伴随了他大半生的遗憾。
看完信,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终于明白了。
爷爷不是不疼我,也不是真的重男轻女。在他的价值观里,读书上大学,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正途”。而像陈浩那样惹是生非,差点“毁掉一辈子”的行为,是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纠正的“歧途”。
他之所以挪用我的二十万,是因为在他看来,我的“正途”已经走稳了,未来一片光明,不会因为这笔钱而改变。而陈浩,正站在悬崖边上,他必须用尽全力,把他拉回来。
他牺牲了我的“锦上添花”,去换取陈浩的“雪中送炭”。
这个选择,在我看来,极不公平。但在他那个经历过苦难和遗憾的老人看来,却是为了保全整个家族,最无奈也最“正确”的决定。
他不是不爱我,只是他爱的方式,和我理解的不一样。他的爱,背负了太多历史的沉重和家族的责任。
“你爷爷,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读书人,最怕的就是家里孩子走歪路。”我爸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心里,比谁都为你骄傲,也比谁都觉得对不住你。”
我攥着那封信,心里五味杂陈。
愤怒和委屈依然存在,但其中,却悄然生长出了一丝复杂的理解。
第7章 八仙桌前的和解
第二天,我跟着我爸回了老屋。
爷爷正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拿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几天不见,他好像又老了好几岁,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更驼了。
看到我,他的身体一颤,想站起来,却又颓然地坐了回去,只是把头扭到了一边。
我走到他面前,把那封信轻轻地放在他身边的石凳上。
他看到信,浑身剧震,猛地回头看着我,嘴唇哆嗦着,眼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慌乱。
“你……”
“爸都跟我说了。”我蹲下身,平视着他,“二爷爷的事,我都知道了。”
爷爷的眼神黯淡下去,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揭开了最深的伤疤。
“唉……家丑啊。”他喃喃自语。
院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夏日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叫着。
“爷爷,”我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那天……我不该说那些话伤您。”
爷爷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转过头,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摸了摸我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
“不,是爷爷对不住你。”他的声音沙哑,“爷爷食言了,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你骂得对,是爷爷……没本事……”
一个一辈子都那么要强、那么威严的老人,此刻在我面前,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那天中午,我们一家人,又一次围坐在那张老榆木八仙桌旁。
大伯一家也在。陈浩站在我面前,低着头,脸涨得通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姐,对不起。”他小声说,“这里面是我贴膜挣的两千块钱,还有……还有我写的保证书。我以后再也不干混账事了。你的钱,我……我就是打工,一辈子也一定还给你。”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我还他,又能怎么样呢?钱能还,可我失去的信任和那份纯粹的喜悦,还能回来吗?
我没有接,只是摇了摇头。
饭桌上,气氛依旧尴尬。爷爷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是喝着闷酒。
我爸看出了症结所在,他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对我说:“思语,你爷爷答应你的二十万,我们家来出。我跟商量好了,把家里那套小房子卖了,凑够钱给你。不能让你带着委屈去上大学。”
“不行!”爷爷猛地一拍桌子,激动地站了起来,“卫东,你敢!那是你们的家!思语的钱,是我欠下的,要还也是我来还!”
他说着,转身回屋,很快拿出一个房产证,拍在桌上:“这是老屋的房本。我明天就去找人,把这房子卖了!我就不信,还凑不够二十万!”
“爸!”
“爷爷!”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栋老屋,是爷爷奶奶住了一辈子的地方,是整个陈家的根。
看着爷爷那副决绝的样子,我忽然意识到,如果我真的接受了这笔钱,无论是爸妈卖房得来的,还是爷爷卖老屋换来的,这个家,可能就真的散了。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钱本身,而是那份被尊重、被珍视的感觉。
我站起身,走到爷爷身边,把那张房产证按了回去。
“爷爷,这房子不能卖。”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笔钱,我也不要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其实,您早就把最贵重的礼物送给我了。”
我指了指我的书桌方向,虽然这里看不到,但所有人都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是您亲手给我打的那张书桌,是您每一个深夜送来的那碗热汤,是您从小到大对我说的那些道理。是您让我相信,读书可以改变命运。这才是您给我最珍贵的‘大礼’。有了这些,我才有能力去考681分,才有底气去面对未来的任何挑战。”
“至于那二十万,”我笑了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就当是我这个‘有出息’的长孙女,提前孝敬您的。您拿去,把这个家里的窟窿补上,让每个人都能安安稳稳的。一个完整的家,比什么都重要。”
我的话音落下,整个屋子鸦雀无声。
爷爷怔怔地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他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他懂了。
我们之间的那道墙,在这一刻,终于轰然倒塌。
第8章 最好的礼物
那场风波,最终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平息了。
我没有要那二十万,爸妈没有卖房,爷爷也没有卖掉老屋。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大伯一家对我们家,充满了感激和愧疚。大妈李娟隔三差五就送来自己种的蔬菜,大伯也总找机会帮我爸干点活。
堂哥陈浩,像是变了个人。他退掉了学校附近的租房,搬回了家,不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来往。他白天去上课,晚上和周末就去市中心的电子城打工,风雨无阻。每次发了工资,他都会郑重地交给我妈,说:“婶婶,这是我还给思语姐的钱。”
虽然每次都只有一两千块,但我妈都帮我收下了。她说:“钱是小事,但这是他的态度和责任心,不能不要。”
爷爷的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威严,话也少了,但看我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和慈爱。
我去大学报到的那天,全家人都来送我。
在火车站,临上车前,爷爷把我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思语,这个你拿着。”
我打开一看,是一张银行卡。
“爷爷,我说了我不要……”
“这不是那笔钱。”爷爷打断我,“那笔钱,爷爷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这是……这是我跟你奶奶,用这几个月的退休金给你攒的生活费。不多,只有五千块。密码还是你的生日。”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粗糙的手掌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孩子,到了大学,好好学习,别苦了自己。家里……家里有我们呢。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这里都是你的家。”
我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和那双充满慈爱的眼睛,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我知道,这五千块,比那二十万,要重得多。它承载的,是一个老人最纯粹的爱和最深沉的弥补。
火车缓缓开动,我靠在窗边,看着站台上家人越来越小的身影,心里百感交集。
这次回乡的经历,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成人礼,让我一夜之间,读懂了家庭的复杂,人性的灰色,以及那份深埋在矛盾与冲突之下的、笨拙却深沉的爱。
我曾经以为,爷爷的承诺是一份明码标价的奖励,是对我努力的物质肯定。但直到最后我才明白,最好的礼物,从来都不是那笔钱。
而是那张让我得以奋笔疾书的老榆木书桌,是那封让我窥见他内心遗憾的尘封信件,是他在车站亲手递给我的那张银行卡,更是那个虽然并不完美、却愿意为彼此倾尽所有的家。
我考了681分,这很好。但更重要的是,我学会了如何去理解和原谅,学会了在复杂的现实中,去辨认爱的真正模样。
这,或许才是我在这场漫长的高考中,得到的最宝贵的财富。
来源:优雅溪水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