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那头是我妈的声音,背景里是电视机里传来的春节联欢晚会的热闹声,还有我弟林涛咋咋呼呼的笑声。
“喂,妈。”
“哎,薇薇,吃年夜饭了没?”
电话那头是我妈的声音,背景里是电视机里传来的春节联欢晚会的热闹声,还有我弟林涛咋咋呼呼的笑声。
我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旁的料理台上,手上正忙着包最后一个饺子。白白胖胖的饺子,像一个个小元宝,整齐地码在撒了干面粉的案板上。
“吃了,刚吃完。正准备煮点饺子当宵夜。”我说着,捏紧了饺子的最后一个褶。
“一个人在上海,也别太亏待自己。家里都好,你爸喝了二两酒,脸红得跟关公似的,正看电视呢。”
我“嗯”了一声,听着她絮絮叨叨说家里的事。谁家亲戚来了,带了什么年货,我弟新买的游戏机有多好玩。
这些话像每年春节固定的背景音乐,熟悉又遥远。
我已经在上海工作五年了,这是我第三个没有回家过年的春节。前两年公司有项目,走不开。今年,项目早就结束了,是我自己不想回。
我想给自己放个假,一个真真正正,只属于我自己的假期。
不用一大早被我妈喊起来,跟着去各个亲戚家拜年,听那些“薇薇一个月挣多少钱啊”“怎么还不找对象啊”的盘问。
不用看着我弟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打游戏,而我却要帮着我妈在厨房里忙活一整天。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待在我这个三十平米的小出租屋里,看看书,追追剧,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干,就对着窗外的黄浦江发呆。
这种安宁,对我来说,比什么都珍贵。
“那个……薇薇啊,”我妈话锋一转,我知道,正题要来了。
“明天,你弟生日,农历正月初一。你……要不还是回来一趟吧?”
我捏着饺子的手停顿了一下。
窗外,一朵巨大的烟花“嘭”地一声炸开,绚烂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我的小厨房,也照亮了我脸上来不及掩饰的平静。
“妈,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春节不回去了,票不好买,来回折腾也累。”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
“那怎么行?你弟二十三岁生日,多重要的日子。家里亲戚明天都来给他过生日,你这个当姐姐的怎么能不在?”
我沉默了。
我记得很清楚,我二十三岁生日那天,是工作日。我在公司加班到深夜,自己点了个外卖,插了根蜡烛。
那天,我没接到家里一个电话。
第二天我妈想起来了,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说:“哎呀,给忙忘了。没事,回头给你补上。”
那个“回头”,就再也没有回头。
“妈,我这边真的走不开,项目上还有点收尾的工作。”我找了个借口。
“工作工作,工作比你弟还重要吗?你一年到头都在忙,就差这两天了?你老板也太不近人情了。”
我听着电话那头我妈逐渐拔高的音量,心里那点过年的喜悦,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慢慢地漏着气。
“不是老板的事,是我自己的安排。我跟您说过的。”
“什么安排?一个人在外面冷冷清清的有什么好安排的?赶紧的,现在去看看还有没有票,动车、飞机都行,妈给你报销。”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包好的最后一个饺子放进盘子里。
“妈,我真的不回去了。我给林涛准备了生日礼物,已经寄回去了,估计明天就能到。你们好好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是我妈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
“林薇,你现在是翅膀硬了,在上海待了几年,家都不要了是吧?”
“我没有。”
“你就是!你心里要是还有这个家,还有你弟,就不会这么说。行了,我懒得跟你废话,你自己看着办吧。”
“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厨房里瞬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冰箱压缩机运转的嗡嗡声。
我看着案板上那排得整整齐齐的饺子,忽然就没了食欲。
这是第一通电话。
晚上十点,第二通电话打了过来。
这次是我爸。
我爸是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在家里一向没什么话语权。他打电话给我,通常只有一件事,就是替我妈当说客。
“薇薇啊,在干嘛呢?”我爸的声音有些迟疑。
“准备睡了,爸。”
“嗯……你妈她……她就是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她也是想你,想一家人团团圆圆的。”
我靠在床头,看着窗外零星的烟火,没有说话。
“你弟过生日,家里确实热闹。你大伯、二叔他们一家明天都过来。你要是不在,你妈脸上挂不住。”
“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我妈有面子吗?”我轻声问。
我爸在那头卡了壳,半天没说出话来。
“薇薇,你怎么能这么想呢?爸妈当然是疼你的。”
“疼我?”我笑了笑,觉得有些无力,“爸,我上大学那年,你们把给我准备的学费,拿去给我弟买了当时最新款的电脑,您还记得吗?”
“那不是……那不是你弟说同学都有,他没有,在学校里抬不起头嘛。你后来不是也申请了助学贷款,事情不都解决了吗?”
是啊,事情都解决了。
我用整整四个暑假在餐厅端盘子,发传单,才还清了那笔贷款。
而我弟,用那台电脑,打通了四年游戏。
“爸,我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哎,你这孩子……你再好好想想,啊?家里人都在,就差你一个,像什么话。你妈还在生气呢。”
“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关掉了床头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乱糟糟的。
我承认,我动摇了。
或许我真的应该回去?
就像我爸说的,大过年的,让父母生气,是不是真的太不孝了?
可是,一想到要面对那一屋子的亲戚,面对我妈理所当然的指挥和我弟心安理得的享受,我就觉得一阵窒息。
那个家,对我来说,有时候像一个温暖的港湾,但更多的时候,像一个精致的牢笼。
我逃离了那么久,才在上海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为自己建了一个小小的避难所。
难道就因为一个生日,我就要亲手推倒它,走回那个牢笼里去吗?
第三通电话,是在午夜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打来的。
窗外是铺天盖地的烟花和鞭炮声,整个城市都在沸腾。
我的手机在枕边固执地震动着,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新年好,妈。”
“好什么好!林薇我问你,你到底回不回来?给个准话!”我妈的声音尖锐得像要刺破我的耳膜,盖过了窗外所有的喧嚣。
“妈,新年第一天,我们能不说这个吗?”
“不说这个说什么?我养你这么大,供你读大学,让你在大城市里有头有脸地工作,现在叫你回家给你弟过个生日,你就这么推三阻四的?你的良心呢?”
“我每个月给家里寄的钱,难道不是我的心意吗?”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我缺你那点钱吗?我要的是你这个人!我要的是我女儿能在我身边!你懂不懂?”
我懂。
我太懂了。
她要的不是我,她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可以用来在亲戚面前炫耀的、可以无条件为她儿子付出的女儿。
“妈,如果我回去了,是不是就要把我年前刚拿到的奖金,拿出来给我弟包个大红包?”
电话那头沉默了。
“是不是就要把我看好的那套小公寓的首付,先拿出来给他换辆车?”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
“是不是以后他结婚买房,我都要理所当然地出一大半?”
“他是你亲弟弟!姐姐帮弟弟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妈终于开口了,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仿佛我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那我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妈,你什么时候能想想我呢?我也是你女儿啊。”
“你一个女孩子,以后总是要嫁人的。我们不指望你养老,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可你弟不一样,他是我们林家的根,他过得不好,我们老了怎么办?”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他们心里,女儿,始终是外人。
我忽然觉得很平静,之前所有的纠结、动摇,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妈,我不会回去的。”我说,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会回去。”
“好,好,林薇,你真是我的好女儿!从今天起,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你以后也别再往家里打电话了!”
电话又一次被狠狠地挂断。
这一次,我没有再失眠。
我拉开窗帘,看着窗外渐渐稀疏的烟火,心里一片澄明。
我知道,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大年初一的早上,我被阳光叫醒。
我给自己煮了一碗热腾腾的汤圆,芝麻馅的,很甜。
我打开电脑,开始处理一些年前没有做完的工作。把几个设计方案的细节又重新打磨了一遍。
我喜欢这种感觉,专注,投入,每一分努力都能看到回报。
这比在家里处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人际关系,要简单得多,也纯粹得多。
中午的时候,第四通电话来了。
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归属地是我的老家。
我猜,可能是我家某个亲戚。
接起来,果然,是我大伯的声音。
“薇薇啊,新年好啊。我是大伯。”
“大伯新年好。”
“哎,好。那个,你妈今天一天都不高兴,饭都没吃几口。我们问了半天,她才说是跟你闹别扭了。”
我安静地听着。
“薇薇啊,不是大伯说你。你妈养你不容易,她脾气是急了点,但心是好的。你弟过生日,这么大的事,你做姐姐的是应该在场。你赶紧买票回来,跟她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
“大伯,这是我和我妈之间的事。”
“怎么是你们之间的事呢?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这样让你妈下不来台,我们在旁边看着也难受啊。你听大伯一句劝,别犟了。”
“我没有犟。”我说,“我只是想按照我自己的方式生活。”
“你自己的方式?你自己的方式就是过年不回家,让你妈一个人偷偷掉眼泪?”
我愣住了。
“我妈……哭了?”
“可不是嘛!今天一早上,眼睛都是红的。我们都不敢大声说话。你弟也闷闷不乐的。”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一下。
我可以不在乎我妈的指责,可以无视她的怒火。
但我没办法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
毕竟,她是我的母亲。
那个在我小时候,会抱着我讲故事,会在我生病时整夜不睡守着我的母亲。
我是不是,真的做得太过分了?
“薇薇,你还在听吗?”
“……在。”
“快回来吧。你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回来哄哄她就好了。一家人,没有隔夜仇。”
挂了电话,我坐在电脑前,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响着大伯那句话:“让你妈一个人偷偷掉眼泪。”
我打开了购票软件,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查询着回家的车票。
还有几张余票,下午出发,晚上就能到家。
我的手指悬在“购买”按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我真的要回去吗?
回去了,然后呢?
道歉,和解,然后一切回到原点。
等到下一次,再因为类似的事情,爆发新一轮的争吵。
这样的循环,我还要经历多少次?
就在我天人交战的时候,第五通电话响了。
这次,是我弟,林涛。
“姐。”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嗯,生日快乐。”我说。
“……谢谢姐。姐,你送我的那个无人机,我收到了,特酷!就是……你怎么没回来啊?”
“工作忙。”我用了同一个借口。
“哦……”他拖长了声音,“妈今天可生气了,饭都没怎么吃。大伯他们都在劝她,也没用。家里气氛好僵啊,过生日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听着他的抱怨,心里五味杂陈。
“姐,你还是回来吧。你不回来,妈一直这个样子,我这个生日也过不好。”
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原来,他打电话给我,不是因为想我,也不是因为关心我,只是因为我的缺席,影响了他过生日的心情。
“林涛,”我开口,声音比我自己预想的要平静,“你已经二十三岁了,是个成年人了。”
“我知道啊,怎么了?”
“作为一个成年人,你应该学会自己处理问题,而不是所有事情都指望别人。”
“我没有指望别人啊,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
“你不是在商量,你是在要求我。要求我放弃我的安排,回去配合你演一场合家欢乐的戏。”
电话那头沉默了。
“姐,你怎么这么说话?什么叫演戏啊?我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是应该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的。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无休止的索取和绑架。”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今年不会回去。以后,我也不会再为了满足你们的期待,而委屈我自己。”
“姐,你是不是在外面受什么刺激了?怎么说话这么奇怪?”
“我没有受刺激,我只是想明白了。”
我想明白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的人生,应该由我自己来掌控。我的喜怒哀乐,也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
我不能再活在别人的期待里,尤其是,当这份期待是以牺牲我自我为代价的时候。
“行吧,你不回就不回吧。我跟妈说去。”林涛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匆匆挂了电话。
我放下手机,重新看向电脑屏幕上的购票页面。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左上角的返回键,退出了软件。
窗外的阳光很好,暖洋洋地照在我的身上。
我决定出门走走。
我去了外滩,看了看黄浦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
我去了南京路,在拥挤的人潮里感受着这个城市的繁华与活力。
我买了一杯热奶茶,找了个长椅坐下来,看着广场上嬉戏的孩子,喂鸽子的老人,还有相互依偎的情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故事。
我也是。
我的故事,不应该只有“懂事的女儿”和“能干的姐姐”这两个角色。
我还可以是我自己,林薇。
一个在上海努力打拼的建筑设计师,一个喜欢看书、看电影、喜欢一个人旅行的独立女性。
我的世界,可以很大,很精彩。
傍晚的时候,我接到了第六通电话。
还是我妈。
我以为又会是一场狂风暴雨,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是,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疲惫,也很平静。
“薇薇。”
“妈。”
“你……还在生妈的气吗?”
我愣住了。
这是我妈第一次,用近乎示弱的语气跟我说话。
“没有。”我说。
“你爸都跟我说了。他说,你这些年在外面,不容易。”
我的鼻子有点发酸。
“你弟……也被我骂了一顿。我让他给你打电话,跟你道歉。”
“他打过了。”
“嗯。薇薇,妈知道,这些年,可能有些地方,对你……不太公平。”
我没有说话,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你弟从小身体不好,我和你爸就总是不自觉地多疼他一些。想着你懂事,学习好,不用我们操心。没想到,倒是忽略了你的感受。”
“妈,都过去了。”我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
“过不去。妈心里有数。你上大学那笔钱,妈一直记着呢。你每个月寄回来的钱,除了日常开销,剩下的妈都给你存着了,一分没动。本来想着,等你结婚的时候,给你当嫁妆。”
我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原来,我所以为的那些不公和偏爱背后,还藏着我不知道的深情。
“你弟买房子的事,你别担心。他自己工作了,让他自己攒钱。我们老的这点积蓄,以后也是你们姐弟俩一人一半,谁也不偏袒。”
“妈……”
“好了,不说了。妈就是想告诉你,家里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回来。不想回来,一个人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了,妈。您和爸也保重身体。”
“嗯。行了,不耽误你时间了,挂了吧。”
挂了电话,我蹲在黄昏的广场上,泣不成声。
原来,我一直渴望的,不是逃离,而是理解。
我不是不爱他们,我只是不爱那种不平等的、被牺牲的爱。
而现在,我好像,终于等到了一点点改变的可能。
这个春节,我最终还是没有回家。
但我知道,我和那个家的距离,却前所未有地近了。
大年初七,我结束了假期,回到公司上班。
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和充实。
我开始更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我报了健身班,每个周末都去挥汗如雨。
我捡起了搁置已久的画笔,在阳台上画下这个城市的日出和日落。
我和朋友们去听音乐会,去看话剧,去探索这个城市里隐藏的各种美食。
我开始学着,真正地为自己而活。
我和家里的联系,也变得不一样了。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在电话里报喜不报忧的女儿。
我会在遇到困难时,打电话向我爸请教。
我会在看到好看的衣服时,买下来寄给我妈。
我会在我弟工作上遇到瓶颈时,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他一些建议。
我们开始像成年人一样,平等地交流,分享彼此的生活。
我妈再也没有提过让我回家给他过生日的事。
反倒是林涛,在一次聊天中,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姐,对不起啊。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
我笑着说:“知道就好,以后对我好点。”
五一的时候,我用年假,回了一趟家。
是我自己想回去的。
家里还是老样子,但好像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妈不再理所当然地把我圈在厨房里,而是会拉着我坐在沙发上,跟我聊她在追的电视剧。
我爸会泡好我最喜欢的茶,跟我讨论时事新闻。
林涛会主动抢着洗碗,然后拉着我,让我看他用我送的无人机拍的航拍视频。
视频里,是我们从小长大的小城,熟悉又陌生。
“姐,你看,这是我们家。”他指着屏幕上一个红色的屋顶,兴奋地说。
我看着那个小小的红点,在广阔的天地间,显得那么温暖。
我知道,那不仅仅是一个屋顶,那是我的家。
一个我曾经拼命想要逃离,但现在,却心甘情愿回来的地方。
晚上,我和我妈躺在床上聊天,就像我小时候那样。
“薇薇,你一个人在上海,是不是挺孤单的?”她忽然问。
“还好,习惯了。有工作,有朋友,也挺充实的。”
“要是遇到合适的,也别太挑了。女孩子,总要有个家。”
我笑了笑,没有反驳。
我知道,这是她爱我的一种方式。
“妈,我给你们在手机上装了个软件,以后想我了,可以跟我视频聊天,能看到人。”
“哎,那个好,那个好。你快教教我怎么用。”
我拿着她的手机,耐心地教她一步一步怎么操作。
她学得很认真,像个小学生一样。
那一刻,我看着她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忽然意识到,我的父母,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慢慢变老了。
他们那些在我看来不可理喻的固执和偏爱,或许,只是他们害怕被时代抛弃,害怕失去我们的一种笨拙的表达。
而我,作为他们的女儿,能做的,不仅仅是理解,还有引导。
引导他们,接受一个新的世界。
引导他们,用一种更健康的方式,来爱我们,也爱他们自己。
离开家的那天,我妈给我装了满满一行李箱的东西。
自己做的腊肠,晒的干豆角,还有我最爱吃的辣酱。
“在外面,别总吃外卖,对胃不好。”她一边塞,一边絮叨。
“知道了,妈。”
林涛开车送我到高铁站。
“姐,下次回来,我带你去飞无人机啊,我们后山风景特好。”
“好啊。”
检票口,我回头,看到他们站在人群里,一直冲我挥手。
我笑着,也冲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进了人潮。
我的脚步,坚定而轻快。
我知道,我不是在逃离,也不是在回归。
我只是在走向,一个更好的自己。
而那个家,永远是我出发的地方,也是我温暖的归宿。
回到上海,我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
有一个新的项目,是一个社区图书馆的设计,我很有兴趣,主动请缨,成了项目的主要负责人。
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泡在公司和工地上。
画图,建模,跟施工队沟通,解决各种突生的状况。
很累,但是,很值得。
我看着自己的设计,从一张张图纸,变成一个真实的空间,那种成就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期间,我妈几乎每天都会给我打视频电话。
她已经能很熟练地操作智能手机了。
她会给我看她新种的花,会给我直播她跳广场舞的盛况,还会拉着我爸,一起在镜头前跟我打招呼。
我们聊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却让我觉得,很安心。
我知道,在千里之外,有两个人,在无条件地关心着我。
林涛也时常会给我发消息,分享他生活中的点滴。
他换了工作,去了一家新媒体公司,做视频剪辑,虽然薪水不高,但他做得很开心。
他会把他剪的视频第一个发给我看,让我提意见。
我看着他从一个沉迷游戏的少年,慢慢变成一个有担当、有追求的青年,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我们姐弟俩,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亲近过。
图书馆项目落成的那天,我邀请了我的父母和林涛,来上海参加开幕仪式。
这是他们第一次来上海。
我带着他们,逛了外滩,登了东方明珠,坐了黄浦江的游轮。
我妈一路都在感叹:“上海真大啊,真漂亮啊。”
我爸则拿着手机,不停地拍照。
林涛更是兴奋,拿着他的无人机,拍了好多航拍的素材。
开幕仪式上,我作为设计师,上台发了言。
我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台下坐着的我的家人,他们的脸上,是满满的骄傲和自豪。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所谓的成长,不是斩断过去的绳索,而是把那些绳索,编织成一张更有韧性的网。
这张网,可以支撑我们,飞得更高,更远。
仪式结束后,我带着他们,去了我租的小公寓。
我妈看着我那个小小的,但被我布置得温馨又整洁的家,眼圈红了。
“薇薇,你受苦了。”
我笑着抱住她:“妈,我不苦。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是的,我很好。
我有一份我热爱的工作,有三五知己,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小天地。
我还有,一个无论我走多远,都会在背后支持我的家。
这就够了。
晚上,我们一家四口,挤在我小小的客厅里,看我给他们拍的照片。
林涛忽然说:“姐,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过生日,爸妈给你买了个大蛋糕,结果我嘴馋,偷偷把上面的奶油都给吃了,还把蛋糕弄得一团糟。你回来看到,气得哭了,追着我打了半个院子。”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我当然记得。你那时候,就是个小馋猫,小坏蛋。”
我妈也笑着说:“是啊,你姐从小就让着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给你。你倒好,还老是欺负她。”
“我哪有!”林涛不服气地反驳,“我后来不是把我最喜欢的变形金刚,都送给她当赔礼了吗?”
“是啊,一个缺了胳膊,一个少了腿的变形金刚。”我笑着补充。
我们四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些久远的,被我刻意遗忘的记忆,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清晰而温暖。
原来,在那些被忽略,被委屈的岁月里,也曾有过,这样单纯而美好的瞬间。
只是,那时候的我,被自己的情绪蒙蔽了双眼,只看得到那些不公,却看不到,那些笨拙的,却同样真挚的爱。
临走的前一晚,我妈把我拉到房间,塞给我一张银行卡。
“薇薇,这里面的钱,是你这些年寄回来的,还有我和你爸的一点积蓄。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在上海,一个人不容易,该花钱的地方,别省着。要是看好了房子,首付不够,就跟家里说。”
我看着手里的卡,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妈,我不要。我有钱。”
“你有是你的,这是我们给你的。拿着。”我妈把卡硬塞到我手里,“女孩子,手里有点钱,有套自己的房子,腰杆子才能挺得直。”
我握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却觉得,它有千斤重。
那里面,不仅仅是钱,更是我的父母,对我最深沉的爱和支持。
送他们去机场的路上,车里放着一首老歌。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一片宁静。
我终于明白,家,不是一个需要用物理距离来衡量的地方。
它是一种联结,一种牵挂,一种无论你身在何方,都知道有人在等你,在爱你的笃定。
而真正的独立,也不是与原生家庭的决裂,而是在爱与被爱中,找到自我,然后,用更成熟,更包容的心态,去拥抱彼此。
那个曾经让我纠结不已的春节,那六个改变了我人生轨迹的电话,现在回想起来,已经不再是痛苦的记忆。
它更像是一场,我与我的家庭,与我自己的,深刻的和解。
它让我明白,拒绝,有时候不是因为不爱,而是为了更好地去爱。
而成长,就是学会,在坚持自我的同时,也懂得,如何去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和我们所爱的人。
来源:纸哒康国雄生态馆
