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8年霜降那天,省城飘了第一场碎雪。我在老房子的衣柜里翻找建国的厚棉袄,手指触到樟木箱底部时,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那个蓝布包,边角磨得发毛,上面绣的牡丹早就褪成了浅灰色,却还能看出当年的针脚。
第一章 樟木箱里的蓝布包:28万,是我和建国的一辈子
2018年霜降那天,省城飘了第一场碎雪。我在老房子的衣柜里翻找建国的厚棉袄,手指触到樟木箱底部时,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那个蓝布包,边角磨得发毛,上面绣的牡丹早就褪成了浅灰色,却还能看出当年的针脚。
这包是建国的娘传给他的,1973年我们结婚时,老太太把包塞给我,说“秀兰,咱庄稼人没啥值钱的,这包能镇财,以后你们攒点家底,都放这里头”。那时候我和建国都在机床厂上班,他是车床工,我在厂办当打字员,两人每月工资加起来不到60块,要养双方老人,还要供我弟上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建国手巧,下班后会去巷口给人修自行车,一分钱一分钱地攒。有次我半夜起来,看见他在灯下给我补袜子,补丁叠着补丁,他抬头笑:“再穿半年,等发了奖金,给你买双新的。”结果奖金发下来,他全给我娘买了治哮喘的药。
后来我调去子弟小学当语文老师,工资涨了点,建国也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日子才慢慢松快。我们攒钱的习惯却没改:买菜要等傍晚菜贩收摊时买便宜的,衣服要穿到洗得发白,就连孩子李伟的压岁钱,也都存进存折里。建国总说“钱要花在刀刃上”,这“刀刃”,后来全成了李伟的学费、彩礼、创业启动金。
2013年建国走的时候,樟木箱里已经有了五个存折。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说“秀兰,这钱你留着养老,别给李伟,他长大了,该自己闯”。可他没等到李伟真正“闯出来”,就闭了眼。
我把那五个存折拿出来,对着阳光数了又数:工行的8万,是建国退休时的工龄补偿;农行的6万,是我教了三十年书的退休补贴;建行的5万,是李伟结婚时没花完的彩礼;还有两张信用社的折子,一张4万,一张5万,是我们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加起来正好28万,是我和建国一辈子的家底。
那天下午,李伟突然从省城开车回来,车停在楼下,引擎声老远就听见。他进门时,羽绒服上沾着雪,头发乱蓬蓬的,一看见我就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哭。我吓了一跳,赶紧扶他起来,手碰到他的肩膀,才发现他瘦了好多,肩胛骨硌得慌。
“妈,”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我要在省城买学区房,乐乐明年上初中,好学校都要户口。首付差30万,我跟朋友借了2万,就差28万……售楼处说今天不交钱,定金就没了。”
乐乐是李伟的儿子,我唯一的孙子,去年刚上小学,聪明伶俐,每次视频都喊“奶奶,我要上最好的中学”。我看着李伟通红的眼睛,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他才五岁,蹲在机床厂的院子里,看建国修自行车,说“爸,我以后要挣大钱,给你和妈买大房子”。
我转身走到樟木箱前,把蓝布包抱出来,塞进李伟怀里。布包沉甸甸的,硌得我胳膊生疼,就像抱着我和建国的一辈子。“拿着,”我说,“这里面是28万,你拿去交首付。妈一个人住老房子,花不了多少钱,退休金够花。”
李伟打开布包,看着里面的存折,眼泪掉在蓝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妈,这是你和我爸的养老钱,我不能要……”他想把包推回来,手却在发抖。
“傻孩子,”我按住他的手,“你买房是为了乐乐,为了你们一家子的将来,这钱花得值。我和你爸这辈子,不就是为了让你过得好吗?”
第二天一早,我跟李伟去了银行。柜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看我一次取这么多钱,又看了看李伟,小声问“阿姨,您确定要转吗?这钱不少呢”。我笑了笑,说“我儿子买房,急用钱”。钱转到李伟卡上的时候,短信提示音“叮”的一声,我心里空落落的,却又觉得踏实——至少,我的孙子能上好学校了。
李伟开车送我回家,路过机床厂的老家属院,他指着一栋楼说“妈,你看,那是咱们以前住的楼,我小时候在楼下摔过一跤,你还骂了我一顿”。我看着那栋斑驳的红砖楼,想起建国当年在楼下给我晾被子的样子,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妈,”李伟停下车,拉着我的手,“等我房子装修好,就接你去省城住,我给你留个朝南的房间,早上能晒太阳,晚上能看星星。”
我点了点头,没敢说话——我怕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那时候我真信了,信我能住进他说的朝南房间,信我们一家子能像以前一样,热热闹闹地过日子。
第二章 菜市场的摔倒:从老房子到养老院的300里路
2021年冬至,我73岁。那时候我已经一个人在老房子住了八年,建国的照片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每天我都要擦一遍,就像他还在的时候一样。我的身体越来越差,高血压要靠药维持,膝盖的关节炎一到冬天就疼,走路要拄着建国留下的那根桃木拐杖——那是他退休后自己做的,上面刻着“平安”两个字。
那天早上,我想去菜市场买白菜,准备腌点酸菜过年。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透,巷子里结了冰,我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走。走到菜市场门口的十字路口,突然一阵头晕,眼前发黑,手里的拐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我“扑通”一下摔在冰面上。
膝盖先着地,钻心的疼,接着是后脑勺,撞在冰上,嗡嗡响。我想爬起来,可手一撑,冰面太滑,又摔了回去。路过的人不多,有个卖早点的大爷看见了,喊了句“老太太摔了”,才有人过来扶我。
等我醒过来,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上插着输液管,旁边坐着邻居张婶。她见我睁眼,赶紧说“秀兰,你可吓死我了!我早上买菜看见你躺在地上,赶紧打了120。给李伟打电话,他说今天要谈个大单子,明天才能过来”。
我“嗯”了一声,心里有点凉。不是怪李伟,是知道他不容易——他在省城做装修生意,这两年行情不好,欠了不少债,乐乐的补习班费一年就要两万多,他确实忙。
护士进来换药,说“阿姨,您儿子刚才给医院打了电话,让我们好好照顾您,他明天一早就到”。我点了点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扇,想起建国以前生病,我也是这样守在床边,给他擦手、喂水,那时候他总说“秀兰,有你在,我啥都不怕”。
第二天早上,李伟和儿媳刘敏一起来了。李伟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刘敏手里拿着个文件夹。李伟走到床边,看着我打着石膏的腿,皱着眉说“妈,你这身体不行啊,一个人住老房子,万一再摔了,没人知道”。
刘敏把文件夹打开,是养老院的宣传册,上面印着一栋白色的小楼,院子里有草坪和健身器材。“妈,”她说得很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我们俩白天要上班,乐乐放学要辅导作业,实在顾不过来。省城有家‘夕阳红养老院’,条件挺好的,24小时有护工,每月费用我们来交,周末就来看你。”
养老院。这三个字像块石头,砸在我心上。我这辈子没跟陌生人住过一个屋檐下,一想到要和一群不认识的老人住在一起,要听护工的安排,要按点吃饭、按点睡觉,我就害怕。可我看着李伟为难的样子,看着刘敏手里宣传册上“专业护理”的字样,知道我没别的选择——我不能拖累他们。
“那……养老院离你们家远吗?”我小声问,声音有点发颤。
“不远,开车40分钟,”李伟赶紧说,“我每周都来看你,给你带爱吃的酱肘子,乐乐也会来给你念课文。”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出院后,李伟帮我收拾老房子的东西。我只让他装了三个箱子:第一个箱子装建国的照片、旧手表和桃木拐杖;第二个箱子装我的衣服和常用药;第三个箱子装那个蓝布包——里面现在空了,可我还是想带着,就像带着建国的念想。
去养老院的路上,车开了三个小时。李伟一路上都在说养老院的好处:“妈,那里有医生,你不舒服随时能看;有活动室,能打麻将、下棋;还有护工帮你洗衣服、洗澡,比你一个人住方便多了。”
我没说话,看着窗外的风景从熟悉的老巷子变成陌生的高楼,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刘敏偶尔会跟我说两句乐乐的事:“乐乐最近数学考了98分,说要拿给奶奶看。”我笑了笑,想起乐乐小时候趴在我怀里,说“奶奶,我以后要当科学家”。
养老院在省城的郊区,门口有个小广场,停着几辆电动车。护工小张已经在门口等了,她二十多岁,扎着马尾,笑容很亲切。“王阿姨,欢迎您来!”她接过我的箱子,“我带您去房间,您的室友李阿姨人很好,你们肯定能合得来。”
房间在二楼,双人间,靠窗的位置有张床,另一张床靠门。室友李桂英正坐在窗边织毛衣,见我进来,赶紧站起来:“你就是王秀兰吧?我叫李桂英,比你大三岁,以后咱就是伴儿了。”
她穿着件枣红色的毛衣,头发烫成小卷,看起来很精神。我把建国的照片放在床头柜上,摆好他的旧手表,小张帮我把行李放好,说“王阿姨,您有啥需要,就喊我,我就在隔壁办公室”。
晚上,李伟和刘敏要走,乐乐拉着我的手说“奶奶,我下周来看你,给你带我画的画”。我摸了摸他的头,说“好,乐乐要好好学习”。看着他们的车消失在路口,我靠在门框上,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李桂英走过来,递给我一张纸巾:“别难过,咱们这岁数,能不给孩子添麻烦,就是帮他们了。”
那天晚上,我没睡着。听着李桂英的呼噜声,想着老房子的樟木箱,想着建国的笑容,心里空落落的。我摸出枕头下的桃木拐杖,上面的“平安”两个字被我摸得光滑,就像建国还在我身边,陪着我。
第三章 日历上的红圈:75岁生日前的期待与落空
2023年立冬,我75岁。这是我在养老院住的第二个冬天,也是我和建国结婚50周年的纪念日。前一天,我在日历上画了个红圈,用的是乐乐给我的红色彩笔——他上次来,说“奶奶,你用这个画圈,好看”。
我提前一周给李伟打了电话。电话拨过去,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背景里很吵,有机器的轰鸣声。“妈,咋了?”李伟的声音有点含糊,像是在吃东西。
“儿子,下周三是我生日,”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要是有空,就来养老院看看我。”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李伟说:“妈,我知道了!下周三我刚好不忙,我带刘敏和乐乐去,给你买个大蛋糕,再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我跟刘敏学了好久,肯定跟你做的一样好吃。”
我心里一下子亮了。挂了电话,我跟李桂英说:“我儿子下周三来给我过生日,还带红烧肉呢!”
李桂英正在织毛衣,闻言笑了:“那好啊!到时候咱一起吃点,热闹热闹。我那箱牛奶还没喝完,到时候热给你们喝。”
我点了点头,开始盼着生日那天。每天早上起来,我都会看一眼日历上的红圈,数着还有几天。李桂英跟我开玩笑:“秀兰,你现在比乐乐盼过年还积极。”我笑了,心里的期待像发了芽的种子,一天天长大。
生日前一天,我特意让小张帮我洗了头发。小张给我用了她自己的洗发水,是苹果味的,闻着很舒服。我换了件新毛衣——是刘敏去年给我买的,红色的,她说“妈,你穿红色显年轻”。我还把建国的旧手表擦得锃亮,放在口袋里,想跟李伟说说他爸以前的事,说说我们结婚时的样子。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以前的生日。建国在的时候,每次我生日,他都会提前下班,买个小蛋糕,再做几个我爱吃的菜:红烧肉、糖醋鱼、炒青菜。我们一家三口坐在小桌子旁,李伟会给我唱生日歌,建国会给我夹菜,说“秀兰,生日快乐”。那时候的日子,苦是苦,可心里甜。
生日那天早上,天有点冷,飘着小雪花。我早早起了床,穿上红色毛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小张给我端来早饭,是小米粥和馒头,还有一个煮鸡蛋。我没胃口,只喝了两口粥,就一直盯着门口——我怕李伟来了,我没看见。
上午10点,我以为李伟会来,结果没动静。我拿出手机,想给他打电话,又怕打扰他开车,把手机又放了回去。李桂英起来了,看见我坐在窗边,笑着说“别急,年轻人路上可能堵车”。
11点,我还是没等到人,忍不住给李伟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我又打刘敏的电话,也是没人接。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就像掉进了冰水里。
12点,食堂开饭了,李桂英喊我去吃饭:“秀兰,先去吃饭吧,说不定他们下午来。”我摇了摇头:“再等等,他们说今天来的,肯定会来。”
李桂英没再劝我,自己去食堂打了饭,给我带了一碗热粥和一个包子:“先喝点粥,别饿着。”我接过粥,放在桌子上,没动——我怕我吃了,李伟来了,我没胃口吃红烧肉。
下午1点,门口终于有了脚步声。我赶紧站起来,走到门口,看见刘敏拎着个白色的塑料袋,站在门口,头发被风吹得乱了,脸上带着点不耐烦。没看见李伟,也没看见乐乐。
“妈,”刘敏把塑料袋递给我,“李伟今天临时来了个大客户,走不开,让我给你送点饺子。你趁热吃,我还要去接乐乐放学,先走了。”
她的声音很快,说完就转身,没等我说话。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手里的塑料袋凉得硌手。我慢慢走回房间,坐在床边,打开塑料袋。
里面是一袋饺子,用保鲜膜裹了两层,外面印着“惠民超市”的logo——是李伟家小区楼下的超市。我拿出一个饺子,捏在手里,硬邦邦的,手指能摸到里面的冰碴,显然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连加热都没加热。
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以前我生日,都会包这个馅的饺子,建国总说“秀兰包的饺子,皮薄馅大,最好吃”。李伟小时候,每次吃饺子,都会抢着吃,说“妈,我要吃十个”。可现在,他连一碗热乎的饺子都没给我带。
我把饺子放在床头柜上,看着建国的照片,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照片上的建国,穿着军装,笑得很精神——那是他年轻时在部队的照片,也是他最喜欢的一张。“建国,”我小声说,“你说咱这儿子,咋就忘了咱了呢?当年他买房,我把咱一辈子的积蓄都给了他,现在我老了,就想让他陪我过个生日,咋就这么难呢?”
李桂英从外面回来,看见我在哭,又看见床头柜上的凉饺子,没说话。她转身去了食堂,过了一会儿,端着一碗热粥和一个咸鸭蛋回来,还拿了双筷子。
“秀兰,”她坐在我旁边,把热粥推到我面前,“别哭了,凉饺子泡在粥里吃,一样香。年轻人有年轻人的难处,咱别跟他们计较。”
我接过热粥,喝了一口,粥是温的,暖了点胃,却暖不了心里的凉。李桂英把咸鸭蛋剥好,分成两半,递给我一半:“这是我女儿从国外寄来的,咸得正好,咱分着吃。”
我咬了口咸鸭蛋,咸得入味,可嘴里还是苦。我拿起一个凉饺子,泡在粥里,等它软了点,慢慢吃。饺子的馅有点咸,还有点腥,应该是速冻饺子,不如我包的好吃。李桂英坐在旁边,陪着我,没说话,只是偶尔给我添点粥。
那天下午,我把那袋凉饺子都吃了,泡在粥里吃的。吃的时候,我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建国第一次给我包饺子,把盐放多了;想起李伟小时候,吃饺子把汤汁洒在衣服上;想起我们一家三口在老房子里,围着小桌子吃饺子的样子。那些日子,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隔了很远。
第四章 凉饺子后的日子:养老院里的温暖与慢慢释然
那天晚上,我没给李伟打电话。我知道,就算打了,他也会说“妈,我忙”“妈,下次一定陪你”,这些话我听了太多次,早就没了期待。李桂英陪我坐在窗边,看院子里的雪越下越大,她说“秀兰,其实我女儿也很少回来,她在国外定居了,每年就给我寄点东西,打几次视频电话。咱这岁数,要学会自己疼自己”。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手里攥着建国的旧手表,表盘冰凉,就像他走的时候一样。
第二天早上,雪停了,太阳出来了,院子里的老槐树上积了一层雪,像穿了件白棉袄。我刚洗漱完,手机就响了,是李伟打来的。
“妈,昨天生日过得怎么样?”他的声音很轻松,好像忘了昨天的事,“饺子好吃吗?刘敏说买的是你爱吃的白菜猪肉馅。”
我握着手机,手指有点抖。想跟他说饺子是凉的,想跟他说我等了他一天,想跟他说我很想他,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挺好的,饺子挺好吃的。你忙你的吧,不用惦记我”。
“那就好,”他在电话那头笑了,“妈,我这阵子忙完这单生意,就去看你,给你带红烧肉,这次肯定不耽误。”
“嗯,好。”我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李桂英走过来,看着我,说“你就是太懂事了,他要是知道饺子是凉的,说不定会愧疚,会多来看你几次”。
“算了,”我笑了笑,“他也不容易。房贷每月要还8000,乐乐的补习班费一年两万多,装修生意又不好做,他压力大,顾不上我,也正常。”
从那以后,我不再天天盼着李伟来。我开始在养老院找事做,让自己忙起来,就不会想太多。每天早上,我会跟小张一起做早操,虽然膝盖疼,动作慢,但能活动筋骨;上午,我会跟李桂英一起织毛衣,她给国外的小孙女织,我给乐乐织,织了件小毛衣,蓝色的,乐乐说过喜欢蓝色;下午,我会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晒太阳,听其他老人聊天,说谁家孩子来看了,带了什么好吃的,说谁家孙子考上大学了。
有次,我跟李桂英去活动室打麻将,遇到个姓赵的老太太,她跟我说“王秀兰,你儿子挺好的,上次我看见他来给你交费用,还问护工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我心里暖了点,知道李伟不是完全忘了我,只是太忙。
开春的时候,李伟真的来了。那天是周六下午,阳光很好,他拎着个保温桶,还拎着一筐草莓,走进房间的时候,笑着说“妈,我来了!”
我正在织毛衣,看见他,赶紧放下手里的线:“来了?快坐。”
乐乐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张画:“奶奶,这是我给你画的画,画的是你和我爷爷,还有我。”
我接过画,画上面有三个小人,一个戴帽子的是建国,一个扎着围裙的是我,还有一个小男孩是乐乐,旁边还有一只小狗,乐乐说“这是我们家的小狗,叫旺旺”。我看着画,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是开心的。
李伟打开保温桶,里面是红烧肉,香味飘了出来。“妈,你尝尝,”他给我夹了一块,“我跟刘敏学的,放了冰糖,应该跟你做的一样甜。”
我尝了一口,有点咸,冰糖放少了,不如我做的好吃,可心里还是暖。乐乐给我递了颗草莓:“奶奶,这草莓可甜了,我特意给你留的,没吃。”
我摸了摸乐乐的头,说“乐乐真乖”。那天,李伟待了两个小时,跟我说他最近接了个大单子,赚了点钱,房贷还了不少;说乐乐最近数学考了100分,老师还表扬了他;说刘敏最近在学做蛋糕,下次来给我带。
我没提生日那天的凉饺子,他也没提。好像那件事从没发生过,又好像我们都心照不宣,不想再提。临走的时候,李伟说“妈,等夏天,我接你去我家住几天,家里的朝南房间一直给你留着,铺了新床单”。
我点了点头,说“好,妈等你”。其实我知道,他可能还是会忙,可能还是会忘,但我不想戳破——有时候,留点期待,总比没有好。
李伟走后,李桂英跟我说“你看,他还是惦记你的。年轻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忘了,提醒一下就好了”。我笑了,没说话,心里却慢慢释然了。我知道,父母对孩子的爱,从来都是不计回报的;而孩子对父母的爱,可能会被生活的琐碎冲淡,可能会被压力淹没,但不会完全消失。就像那袋凉饺子,虽然凉了,可里面藏着的,是他没说出口的愧疚,是他对我的惦记。
第五章 老槐树下的夏天:那些不期而遇的小幸福
入夏的时候,养老院院子里的老槐树长满了叶子,绿油油的,遮住了半个院子。我和李桂英每天下午都会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她织毛衣,我看乐乐给我的画,偶尔聊聊天。
有天下午,小张拿着个包裹过来:“王阿姨,您的快递,是您儿子寄来的。”
我愣了一下,接过包裹,上面写着李伟的名字。我打开一看,是台平板电脑,黑色的,还有一个粉色的保护套,上面印着米老鼠——是乐乐喜欢的。里面还有一张纸条,是李伟写的:“妈,这平板能视频,我教您用,以后想乐乐了,咱就能视频。保护套是乐乐选的,他说奶奶肯定喜欢。”
晚上,李伟给我打了视频电话。他一步一步教我怎么用平板:“妈,点这个绿色的图标,就能跟我视频;点这个红色的,能看电视剧,里面有您爱听的京剧;这个黄色的,能看乐乐的照片和视频。”
乐乐凑在镜头前,笑着说“奶奶,我教您玩游戏,这个游戏可好玩了”。他拿着自己的平板,跟我一起玩“消消乐”,我笨手笨脚的,总是输,乐乐就笑“奶奶,你好笨啊”,我也笑,心里暖暖的。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跟乐乐视频。他会跟我说学校的事:“奶奶,今天老师表扬我了,说我作文写得好”“奶奶,我跟同学吵架了,后来我们和好了”;会跟我说他的小秘密:“奶奶,我喜欢我们班的小红,她长得可好看了”;还会给我唱他学的新歌:“奶奶,我给你唱《世上只有妈妈好》,不过我改了歌词,是《世上只有奶奶好》”。
有次视频,刘敏也在。她看着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妈,上次生日给您送的饺子是凉的,对不起啊。那是我从超市买的速冻饺子,本来想加热的,结果接乐乐的电话忘了,后来李伟说我了,我一直想跟您道歉,没好意思说”。
我笑了笑:“没事,我泡在粥里吃了,挺香的。你也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忙。”
刘敏点了点头,给我看她做的蛋糕:“妈,我最近学做蛋糕,下次去看您,给您带个巧克力味的,乐乐说您喜欢吃甜的。”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李伟真的接我去他家住了。他开车来接我,乐乐坐在副驾驶,看见我就喊“奶奶,快上车!”
他家在15楼,电梯里贴着乐乐的画,画的是我们一家三口。走进房间,朝南的房间果然留着,阳光照进来,很暖和。床上铺着粉色的床单,上面印着小花,刘敏说“妈,这是我特意给您买的,您看喜欢吗?”
我点了点头,心里暖暖的。晚上,刘敏做了红烧肉,还有我爱吃的糖醋鱼,乐乐给我夹菜:“奶奶,多吃点,这个鱼可好吃了。”李伟给我倒了杯果汁:“妈,您少喝点,别凉着胃。”
我在他家住了半个月。每天早上,我会早起给他们做早饭,小米粥、煮鸡蛋,还有我包的白菜猪肉饺子——这次是热乎的,皮薄馅大,李伟吃了十个,说“妈,还是你包的饺子好吃”。白天,他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我在家收拾收拾房间,看看平板上的京剧,或者跟李桂英视频,跟她说我在儿子家的日子。
有天下午,我跟李伟坐在阳台上晒太阳。他看着我,突然说“妈,对不起,以前总忽略你,总说忙,其实是我太自私了,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我拍了拍他的手:“傻孩子,妈不怪你。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责任,妈理解。只要你过得好,妈就开心。”
李伟的眼睛红了,没说话,只是给我递了个苹果。我咬着苹果,甜得入味,就像我现在的日子。
半个月后,我要回养老院。李伟想让我多住几天,我说“不了,跟桂英是伴儿,她一个人在养老院,我不放心。再说,你们也忙,我回去,你们也能轻松点”。
李伟送我回养老院,乐乐拉着我的手说“奶奶,我周末去看你,给你带蛋糕”。我点了点头,看着他们的车消失在路口,心里很平静,没有以前的失落,只有满满的幸福。
回到养老院,李桂英早就在门口等了:“秀兰,你可回来了!这半个月,我一个人住,可没意思了。”
我们坐在老槐树下,我跟她说我在儿子家的日子,说乐乐的调皮,说刘敏做的蛋糕。李桂英笑着说“好啊,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现在,我76岁了。每天早上,我会用平板跟乐乐视频,听他说学校的事;上午,跟李桂英一起织毛衣,她的小孙女快出生了,我给孩子织了件小外套;下午,坐在老槐树下晒太阳,看其他老人散步、聊天;晚上,跟李桂英一起看京剧,偶尔打打麻将。
李伟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有时候带红烧肉,有时候带蛋糕,乐乐也会来,给我带他画的画。有次,他带了全家来,我们在养老院的食堂一起吃饺子,是我包的,热乎的白菜猪肉馅。李伟吃了很多,说“妈,以后每个月都来吃你包的饺子”。
我把那个蓝布包找了出来,里面放了乐乐给我的画,还有李伟给我的平板充电器,还有我给乐乐织的蓝色毛衣。布包上的牡丹绣虽然褪色了,可我摸着它,心里暖暖的——这里面不再是冰冷的钱,而是我和家人的念想,是我晚年的小幸福。
有时候,我会坐在老槐树下,看着建国的照片,跟他说我现在的日子:“建国,你看,咱们的儿子长大了,虽然他以前忽略我,可现在他懂事了,经常来看我。乐乐也很乖,学习好,还孝顺。咱们的日子,虽然平淡,可很幸福。你要是还在,咱们就能一起坐在这槐树下,一起吃我包的热乎饺子,一起听乐乐唱儿歌了。”
风吹过老槐树,叶子沙沙响,像建国在跟我说话。我知道,他一定在天上看着我,看着我们的儿子,看着我们平淡却幸福的晚年。我也知道,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甜,就像我现在吃的苹果,就像我包的热乎饺子,就像乐乐给我的画——满是阳光,满是爱。
来源:高贵海燕XZW8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